萧元宸不愿如此。
有些事情,一定要改变了。
自从中秋那日之后,萧元宸就再也没有踏入后宫,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出乎萧元宸的意料,庄懿太后是真的能忍,也真的能等。
等到过了新年,才终于寻他说了这件事。
既然如此,就把话全部说开。
庄懿太后看着他坚定的眉眼,沉默许久,倏然叹了口气。
“你啊,跟你父皇还真是父子俩,都是一样的固执。”
萧元宸没有说话。
庄懿太后抬起头,看向殿外树上挂着的兔子灯。
那灯做得分外可爱,两只兔子耳朵高高扬起,活灵活现。
庄懿太后记得,萧元宸年少的时候,她也做过这样一盏灯,送给他玩。
庄懿太后道:“你其实不是为了管宫的事情,只是因为心里住了一个人,再也看不上其他的人了,对吗?”
萧元宸目光微闪,他垂下眼眸,到底叹了口气。
“什么都瞒不过母后。”
庄懿太后慈爱地笑了一声,寿康宫正殿的气氛立即好转。
她笑着开口:“你能有心爱之人,母后心里也很高兴。”
她抬眸看向萧元宸,目光如炬。
“况且,哀家也很喜欢纯贵嫔。”
“是个好孩子。”
在萧元宸的记忆里,庄懿太后一直都是这个模样。
她是人人称颂的好皇后,好母亲,温柔慈祥,仁爱友善,待人接物皆是彬彬有礼,从来不会欺凌宫妃。
便是前朝重臣,王公大臣,内外命妇,说起这位先帝元后来都是赞不绝口的。
她的美名传遍大楚,在街头巷尾的茶摊里经久不息。
她与先帝的伉俪情深亦是佳话。
后来先帝龙驭宾天,她成为太后,又一力把皇帝陛下推举上来,自己则隐居幕后,不再干预朝政。
这样的人品,值得在史书中歌颂。
可就像沈初宜说得那样,这世间哪里有完人呢?
曾经宫里发生的那许多故事,萧元宸那时年纪小,大多都记不清了,但后来母后提起,翻看起居注,还是能看到个中端倪。
宫里可不止死了一个五皇子。
也不止死了庄慧皇贵妃,庄诚皇贵妃。
淹没在花团锦簇之下的,是累累白骨,还有永远也抚平不了的不甘和野心。
萧元宸沉默看向庄懿太后,等着她自己开口。
无声的僵持漫长而煎熬,母子俩相顾无言的每一刻,都好蕴藏无人能见的刀光剑影,充满杀机。
过了很久,依旧是庄懿太后败下阵来。
她倏然笑了一声,低下头去,隐藏起全部情绪。
“你啊,”庄懿太后道,“你既然喜欢纯贵嫔,你就大大方方告诉哀家,有何不敢说的?”
最后的落点,依旧是情情爱爱。
萧元宸也倏然笑了起来。
他眉目柔和,方才的凌冽和威仪都不见了,此刻的萧元宸一如年少时。
似乎还是那个会为弟弟夭折哭泣的少年人。
岁月如梭,他从寂寂无名的年少皇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九五之尊,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个模样。
有时候庄懿太后都很羡慕恭睿太后。
羡慕他能有这样一双优秀的儿女。
而她自己在这世间无亲无故,不说亲生儿女,就连手足至亲也一早离开人世。
她可能生来就是要踽踽独行。
十年前,她就已然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庄懿太后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听到萧元宸的回答。
“母后。”
萧元宸声音低沉,唤回了庄懿太后的心神。
她抬起眼眸,遥遥看着萧元宸。
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距离太远,萧元宸的面容渐渐模糊,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她知道,坐在那里的只有皇帝。
“母后,朕的确心仪纯贵嫔。”
萧元宸坦荡地道:“因为心仪,朕盼她岁月无忧,健康长寿,盼她心想事成,岁岁如意。”
他认真看着庄懿太后,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那么坚定。
“所以,朕不愿再把她牵扯进无休止的争斗里,”萧元宸道,“若朕只守一人心,这后宫或许就能安宁。”
萧元宸的语气几乎天真。
“不会有贵妃的伤,也不会有鸿儿的痛。”
萧元宸顿了顿,看向庄懿太后:“也不会让母后这样操劳。”
话落回原处。
庄懿太后倏然笑了一下。
“我一直觉得你很像你父皇,”庄懿太后开口道,“现在看来,倒不是很像了。”
“曾经啊……”
庄懿太后陷入久远的回忆里,她道:“曾经,你父皇也这样说过庄慧皇贵妃,可结果呢?”
结果,先帝还是干脆利落舍弃了曾经的心爱之人。
庄懿太后看向萧元宸,叹了口气:“皇帝,你还年轻,有很多时候,人不能光凭感情过活,朝野内外,四海九州,都要你一人肩负。”
“等到了权衡利弊时,感情就变得一文不值。”
太后的语气重新恢复到了母亲的口吻。
而萧元宸也像是顽劣的孩童那般,对母亲做着天真的保证。
“母后,朕不会后悔的。”
他定定看向庄懿太后,那双与恭睿太后一般无二的凤眸坚定无比。
从小到大,他看人时从不躲闪。
仿佛能一眼看透人心。
“再说,朕若是连自己的真心都看不清楚,那又如何看清满朝文武,看清天下之事。”
庄懿太后终于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母后便不再管了,”庄懿太后苦笑道,“毕竟母后也从来管不了你什么。”
庄懿太后道:“母后只希望你能坚定一些,坚持得更久一些,以后……待纯贵嫔更好一些。”
“不要像庄慧皇贵妃……”
后半句话,庄懿太后没有直接说出口。
但萧元宸却明白,她要说的是:不要像庄慧皇贵妃那样,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萧元宸起身,对庄懿太后长鞠一躬,道:“多谢母后。”
谈到这里,看似是庄懿太后退让,不再管皇帝后宫事,但关于管宫之事,庄懿太后只字不提,萧元宸似乎也已经忘记。
庄懿太后就道:“我前几日去看雪团,真是生的好,比他三姐姐都秀气。”
萧元宸淡淡笑了:“就是嗓门大,哭起来没完没了,饿了不行,尿了也不行,气性可大呢。”
“孩子活泼些好,你看泽儿,刚生的时候哭得还没有狸奴声大,如今瞧着实在太过腼腆了,都不像是个男孩子。”
“再看鸿儿,唉,鸿儿就不提了。
说到这,庄懿太后意有所指:“如今可算有个健康活泼的皇子,哀家心里是真的很高兴。”
萧元宸笑容不变,只道:“泽儿和鸿儿都小,性格乖顺一些倒也很好,至少聪慧伶俐,以后长大了朕亲自教导,便能成长起来。”
“你说的是。”
庄懿太后就道:“宫里孩子不多,满打满算才六名皇嗣,过些年月他们大了,皇帝就多费心,多多教导他们。”
“就如同你父皇你当时教导你们一般。”
萧元宸道:“是。”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萧元宸才起身告辞。
这一日过去之后,朝堂之上有明显的不同来。
催促皇帝雨露均沾的奏折骤然减少,除了几名老大人,其他的朝臣皆不再开口过问皇家事。
对此,萧元宸心知肚明。
不过沈初宜一直在坐月子,长春宫岁月静好,所有烦心事都递不到她面前,她自然不知这许多事。
等到终于出月子这一日,萧元宸特地过来陪伴沈初宜。
沈初宜沐浴更衣,好好洗了个澡,等从暖房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她身上只穿着中衣,抬头看到萧元宸还吓了一跳:“陛下怎么来了?”
萧元宸笑道:“来看你啊。”
沈初宜面上一红,她紧了紧衣衫,道:“臣妾衣衫不整,陛下等臣妾装扮完再看?”
萧元宸低声笑了起来,他伸手,把沈初宜一把拽进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想你了,迫不及待想看到你。”
沈初宜娇嗔地看他一眼,说:“陛下日日都来,天天都能见到臣妾,如何要想念?”
萧元宸没有说话。
他抱着沈初宜,摸了一下她依旧有些湿润的头发,道:“让人伺候你把头发温干,凉着不好。”
沈初宜点点头,她坐在妆镜前让如烟伺候,萧元宸就坐在窗前,安然读书。
过了两刻,沈初宜头上挽起简单的双盘髻,戴了一支红宝石发簪。
在屋里闷了一个月,沈初宜的皮肤越发白皙,在阳光之下几乎都要发光。
那一支红宝石发簪流光溢彩,衬得她眉眼如画,唇红齿白。
沈初宜简单穿了一件常服,就这样回到了萧元宸身边。
她对自己的美貌相当清楚,别看这样素面朝天,却别有一番风情,是平日里少见的清秀佳人。
她抬起眼眸,挑眉看向萧元宸,眼眸里还有些许小得意。
“陛下,臣妾瘦了下来。”
“好看吗?”
萧元宸凝视着她,片刻后用一个深吻给了答案。
自然是好看的。
一吻过后,沈初宜脸颊绯红,她在萧元宸耳畔道:“可是腰腹上还有不少赘肉。”
“陛下可得等一等臣妾?”
这话说得含蓄,但萧元宸立即就醒悟了。
他目光下移,来到她看不到腰身的衣摆处。
他伸出手,由上自下开始测量。
“朕得试一试。”
“毕竟纯贵嫔娘娘可诓骗过朕。”
沈初宜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何时骗过他。
在纯贵嫔娘娘走神的功夫,腰身已经都测量一遍。
“还行,”萧元宸道,“目前看不出大概,得等以后有机会,朕得认认真真再测量一回。”
“毕竟眼见为实。”
沈初宜回过神,轻轻睨了他一眼。
萧元宸又笑着亲了她一下,才道:“雪团的满月宴已经准备好了,由贤妃、端嫔和步昭仪一起督办,朕已看过,办的极好。”
坐月子期间,沈初宜就是好好养身体。
有些事既然交给别人督办,沈初宜就没什么好要操心的。
不过她之前没仔细过问,只道:“在哪里举办?”
萧元宸垂下眼眸,片刻后才道:“之前几个孩子的满月宴都在成祥宫,不过近来成祥宫在修葺,无法举办宴会。”
他淡淡开口:“朕便下旨,在毓庆宫举办满月宴。”
沈初宜愣了一下。
她不由坐直身体,愣愣看向萧元宸。
毓庆宫位于鱼跃门之后,同皇子们所住的外五所仅有一墙之隔,距离这样近,却分了内外。
一墙之隔,天翻地覆。
历代以来,毓庆宫都是皇太子的居所。
太子不离宫,自然要住在后宫之中,而其他皇子们便只能住在外五所,一早就成了外臣。
先帝时萧元宸做过一年多的太子,不过那时候先帝重病,毓庆宫没有修葺,萧元宸前朝格外繁忙,又要侍疾,忙得几乎没有时辰休息,便懒得挪动,就还住在外五所。
也就是说,毓庆宫已经空置二十几载光阴了。
这个宫室的选择自然也有深意。
但沈初宜还是没有由来一阵心慌。
萧元宸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告诉她:“不会有事的。”
————
沈初宜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她当初都敢从永寿宫跑出来,博得一线生机,赌命一般反制顾庶人,如今为何不敢走出这一步呢?
不是当了母亲就一定要把孩子护在风雨之后,相反,她自己要更坚强,才能保护好逐渐长大的孩子。
沈初宜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心绪。
萧元宸垂眸看她,见她这样快就镇定下来,心里其实是很喜悦的。
这种喜悦不足为外人道也,萧元宸只是轻轻拍抚沈初宜的后背,问她:“初宜,害怕吗?”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毓庆宫意味着什么,满朝文武,勋贵宗亲,甚至随便在圣京询问个布衣百姓,都能回答出来。
但沈初宜却也很清醒,萧元宸要做的事情必有他的深意,不是雪团,也会是其他皇子。
现在暂用毓庆宫,并不意味以后就一定是太子。
雪团刚生,可能天时地利人和,恰好是最适合的人选。
是危险,却也是机缘。
说心里话,沈初宜心动了。
面对这样大的诱惑,没有人会不心动。
沈初宜也不过只是凡夫俗子而已。
她偏过头,认真看向萧元宸。
思忖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在这件事情上,隐瞒是最错误的做法。
“陛下,我是很害怕的。”
她顿了顿,道:“雪团太小了,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我怕他以后会面对无数危机和挑战。”
沈初宜顿了顿,叹了口气:“可我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害怕。”
“这是多么好的机会。”
她低下头,复又抬起头:“陛下,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萧元宸安抚她后背的手一直不停,他回望沈初宜,道:“贪心才是对的。”
萧元宸笑了一下,说:“若你说不贪心,不害怕,反而会弄巧成拙。”
他凑近沈初宜,低沉着嗓音道:“无论谁问你,你就这样回答。”
沈初宜心中一紧,她乖巧点点头,道:“知道了。”
说到这里,沈初宜才小心问:“陛下是想做什么?”
萧元宸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然后才看向沈初宜。
他把她抱得很紧,两个人几乎要融为一体。
他的声音也很低沉。
“朕还年轻,膝下皇子都未长成,但未雨绸缪才是正道。许多人可能现在就会考量,要站在谁的身后,要成为谁的附庸。”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人人若都有私心,受苦的只有百姓。
“还不如给出一个目标,让他们自己掂量着看。”
萧元宸说的很直白,因为沈初宜从来不是会自怨自艾的人。
满宫之中,沈初宜能依靠的只有他。
从一开始让萧元宸最放心的,就是这一点。
她是唯一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的女子。
没有身家考量,没有派系之争,没有那许多复杂的盘根错节,她就是她。
更别说萧元宸对其的感情。
他从不对外明说,可他自己心里却很清楚。
喜欢一个人,
总要给对方最好。
无论形势如何,无论危机近前,能给的,自然要倾尽所有。
此举虽然会有万分危险,相对的,却也有巨大的机缘。
沈初宜的确受宠,也的确在短短一年时间里诞育皇嗣,升为贵嫔。
可这还不够。
她的出身天然就没有优势,甚至无法跟先帝时的庄慧皇贵妃比较。
庄慧皇贵妃可是武将世家出身,身后有武将支持,二皇子也十分优秀,加上先帝偏爱,才有后来的荣宠。
即便如此,最后庄慧皇贵妃还是落败了。
当二皇子事发的那一刻,先帝就已经舍弃了他,并非因他犯了错,而是先帝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
若是先帝有这一份心,即便二皇子杀人放火也都不是大事。
这些事发生也不过五六年光景,许多朝臣还在朝堂之上,他们都是经历者。
无论哪个朝臣,大抵都不会支持沈初宜及三皇子。
萧元宸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增加沈初宜的筹码,为以后铺平道路。
让她跟孩子这一路走的顺利一些。
所以,沈初宜不能怕,也不能退缩,她自己要勇往直前,坚定走下去。
还好,沈初宜一如他想象的那样,给了最正确的回答。
萧元宸挪开目光,遥遥看着对面的宝石盆栽造景,他声音很轻,只在沈初宜一人耳畔回响。
“德妃出身圣京姜氏,其祖父为凌烟阁首辅,侍奉两代帝王,是当之无愧的功臣。她膝下为皇长子,皇长子聪慧懂事,已有皇室子弟风范。”
“贵妃出身定国公府,定国公府权倾朝野,上有太后,下有数十名朝臣,其膝下为二皇子,虽有顽疾,却并不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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