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就进入梦乡之中。
等再醒来时,已入圣京。
马车一路通过朱雀大道来到朱雀门前,彼时沈初宜已穿戴妥当,端坐在马车之内。
如烟和舒云坐在马车里陪她,车外是甄顺和鸿雁。
很快,马车就在长信宫瓮城中停下。
等沈初宜下了马车,才发现文武百官皆在朝天门前立守。
宁王和礼王站在文武百官之前,恭迎太后及陛下。
贵妃和熙嫔都不在此处,陛下格外开恩,免了两人的礼数,已经直接被送入各自宫中安置休息。
此时在朝天门广场上,站在太后身后的便是德妃和贤妃。
两人之后便是沈初宜和步昭仪,在他们身后,则是白充容、陈才人及卫才人。
这是第一次沈初宜站得这样靠前,也是第一次看清宁王的长相。
宁王是先帝的长子,比萧元宸大将近七岁,如今已三十而立,是个沉稳消瘦的中年男子。
他垂着眼眸,消瘦苍白,鬓边已经染上些许白发,看起来病弱又苍老。
同身边年轻的礼王一起给萧元宸见礼时,需要礼王小心搀扶,否则他是站不稳的。
沈初宜记得,这位宁王的脚坡了。
在繁琐的恭迎礼之后,沈初宜重新上了马车,马车顺着熟悉的宫巷前行,终于回到了长春宫。
阔别三月,犹如阔别三载。
这三月的世外桃源过惯了,重新回到狭窄逼仄的长信宫,沈初宜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仿佛一瞬从南天门落入凡尘。
等沈初宜坐在长春宫后殿西配殿的主位上时,看着众人恭贺见礼,才慢慢回过神来。
沈初宜含笑道:“这几月本宫不在宫中,有劳芳草和小麦打理宫事,有赏。”
周芳草等人也给沈初宜见礼:“恭喜娘娘升位。”
沈初宜便道:“今日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回来长春宫的第一日,躺在熟悉的拔步床上,沈初宜难得有些失眠。
腹中的孩子已经六个月了,她若是长时间平躺,会觉得腰酸背痛,晚上总要翻身。
她安静躺了一会儿,然后便翻了一下身,侧躺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外面忽然传来如烟的声音:“娘娘,可是失眠了?”
沈初宜笑了一下,说:“你陪我说说话吧。”
于是如烟就掀起帐幔一角,坐在矮榻上,在昏黄的留灯下看着沈初宜。
跟年初刚认识时相比,如烟沉稳内敛许多,她少了几分急迫心思,做事越发老练。
沈初宜问她:“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如烟愣了一下。
“娘娘?”
沈初宜看着她,道:“原本你是第一个来我身边伺候的人,可后来人越来越多,如今我身边以舒云为首,现在又来了鸿雁,你只能暂时还做一等宫女。”
沈初宜平铺直述,她问她:“要是我,我会委屈的。”
如烟没有迟疑,她道:“委屈的,一开始的确有些委屈。”
侍奉沈初宜,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沈初宜不喜欢旁人隐瞒她,只要足够忠心和坦诚,根本不需要小心翼翼。
如烟侍奉她长达半年,这半年里两人朝夕相处,她已经很明白沈初宜的性子了。
与其骗她,不如把心里事都讲出来。
明明沈初宜只比她大两岁,却仿佛长辈一般,总能把话说进人心里。
如烟有时候觉得,就因如此,陛下才这样爱重娘娘。
因为有些话,如烟听着都很感动。
更何况是陛下呢?
不过她却又知道,即便说了那样重情重义的话,但沈初宜自己却很理智,她不会为陛下动心,头脑发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这对于一心向上的如烟来说,简直是最好的事了。
所以现在,既然沈初宜问了,那如烟便也直白回答。
“不过也就委屈了两天,后来看到娘娘给的赏银,就又不委屈了。”
“反正无论奴婢是什么职位,奴婢都比其他的同级宫女过得好得多,衣食住行,赏赐恩宠,奴婢都有。”
“最近奴婢时常觉得很幸运。”
沈初宜份位暂时就卡在昭仪,最快大约要等到年末孩子生了才能升为嫔位。
到了那时她身边的宫女才能跟着升一升。
但她对身边人又格外好,给的月俸几乎都是翻倍的,伺候她也从来不需要绞尽脑汁讨好。
做好自己的差事,忠心不二,坦诚直白,就已经足够了。
所有人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不需要大家曲意逢迎,也能靠努力过得很好。
在这皇宫里,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
如烟笑了一下,道:“娘娘不知道,春鸢刚来那几日,每天晚上都偷偷哭,觉得自己很幸运。”
沈初宜却叹了口气。
以前得过得多难,才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幸运的呢?
沈初宜回忆起自己曾经的宫女生涯,如今再想起来,那些艰难和困境似乎都已是过往云烟,做不得数了。
可她不觉得自己幸运。
因为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而来,不是靠天赏赐,也并非贵人恩赐。
最重要的是身边有他们这一群人,同她一起努力向上。
沈初宜握住如烟的手:“如烟,你不需要觉得幸运,因为你有今日,不是因我恩赐,只因你做的足够好。”
如烟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总是很灿烂,平日里也是笑脸迎人,让人看了也想跟着笑。
如烟笑着说:“是,就知道娘娘会这样讲。”
沈初宜也笑了起来:“臭丫头。”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沈初宜就道:“你去歇着吧,我也困了。”
一夜好眠。
回宫后两日,沈初宜才重新习惯长春宫的生活。
温姑姑再度登门,开始给沈初宜授课。
不过三个月不见,温姑姑发现沈初宜自己读了很多书,而且做了很多笔记,不由很是感慨。
难怪这位纯昭仪这样得陛下喜爱,努力的人永远不会错。
一晃神,就到了九月末。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起来,尚宫局送来了冬装,次日,陈才人就登门了。
她一进入正殿就搓了搓手,笑道:“一路走来都觉得冷了。”
沈初宜穿着刚做的衫裙,外面套了一件满绣的褙子,她坐在椅子上,正在慢条斯理做针线。
比之初见时,沈初宜略有些圆润,显怀也越发明显,整个人身上的气质更温婉。
“知道冷还不多穿一件褙子。”
沈初宜笑着说。
陈才人利落给她见礼,然后便坐在边上,看着沈初宜手里的绣活。
沈初宜样样都好,唯独一手绣活不怎么样,陈才人来的次数不算多,可偶尔过来,都能看到她孜孜不倦做绣品。
要么是袜子,要么是荷包,偶尔还做一下帕子。
只是她绣活比缝补更差,那帕子上的花纹歪歪扭扭,实在不像样。
“姐姐若是不喜,就不要做了。”
沈初宜却道:“不是不喜,但做不好也要做,万一能做好呢?”
陈才人不由心里感叹,还得是姐姐,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她想了想,才道:“姐姐,近来卫才人他们都去看过贵妃娘娘了,咱们是不是也得去一趟?”
沈初宜的手一顿,她倒是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都去过了?”
陈才人如今已经不跟卫才人来往了,她只偶尔过来长春宫,同沈初宜说说话,偶尔步昭仪也在,三个人就一起打一会儿牌。
以前陈才人很怕步昭仪,可这几次相处下来,她发现步昭仪只是面冷,不善言辞,人倒是挺好的,便也放下心来。
三人倒是成了宫里另外一个圈子。
“就连汪婕妤都去过了,就姐姐和步姐姐还有我没去过了。”
汪婕妤马上都要生了,沈初宜之前见过她一回,发现她整个人浮肿得厉害,三月不见更胖了,沈初宜还同黄茯苓说过这件事,黄茯苓只能叹气。
“汪婕妤总是饿,不叫她吃,就饿的整夜睡不着觉,实在没办法,太医院才给开了药。”
“可结果并不显著,”黄茯苓道,“刘院正很发愁,同陛下禀报过多次,陛下也劝过汪婕妤好多次,汪才人只能忍两日。”
她毕竟有孕,好多重药都不能用,吃得那些药效果微乎其微,太医院都怕适得其反。
沈初宜一想起她大得吓人的肚子,就打了个寒颤。
陈才人唤她:“姐姐?”
沈初宜回过神来,道:“既然都去过了,咱们就也去,下午我同步姐姐说一声,咱们明日就去看望贵妃娘娘。”
陈才人一听就放心了。
“好。”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热闹声。
“娘娘,”舒云掀开门帘,快步而入,“汪婕妤要生了,太后娘娘叫各宫都不要过望月宫探望,等在宫里便好。”
沈初宜心中一凛:“可是不好?”
舒云叹了口气:“汪婕妤难产了。”
————
汪婕妤的难产,一早就在沈初宜的意料之中。
她努力过,也劝过,可事到如今命运依旧走入到这个境地里。
这不是世事无常,这是无力挣扎。
沈初宜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腹中的孩子忽然动了一下。
沈初宜惊呆了。
她这个小宝贝,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一般到了五六个月就要胎动了,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萧元宸每次都要在她肚子上听好一会儿,最后无奈道:“不愿理我。”
沈初宜就会安慰他:“连我都不理,更何况是陛下了。”
如今在这样突兀时候,这孩子居然动了。
她忽然摸了摸肚子,感受到孩子翻了个身,似乎跟她一样也很不安。
沈初宜深吸口气,轻轻抚摸着腹中的孩子。
“宝宝乖,会无事的。”
陈才人见她面色有些变了,忙道:“姐姐莫要太过忧心,宫里有这么多经验老道的迎喜嬷嬷,汪婕妤会无事的。”
她是怕沈初宜自己害怕,立即跟着安慰起来。
沈初宜看着她笑了一下,道:“你也莫要惊慌,先回去吧,贵妃的事情须得改日,等日子定了我让宫人通传你。”
陈才人就起身,她看了看沈初宜,很坚定地说:“姐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沈初宜不由笑了一下。
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让若雨取了自己的一件褙子来,让她穿上:“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道冷热。”
陈才人很不好意思地走了。
等她走了,舒云才低声道:“不仅去了四个迎喜嬷嬷,还去了四位太医,太医说孩子太大了生不下来。”
沈初宜叹了口气。
“你让人关照着些,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娘娘,您无碍吧?”
沈初宜摸着肚子,半响后才道:“没事。”
舒云有些担忧,她叫了芳草和如烟过来陪着沈初宜,自己才出去忙。
这一等就到了傍晚。
沈初宜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碗瘦肉粥,吃完后就在靠坐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做着女红。
窗边的刻香烧了一截,犹如落雪一般散落香盘,寂寥无声。
沈初宜放下帕子,抬头看了一眼时辰。
距离汪婕妤发动,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
这么久了,还没生下来吗?
沈初宜有些心神不宁。
她正要开口,舒云忽然快步而入:“娘娘,汪婕妤生了。”
沈初宜一喜,忙道:“汪婕妤如何?孩子还好吧?”
舒云犹豫了片刻,道:“汪婕妤大出血,已经在弥留之际了,倒是小公主异常健康,足有十斤重。”
沈初宜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怎么就弥留之际了?
之前见她还是好好的,面色红润同自己说话。
沈初宜手里的帕子随风而落,轻轻飘在了地上。
帕子上只绣了一半的平安如意纹断断续续,再也成不了全图。
“唉。”
她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落下一声叹息。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又传来脚步声,如烟的声音响起
,片刻后刘三喜满头是汗跑进来。
“娘娘,汪婕妤娘娘想要见您?”
沈初宜有些回不过神。
“我?”
刘三喜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道:“陛下让奴婢来接您,请您立即去望月宫。”
沈初宜也只是怔忪片刻,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直接起身,道:“走吧。”
早秋风凉,夜里的长信宫过分冷寂。
今日天阴,满天星斗借被乌云遮盖,就连皎月都藏在云中,只有余晖洒向大地。
沈初宜身上披着一件薄斗篷,也没有重新梳妆,直接就出了长春宫上了轿子。
刘三喜直接道:“起轿。”
轿子走的有些快,可见的确很急。
沈初宜被颠了几下,倒是没有喊停,她紧紧攥着轿子的窗棱,问外面跟着小跑的刘三喜。
“怎么回事?”
刘三喜低声道:“娘娘,这会儿两位太后和陛下都在,德妃娘娘、贤妃娘娘和端嫔也都在,汪娘娘这一胎生得太艰难,最后几乎是用命拼了孩子出来,现在用金针续命,已经没有回天的可能了。”
“她醒来的时候说只想见娘娘,陛下就让小的接您来了。”
沈初宜心里沉甸甸的,有些发闷。
她无声叹了口气:“那就快些走吧。”
刘三喜道:“是。”
一路小跑,等来到望月宫时,刘三喜跑的脸颊都红了。
沈初宜已经习惯了轿子的颠簸,扶着鸿雁的手下了轿子,站了一会儿才站稳。
她刚要进望月宫,抬眸就看到萧元宸站在空无一人的前院里。
他仰着头,正在看天上星辰,可今日这样的阴天,只能让皇帝失望了。
沈初宜稳了稳,才迈步往里走。
萧元宸听到脚步声,定睛向她看来。
那一瞬,星光却好似重聚在他眼眸中。
萧元宸大步流星来到沈初宜以身边,直接握住了沈初宜的手。
“初宜,里面……”
他想说里面都是血腥气,怕沈初宜害怕,可人是他让接来的,他不忍心让汪婕妤希望落空。
那太可怜了。
沈初宜没有笑,她只是拍了一下萧元宸的手背,道:“我去见见汪妹妹。”
萧元宸深吸口气,道:“好,朕陪你。”
男子不宜入产房,但今日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无人敢开口质疑。
沈初宜跟着萧元宸进了正堂,抬头就看到两位太后面色疲倦,靠在椅子上垂眸不语。
德妃和贤妃坐在边上,两个人都落了泪,显得很是哀伤。
哭得最伤心的是端嫔,她几乎都哭得起不来身了。
看到萧元宸接来了沈初宜,庄懿太后才抬起眼眸,看向了她。
“纯昭仪,进去陪她说说话吧,她要什么都答应她。”
沈初宜颔首,她跟着萧元宸一起踏入了产房。
血腥气扑面而来。
闷闷的,沉甸甸的,让人难过至极。
沈初宜不觉得太过难受,她心里实在难过,对于血腥气的抗拒就淡了几分。
萧元宸稳稳扶着她的手,一直小心看着她的面色。
在他意料之中的,沈初宜依旧坚定。
她几步就来到屏风之后,不顾产床上的血污,直接就坐了下来。
汪婕妤躺在那,她平静看着眼前熟悉的帐幔,整个人犹如苍白的纸灯笼,只剩下一层精致的外皮。
内里空荡荡的。
她的血早就流干了。
沈初宜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亦晴。”
沈初宜叫了她的闺名。
汪亦晴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垂下眼眼眸,她那轻飘飘,空荡荡的目光落在了沈初宜的脸上。
她嘴唇早就没了血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姐姐。”
她说了这一句,声音气若游丝,一点力气都没了。
“对不起姐姐,我都忘了自己的名字了。”
沈初宜眼泪坠落,她怕自己听不清汪亦晴的话,使劲擦了一下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的名字很好听的。”
汪亦晴笑了一下。
她费力的喘着气,全身上下动不了,就只能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向沈初宜。
“姐姐,我求你个事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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