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淮镇定下心神,咳了咳,整理衣冠,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文砚之留下的解蛊之方是目前唯一的出路,他绝不能草率浪费,定要亲自交于王姮姬的手中。
可惜他是君王,她是臣妇,同为傀儡,一个在深宫,一个在深闺,身份禁忌,轻易没有见面的理由。
他只能借着宴席朝会远远望她一眼,每每她丈夫都陪在她身畔。
司马淮涌起莫名的情感,那夜春..梦的残影仍萦绕在脑海,随着时间的流逝,欲念不减反增,越来越清晰,蠢蠢欲动。
他这几日都没踏进后宫,独自躺在寝塌上,浑身燥热若烧。为了防止再做那样的梦,常常夜半浸冷水浴……
司马淮甩甩头,尽力忘掉那些杂念,保持精神的清醒。
他将药方贴身缝在衣袖深处,以防被人察觉。
他一定要帮王姮姬解开身上的情蛊,使王姮姬有充足底气离开郎灵寂。
为了江山社稷,更为了她。
出去跑了一趟马,王姮姬很开心。但这开心没持续几天,她又回归到从前郁郁寡欢的状态,生活一滩死水。
在这场政治联姻中她是受害者,每日与姑爷绑定,处处束缚,宛若装在一个套子里,失去了活气。
有时候冯嬷嬷纳闷,同样是政治联姻,二公子和公主殿下那么圆满幸福,她们家小姐就日日挣扎在泥潭中。
姑爷对小姐时冷时热,摆明了不把小姐放在心上。姑爷无意于小姐,也不放小姐和离,两人硬生生绑定着,熬着,任小姐一日日虚耗下去。
小姐几岁的时候活泼明媚,开朗爱笑,一天到晚缠着老爷说个不停,如今嫁人了,灵魂仿佛被抽去半截,和姑爷在一起和行尸走肉没什么两样。
王姮姬听闻陛下的封赏来了,命冯嬷嬷负责此事,务必将哥哥们的封赏分发妥当,到底是用政绩和战功换来的。
冯嬷嬷拍着胸脯保证道:“老奴做事小姐放心,听说这回还有您的封赏呢。”
王姮姬微微惊讶,“我又没什么功业,领受封赏着实愧不敢当。”
冯嬷嬷道:“小姐此言差矣,您作为咱们琅琊王氏的家主,公子们立功就是您立功,自然得有您的封赏!”
王姮姬随冯嬷嬷一道去分拣封赏,找来找去,却发现没有自己的。
冯嬷嬷急躁,来来回回又找了好几遍,“这怎会?……老奴这就查查礼单!”
王姮姬制止,未曾在意。封赏而已,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缺什么。
说实际的琅琊王氏富可敌国,许多皇宫没有的东西王氏都有,这些赏赐虽然稀罕,王家人未必没见过,图的只是御赐的好名头罢了。
冯嬷嬷尴尬地转移话头,之前宫里明明传话说有家主的一份封赏的,谁料又没有,圣心难测,到底是反复无常。
“咱们家其他公子们的封赏可真是丰厚!成堆成山的,叫人眼花缭乱。”
王姮姬瞧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珠玉宝器,叫人挑拣出二哥那份,一会儿亲自送去。
她回到书房,处理这几日外出赛马落下的朝政事。她这家主当得轻松自在,仅仅需要阅读一些拟好的公文。
司隶校尉孙寿弹劾琅琊王氏三名官员私德不修,上纲上线,言辞激烈,要求陛下重重惩处王氏。
这位有名的直臣不是第一次弹劾琅琊王氏了,满朝文武无论多么位高权重者,或多或少都被他弹劾过。
二哥一直想拔掉这颗眼中钉,奈何找不到好由头,此人又有个忠心为主的名声远扬在外,便迟迟没动手。
王姮姬阅罢,三位被弹劾的哥哥所犯之事零碎琐屑,道德有罪律法无罪。
她当然知道王崇丧期饮酒宴饮、王潇逼妻跳河、王实斗富成癖,但作为家主不方便因此公然责怪哥哥们。
门阀世界的玩法和外面大有不同,完完全全靠人情和裙带关系联络,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任何一环都不是孤立的。
既生长在这片土壤上,受过滋养,那么无论是好是坏,都要对这片土地忠诚。
她提笔蘸墨,昧着良心以“名士风度”向陛下解释三位哥哥的行为。所谓名士,骨子里颉颃儒家礼法,行事与常人不同,请陛下谅解,勿信孙寿等人的佞言。
写罢,她深深吸了口气,将奏折阖上,道:“他呢,知道这件事了吗?”
冯嬷嬷默认问的是姑爷,“知道,这些奏折就是从中书省发过来的。”
孙寿那老匹夫算什么东西,也敢和琅琊王氏对着干,姑爷若出手他这把老骨头连渣滓都剩不下。
他此时上蹿下跳地嚣张,仅仅仗着和张贵妃是远房表亲罢了。
王姮姬稍稍放心,既然郎灵寂那边平静无澜,说明此状无关紧要,纯属孙寿的例行弹劾,随意剔除即可。
起身,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不经意间,蛊瘾却忽然犯了。
心脏异样一刹,她莫名感到思念和悲伤,眼前隐约浮现郎灵寂道身影。
情蛊发作得越来越强烈了,明明前几天她刚吃过解药,夫妻又同房过。
初初中蛊时,她还能靠意志力硬挺过去,现在精神仿佛遭到了情蛊的腐蚀,千疮百孔,依赖至极。
她舌尖干燥得很,咽了咽喉咙,在妆匣的暗格里翻开翻去,试图找出一两颗剩余的糖。可是没有,一颗也没有。
刚才还好好的,冯嬷嬷见她脸色苍白的样子,跟着急道:“小姐您找什么?老奴帮您。”
王姮姬眼圈隐隐发青,晶莹的泪珠挂在眉睫上,“糖,糖,我要糖。”
冯嬷嬷挠着脑壳,那种糖只有姑爷那里才有。小姐之前靠意志力强忍,后来不得已一个月服一颗,后来药性撑不到一个月,到现在仅仅几天就疯了喊着要吃。
“小姐别怕,您去找姑爷要!”
幸好姑爷今日不在中书省,就在府中与二公子议事。这几日他们一家人住在老宅,往来串门很方便,咫尺之遥。
小姐的这种病犯了其实都不需要糖,只要姑爷抚一抚亲一亲抱一抱,万事大吉,躁动和病蛊自然安定下来。
王姮姬闷声答应。
至王戢的院子,冯嬷嬷急切询问郎灵寂道下落,副官凌霄答:“九小姐找姑爷?姑爷和二公子正在书房议事,似乎很重要,关系到陛下立后。”
……立后。
这词突兀闯进冯嬷嬷脑中有些陌生,早在陛下为藩王时就娶过一任正妻,奈何斯人早逝,后来陛下又在宫变中被吓得痴傻,再娶之事便迟迟没着落。
如今九州动乱初定,后宫张贵妃一枝独秀,陛下是该添新人了。
这原是利于江山社稷平稳的正事,可她们家小姐急,不得不叨扰。
“劳烦通报一声,我们小姐要见姑爷!马上。”
凌霄见王姮姬面色苍白,亦凛了凛,拱手请道:“不必通报,都是自家人,小姐急的话直接进去吧!”
至内院,气氛有些怪异,隐隐传来尖细啜泣声,是女子的声音。
王姮姬和冯嬷嬷不约而同脚步一滞,面面相觑,书房之地怎么会有女子的哭声?二哥素来对公主忠贞,万万不会私藏婢女,做出那等逾矩之事。
……却是想差了。
书房内,王芬姬和王清姬正在,王芬姬垂头不语,王清姬则以袖抹着泪,眼睛哭得红彤彤的。
她们都是王氏的女儿,出于不同宗支,王芬姬行老七,王清姬行老八。王姮姬幼年曾和她们玩耍,后来王姮姬女扮男装去读了书院,关系便渐渐疏远了。
王戢盘踞于高堂之上,道:“……此番送二位妹妹入宫,要好好侍奉陛下。宫中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及时禀告。”
王芬姬情绪尤为激动,闻此啜泣声再也隐不住,崩溃沙哑道:“二哥,我不愿入宫。”
王戢道:“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
郎灵寂亦在。他冷色沉浮施施然坐在旁边,虽一句话没说,这两个人却是他点名要送进宫里的。
孙寿那老匹夫一介寒门, 胆敢屡屡弹劾琅琊王氏,所依仗的不过是张贵妃。
孙寿和张贵妃沾亲带故,张贵妃时常吹陛下的枕边风, 哄得陛下对孙寿深信不疑, 屡屡针对于琅琊王氏。
王氏如今功高震主,荣耀至极也危险至极,自古权臣没有不被猜忌的, 想族祚永传,势必要搞好与帝室的关系。
王戢道:“七妹八妹, 侍奉龙颜入宫并非什么坏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旁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王芬姬哽咽道:“我等女流对朝政一无所知,入宫帮不了忙。都是自家手足骨肉,还请二哥高抬贵手。”
王清姬亦感然神伤,面带菜色。毕竟琅琊王氏的贵女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谁愿意在深不见底的宫墙中为帝王妾?
今日的门户代替了旧日的冠冕,江荆二州胜利后, 满朝将相藩镇尽出王氏, 王家女儿入宫为妃反倒是下嫁了。
王戢正色道:“七妹和八妹休要妄自菲薄,朝中司隶校尉屡屡在陛下面前构陷我族,如此嚣张,借的谁的势?不就是他表侄女张贵妃吗?你们入宫之后, 争取博得陛下宠爱, 也能为我族遮风挡雨。”
王芬姬紧咬着唇瓣, 恨意沉沉, “二哥凭什么这么说?只为了一点点利益,分明牺牲我们的终生作政治联姻!”
王戢反问:“政治联姻怎么了, 咱们家族谁又不是政治联姻呢?”
天底下没有便宜的事,王家儿女既享用了家族多年荣华富贵的滋养,不可避免地要反哺家族,牺牲自己的一些东西,为家族长远计。
王芬姬坚定着心思偏偏不肯退让,“二哥你好狠的心,送我们去那见不得人的火窟,只因我们是旁支庶女。你又不是王氏家主,且叫姮姮出来评评理!”
“你说王家人人皆是政治联姻,为何九妹可以公开选婿,任凭心意嫁一个寒门?你们怎么不送姮姮入宫去?”
她声声控诉,带泪含怨,音量极大。
空气肉眼可见凝滞起来,姮姮的婚事在王家是一个禁忌,任何与和离另嫁相关的字眼都不能提起,姮姮是有夫之妇了。
郎灵寂正在。
王戢瞥了眼郎灵寂神色,急忙拍了下桌子,凶凶截住:“住口!好好谈着你们入宫的事,提姮姮作甚!”
王芬姬声泪俱下,“二哥,求你公平一些,拿出对姮姮十中之一来对待我们。我已有了中意的情郎,这几日便要提亲,门当户对,请二哥另选其它姐妹入宫。”
王清姬亦绷着,眼角忍不住泛红,附和道:“二哥,一入宫门深似海,清姬有母亲需要朝夕侍奉,不敢远行。”
王戢内心甚为着恼,任凭说破了嘴皮,二女不肯入宫,斥责道:“七妹和八妹受家族养育托举多年,家族一需要你们,你们便推三阻四忘恩负义?”
王芬姬管不得那么多,内心只想着未婚夫,给皇帝做妾毋宁死。
她眼见王戢这边求告无门,瞥见了身旁白袍清俊的郎灵寂,忽然噗通一下双膝跪下,哀求道:
“琅琊王殿下,求求您!您素来慈悲,求您劝二哥收回成命吧!”
说着,竟一头叩首下去。
下人连忙去拉王芬姬,后者却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额头叩得微红,一遍遍地哀求,倔强着跪在地上。
琅琊王殿下不是王家人,平日里处柔守慈,克制谦退,不臧否人物,大多数时候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看起来比蜂目豺声的二哥好说话很多。
王戢倒抽了口气,目眦欲裂,不可否认他心软了,毕竟是手足骨肉。
“七妹!你这是作甚,快起来!”
王芬姬置若罔闻,嘶哑道:“我与庾家二哥儿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早已约定为婚姻之好!他被中正评为四品,入朝为官是迟早的事,我嫁给他也能为家族效劳的!求琅琊王看在我们一片真情的份上,劝劝二哥吧,芬姬这辈子不敢忘记您的恩德!”
她眸横秋水,呼吸紊乱,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满怀希望看向郎灵寂。
王清姬也跟着乞求起来。
王戢见此,重重地吐了口气,心志动摇了,难堪犹豫地道:“雪堂……”
郎灵寂微微凝了凝,冰凉的气场犹如炎热时吹过的一缕清风,死水无澜。
他抬了抬袖命下人将她们扶起。王芬姬犹自轻颤,惊魂未定,抽噎声稍平。
以为此事有转机之时,听他道:
“庾奂要来中书省做侍郎,对吧。”
庾奂正是王芬姬未婚夫的名字,斯人年方弱冠,刚被中正官评级。
王芬姬呆呆地凝滞,“嗯”了声,不解其意。
郎灵寂静静陈述,“婚前私相授受是大罪,私德败坏。王小姐且好好入宫,今后我会照料他的仕途,一生锦绣无忧。”
反之,身为中书省首席大员,整治一个区区四品刚出仕途的官员实在太容易,官场上毁人的肮脏手段数不胜数。
郎灵寂轻飘飘两句,使王芬姬彻底跌落谷底,僵硬如尸,陷入完全的绝望。
好好入宫。
她怔怔,连哀求都停止了,像是听不懂这残忍的话,一瞬间被掐住了软肋,唯有泪水爆发。
“不……不要……”
王清姬畏怯地扯着王芬姬的袖子,声腔发软,姐妹俩抱成了团。
便在此时,猛然檀木门外一声惊呼,“小姐!您醒醒啊,您怎么了?!”
却是冯嬷嬷的嗓音。
王戢尚愣,郎灵寂眸光陡然一缩,已起身轻振衣襞三步两步到了门外,见王姮姬沉沉昏倒在冯嬷嬷怀中,软糯糯的失去意识,显然已在外面听了良久。
他不带半分温色,漆眸慑人,一时间蒙上了愠色,冷冷道:“把她给我。”
冯嬷嬷哪敢妨碍,连连后退。郎灵寂打横抱起王姮姬软塌塌的身子,探了探她的鼻息,转头对王戢道:“我先走了。”
王戢如堕五里雾中,尚没明白事情的原委,凛然道,“好,雪堂,你照顾好九妹!”
说来奇怪,九妹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书房外面,偷听这么久,还昏了过去?
郎灵寂将王姮姬送至闺房,轻轻放倒,颔首吻了吻她。
这种情况不必吃什么药,只需亲密接触几下便可缓解。
蛊瘾忽然发作,也并非剂量失控,而是他刻意造成的结果。蛊瘾越来越深,她就是要越来越依赖他的。
半晌,王姮姬幽幽醒转,睁开淡白的眼皮,见到眼前人,眉心本能一皱。
郎灵寂单膝跪地与她视线齐平,径直问,“悲天悯人的毛病又犯了?”
王姮姬耻然,转过头去,“你要谋你的朝政,能不能别作践我王家的女儿。”
他眼底寡淡,提醒道:“我不是谋自己的朝政,谋的是你们家的朝政。”
她道:“就不能放过她们么?”
郎灵寂声线平平,“不能。”
司马淮的势力在隐隐扩大,后宫是王家一片未涉足的领域。他既执王氏的政,理应为王氏考虑,放过去一两个眼线,代为监视。
他知道王芬姬和王清姬都有相好的,情浓意切,没有相好的他还不要。
她们入宫之后得有软肋捏在王家,才能保证她们不会心怀狷恨而背叛。
人心本就是这样的。
他见她沉默,微寒的指尖勾住她的下巴,拷打着,“当然,你是家主,这事你若执意不同意的话便作罢。”
王姮姬躺在榻上怔怔仰望着他,自己尚且身陷囹圄,又怎能救得了别人。
情蛊在她体内流动,她名义上是家主,实则只是他的傀儡和奴隶。
既然要求他为家族扬名立万,便不能以滥善之心苛责他的手段。
她厌恶拂开,“我没不同意。”
目前最怕的,还是他断了她的药。
“那种药……”
王姮姬隐带央求,回归到今日的正题,晦涩道,“多给我几颗,求求你。”
她在蛊瘾控制下失去了独立分辨能力,好似一个囚徒,对旁事麻木不仁,只想着自己能苟且好过一些。
郎灵寂依旧风平浪静地拒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那副神色和他刚才三言两句断送了王芬姬和王清姬一样凉薄。
“那种药有害身体,以后尽量少吃。我是你的解药,你多接触接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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