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长江以南的大片区域,除云南、贵州等地方外,兵权由王戢掌握。
他以江、荆二州为大本营,控制力向周围畛域扩散,控制着东晋王廷的命脉。
至此,天下强镇尽归王氏。
琅琊王氏王戢,位极人臣。
岑道风之事,王戢蓄意针对是一方面,荆州从原则上也是不能给岑道风的。荆州重地,只有握在王家自己人手里才安心。
王瑜即便是个花天酒地的白望,只要他是王家人,家主王姮姬的族兄,流淌着王氏的血液,就能坐上荆州刺史的宝座。
建康,城楼门前,陛下和司马玖二人为岑道风送行。
雄浑古朴的建康城楼浸了暮色浓黑的影子,落日余晖硕大浑圆,淮水汤汤,吹着夏日里飒飒而寒的风,透着悲凉。
岑道风此一去广州,山高水远,再见不知何年何月。朝中能用的寒门忠臣本就不多,司马淮又失肱股。
若非琅琊王氏蓄意挤兑,岑道风这样才华武功俱高的干将怎会被流放到偏远的广粤之地,一穷二白。
错就错在岑道风最开始刺杀了王姮姬,与王氏结下极深的血仇,导致王家人屡屡穷凶极恶地针对。
司马淮捻了一抔故乡的土,放在酒盏中,惋然敬道:“卿当远去,调养生息,朕过段时间会尽力将你召回。”
岑道风泪湿了眶,“末将谢陛下!”
乐观来看,广粤虽偏远险峻,到底他能做一州之长,能独自领兵,有施展才华的空间,比窝在琅琊王氏手底下好多了。
司马玖站在旁边,也敬了岑道风一杯送别酒,“岑将军……”
岑道风固辞不受。
此番虽是司马玖当外援,及时从王戢屠刀下救了他,但他一点不感激。
最开始端端就是司马玖挑唆他刺杀王姮姬的,把他当枪使,否则他岂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岑道风看出司马玖是个意志软弱性格犹豫的墙头草,成不了大事。
就在昨夜君臣私下里饯别之时,岑道风提议杀了司马玖,永绝后患。
陛下严厉拒绝了,道:“八王之乱使皇室宗亲死伤殆尽,朕手上可用之才本身就少,岂能手足相残?何况司马玖清白无罪。”
岑道风无语,隐隐感觉这个司马玖迟早会害死他们所有人。对面阵营中的王戢郎灵寂等人,意志可是一个比一个坚定。
“好吧……”
他只好提议陛下,即便不杀司马玖也绝不能重用此人,更不能将重要的峡口位点交给此人镇守,否则后患无穷。
此刻——
岑道风上马,带着上任令,缓缓走出了建康城。
“陛下珍重,末将启程了!”
司马淮送出很远。
君臣相对落泪,不知如何匡扶社稷。
王戢与郎灵寂的组合一个在外专擅军权,一个在京执领朝政,文武紧密配合,互相补充,固若金汤。
司马家,还有未来吗?
荆州尘埃落定, 在外征战多时的王戢如愿取得大将军之位,凯旋而归。
襄城公主十里相迎,夫妻久别重逢浓浓的相思之意, 相对抚着彼此鬓角, 喜极而泣,眼神里满是怜惜。
襄城公主怀着身孕,王戢小心翼翼托举呵护, 不敢像平常那样抱着转圈圈。
王姮姬也从病榻上起来,勉力振奋精神, 随公主一道前来迎接王戢。
她头戴抹额, 脸色苍白羸弱跟玉人似的, 喉咙时不时闷出几声咳嗽。远远瞧着二人绚烂的欢声笑语,仿佛褪了色。
王戢注意到她,关切问候:“九妹,数月不见怎么消瘦成这样?”
王姮姬淡淡微笑:“二哥, 我老毛病了。”
襄城公主在一旁抱怨:“还不是怪那该死的刺客,害得我和姮姮受惊。夫君你将人捉到没有, 给我们报仇?”
王戢怜然, 搂搂公主肩膀,道:“捉到了,捉到了,一直在给你报仇, 为夫早请示晚禀报的信里不是都写了?”
襄城公主开心眨眨眼, 额头贴近王戢的胡茬儿。王戢轻喷热气, 洒在公主脖颈间, 目光脉脉,氛围旖旎暧昧。
王姮姬稍稍尴尬, 转身离开,识趣地给睽别多日的夫妻留足独处空间。
王氏举行家宴为王戢接风洗尘,开祠堂祭祖,族中列位长辈皆至。
王慎之欣慰拍着王戢肩膀,赞道:“好,好,有儿如此不负了。你爹临走前教诲‘扬名显亲,孝之至也’,仲衍此番为王氏打下一方天地,真正实现了大孝!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从前兵权握在皇帝一人手中,士族出任地方军政大员或外出打仗都需要跟皇帝借兵,受皇帝限制,未有过士族专兵之事。
王戢得到江州后,鼓励农业,发展劳作,厉兵秣马,真正将江州打造成一个能源源不断提供粮食、兵力、财富的仓库,使琅琊王氏彻底摆脱了北方书香世家,跃升为腰杆子里硬气的顶尖华阀。
江州可算王戢征战生涯的起点,从江州开始,荆州、交州、湘州等六州尽归于他,除去少部分蛮荒区域,长江以南的大部分土地已经被王氏兵马占领。
王戢惭愧抱拳道:“叔父谬赞,小儿愧不敢当,幸不辱使命罢了!”
这张蓝图当初是郎灵寂设计的,他主张戒骄戒躁,稳扎稳打护住江州,再渐次图谋其余诸州。
尤其这次荆州不小心落到了岑道风手中,若无中书省的帮忙,琅琊王氏的兵力版图便要生生被撕掉一块了。
郎灵寂也算完成承诺,报答了王章老家主当年的知遇之恩,反哺王氏。
王慎之道:“你与雪堂配合天衣无缝,我琅琊王氏中兴之幸。日后望你们兄弟继续同心同德,莫生龃龉,勠力振兴我族!”
王戢颔首,内心深处越发觉得九妹和雪堂结下这门亲事是正确的。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天气渐渐转凉,中午热早晚凉,太阳没升起时草木挂着一层白霜,衣裳逐渐加厚了。
王家举行狩猎小宴,到建康郊外的林子中野炊烤肉。一颗颗切开红透的石榴,一枝枝橘红灯笼烂熟的柿子,瓜果飘香,俨然到了丰收的季节。
王戢打猎回来顾不得卸弓箭,便如猿猴般灵巧攀上树摘柿子,襄城公主在下面接着,“夫君你小心些!”
王戢精神饱满喊道:“夫人不必担心且好好接着,别让柿子砸到你。”
他弓马娴熟,战场上尚且能凭借一身劲力穿梭自如,何况小小的柿子树。
襄城公主笑逐颜开:“好嘞。”拿着篮子走来走去,一边接柿子一边化身望夫眼,吊梢的眉眼盈盈流动秋波。
王戢在树上心分二用,往下又准又轻地丢柿子,保证不砸到公主的同时,跟她暗传心意,摘个柿子摘得情意绵绵。
王姮姬在旁的草地上铺了张野炊,风炉高高燃起,席地而坐煮茶。
嫂嫂不在还好,嫂嫂一在,二哥满心满眼都是嫂嫂和孩子,再看不见旁人了。
他们或许是最幸福的政治联姻,为了家族利益而结合,成婚对象恰好是彼此一见钟情的人。
她旁观着那快乐的二人,痴痴入神,不注意被滚烫的茶杯烫了指甲。
一只骨节分明的指尖伸出,雪溪似的温度,握了她被烫的肌肤。
王姮姬回头,郎灵寂。
她顿时安静得像入了定,木讷着身子,任他握着,仿佛被慑住了。
他道:“不去摘摘柿子?”
王姮姬转过头,无语沉默。
他道:“说话。”
王姮姬极低“嗯”了个气音。
因为既白的无辜身亡,她内心极为抵触他,沉浸在间歇性悲伤的牢笼中,墨守成规,多余的言语不想吐露半字。
如果说二哥和公主是幸福成功的政治联姻,她和郎灵寂大抵是不幸的代表。
郎灵寂扬起手欲抚一抚她的鬓,她激灵了下,本能地侧过去了。
他遂绕过了她的颊,转路拿了枚橘红的柿子拨开递到她面前。
“新摘的,尝尝吗。”
王姮姬迟钝接过了果儿,象征性放在嘴边抿了口,柿子是甜的。
郎灵寂长身如鹤,亦冰凉地凝视着她,屈指将她的颊剐过。
为了一个卑贱的马奴,有人伤心了几天几夜,眼睛哭坏嗓子哭哑,不吃不喝,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他在耳畔低语:“你若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把你冯嬷嬷也弄得半死不活。”
王姮姬霎那抬起眼,见他神色在淰淰秋风里,轻撒着几丝笑。
王姮姬眼眸顿时挟着寒霜。
像洪水决了堤,尖锐暴烈的情绪在此刻轰然爆发,冲垮一切的理智。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倏然攥紧郎灵寂的衣领,跨骑在他身上,疯了似地使劲儿,将他按倒在了绵柔的草地上。
双手掐紧他脖颈,尖长的指甲陷了进去,咬牙切齿地道:“你放过她们,她们都是无辜的,我命令你。”
郎灵寂被制住,无法动弹,仰着下颌,气息微微紊乱,“哦……”
她的双腿正好骑在他的窄腰上,由于愤怒死死拢紧,双方褒衣博袖层层交叠,挡住了内里的动作。
郎灵寂死水无澜,“那凭什么呢?”
现在这种情况,别谈什么王章临终的遗训,什么契约精神、责任道德,黏连他们的是最切实的利益,残酷赤..裸的交易,她不付出代价又怎能期待成果。
情蛊和情绪的共同驱使下,王姮姬微微颤抖,呼吸比平时重浊许多。
她神情泛着一层轻朦朦的黛色,多日来的素面朝天使她玉颊微瘦。
顿了顿,她松开了他的脖颈,“你说我凭什么?”
他剪除掉她身边所有心腹,让她无枝可依,就是想把她今生牢牢束缚在琅琊王氏,束缚在他身边。
王姮姬水葱似的指尖轻轻滑动在他衣裳的襟扣上,不带情绪道:“我是你的妻子,这辈子都不分开,行了么?”
郎灵寂缓缓从草地上起身,拂着凌乱发丝上沾的草,清灿的长眸微眯,撒了一点点日光的影子,心跳悄然漏了拍。
他如愿得到一个顺从屈服的她,牢牢掌握在手,再也不会有丢失的风险,仅仅用几个下人的命去换罢了。
他斟酌片刻,“成交。”
郎灵寂伸手将她揽住,两人一道躺在绵软的草地上,衣裳凌乱不成体统。他们身体严丝合缝贴合,内心却空荡荡冰冷冷的,唇在彼此唇边若即若离。
王姮姬麻木地埋在他怀里,前世苦苦思慕的郎君是今生无尽的噩梦,前世他只是冷漠些、洁癖些,今生他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远处的冯嬷嬷并不知道小姐为她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小姐与姑爷搂抱在了一起,二人的隔阂又解开了。
小姐从草地上起身,姑爷俯身帮她掸去裙摆上的草丝,随即牵了她的手,影子交叠——二人成婚这么久,第一次这般光天化日之下牵手并肩。
郎才女貌,玉人成璧,多么般配。
王戢兴致高涨摘完柿子,从树上跳下来,招呼道:“雪堂!九妹!”
郎灵寂应声与王姮姬一道过去,品尝几枚新鲜采摘的柿子。
王姮姬埋头吃了一颗,橘红的甜液弄得满嘴都是。郎灵寂淡淡微笑了下,罕见地用绢布给她擦了擦,眼里熠熠若春水。
“真脏。”
王姮姬阖了阖目,任由他擦。
此次他虽没出健康,荆州的胜利却是郎灵寂一手操控的。门阀之力俨然越来越强,她生是门阀的人,死是门阀的鬼。
就像成婚时那把巨锁聘礼,铁铸的材料,无论如何也劈不烂。
她身中情蛊,又需要他帮着王氏,和离简直是一场遥不可及的痴梦。她再也不想让这场痴梦连累旁人的性命了。
王戢看着雪堂和姮姮,觉得他们黏在一块关系要好,比之成婚时的冷淡融洽许多,暗自欣慰。
可惜九妹的身子太病弱了,若是将来在有了孩儿,与他和襄城的一边大,可以让孩子们聚在一块玩耍,共同上学堂。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在外野炊了整日,暮色很快到来。
兴尽该返,襄城公主怀着身孕辛苦,已经沉沉入睡了。
王戢抱着公主回去,“九妹,你和雪堂也早些回小王宅吧,明日还要进宫。”
王姮姬眼皮倏然一跳,进宫?
王戢笑道:“傻妹妹,明日宫里有封赏,我们全家官居五品以上的族人都要入宫向陛下谢恩的。”
荆州的大获全胜,琅琊王氏结束了两年多的征战生涯,满门加官进爵。
王姮姬这才恍然想起。
这一天,来了。
竟然这么早。
前世郎灵寂位极人臣的那天是个红梅绽放的寒冷冬日,她重病缠身,被许昭容活活气死,临死前没见到他最后一面,那时他便是进宫谢恩领受陛下封赏了。
王姮姬默了默,失语片刻,独自久久伫在原地,清冷的月辉洒在双肩上。
王戢抱着襄城公主扬长而去,下人七七八八地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郎灵寂在她身后,“想什么呢?”
他们也该走了。
王姮姬迟钝地回头,瞥了他一眼。严格意义来说,明日是她的忌日,他位极人臣的日子恰恰是她前世的忌日。
她的目光,遥远似隔着两世。
郎灵寂读懂了她,却无任何疑虑和畏惧,习惯性地过来牵住她的手,娴熟而自然,充满了对前路的笃定。
他们是携手在乱世中开创一片天地的夫妻,未来如何大风大浪,只要彼此同心同德,皆可安然无恙。
她选择他,不会有错的。
秋, 琅琊王氏合族入宫封赏。
灿阳高照,凉风飒爽,万里无云, 晴好的天空深邃得似研碎最深的靛蓝色, 鸿雁盘旋高飞,时时发出冗长上扬的鸣叫,代表着人世间的吉祥如意。
长江一带的平定, 琅琊王氏居功至伟,门阀荣耀达到巅峰。
此次进封, 王戢以头等战功晋封大将军、江州牧, 掌江、荆、扬、湘、交、广六州军事, 开府仪同三司。
其余王氏族人,王慎之,录尚书事,升大司徒, 成为继王章之后又一位实现家族宝刀所预示期许的“三公”。
王瑜,王敦之弟, 任荆州刺史。
王崇, 任吏部尚书郎。
王潇,御史大夫,持簪笔,以奏不法。
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中, 王氏族人占据一半多;五品以下的低阶官员中, 王氏却仅仅占据不到十中之一, 真正意义的“上品无寒门, 下品无士族”。
琅琊王氏,功高震主。
郎灵寂继续领中书监, 扬州刺史,外加一项都督中外诸军事。
其中“中外”二字并不是中华和远洋,而是指建康皇宫的宫墙内外。都督中外诸军事,即统领皇宫内的禁卫军以及驻守在建康郊区的中央军。
这职位品阶虽低,区区五品,却濒临敏感禁忌的边缘。
皇宫若发生政变,禁卫军是离皇帝最近的武装力量,保卫皇帝安危的第一要素。
因而,都督中外诸军事一职素来由皇帝血亲或宗室重臣担任,人品需经过严格把关,必须是皇帝亲信。
如今王戢的兵力基本已覆盖了王朝的大部分畛域,郎灵寂若再受封为王畿地区的军事首领,地方加中央,相当于琅琊王氏间接掌握了全国的军事实力。
——这力量足以谋反。
带有粉碎性和毁灭性,能直接撼动龙椅之上的皇帝,光听着就令人忌惮。
郎灵寂深谙盛极而衰的道理,亢龙有悔盈不可久,察觉了风头的不对后,他第一时间上疏向司马淮请辞了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官职。
“臣本文官,不谙军事不精兵法,愧领都督中外诸军事之要职,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另择贤能。”
他“固辞”此职,态度坚决。
司马淮也没多谦让,象征性劝几句后,便把都督中外诸军事之职给了自家人陈留王司马玖,并让司马玖镇守在京畿。
君臣之间互相猜忌,互相试探,摸索着对方的心思和底线。司马淮本想打压郎灵寂,不会诚心将禁卫军交给他。
即便如此,郎灵寂依旧稳坐朝廷一把手,文臣官秩之巅,位极人臣。
合作下的琅琊王氏没有弱项,文在内掌握中枢,武在外占据长江一带的军事重镇,王戢与郎灵寂二人一刚一柔,一文一武,是庙堂之上掌握实权人物,翻手为云覆手雨,偌大一个朝廷通过他们来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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