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重了这个副字,让人听着就不舒服。
许亦雅甩了一下头发:“我愿意,你管呢。”
周琳达又开始阴阳怪气:“是啊,钟小姐是牛津法学院毕业的,进咱们华江之前,就快当上瑞达香港分部的合伙人了,年纪轻轻的,又坐在了离集团中层只差一步的位置上。这是多了不起的事!的确值得你这样。”
“你听好了,我喜欢钟主任,是因为她曾帮助过我,在我差点犯错的时候,她陪着我加了两天的班补救,你真是小人之心。”
周琳达也不服输地说:“噢,那我也提醒你,她还是个副主任,暂时主持工作的而已,合规部的主任休产假去了!这句主任别叫早了。”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许亦雅不再理她,直接走了出去。
琳达个性直,仗着家里深厚的关系,也不怕得罪谁,日常说起话来,连个标点都不饶人的。
法律合规部还没来多少人,且惠走进办公室,抽了两张酒精湿巾擦桌面。
其实就算她不在,保洁阿姨也是每天打扫了的,但她这人有强迫症。
且惠桌上的文件永远整齐,且按照紧急程度摆放,柜子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按标签就能全部找到。
她坐下后,打开电脑,登录OA,先把积攒下的几十份待阅文件浏览完。且惠看得很快,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项,一些很着急的,她早在临城远程处理过了。
当时派她出去,董事办的关主任就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部的审计组非要从江城抽一个人,还得有法律和财务的双底子,同时要能兼顾两边的工作。
他当时找人事部商量,就开玩笑说,这么个得罪人的鬼差事,还要求那么多!数来数去,年轻一些的员工里,且惠的工作能力是最强的,她人又沉静稳妥,不多话,也不多事。
关鹏找她谈话时做了不少思想工作,也好在这个时间段合规部的事情比较少,且惠这才应了下来。
没多久,关主任在中层群发通知:周例会半小时后召开,在十七楼的小会议室。
且惠回了个收到,她拿起桌上那部电话,把部门里的一个女孩,叫王络珠的喊了进来。
五分钟后,王络珠敲了敲她办公室虚掩着的门。
“请进。”且惠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视线,看她进来,抬手指了下对面的座椅:“坐吧,络珠。”
王络珠小跑过去,拉开椅子坐下,笑眯眯地说:“主任你回来啦。”
“嗯。”且惠没有多和她拉家常,递给她一份文件说:“业务部门提上来的,你负责送审的合规调查,看看。”
王络珠在她手底下一年多,也基本摸清了她的工作作风。首先是极度的敬业,对待工作百分之百的认真,再就是顽强的、坚韧不拔的素质。
能同时做到这两点的人很少。且惠还在瑞达事务所的时候,有个小故事,一直流传在中环的律师圈里。
当时金贡集团正在港筹备上市,且惠在做H股IPO这一块非常专业,所里指派了她和另外几个律师来负责法律层面。
本来晚上十点下班是常态,但那阵子经常忙到凌晨,加上很久没休息过,她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一次con-call上,开到一半,且惠很不舒服地推开椅子,脸色苍白地说,不好意思各位,我正在发高烧,要去医院输个液,会议暂停。
王络珠翻了两页,确定这是她昨天发给且惠的无疑,但没看出哪里不对。
她抬头问:“这份尽职调查有什么问题吗?”
且惠手里拿了份复印件,她说:“翻到第十二页,这家能源公司上季度的销售额是五千三百万,它得有多少客户才能有这么大的销售额,应该不只它流水里区区的这么十二三家吧?而你出具的合规意见竟然是正常,予以通过?”
“啊,我只顾着看核对法律条文和内控办法了,没注意到这些内容。”王络珠听懂了,凑近了小声问:“您的意思是,这家公司为了能过审,虚高了销售额?”
“这你可以去问问具体负责业务的同事,他自己看过了没有。”且惠合上了文件,交代她说:“顺便查一下我圈出来的这几家客户之间的关联,还有他们公司上季度的增值税发票。”
王络珠抱着文件,面带愧色:“知道了,下班之前我会查好。”
且惠站起来倒了两杯咖啡,第一杯给了她:“仔细点儿,去吧。”
王络珠面带愧色地点头,她心里明白,这样漏洞百出的事前调查交上去,立项会上被批评都是轻的,只怕还要下一个重大差错。
她脚步沉重地回到工位上,放下咖啡就开始着手重做。
旁边的苗苗伸过脖子:“怎么了?一大早就被主任训了?”
“钟小姐什么时候训过人啊?”对面男同事喝着咖啡,搭了句腔,“她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
苗苗嗤笑说:“对,这温柔刀杀人,就是不见血哈。”
王络珠解释说:“主任她没训我,就是提醒我工作认真点,这份检查没做好。”
苗苗不可思议地喊:“你这报告不是昨天才加班弄出来吗?钟主任自己也刚从宁市出差回来,这么快就看完了?”
“她昨晚在家看的吧。”王络珠打开电脑查询界面,“哎唷,别烦我了好不好,这重要吗?”
苗苗咂咂嘴,退回了自己位置上。
且惠拿上会议记录本,掐着点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碰见了范志宇。
范主任从后面过来,快步跟上她:“小钟回来了?这一趟辛苦坏了吧。”
她唉声叹气:“有什么办法,像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总是轮到我。”
范志宇说:“正常,合规这一块全国都起步得晚,整个集团的体系也才刚搭建起来,还在摸索中,你是中坚力量啊。我问你,知道这次例会主题是什么吗?”
“应该是董事长的事吧?”且惠问。
在临城检查的时候,关于他严重违反工作纪律的公告已经在全集团通报了一遍,且惠也参加了整顿会议。
也许是这几年事情出得太多,她早已见怪不怪。但仍感慨道:“真的看不出,老刘平时那么以身作则。”
“拉倒吧,他还以身.......”范志宇有话要说的样子,起了个头又打住了,“你靠看是看不出的,这东西它不挂相。”
且惠点头,“关主任要宣布一把手的任命?”
范志宇和她并肩走着,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在。他才说:“是啊,总部处理完了老刘,咱们也不好一盘散沙似的,你做你的,我干我的,没人带队伍还行?”
这是肯定的,集团分部董事长的位置不可能空太久,会影响整体运作。更何况,江城归拢于总部的净利润,去年排到了第三。这么大一个摊子,上面最近应该也为人事调动的事伤透了脑筋。
钟且惠没多惊讶:“那么,老大的人选确定了吗?”
“怎么不确定?公示都在楼下挂了半个月了。”范志宇剎住车哦了声,“对不住,把你出差的事忘记掉了。”
她倒不在意这个,只是追问道:“是谁?”
“沈宗良。”
范志宇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我跟你说,这位来头可不小,斯坦福的经济学博士,之前一直是东远的董事,抓集团建设有一套的。哎,且惠......人呢?”
隔着岁月洪流,这个确切的消息钻进她耳朵里时,且惠像忽然断了魂一样。
她站在原地,感受着自己一下子飙到高点的心跳,手脚僵硬,像生了一场重病。
范志宇倒回两步来,低下头看了看她,脸色十分不好。
他关切地说:“突然怎么了这是?没事儿吧。”
“噢。”
半天了,且惠才回过神,说没事。
她以为,只要她一步都不踏足京城,就不会再和沈宗良有瓜葛。且惠还想过,也许时间一长,她就能从名为沈宗良的禁锢里走出来,放自己一条生路。
但事与愿违。老天最终和她开了个故弄玄虚的玩笑。
且惠攥紧了拳头,咬牙撑出一个笑:“没事,你接着说。”
范志宇把烟拿在手里,“我猜啊,东远的势头毕竟衰退了,这公子哥儿是想拿这儿当跳板,过渡一下,过两年直接升到华江的总部去主事,这不比在东远屈居人下来得强?”
对于这些站位上的盘算,且惠的敏感度一贯是很低的,没什么觉悟。
她只听了个半懂,情急地问:“就是说,沈宗良来华江是为个人前途来的,对吧?”
且惠慌极了,她搞不清沈宗良究竟是什么意图,来这儿做什么来了?
她就像一个忽然掉进水里的人,拼命抓住一切能依托的东西,不让自己沉下去。
“那是,要不然图什么呢?他们这样的人,一步都不会漏算的。咱们华江的规模可比东远大多了,地位不一样的。”范志宇显然已经琢磨透了,他走了几步,玩笑说:“哎,你叫他的名字还怪顺嘴的,像叫惯了似的。”
且惠蓦地脸红了,刚才太着急了,她都忘了避嫌。
她正要此地无银地解释:“哪有,我是听你.......”
但听者无心,范志宇不在意地指了指大门,“进去吧,要开会了。”
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例会没分别,只是正中的主席位没人坐而已。
先听了一轮工作汇报,各部门轮流发完言后,快结尾时,关鹏才敲着笔杆说:“周三董事长到任,上午九点在大礼堂里举行就职会,还望各位都打起精神来。”
且惠坐在下面,面无表情地跟着大家鼓掌,听着整齐的掌声,心里乱糟糟的。
老范分析得很对,沈宗良也是个利益导向的人,这原本就是他要走的路,怎么可能被这点儿女私情蒙蔽,难不成还专程来清算她吗?她老几啊。
散会之后,她心不在焉地进了盥洗室,出来时,把会议记录本忘在了洗手台上。
走到一半想起来,她又折回去拿,正碰上周琳达出来。
且惠往左侧避了避,想先让她出去,但对方根本不动,反而挡住了她的路。
她抬头,冷静地看着周琳达:“借过一下。”
“学姐,你脸色很不好哇,是累的吗?”周琳达挑了在校时的称呼,笑着问:“还是知道小叔叔就要来了,亏心事做太多,心里不安定啊?”
且惠抬头看她, 眼神依然如一池静水般宁和,面上丝毫不见愠容。
不可否认,周琳达是个靓丽得很醒目的女孩, 很适合在群工部工作。
她也是政大毕业,本来师姐妹在同一个单位,不说关系多么的融洽和睦,至少不该敌对。但这个小姑娘因为过去的事,好像总要和她过不去。
且惠不欲和周琳达多纠缠, 只说:“不管谁来坐这把交椅,都是要好好工作的,对吗?”
周琳达在心里讥讽地嗤笑一声,这个女人惯会的就是避重就轻。她的厉害之处就在于, 在不触及她的核心利益之时,怎么样都不肯当面翻脸的。
但周琳达偏要刺她的心,她说:“工作也不都是一样的。像学姐这样的,碰上集团正在筹建合规部, 一下子就提拔了,到底是你运气好、有本事。”
这很像一句再客气不过、俗套不过的夸奖。
可她的逻辑重音,全落在了有本事三个字上, 这就不对味了。
且惠装听不懂,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是就是吧。”
到底是富贵锦绣堆起来大小姐, 周琳达虽然长了年岁,但身上还是有一股去不掉的骄矜,话里话外都这么难听。
连且惠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公主,需要这样阴阳她。
都还没等她说话, 只见周琳达冷脸朝外:“学姐怎么就不愿受夸呢,你就是有本事啊, 当初在学校是一步登天哪。”
且惠在心里闷笑了声。她当什么呢,原来为这个。差点忘了,她堂哥是沈宗良的铁哥们儿。都过了这么些年,他们那群王孙公子竟然还在为沈宗良在愤懑不平吗?
周琳达瞪了且惠一眼,她柔婉着一张脸,浴在头顶的长匾罩花灯下,因洗了脸的缘故,细白的颈间晃着几点红晕。
多讨人厌啊。永远是这副娇娇娆娆,好像担了委屈的样子。可得好处最多的人,分明是她。
周琳达这么想着,又补了一句:“以学姐的厉害手腕,在香港的时候,就没找个岁数大点富商嫁掉?等着继承财产多好,还要来吃这份当牛做马的苦?”
她在等着且惠失态,哪怕因紧绷而弹跳的指尖,或是轻微眨动的浓密睫毛。忍了这么久,周琳达就是要撕破眼前这女人光鲜虚伪的面皮。
但且惠没有,她仍旧言语温柔:“该吃苦的苦总归要吃的,你也躲不掉。”
不是怕了周琳达,而是完全没必要。
眼前这个人,明摆着已经先入为主的,对她有了一个刻板印象。
且惠也不想浪费口舌,用在填补她的过去上,左右也描不白。
每天上班大会小会,还要管着手下这些人,当真是累了。
再者,这些年的摸爬滚打,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她已修成金刚不坏之身。对诸如这一类夹枪带棒的讥讽和嘲哂,她从不往心里去。
幼圆总说她身上有股松弛感,帝乡不可期般的看淡了。且惠听后,每每一笑了之,这叫哪门子的松弛感?顶多算混不吝,糙皮厚脸的扛骂罢了。
周琳达上下打量她一眼:“跑回江城来上班,你背靠沈宗良享受的那些资源,都用到头了是吗?你辜负他,令他那么讨厌,来了以后会怎么整治你,想过吗?”
且惠青白的眼皮跳了跳。惶惶灯影里,她单薄瘦削的肩膀,无意识的颤动一下。
但很快,她就若无其事地笑了:“管好你自己,不要再因为打卡的事被通报批评就行了,怪丢人的。”
周琳达涨红了脸,哑口无言:“你......”
且惠也不再和她多周旋,扯下两张纸巾擦干手,随手丢进垃圾桶里,昂着头离开了。
有人曾对她说,想要获得世俗观念里的成功的话,就把自己的原则只放在大事情上。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展现你容人的度量即可,不必在意。
因为你在意不过来的,反而会分散有限的精力。
她站在浸透白灯的回廊里,迎面是倾洒进玻璃的日光。
想起来了,是沈宗良说教给她听的。
这些年,他说过的很多话,她始终都记在心里,一五一十地去做。沈宗良教养了她两年,她清楚地感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在一点一滴地模仿着过去的他,行事说话越来越像。
且惠冷漠地扬了扬唇,惶然笑了一下。
午饭时间,她来到集团用餐的食堂,又碰上正在吃饭的周琳达。难得大小姐与民同乐。
周琳达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缩了缩,听着部门里的同事纷纷喊钟主任好,心想钟且惠不会找她麻烦吧?
她隐隐担心起来,自己一向是顾嘴不顾身的性格,什么话非得说出来才痛快。可又有些外强中干,说完才想起来后果,也因此惹了不少祸。
想当年钟且惠在四九城里,是多么地得沈宗良的宠,还没人这么大胆敢惹她。
如果她发火的话......如果她泼水的话......
周琳达还在这么假设着,且惠已经毫不介意地朝她笑了笑,说:“琳达也在这里吃饭。”
钟且惠说这话时,鲜活漂亮的脸上一团和气,没有任何的不对劲。
倒是叫周琳达慌了心神。她无意识地揉捏着餐布,心里想的却是,这姓钟的,城府真不是一般得深。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回王络珠工作做得挺细致,各方面都分析到了。
晚上八点半,她把重做的风险审查报告打印了一份,拿给钟且惠看。
副总办公室没开灯,几缕廊灯的光亮投射进去,也被扯进黑暗中。
且惠手上夹了一支烟,横在鼻尖下闻了又闻,沉香味在她胸口蔓延开,思绪还是纷乱不堪的,像凝重夜色里扬起的灰尘。
一整天了,她都在心神不宁地做斗争,一面认为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如果沈宗良就是专程来的,他会想干什么呢?看看这几年她是不是受着良心的谴责,踩在他的身上读了牛津后,有没有过得更好?
另一面,且惠又说服自己,想法不要太多了,她在集团不过是无名小卒,厚厚一本通讯手册都要翻到倒数几页,才能找到她不起眼的名字,或许沈宗良根本都不知道她在华江。这就是他立足当下的局面,高瞻远瞩的一招棋而已。
只不过出事的是华江,如果不是,那么,他兴许就在别的地方。临危授命,力挑大梁,这样的功劳并非天天都有,他遇上了自然不会放过。
相似小说推荐
-
等到青蝉坠落(丁墨) [现代情感] 《等到青蝉坠落》作者:丁墨【完结】起点VIP2024-10-31完结55.08万字|7.66万总推荐|4351周推荐简...
-
末世女配觉醒经营系统(芝士榴莲啵啵) [穿越重生] 《末世女配觉醒经营系统》作者:芝士榴莲啵啵【完结】红袖VIP2022-03-16完结3.41万字简介:颜锦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