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不听话是真的,她所有的乖顺都是来自心底的不安。
胥衍忱站得太高,谁的谄媚、讨好或是如履薄冰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不愿再给她添加一丝负担。
有人送来膳食,简单的米粥和药膳,十鸢其实一点胃口也没有的,但她没有半点挑剔,将膳食和药膳全都吃完。
她的恢复力很好,人一醒来,余下的伤势也不成问题。
十鸢其实看见了她缠了一身的纱布,从她醒来后就觉得浑身僵硬,她当然知道她受了伤,也知道都伤在何处。
趁着胥衍忱不在时,十鸢偷偷地解开衣裳和纱布,她对着房间内唯一的一面铜镜,将浑身不堪入目的疤痕尽收眼底。
十鸢在原地站了很久,握紧的指骨处泛着惨白。
在胥衍忱回来前,她深呼吸一口气,将纱布重新缠回去,她又若无其事地躺回了床榻上。
片刻后,门被推开,胥衍忱走了进来,他只扫了一眼床榻,就问:
“下床了?”
十鸢挺郁闷的:“公子怎么知道的?”
明明她都没有弄乱床榻,她躺的位置甚至都和下床前一模一样。
胥衍忱颔首,示意她看床边的鞋,本是鞋尖向外,如今却是朝向床榻,十鸢呃声,她只顾得躺回之前的位置,结果疏忽了鞋子。
十鸢忍不住地皱起脸,她哪里能想到胥衍忱连这一点细节都记得。
胥衍忱无声地摇了摇头:“伤口不疼了?”
十鸢立刻点头。
胥衍忱见状,又想叹气了,他人一走近,十鸢锦被下的手指不由得一动。
她记得公子是去了书房。
但她没有在公子身上闻见墨香,只有淡淡冷清的松柏香,十鸢知道,公子的衣食住行都有人特意安排,这股松柏香就是公子每日沐浴焚香后会残余下来的味道。
公子没有去书房?
他去做什么了,回来前,还要来特意洗漱一番?
十鸢想问,又不确认公子想不想让她知道,一时间有些迟疑。
衍忱看出了什么,他坐了下来,问她:
“在想什么?”
他一问,十鸢也没藏着,她如实道:“在想公子来见我前去了何处?”
胥衍忱眸色一顿,须臾,他些许意外地问:
“特意换洗了衣裳,还能看出来?”
十鸢轻抬下颌。
胥衍忱轻勾唇,她都看出来了,自然没有再瞒她:
“岑默带回来两个人,我去看了一眼,担心血腥味会叫你难受,才换洗了一番。”
岑默,血腥味。
十鸢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唇,从她醒来后,她就避开了虎牙岭的话题,一直也没有问过她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但她不是逃避问题的人,十鸢埋下头,她最终还是问:
“岑大人胜了么?”
“你给他创造了那么好的机会,他如果再不能取胜,也没颜面再回来见人。”
十鸢抿唇,她想笑,却是忍不住地想起晴雯,不由得安静下来。
她至今都不明白晴雯为什么要救她。
她和晴雯相处时间甚至还没有半年,所谓的主仆情谊也浅薄得厉害。
对于晴雯来说,她难道不应该是叛徒么?
有人试了试她额头,皱眉问她:“怎么了?”
十鸢摇头,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
“我没事。”
她不想叫别人因为她而破坏了心情。
胥衍忱的视线落在她衣襟处,眸色不着痕迹地一凝,外间传来些许声响,有人敲了门,顾婉余的声音传来:
“十鸢的伤可好了?主子能不能许属下也进来?”
顾婉余又恢复往日说话不着调的模样,胥衍忱没说话,只是起身离开,给这二人腾出空间。
门被关上,隔绝了内外的声音,胥衍忱扫过众人一眼,他淡淡地命令,却仿佛有些冷意:
“把房里的镜子撤下去。”
众人心里一凛,无声地低头应下。
而房间内,顾婉余也终于见到了十鸢,见十鸢还被裹着纱布躺在床上,不由得轻笑出声。
她今日特意来找十鸢,其实只有一件事:
“我把晴雯埋在了幽州城外,青山绿水,是个很好的地方。”
十鸢蓦然抬起头,许久,她说:
“她说过,她是幽州城人。”
她回家了。
第69章
十鸢睡觉很轻,但这段时间习惯婢女伺候,所以,婢女进来打扫时,她没有特意地去关注。
她伤势好得很快,婢女也常扶着她出去走动,等回来后,十鸢才发现房间内的铜镜被撤了下去。
十鸢不着痕迹地轻抿了下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
十日后。
十鸢的伤终于痊愈,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不得不摆在面前,她鹌鹑一样不敢回去见晴娘。
毕竟,她对晴娘一众人下松麻散是不争的事实。
她担心晴娘还在生她的气。
不等十鸢犹豫好,胥衍忱就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
“你要去见戚十堰么?”
十鸢一懵。
她倏然反应过来:“公子之前说岑默带回来了两人,就是指戚十堰?”
等胥衍忱点头后,十鸢才有点傻眼。
片刻后,十鸢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日她昏迷后,岑默一路追拦幽州军,幽州军本就有一批人中了松麻散,虽然只是一两个时辰的药效,但在战场上已经足够致命,再加上胥铭泽身死,幽州军自然军心大乱。
随着一声降者不杀,慢慢地有人扔下兵器放弃反抗, 第一声兵器落地声响起,很快引起连锁反应,这一战,岑默可谓是大获全胜。
戚十堰如果想要逃走,其实不是没有机会,但他有个累赘。
许晚辞还处于昏迷不醒中,一路的奔波很可能要了许晚辞的命,戚十堰不可能抛弃许晚辞独自逃走,所以,最终只能和许晚辞一起被抓。
十鸢听得怔住,但要是说意外,其实也没有多少。
她早清楚戚十堰不会放弃许晚辞。
或许晴雯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才选择许晚辞做突破口,引起混乱让她们有机可趁。
十鸢没有回答胥衍忱的问题,而是思忖起胥衍忱把戚十堰带回来的目的,她迟疑地问:
“公子是要招揽戚十堰么?”
十鸢对此不是很看好。
但如果公子想让她去说服戚十堰归降,十鸢也只会听令行事。
胥衍忱看出了什么,他心底有一刹间堵得慌,他垂眸仿若平常道:“不是。”
他声音有点闷,却被他掩饰得很好:
“没有招揽他的想法,只是问你要不要再见他一面。”
十鸢敏锐地感知到公子情绪不是那么好,她疑惑地看了公子一眼,很快她摇头:“不要。”
既然不是任务,那么她和戚十堰也没有再见的必要。
戚十堰应该认定了是她让晴雯给许晚辞下药,再有城防图一事,或许早恨她入骨。
她们从不是一路人。
十鸢有点不解,如果不招揽戚十堰,那公子要怎么处理他?
她这么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光风霁月的青年站在她身边,墨染上了他指尖,他拿起手帕一点点地擦拭修长分明的指骨,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自是不必再留。”
十鸢眨了眨眼,她没在这件事置喙,平静地接受了结果。
戚十堰被擒,足够叫长安乱成一团,陵阳城的兵力被派去支援幽州军,在被周时誉突然攻袭时居然没有半点反手之力,一旦岑默再拿下渠临城,便可越过三郡一路北上,直达长安。
胥衍忱不需要再继续在幽州城坐镇,十鸢的伤一好,他和十鸢就准备返回衢州城。
或许再准确一点,他要返回燕云城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十鸢忍不住地一怔,她抬起脸看向胥衍忱:“公子是要回去了么?”
她袖子中的手一点点握紧,无人察觉。
胥衍忱偏头看她:
“不止是我,还有你。”
十鸢睁大了双眼。
胥衍忱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唇:“戚十堰下令调查所有青楼时,春琼楼就失去了本该有的隐秘,晴娘一行人也都全部撤离。”
他说:
“你要和我一起回燕云城。”
十鸢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手指,她没有反驳胥衍忱的话,而是顺着他的话问:“燕云城是个什么地方?”
或许是现在公子提起燕云城时的神情,也或许是当初晴娘也提议过让她空闲时间去燕云城看看。
十鸢不由得对燕云城生出一点期待。
胥衍忱垂眸和她对视,他说:
“别人说一千道,不如十鸢亲自去看一眼。”
于是,十鸢不再问了。
而这时,十鸢看见胥衍忱朝北处看了一眼,十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其实不知道胥衍忱在看什么,但她记得长安就在那个方向。
十鸢难得生出一点好奇:“在公子眼中,燕云和长安,何处才是公子的故乡?”
这次胥衍忱沉默了好一阵,他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十鸢有些看不懂他此时的情绪,她只听见公子低声说:
“我在长安城生活了十七年。”
他是父皇膝下最年少的皇子,也是除了太子兄长和胥铭泽外最得宠的皇子,否则,他的封地不会是在燕云城。
他年少时,母妃颇为得宠,彼时,他未曾及冠,连朝政都不能参与,即使他得了父皇一点宠爱,也没有被太子兄长忌惮。
常被胥铭泽刁难罢了。
他有自知之明,也惯来清楚父皇对嫡出的重视,从未妄想过那个位置,对胥铭泽也是能忍就忍。
或者说,他们这一众皇子都清楚,只要太子兄长活着一日,他们就绝没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安分守己反而能得一条活路。
胥衍忱对长安的记忆是鲜活的。
所有一切在父皇驾崩时戛然而止,母妃被扣留在长安,他在惶惶中被遣回封地。
他不曾及冠,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燕云城,甚至衢州城正在闹灾,一切都要靠朝廷救济,彼时,燕云城不是他的一言堂,更是效忠于朝廷,他入城后,被迫接手一堆烂摊子,在燕云城站稳脚跟,将一切彻底拢握在手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
等他终于有了空闲,太子兄长又忽然病逝,只留下一个稚童登基,他也身中剧毒,从此不良于行。
他好像从未好好看一眼燕云城,所以,他其实没办法回答十鸢的那个问题。
他自己也说不清燕云城是个什么地方。
胥衍忱沉默了下来。
十鸢却是从中听出了他的答案。
她去过长安城,对长安城也不曾有好印象。
但如果那是公子的故乡……
十鸢瓮声瓮气道:“能让公子念念不忘的长安城一定是个好地方。”
胥衍忱心下蓦然一颤,他望向十鸢,忍不住地失笑。
他不知该不该说她笨。
他念念不忘的岂是长安城?不过是旧人旧事。
但胥衍忱没有否认她的话。
十鸢已经准备好和公子一起返回燕云城,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在混乱开始的第一时间,十鸢就倏然睁开双眼,她穿上衣裳,半点停顿都没有就闪身而出,四周火光肆溅,十鸢看见着火的方向,呼吸骤然一滞。
十鸢刚要冲入火中救人,下一刻,她余光瞥见一抹朝她而来的寒光,十鸢立即转身闪开,她手指擦过腰间,哗啦一声,倏然手中出现一柄软剑,毫不留情地刺向来人的脖颈。
来人险之又险地避开。
十鸢也终于看清了来人,她脸色微微一变。
她当然认得出来人,正是她初入戚府时,到城外接她入府的朱龚,十鸢不着痕迹地蹙起黛眉。
朱龚出现在这里,只会有一个目的——他们是来救戚十堰的。
十鸢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戚十堰被关在城主府一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但十鸢不敢小看朱龚这些人,说到底,他们才是最熟悉幽州城的人。
朱龚在看见十鸢时,先是一愣:
“陆姨娘?!”
话落后,朱龚陡然意识到不对,脸色骤然难看:“你是燕云的人!”
十鸢没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她看着远处的火势越来越大,眸中情绪冷然,她如同离弦之箭倏然上前,朱龚脸色猛然一变,快速抵抗,然而,下一刻十鸢逼近了他,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让朱龚汗毛竖起。
十鸢手中的软剑很软,她的腰肢更软,仿佛没有骨头一样缠上朱龚,剑刃和她一起贴近朱龚。
皮肉被割破的声音倏然响起,很细微的一道声音传入朱龚耳中却格外清晰。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脖颈处的疼意,朱龚倏然睁大了双眼,他张着嘴,鲜血流出来,艰难地出声:
“将军……待你不薄……”
十鸢面无表情地挡开四周袭来的刀剑,她二话不说地一脚踹开朱龚,挡住了剩余的刺客,整个人往主院而去,直到看见胥衍忱时,十鸢才松了一口气,她身轻如燕,踩在刺客的肩膀上,轻而易举地落在胥衍忱身边,顺便收割了一条性命。
胥衍忱看见了她身上的血迹,眸中微不可察地一暗,十鸢挡住了他面前,她冷静低声:
“他们是来救戚十堰的。”
戚十堰镇守幽州城十年,他放弃幽州城一事,有人恨他,也有人会依旧敬戴他。
眼见一道剑光来袭,胥衍忱迅速拉过十鸢,十鸢要上前时,被他摇头阻拦:
“来人了。”
随着他的话落,岑默带着人赶到,四周刺客立刻开始撤退,十鸢皱了皱眉,却是听话地没有去追。
她听见胥衍忱问她:“有伤么?”
十鸢听出他言下之意,轻微摇头。
待所有刺客被拿下,岑默才上前,他难得没有往日的风轻云淡:
“戚十堰被救走了。”
十鸢早在看见朱龚时,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今晚袭击公子不过是个诱饵,他们的目的是救走戚十堰,所以,牢狱那边才会是主力。
胥衍忱依旧平静,戚十堰被救走一事没让他掀起半点波澜,他仿佛对今日一事早有所料,淡声命令:
“准备回燕云。”
话落,他朝西北的方向看了一眼。
十鸢离得很近,将这一眼看得很清楚,她眸色微闪,心底对今日一事不由得生出些许猜测。
燕云城。
和十鸢想的其实有点不一样,较于衢州城,燕云城作为胥衍忱封地的主城,其实要繁华富贵许多,但或许是衢州城位置好,和幽州城又接壤相邻,说衢州城繁华,不如说城南自有一片奢蘼之景。
十鸢初入燕云城时,险些以为自己又到了长安。
十鸢在长安城待得不久,却也知道长安的富贵迷人眼,在外五品官或许是已经高官,但在长安城扔个石子可能都能砸到一个五品官。
燕云城和长安城最大的差别是其城门,长安城城门有四丈高,人站在城门下,不自然就会觉得自己极其渺小,从而望而生畏。
十鸢对燕云城很陌生,她掀开马车的提花帘,许是都处于南方,燕云城和衢州城有些相似,青砖黛瓦,紫藤花攀缠在墙头,木船顺着小溪穿过拱桥,街坊处稚童穿梭,怡然自得,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十鸢不知何时下颌枕在双臂上,格外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胥衍忱见她许久不说话,放下手中书本,他抬起头,眉眼疏朗清隽,话音轻淡:“在看什么?”
二人共处一间马车,没人觉得不对,二人衣袖相互交缠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她青丝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许是二人离得太近,有一缕乌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缠在他指尖,凭白生出些许旖旎。
十鸢也回答不上来,她只是觉得眼前一幕叫人觉得很舒服:
“燕云城真好。”
胥衍忱被她逗笑了,她只见了一面,根本不了解燕云,好从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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