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从未想过要妄揽明月,她只希望公子能坐卧高堂之上。
不仅仅是为了报恩。
十鸢骤然想起她去往青云山的前一晚,她和晴娘的对话——
两个月前,春琼楼。
“十鸢想请晴娘给十鸢下令。”
晴娘听完她的话,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你要去青云山?”
晴娘很快摇了摇头:
“青云山有我们的据点,让她们将江见朷带回来就是。”
十鸢深呼吸了一口气:“周大人找了他数年,也不曾把人带回来,晴娘觉得他会轻易露面么?”
江见朷特意和她说上那番话,便是要她亲自前往青云山。
晴娘脸色微变,她掌管春琼楼,岂会不知青云山的地势险峻?
许久,晴娘终于松口,她紧盯着十鸢的双眼:
“你确定你能将人带回来?”
十鸢抿唇:“总要试一试的。”
晴娘冷静道:“好,我会传令给青云山附近城池的据点,让她们全力协助你。”
恰好外间有人闹事,晴娘咒骂了一声,她转身就要出去处理,十鸢见她急躁躁的模样,她忽然有点不解。
晴娘纵是再嘴硬,惯来待她不错,也待楼中其余人惯有怜惜,但十鸢很清楚,如果在她和公子中做选择,晴娘绝对会选择公子。
她是被胥衍忱救过一命,所以,她心甘情愿替胥衍忱出生入死。
晴娘呢?
她为什么对胥衍忱如此忠心?
十鸢不解,她也问了出来。
晴娘一顿,她站在门口,头也没有回,十鸢听见她的声音:
“你知道么,燕云城是天底下唯一一座设立女子学堂的城池。”
外间月色如洗,落入了晴娘眼中,她眼角不知何时生了细纹。
她为什么不惜在春琼楼耗费一生,也要效忠于胥衍忱?
“或许是因为他不觉得女子生来就该被困于后院相夫教子。”
他肯答应她在燕云城内设下女子学堂,或许这只是他的虚伪作态,但只需要窥得一点星星之火,就便足够令她们飞蛾扑火。
十鸢彻底怔住,她问:“女子也能入学堂么?”
“为什么不能呢?”
——为什么不能呢。
月色如水洒下,笼罩天地,江见朷听见女子认真地说:
“我从未贪求过儿女情长。”
她替公子卖命不再只是为了报恩,她也不需要胥衍忱喜欢她。
她过于认真,认真到江见朷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江见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如你所愿,我会替他解毒。”
在江见朷准备给胥衍忱解毒的同时,长安也不是一片太平。
当初十鸢被送到幽州城后,陆家有女被纳入戚府的消息也就不是秘密,陆行云本来也顺利地入了礼部为吏,纵是官职不高,但总有一步步往上爬的机会。
但是在入职的那一日,他忽然昏迷,再醒来时,却是瘫痪在床,再也站不起来了。
陆家只有这么一个嫡子,消息传出来时,整个陆家阴云密布,陆夫人和三姑娘都只觉得天斗要塌了。
对于她们来说也的确如此,陆行云瘫痪,就代表他这个人是废了,日后陆家只会由庶子继承,到时还有她们嫡出一脉什么事?
本该是是陆行云的礼部之位也被庶子得到,陆行云整日躺在床上,脾气愈发阴沉暴躁,院子内整日传来噼里啪啦的玉器破碎声。
这一日,陆垣曲和庶子一起当值结束回家,却在这时,有一群人闯入陆家。
大门被封住,陆行云一家人全部被围住,陆行云也被生生地拖出来,两条腿分明没有直觉,他却是吓得腿都有些软了,他震惊慌乱地望着眼前人,脑子好像清楚了一下,口不择言:
“我妹妹可是戚将军的侍妾!你们敢动陆家,戚将军不会放过你们的!”
闻言,来人冷呵了一声,下一刻,陆行云就被压在了地上,脸面贴地,冰凉的触觉传来,陆行云惊恐地睁大眼,再不敢胡乱叫嚣。
为首的领头人冷声问:
“陆十鸢到底是什么人?”
陆家当初给十鸢造了个假身份,只道是家中养女,对于十鸢来自春琼楼一事半字没提,如今陆行云也下意识地要辩解,却被了陆垣曲打断:
“敢问大人是谁派来的?”
一群人装入陆家,陆家被困,京兆府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能代表这场行动早被默许。
陆垣曲的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在听见领头人道出戚将军三字时,他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没有试图挣扎,很果断地将十鸢的消息交代出来:
“她是犬子从春琼楼带回来的女子,下官见她出身可怜,便收其做了养女,不知她犯了何错,但陆家全然不知情,望大人明鉴。”
领头人听着他撇清关系的话,眼中不由得出现一抹讽刺:
“卖女求荣,把你儿子送入礼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撇清关系?”
适才陆家嫡子还企图拿嫁入戚府的“妹妹”耀武扬威,仗势欺人,如今却是一口一个全然不知情。
真是可笑!
领头人可不管他们是否知情或者是无辜,隐瞒陆十鸢出身,导致战事有变,陆家在责难逃!
至于陆家该如何处置,待他禀明将军和王爷后,自会有发落!
“收好陆家,没有将军和王爷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出!”
陆行云尚不知轻重,陆垣曲却是脸色控制不住地灰败下来,他是知道幽州城兵败一事的,难道这件事和十鸢有关系?
消息被快马加鞭地送到军营。
而在衢州城,周时誉也准备好了所有药材,只待江见朷替胥衍忱解毒。
这三日,十鸢和往日一样,安静地跟在胥衍忱身边,替胥衍忱推着轮椅来回走动。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周时誉来催胥衍忱休息,胥衍忱正要控制轮椅出去,却被门槛卡主,他自然而然地偏头望向十鸢。
十鸢握住轮椅,毫不费力地一抬,轮椅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门槛。
十鸢忍不住地垂眸扫了一眼胥衍忱的侧脸。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江见朷的话——他身有残疾,你才能接近他,不是么?
十鸢不易察觉地一点点抿紧了唇,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眸中。
翌日,天际不过晓白,周时誉已经站在了院子中,他不敢叫醒主子,只好自己来回不断地踱步。
十鸢也是睡不着。
今日是江见朷承诺给胥衍忱解毒的日子。
在听见室内有动静时,十鸢就敲响
了房门,周时誉带着小厮进入,替胥衍忱换好了衣物,十鸢才踏入房间,她一眼就瞧见了胥衍忱。
暖阳落下下来,洒在她身上,恰是叫满室生辉,二人四目相视,他眉眼温和了些许,朝她招手:
“是不是没睡好?”
十鸢下意识地偏头朝室内铜镜望去,她眼底的确有一片浓影,十鸢伸手挡了挡,只露出了一双眸眼,她瓮声翁气道:“有一点。”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她有时直白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胥衍忱也不由得低笑了一声。
周时誉将一切尽收眼底,唇角不由得抽了抽,懒得评价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
此时外间天色还未彻亮,由此可见三人心底的不平静。
便是胥衍忱也很难冷静。
但会有人叫她们冷静下来,早早约好的某人一直不曾出现,三个人空等到日上三竿,十鸢有些忍不住了,都怀疑江见朷是不是又要言而无信时,外间终于传来一道不疾不徐地脚步声。
十鸢听出来是谁,她恼瞪了一眼踏入房间的人。
江见朷仿若不知道这三人等了许久,他满脸疑问不解:
“怎么了?”
十鸢早就看透他的恶趣味,此时根本不搭腔。
江见朷见没人搭腔,他撇了撇嘴,又重新笑着道:“等久了?这才刚刚辰时,是你们起得太早了。”
他去看周时誉准备好的药材,仿佛漫不经心道:
“治病时,心浮气躁可不好。”
简单的一句话,十鸢若有所思地朝他看了一下。
江见朷推了她一下,十鸢告诫自己要谨遵医嘱,默默地松手顺势被推开,就见江见朷毫不客气地指使周时誉:“把他搬回床上去。”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胥衍忱。
再见江见朷将所有药材分成三份,随意吩咐道:“去熬药,再备上一桶热水。”
十鸢疑问:“药浴?”
江见朷冲她颔首,不吝啬地替她讲解:
“没错,他中毒多年,别看一直是被压制在腿上,但全身血液流通,这毒当然不可能真的安分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药浴能替他将全身的毒素都逼出来。”
胥衍忱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幕。
他眸色渐深,江见朷是不是对她的关注太深了一点?
如果江见朷真的出身于那个地方,他一直寻找的有缘人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见朷一点也不客气地将胥衍忱腿上的衣摆掀开,须臾,他想到什么,偏头去看十鸢:
“喂,待会还要替他脱衣服,怎么,你要一直看下去?”
十鸢被说得一噎,许久,她看似冷静地问:“不行么?”
她不相信江见朷,不可能真的把公子交给江见朷。
这下子轮到江见朷被噎住了,他忍不住地冷笑:“行,当然行,十鸢姑娘不拘小节,有什么不行呢。”
蓦然,胥衍忱没忍住呛咳了一声,他脸上仿佛被呛咳逼得些许潮红,他袖子中的手指不着痕迹地一动,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地转头看向十鸢,半晌,低声道:
“……十鸢,先出去。”
许是他咳得有点狠,不止是脸,耳根和脖颈也染了些许潮红,偏他眉眼依旧温润疏朗,让十鸢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只好郁闷地转身出去。
她一走,室内终于能有进展了,江见朷再没了十鸢面前的温和和不着调,对于知道他来历的胥衍忱,他眉眼情绪冷淡,格外平静道:
“祁王真是治下有方。”
胥衍忱轻微阖眸,闻言,情绪依旧稳定不变:“先生谬赞。”
江见朷轻扯唇,看着某人仍有潮红的脸颊,只觉得颇为刺眼,他毫不犹豫地拿刀尖挑破了胥衍忱腿上的皮肤,下一刻,有鲜血流出,胥衍忱疼得脸色骤白,他蓦然握紧了双手,闷哼一声,却不曾呼疼。
江见朷终于觉得顺眼了,他快速地在几处穴位上施针。
周时誉有点怀疑这是否是正常的解毒流程,但他见到被挑破的地方逐渐变黑,流出的血色也是黑稠一堆时,默默地咽下怀疑。
逐渐的,伤口处血色变得殷红,江见朷依旧没有停下施针的动作。
江见朷才不想给一个男的脱衣服:
“把他衣服脱了。”
周时誉二话不说地上前。
江见朷施针的速度很快,在天突穴、鸠尾穴、中脘穴、天枢穴等各处穴位手起落针,胥衍忱只觉得常年憋闷的胸腔中瞬间顺畅,与此同时,江见朷将他腿上的银针收起,扔了一颗药丸给周时誉:
“叫他吃下。”
胥衍忱全程都是安静配合,在药丸吞下的下一刻,他脸色微变,骤然一手捂住胸口,吐出一滩黑血。
周时誉呼吸骤停,他急忙上前:“主子?!”
这一口血吐出后,胥衍忱只觉得浑身轻松不少,他轻眯了眼眸望向江见朷:
“先生不是说,只答应了替我解毒?”
江见朷头也没抬,情绪冷淡:
“毒解的那一刻,你就会被蛊虫要了性命,我可不想被她说言而无信。”
话落,江见朷唇角勾起一抹幅度:“再说,我也没替你解蛊,只是压制而已,祁王想要解蛊,还得另请高明。”
胥衍忱却是在他这番话中听出了什么,许久,他冷静地指出:
“你解不了蛊虫。”
江见朷落针的动作停顿了一刹,才继续落下,他低下头冷声道:“祁王,有些时候知道得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胥衍忱唇角依旧残余了血痕,他对江见朷的话置若罔闻,眸中情绪格外平静:
“江见朷,不论你在做什么,别把她牵扯进去。”
江见朷终于正眼看向胥衍忱:
“我和她的事,你管不到。”
十鸢在外等了一个时辰,终于见房门被推开,江见朷第一个走出来,十鸢立刻上前:
“怎么样?”
江见朷见她脸上的着急有点刺眼,一路回来时,便是遇到生死危机也不见她如此紧张,江见朷擦着帛巾一点点地擦净手指,拉住某个要踏入房间的人:
“急什么,他还在药浴。”
最后两个字让十鸢不由得站住。
知晓里面没事,十鸢稳住心神,不由自主地担心起另外一件事:“公子身上的蛊虫——”
话音未尽,就被江见朷打断:
“他手底下是只有你一个人了?”
什么事都让她来操心,祁王手底下的其余人都是吃白饭的?
十鸢的话音被堵住,她听出江见朷不想提这件事,她忍不住地咬住唇。
她没有忘记那日江见朷和胥衍忱的对话,噬肠腾一旦被解,平衡被打破,剩余的蛊虫也会变成要人命的毒药。
十鸢执行要在外等胥衍忱出来,江见朷没有作陪,背着他的卦旗直接出了城主府。
不久有人来报,江见朷在坊市支了个摊子,正在替人算命。
十鸢眸中情绪稍闪,她隐晦地瞥了眼伤势未愈的肩膀,片刻,眸中情绪重新归于平静。
终于,里面传来周时誉惊喜的声音,十鸢按捺不住地推门而入,在看见房间内的情景时,十鸢倏然怔住。
胥衍忱正撑着轮椅站起来,脸和唇都是惨白,撑着轮椅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即使过程很是艰难,但他的确是站起来了。
他只穿了一身里衣,房间内充斥着药浴的苦涩味,听见声音,他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视间,十鸢忽然有些不敢靠近他,他眉眼清隽温和,身姿颀长,像是褪去了一层压抑,明朗如朝阳,和十年前的那道身影仿佛重合,十鸢呼吸稍轻,一时间很难说清心底的情绪。
直到他出声疑问:
“怎么不过来?”
十鸢瞬时仿佛越过记忆长河,眼中情景回归现实,蓦然涌上些许真切和安定感,她不着痕迹地握紧了双手,一如往常地靠近了胥衍忱。
十鸢低声道:
“主子的毒解了?”
胥衍忱望向她,他眸色温润,和往日相同,又仿佛有些不一样,他说:“嗯,一切都会好的。”
他仿佛是在说他的身体,又仿佛不止如此。
十鸢听不懂,却是忍不住呼吸稍轻。
三日后。
胥衍忱体内余毒彻底清除,江见朷也来和十鸢请辞,十鸢回来时无数次想要脱手这个麻烦,但
如今见他要走,却是忍不住地抿唇:
“你要走?”
十鸢是知道江见朷在替胥衍忱压制蛊虫一事的。
他一走,公子体内的蛊虫该怎么办?
江见朷肩上背卦旗,漫不经心地倚墙而立,他这幅皮囊生得秀逸清隽,一举一动都是格外出挑,眸中星河潋滟,望向十鸢的神情似笑非笑:
“你是舍不得叫我走,还是舍不得叫你主子受苦?”
十鸢呃声,觉得他简直是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公子体内还有蛊虫,她有什么舍不得他走的?
江见朷不需要她回答就有了答案,他没好气地轻啧了声,觉得自己来请辞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背着卦旗转身,懒散地背对着十鸢挥手:
“走了。”
十鸢没有再拦住他。
江见朷却是在踏过门槛时堪堪一顿,他转身,撂下一句:“程十鸢,要是有一日,你觉得你的命不重要了,也别浪费,记得来找我。”
十鸢眸中闪过不解,她一时没听懂这番话。
但不等她询问,江见朷已经跨过门槛,身影彻底消失在她视线内。
十鸢抿唇。
她觉得她的命不重要了?
或许是心底对江见朷存了警惕,她反而不会去怀疑江见朷留下的话。
她自觉自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能让她舍弃性命……
许久,十鸢转头望了一眼正院的方向,暖阳恰好,落在她身上,但十鸢没有察觉到一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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