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鸢看都没看那个人,这府中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周时誉和其余侍卫能保护得了公子。
她只需要将其他刺客屠杀殆尽,泛着寒芒的暗器迸射,胥衍忱早有吩咐,所以没人会闯入属于她的战场,她一手暗器使得极妙,刺客下意识地躲避暗器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撞上她的匕首。
匕首入骨,鲜血肆溢,溅了十鸢一脸。
她和人近战,身体和蛇一般软若无骨,只贴人身,她的暗器、匕首、乃至指缝都藏了剧毒,一击得手,就绝不恋战。
不过一刻钟,十八名刺客就仅剩了一人。
匕首抵上最后一人的脖颈,胥衍忱的声音传来:
“十鸢,留活口。”
匕首翻转,刀尖变成刀背,脖颈骤然被划出一道痕迹,不过这人倒是没有立即毙命,只是浑身软麻,十鸢手肘狠狠往刺客后颈处砸去,将人砸了一个踉跄,她二话不说地给了刺客一脚。
刺客被踹到了游廊下,恰好跪在了胥衍忱跟前。
唰,数把刀刃架在了他脖子上。
一切结束后,十鸢才彻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低头看向满地的尸体,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
晴娘教导过,她们一行,最重要的就是隐藏好自己。
所以,她刺杀的手段惯来不高明。
能暗杀,她就绝对不会正面对敌。
能用毒,她也就绝对不会用刀。
她浑身上下皆藏着见血封喉的剧毒,所以,满地的刺客死得格外凄惨,只有少数是被她一刀毙命,否则,都是七窍流血之状。
周时誉看清院中情况,忍不住地倒抽了一口气。
十鸢还站在原处,胥衍忱没看向跪在他面前的刺客,而是望向站在院子中的女子,他喊她:
“十鸢,回来了。”
十鸢蓦然一回神,她没空再去想乱七八糟的,快步走到胥衍忱身边,她语气有些迟疑:“……公子。”
她明显察觉到,经此一事后,四周侍卫望向她的眼神变了。
虽然说之前也不曾有人轻视于她,但没见过她真正的能耐时,世人对女子总是有偏见的。
而如今,他们望向她的眼神隐隐有些畏惧和敬佩。
十鸢分不清这些神色,她只是心底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在翻涌,她忽然意识到——她当真走上了一条和前世不同的路。
在某种程度上,她有了立足于世的资本,她稍微有了些许能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
十鸢有些懵懂地意识到,当她有了叫人敬畏的能力时,世俗的偏见便不足以妨碍她。
有人给她递上了一方手帕,将她拉了回来:
“擦擦脸。”
十鸢回神,她眨了眨眼,立刻接过手帕擦了擦脸,待看清手帕上的血迹时,她的脸皱成一团。
她没有洁癖,但也是个喜净的人。
如今这些人的鲜血染了她一身,她当
然会觉得难受。
胥衍忱轻叹了声,相较于这些,他更在意的是:“有没有受伤?”
前两日,十鸢颇有些心不在焉,胥衍忱看在眼中,也不由得问出声,待清楚她是在担忧会有刺客来袭时,胥衍忱没有否认,他只是温声道,便是如此,他也不可能是因畏惧而闭门不出。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会保护好公子的。”
她也的确如她所言,将他保护得很好。
十鸢摇头。
他们见到前人的凄惨死状,便害怕起她的暗器,生怕一个不留神也步了后尘,出手间有所顾虑,便也很难伤到她。
有人将尸体都拖了下去,满地的鲜血也被清洗得干净。
唯独剩下的一个活口现在还不能言语。
周时誉没忍住问:“这是什么毒?”
十鸢没有隐瞒:
“松麻散,会叫人浑身发麻两个时辰,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
周时誉背地里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顾婉余对他的确是温柔,晴娘待他也是有着同僚之情,否则,便是不要他的命,一剂松麻散也足够他有苦难言。
刺客被带了下去,审问一事有他人接手,即使不问,对于他们是谁派来的,她们心底其实也有答案。
周时誉郁闷地嘀咕:
“晴娘从何处搞来的这么多剧毒。”
十鸢没有说话。
她难道要说,见血封喉的毒药其实不止是给敌人用的?
她们时刻将毒药藏于身上,也是要防止自己会落入敌人,这个毒药会是她们保守秘密的最后保障。
所以,前世的她一直想要走出春琼楼。
她没做好杀人的准备。
也没做好为一个陌生人牺牲的准备。
她也永远记得娘亲为了不让她沦落风尘,而鼓起勇气带她逃跑的那个夜晚。
十鸢不着痕迹地偏头望向胥衍忱。
他依旧如清风冷玉,疏朗也不染尘埃,和她年少初见他时一样,矜贵自持。
如今,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第47章
幽州城,戚十堰早住在了军营,他最终还是没能劝得动胥铭泽,不见许晚辞,胥铭泽根本不会离开。
他嘱咐了柏叔后,将胥铭泽一人扔在了府中。
军营中,戚十堰紧皱着眉头,这两次和衢州城的交锋,让他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岑默好像清楚何处是幽州城的弱点一样,就仿佛他眼前也摆着一张幽州城的城防图,让戚十堰在战场难得有一种无力招架的感觉。
但城防图一直是被他保管,除非是他亲近之人,否则不可能能拿得到。
戚十堰目光沉沉地望着城防图,莫名的情绪让他不由自己地握紧了双手。
忽然,有人快速跑进来:
“将军,衢州城来信了。”
戚十堰皱眉,他将信纸打开,里面只写短短三个字——开城门。
不论是信封送来的方式,还是信纸上未干的墨点,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态度。
偏偏信封内还携带了一支红血玉镯。
那是许晚辞戴在手上的。
戚十堰脸色倏然难堪到极点,寒声:
“岑默!”
他惯来知道岑默无所不用其极,但他不曾想岑默会如此卑鄙!
戚十堰下意识地再翻了一下信封,没见到其余物件,他心底莫名一沉,只拿许晚辞来威胁,那陆十鸢呢?
戚十堰没有答案。
底下有将军也看见了信纸上的内容,皱眉冷笑:“这是在看不起我们么?!”
武将呸了一声:
“一个破镯子,就想让我们退兵让城?”
倒是也有人认出了那枚玉镯是曾经由幽州城进贡长安的,心底意识到了什么,不着痕迹地望了下戚十堰的脸色,隐晦地拉一下说话的同僚。
岑默不是傻子。
他敢在这个时候让戚十堰让城,只能说明这个玉镯的确能够威胁到将军。
或者说,威胁到那一位。
再联想两城开战的原因,这枚玉镯是谁的,不言而喻。
那人脸色有点不好,那位忽然让他们开战,不论如何,他们都上了战场,三郡也都派兵援助,数万大军从启程那一刻起,便是耗费粮草无数,要真的因一枚玉镯叫他们让城,便是滑天下之大稽!
如此行为和烽火戏诸侯有什么区别!
他低声提醒戚十堰:“将军,这枚玉镯尚不知真假,岑默那人惯来诡计多端,或许他就是故意祸乱我方军心,将军不可轻信!”
他自觉戚十堰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
却是忽略了一点——
戚十堰为了报恩,能无视胥铭泽的所作所为,依旧向其效忠。
他欠许晚辞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又如何会弃许晚辞的安危于不顾?
戚十堰沉默了许久,让人将信送到了戚府。
那将军见状,不由得一愣,脸色微变,他忍不住站起来低喊:“将军?”
戚十堰没看他,垂眸道:
“待王爷定夺。”
简单的五个字,那名老将心底却是一沉,他控制不住地看向戚十堰,有种浑身发凉的感觉。
胥铭泽也就罢了,惯来是个发疯的,如果戚十堰也不阻拦,老将根本想不到未来会是何种模样。
信封和玉镯一起被送到了戚府,胥铭泽立刻沉了脸色。
他是疯,但他不蠢。
他当然知道此时让城会对造成什么影响。
但是——
胥铭泽指腹擦了一下玉镯,清晰地摸到玉镯上干涸的血痕,他脸色倏然变得阴鸷。
林二望向他:
“王爷?”
胥铭泽跨步向外走:“备马,本王要去军营!”
林二沉默地跟上。
路过院外时,林二瞥了眼准备奉茶的婢女,有一刻疑惑,之前是这个婢女在前院伺候的么?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林二眼见胥铭泽走得越来越快,他抛下这个疑惑,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离开后,柏叔却是皱眉望向端茶的婢女:
“怎么是你?”
晴雯低着头,语气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没人愿意来奉茶。”
这个理由让柏叔也不由得沉默下来,他叹了口气,整个人仿佛越发老态了些,他摆了摆手,让晴雯也退下。
晴雯恭敬地福身应是。
她端着茶水转身离开,在一处角落将茶水全部倒入了泥土中,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片花草变得蔫吧,须臾,她抬脚碾了碾花草,将痕迹全部掩住。
回到泠兮苑。
晴雯拎着盏烛灯,趴在床底不断寻找,可惜,她再没有找到一根被遗落的银针。
晴雯自嘲一笑。
或许是姨娘走得急切,才会遗落那一根银针,又怎么会还有呢?
晴雯是在姨娘消被掳那一日怀疑起姨娘身份的。
往日柔弱的人却是一把将她推开,她手肘上的淤青数日不得好,晴雯平日中从不见姨娘有这般力道。
起了疑心,便将泠兮苑里里外外都检查一遍。
最终在床底角落中发现了那根银针。
晴雯亲眼见过那枚银针的威力,见血封喉,晴雯本来是在犹豫,是否要告诉将军这件事。
姨娘的确待她很好,是个宽和的主子,刺客来临那一日,姨娘也救了她一命——她有看见,那刺客望向她的眼神有杀意,是姨娘推了她一把,替她挡住了刺客的视线。
所以她才能安然无事。
但姨娘待她再好,她也是将军的奴婢,在其位谋其职。
直到晴念的死让她意识到某种真相,她瞒下了姨娘的身份,姨娘落下的那根银针也成了她最后的手段。
晴雯低头望着手里的银针,她将银针搅拌茶水,得到的便是一杯让花草立时苦味的毒药。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只能稀释这银针上的毒药,但再是药量浅薄,那位也喝了两日,晴雯不信他没有一点事!
晴雯手指颤抖将银针
藏起来,许久,她埋头在双膝间压抑地哭了出来。
********
衢州城,经过一番收拾,周宅再看不出被刺客袭击后的狼藉。
有刺客来袭,只能说明胥衍忱的身份暴露了,周时誉也终于不需要再藏着掖着,岑默一条调令而来,他直接奔赴城外军营。
而胥衍忱也要搬到城主府了。
相较于周宅,自然是城主府的兵力更足,戒备更加森严。
十鸢依旧是易容后的模样,她脸上肌肤暗沉了些许,还添了数颗雀斑,眼尾也被遮住,一时间非是亲近之人根本认不出她来,便是行走间,她也收敛了肩膀,仿若寻常百姓。
胥衍忱起初还要些不习惯,时间一久,他倒是也习惯她用各种陌生脸孔出现了。
她现如今对易容格外感兴趣,三两日就要往春琼楼跑一趟,从最初的生疏到现在不过片刻就能换了张脸。
便是胥衍忱也忍不住喟叹,她的确是其中好手。
学东西也极其迅速,怪不得晴娘对她有所偏爱,没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学生。
城主府,十鸢推着胥衍忱进了主院,她再次见到了岑默,不知为何,岑默对她颇为客气,冲胥衍忱行礼后,也不忘对她拱手:
“十鸢姑娘。”
十鸢敛下眼眸:“岑大人。”
胥衍忱平淡地抬眸望了眼岑默,岑默只是勾了勾唇,笑而不语。
十鸢是头一次来城主府,城主府占地面积广,或许是公家之处,府中建筑格外威严,城主府是没有后院的,供人休息的院落也有,凉亭水榭,惹草装饰,瞧上去一番难得景象,但论起雅观却是不如戚府。
十鸢目不斜视,推着胥衍忱进了寝室,没了岑默在身边,她忍不住地低声:
“那位岑大人怎么觉得有些怪怪的。”
胥衍忱静默了一下,掀眸低声道:“别理他。”
却是半个字没有提起岑默的异样。
对此,十鸢没觉得有什么,她好奇心浅淡,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念,胥衍忱不说,她便认为是她不能知道的消息。
十鸢抬眸望了望外间探出院子的桃林,许是没人打理,桃林的枝头颇有点肆意生长。
或许是她看的时间长了,胥衍忱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他有点意外:
“喜欢桃花?”
他没有见过她佩戴桃花样式的首饰,甚至衣物上也不曾出现过桃花绣纹。
十鸢迟疑地摇头:“也不是,十鸢没什么偏爱之物,只是见其生得娇艳茂盛。”
闻言,胥衍忱轻笑了一声:
“如此也好。”
没有偏爱之物,便是什么都能勉强入眼,不会因其凋谢而觉得不舍难过,因为总有新物替旧物。
十鸢发现,不论是在何处,胥衍忱都会给她单独安排一个院落。
不似她以为的就住在正院耳房,好方便近身保护公子。
夜色渐渐深暗,十鸢回了房间,有婢女在房间点了一盏烛灯,不是很亮,却能替她照明眼前路。
于是,十鸢一眼就看见青瓷花瓶内的桃枝,应是刚折不久,俏生生地摆在屋内,仿佛是房间内唯一的亮色。
十鸢眼睑轻颤了一下。
她伸手去碰桃枝,在快要摸到花瓣时,却又蓦然收回了手。
十鸢轻呼出一口气,没再看那个花瓶,简单洗漱后,上了床榻,让自己闭眼休息。
翌日,十鸢在去正院的路上遇见了岑默。
十鸢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相较于巧遇,岑默更好似是故意在这里等她。
十鸢停住:“岑大人寻十鸢有事?”
岑默脸上笑意加深:
“有一件事想请十鸢姑娘帮忙。”
十鸢不解,他要真的有事叫她做,该是去请公子下令才对。
岑默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半点没有隐瞒:“主子不希望十鸢姑娘再掺和进来,岑某却觉得,此事非十鸢姑娘不可。”
十鸢眸中疑惑更深:“我能帮岑大人什么。”
话是问出来,但十鸢没打算帮忙,公子不想让她掺和,她便不会自作主张。
岑默勾了勾唇,抬眼和十鸢直视:
“杀了戚十堰。”
十鸢和他错身的动作一顿。
十鸢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转头看向岑默,眸色些许凝住,十鸢语气稍许古怪地问:“岑大人为何觉得我能杀得了戚十堰?”
戚十堰是谁?
从他投军开始,不过五年时间,就坐上了大周大将军的位置,令四周小国闻风丧胆,凭一己之力镇压幽州城,让西北和燕云莫不敢动。
他的存在就是震慑。
她也亲眼见过戚十堰动手,纵是当时林二抢占先机,也不是戚十堰的一合之敌。
她做了什么叫岑默高看的事,让岑默觉得她能杀得了戚十堰?
岑默挑眉,颇有点意外十鸢对自己的认知不足,他不紧不慢道:
“十鸢姑娘难道不知道,戚十堰一直没有放弃找你?”
十鸢眸中情绪没有半点波澜,显然,她早知道这一点:“所以呢,岑大人是觉得我趁机偷袭,戚十堰不会有防备?”
岑默从她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眯了眯眼眸。
十鸢不是很喜欢将自己的私事说给别人听,便是执行任务,她也不需要把任务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晴娘。
但岑默统筹两城战争,十鸢不希望他存有半点侥幸。
十鸢分外冷静地提醒:
“岑大人,戚十堰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的儿女情长,在他心底,责任比感情重要,而在这两者之上的——是胥铭泽和许晚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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