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穿着一件妃色绣花小袄,神色淡然,近来她不大抄皇上的诗了,反而读起来刚入宫的时候皇后娘娘送给她的东坡集。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意欢抬起头,对着小窗外的一片雪白,想起来当年刚入宫的日子。
那时候她痴心一片,自认为对皇上的感情是纯粹的,不掺杂利益的。
现在想来,她当初之所以对皇上情根深种,能在人群里一眼看见皇上,不就是因为当所有人跪下相迎,垂头高呼万岁的时候,只有他风姿翩翩,能够睥睨天下。
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风姿,首先是因为他是皇上。
进宫后他能给自已养尊处优的生活,他梦一日写诗十几首,也是因为他是皇上。
如果他是田间地头的农夫,行商坐贾的摊贩,自已还会爱他吗?
所以自已那痴心的爱本就是个妄念,不纯粹的,那她这么多年标榜的真心,不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意欢合上诗集,苦笑着摇头,都当额娘的人了,还想着这些年轻时的情爱,自已当真是没救了。
不如赶紧想想,如何好好养着永瑞,让他别像自已一样,养成个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的性格。
意欢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直爽坚强的厄音珠,和自已一起养孩子。
说干就干,意欢出了正殿,看着远处偏殿冒出的袅袅炊烟。
“厄音珠啊!厄音珠!你把那烤肉也给我留几串吧,我这有新酿的梅子酒,咱们一起对着大雪吃烤肉。”
第94章 寒香见
伊犁传来大捷,经过了天寒地冻,弹尽粮绝,援兵不至,无险可依而又奋力绝杀的黑水营之战,兆惠将军带领清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此次征战,不仅平定了准格尔,清军更是一统天山南北约19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取名新疆,为故土新归之意。
新疆统一,兆惠率西征军凯旋回京,乾隆帝亲自为兆惠将军牵马回城
征准大军班师回朝,皇上对在外征战了两年的兆惠将军甚是想念,接连三日在宫中设宴,为有功之人接风洗尘。而对于兆惠将军带回来的回部上贡的美人儿寒香见,皇上倒没有急着想见。
在现在的他眼里,傅恒,他的好弟弟,为了平准之事大半年住在军机处,连刚生产的妻子都来不及照顾。
兆惠,在外征战两年,为他开疆拓土,殚精竭虑,黑水围之战苦撑三月。
他的大儿和二儿,十几岁双双奔赴灾区,为他安抚百姓。
他!一介帝王怎么能沉迷美色,怎么能先去宠幸战败方的贡女呢?
话虽如此,他还是嘱咐皇后,先帮自已看看寒香见如何。
琅华和晞月今日准备在长春宫见一见暂居在宝月阁的寒香见,毕竟前世她只是在空中,偶尔看见寒香见一眼,远远地看不真切,只是知道皇帝痴迷她。
寒香见并未换成满州服饰,仍旧穿着她那一身白色绣雪莲长裙,头上戴着回部特有的珍珠头饰,更显得肤色胜雪。
甫一进殿,她身上的香气便若有若无地钻了进来,那是阳光下的初雪,雪山上的雪莲花,雪莲花上最晶莹的露珠,才有的味道。
待到两人看清寒香见的容貌,只觉得这衣服和她简直是绝配,相得益彰,其实所有的美人,都是肤色、五官、妆容、衣服所有的一切都要浓淡适宜。
寒香见的脖子纤细,雪白的脖颈上也是一串珍珠项链,闪的让人移不开眼。
若是皇上见到这样的寒香见,定然会觉得六宫粉黛无颜色。
“她的眼睛,像一汪水,能溺死人。”晞月轻轻握住琅华的手,琅华也稍一紧握,示意她不必慌张。
“寒香见拜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她并未行屈膝礼,只是按照寒部礼节,双手在胸前交叉,以示尊敬。
“不必多礼,快起来吧,你刚刚入宫,可还住的惯宝月阁?”琅华让寒香见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住的惯,卧房的摆设都是回部的式样。”寒香见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娘娘并没有恶意,因此她说话还算和缓。
“本宫听说你来了这几日,都不大曾进食,可是吃不惯小厨房给你准备的吃食?”
琅华知道寒香见的爱人战死在沙场,她心中对皇上是有恨的,但琅华也知道她必须把面子做好,才能一点点让寒香见信任自已。
今日她在长春宫见寒香见,而不是去宝月阁探望,也是让寒香见知道,自已无意对她的小世界侵城略地。
“此事和娘娘无关,小厨房的饭菜很好。”寒香见面容冷峻,不再看皇后。
琅华见寒香见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轻声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你是存了死志?”
寒香见神情触动,但仍然语言冷淡“存了又如何,你们的大军已经离开了回部,我为了回部的百姓,在路上一路隐忍,没有赴死,难道回了京城,清军还会为了我再回去吗?”
琅华示意素练给寒香见端上一杯参茶放在桌上,轻声说道“皇上固然不会为了你再次出征踏平回部,但你要知道,回部此次大战民不聊生,需要朝廷出钱为百姓们重振民生,不然,那些失去壮丁的老幼妇残只能生生等死了。”
晞月也端起一杯茶“臣妾也听说,皇上已经在让户部筹银拨款了。”
寒香见抬头“皇后娘娘,您在威胁我?”
琅华看向她“本宫从不想威胁你,本宫只是想说,寒企是回部的首领,战死沙场,你身为他的爱人,不能做一个怯懦的人。”
寒香见眼中情动“难道要我去卑躬屈膝地侍奉这大清皇帝,侍奉践踏我家园的敌人吗?寒企九泉之下,怎能安心?”
香见想起寒企出征前的最后一晚,两人看着天空上璀璨的星星,她依靠在寒企结实有力的肩膀上问寒企“一定要迎战吗,寒企,你知道这是以卵击石的。”
寒企笑的洒脱“香见,好男儿征战四方,这是回部首领的使命与职责,重担在肩,岂能退缩。”
香见握着寒企的手“那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要。”
寒企神采奕奕的眸子亮过天上的星辰,他雄心壮志,野心勃大“我若不开疆拓土,当这首领有什么意思。”
满天星光下,香见为寒企跳了最后一支舞。
琅华看着香见悲伤的面容,心内不忍,在世人眼中,妃嫔高贵,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甘心当这皇上的妃子。
琅华终究动了恻隐之心“你若是不想和皇上过多纠缠,见皇上时就换下你这回部服饰,穿满人的衣服,再对皇上软和些,你越是清冷,他越是想要征服你。”
寒香见抬眸“皇后娘娘为什么要教我这些,您也怕失去宠爱吗?”
琅华轻笑,看向身边的晞月,晞月也看向她“这后宫的宠爱,从不会只在某一个人身上,皇上短暂的目光停留,也只不过是没有遇见下一个新的。”
今晚,后宫注定无眠,太和殿最后一场庆功宴上,是寒香见与皇上的第一次会面。
纵使寒香见只着了一身白色旗装,也梳了满族的发髻,但那清冷的容貌,动人的香气,仍旧让皇上晃了神。
皇上在后宫多年,端庄大气如皇后,娇俏可人如贵妃,美艳动人如令妃,都不如香见这一双摄人心魂的眸子。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寒香见的进宫在后宫掀起了不小的风浪,皇上竟然下旨封了这样一个嫁过人的女子为容贵人,还在第二日要郎世宁为寒香见和自已画一幅双人画。
最破防的莫过于延禧宫的娴妃,在宫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意馆的郎世宁只给宠妃画人物像。
获此殊荣的有皇后、贵妃和令妃,青樱认为是自已跟皇上赌气,才不愿意让郎世宁画的。
而能和皇上同时入画的,只有皇后一人,青樱认为是皇上为了做给天下人看,以示帝后和谐的。
总之,和别人入画,都是皇上不得已而为之,皇上的内心总是把她当成唯一。
可是这次,让青樱感到了莫大的危机,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她和皇上当年一见倾心的感情,又在寒香见身上上演了。
青樱觉得,这件事里最难过的应该是皇后,竟然看着一个贵人和她平起平坐。
青樱看向一旁熟睡的永璂,外面天寒地冻,永璂睡的香甜。
青樱起身把窗户打开,又掀开了永璂身上的被子,只见睡梦中的永璂突然打了个冷战,继续睡着了。
如意馆内,郎世宁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点点头。
被青樱认为应该破防的琅华坐在软凳上也在点评着郎世宁的画作“郎大人画的真好,把皇上的英姿和容妹妹的清冷全都画出来了。”
弘历起身,容贵人仍旧坐在椅子上,弘历也不怪罪,只自已欣赏着画。
“皇后,让郎世宁再为你我也画一张。”弘历看向欣赏美人的琅华。
琅华笑的大方“皇上,臣妾想着,后宫的妹妹们伺候您多年,不如皇上赏个恩惠,能和众位妹妹们都来一张双人画,也不负各位妹妹的深情了。”
弘历思量了一会儿便同意了,反正朕英俊潇洒,多留几张画像供后世瞻仰也不错。
如意馆内和谐无比,三宝却急匆匆地来报,说九阿哥染了风寒,请皇上过去看看。
皇上本不想去,只让太医过去诊治一番就行。
琅华开口劝道:“皇上,九阿哥出生的时候就艰难,这几日天气冷,您和太后还有臣妾都免了每日的请安,阿哥竟然还染上了风寒,可见身体实在弱,咱们就过去看看吧。”
第95章 从天而降大儿子
琅华和弘历赶到延禧宫的时候,青樱正着急的哄着永璂,见皇上来了,她眼睛通红。
“皇上,永璂生病了,您怎么才来看他,是不是被那个容贵人迷惑住了。”青樱嘟着嘴问。
皇上一脸不悦“永璂生病,你该叫太医,叫朕来有何用,况且永璂怎么病的你不知道吗,那日去乾清宫,你自已穿的怪厚实,冻的永璂嘴唇都发紫。”
青樱面色不悦“皇上这是怪臣妾了?”
琅华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急忙说“皇上,臣妾已经让人请了太医院正江太医给永璂诊治,您先坐下,消消气。”
皇上这才坐在永璂身边,和琅华一起看着永璂的小脸,明明永璂生下来没有这么瘦弱,和十阿哥差不多,可三四个月过去,永璂没见长什么肉,不如十阿哥健壮。
江与彬跟着赵一泰一路小跑过来,赵一泰顺便还带了个小太监,在延禧宫外候着。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娴妃娘娘。”江与彬背着药箱行礼。
“赶紧起来为九阿哥诊治吧。”皇上开口。
江与彬看向昏昏沉沉的九阿哥,这么小的阿哥只能通过望、闻、问,经过诊断,九阿哥是先天不足加上受凉导致。
“微臣启禀皇上,九阿哥是先天不足,又加上这几日天气寒冷,偶感了风寒,邪风入体,才发了高热,臣这就为阿哥开药方先退热,只是这先天不足,还需要好好调养。”
皇上一脸疑惑“这延禧宫暖暖和和的,怎么会感了风寒,还有这先天不足又是怎么回事?”
江与彬暼了一眼青樱“阿哥像是被人下了强剂量的催产药,强行催产的。”
青樱睁大眼睛,眼神空洞地看向弘历“皇上,臣妾没有喝催产药。”
琅华都要被青樱蠢哭了,这时候应该喊的是皇上,谁要害臣妾!
皇上也感觉到了不对“朕也没有问你有没有喝啊,若是被人害的,你当然没有喝过,只是……朕怕你是主动要喝的。”
青樱面色灰白“皇上就这么想臣妾吗?”
江与彬走上前说道:“皇上,太医院开的药方都有存档,开了药方以后去御药房抓药,又有一份存档,若是有人在宫中拿催产药,定会留下记录,应该不是宫里的来源。”
皇上点点头“那就只能是宫外了。”
江与彬垂下头说:“皇上,近来宫里确实有人去外面私自购药,让太医院的人查无可查,后来有浣衣局小宫女来开药方时,说有位小公公胆子大,会帮人从宫外带药进来。臣找到了那位公公,皇上可要宣人来见。”
殿外的容珮听到这话,双腿直打哆嗦,青樱也面色惶恐。
皇上眼冒精光,威严地说道:“给朕带上来。”
那小太监进来,跪伏在地上,平常哪有机会得见天颜,这次见了估计小命也就不保了。
“皇上,奴才全招了,奴才只是为了换些银子贴补家里,饶了奴才吧。”
这小太监一直磕头,直到血把地毯都染红了。
“朕问你,可有人让你带催产药进来,你据实说,朕还可以留你全尸。”
皇上不怒自威,几句话就将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
“有!皇上,是一个瘸腿的老嬷嬷,她说这催产药是她主子宫里养的狗要用,托奴才带进来的。”
这话直接让在场的人震惊了,包括青樱,那竟然是兽用的催产药,怪不得会伤了阿哥的身体。
琅华震惊之余还不忘问“皇上,瘸了腿的老嬷嬷,这延禧宫就有一个容珮。”
小太监一听这个名字,急忙喊到:“对,就是容珮,就是她。”
青樱仍旧处在不敢相信的情绪里,丝毫没有听到已经波及到了自身。
容珮被赵一泰带了上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皇上面前,被赵一泰踢了一脚才跪下。
“皇上,奴婢是冤枉哒,那根本不是兽用催产药,娘娘平安生产了。”
皇上看着容珮,大呼道:“也就是说,这催产药真是你让他带进来的,还用到了娴妃身上,你简直该死。”
容珮看向自已信赖的主子,青樱只不抬头,还委屈地说:“皇上,怪不得永璂一直这么瘦弱。”
“娘娘,娘娘你得救奴婢啊,奴婢是听了您的话才弄来的催产药。”容珮直到现在才明白,自已被主子放弃了,主子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她身上。
亏她为主子做了那么多事,自已成了主子的弃子。
“容珮,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宫怎么会害自已的孩子。”青樱盯着容珮,头一歪,疑惑地说道。
琅华心里暗想,青樱还怪会演戏的。
青樱看向皇上,“皇上,容珮谋害皇子,该即刻绞杀。”
弘历如何不知道青樱的欲盖弥彰,他深吸一口气,用最平静的口吻说出来:“容珮和涉事太监,杖杀。”
容珮此时的心坠入了谷底,仿佛她一直信仰朝拜的佛像轰然崩塌,明明是娘娘的授意要催产药,为什么娘娘可以平静的说出这么狠的话。
她为了娘娘断了一条腿,为了娘娘被人鞭打欺辱,在这种时刻,娘娘毫不犹豫地将她卖了,她呆愣片刻,接着高声喊:
“娴妃娘娘,娴妃娘娘,你为了要争宠,要比舒妃娘娘早生下皇子,才让奴婢去买这催产药,你怎么能信口雌黄说自已无辜呢,你这么虚伪这么薄情,你会遭报应的!”
“娴妃娘娘,你刻薄寡恩,表面与世无争,其实坏事你都做尽了。”容珮喊着,就要扑上来打青樱。
眼看巴掌就要落下来,青樱闭上眼睛,嘟着嘴,一脸无辜,只有后面的赵一泰,一脚制服了容珮,用破布堵住了她的嘴。
容珮最终还是被人拖下去,一声声容珮的咒骂过后,有人来报,两人咽气了,一时间宫里一片寂静。
琅华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轻轻拍了拍皇上的手,示意他别太生气。
皇上看向青樱,眼神冰冷“青樱,朕刚刚没有责罚你,不代表朕相信你是无辜的,你实在不适合养永璂,又用催产药,又让他受了风寒。”
青樱只摇着头,咬着唇:“皇上,你相信两个下人的话吗,您说过,和臣妾恩爱两不疑的?”
皇上闭上眼睛:“朕也不想相信,朕的青樱变得如此不择手段,传朕旨意,九阿哥永璂,交与玫嫔抚养,娴妃降为嫔位,禁足两个月。”
青樱不敢置信,皇上要将她的孩子给玫嫔抚养,玫嫔和她是天敌,怎么能抚养永璂,她一定会虐待永璂的。
青樱拉住皇上的袖子,痛呼:“你还是臣妾的弘历吗,皇上!你被寒香见迷惑了双眼,你专宠寒香见,为她冷落六宫,你还和寒香见一同入画,你是色令智昏了。你还记得和臣妾的誓言吗,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皇上推开青樱,一脸不耐烦地说“一个月三十天,朕在乾清宫处理政务自已睡十天,去皇后宫里四天,两个贵妃、令妃宫里各自三天,舒妃那里两天,你这里一天,在香见处不过也才四天,你告诉朕,朕如何专宠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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