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呼一声,感到夏茯翻身跨在背上。
她从电视剧学来的防身术么?现在居然傻到自投罗网了?
要知道方才一系列偷袭能成功用的都是巧劲儿,两人体重相差极大,他只要奋力挣扎就能抖落夏茯。
陈鑫鸿得意洋洋地想着,暗地发出嗤笑,直到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器抵住眼皮。他发出一连串惊慌失措的惨叫:
“等等!快拿走!你要干什么?!”
张梅将她的行李箱翻了个顶朝天,唯独留下了纪念品一类没用的东西,这根构型纪念书签便是其中之一。它被挂在厚厚的书脊上作标记使用,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等到被抽出的这刻,人们才意识到它整体其实一长一短的貌似长钩,藏在书页中的另一端又长又细,经夏茯打磨后,已经有了刺穿血肉的能力。多亏了没日没夜装修的邻居,有装修声的掩盖,没人发现这点奇怪的声音。
眼下这一切,便是夏茯能做到的全部。
两三个月的私教培训给不了她壮硕的肌肉,林娜仅能传授她一点偏重敏捷的防身术,叮嘱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逃跑争取更多时间。
可时间、时间。
夏茯最缺的就是时间。父母没有给她成长的时间,陈鑫鸿也不会给她反抗的时间。被殴打、被关禁闭,一日一夜食水未进后,体力像指缝间的流沙,每分每秒都在流逝,能挣扎到这个地步全靠愤怒在支撑。
她还能坚持多久?真的能逃出去么?
夏茯狠咬嘴唇,以疼痛催出最后一点力气。她攥紧书签,嘶声力竭地叫道:“开门!不然我就杀了他!”
曾经温柔娴雅的女孩一下成了催命的恶鬼。随她手指不断推进,米粒大的血珠沁出陈鑫鸿的眼皮,他立刻大声哀求道:
“快、快开门!这丫头疯了,她要扎穿我的眼睛啊!!”
“吱呀——”
弟弟的贵人受到威胁后,夏茯无论如何哀求都不为所动的门终于打开了。
他们错愕地盯住她,好像直到今天才认识到她是如何疯狂。
张梅惶惶不安地嘟哝说:“你在做什么傻事?快把那东西放下来!”,紧张之下又开始抓握自己的围裙。
而夏彪则憋红了一张脸,他抬起粗壮的手臂,一根食指榔头一样指向女儿苍白的脸颊,随话语用力下砸,一下又一下,要她砸进泥泞的土里,永远抬不起头:“别她妈搁这儿发疯了!扎啊!有本事你扎啊!扎下去你就不是大学生而是杀人犯了,十几年书全部白读,最后活该进监狱!”
“爸妈的话你不听,安排好的工作不去做,等警察把你抓起来,所有人都会看你笑话!”
笑话、笑话又是笑话。
他们剪去她的羽翼、扒掉她的皮肉,怎么还有脸叫她继续保持颜面?
难道畜生临终前也得活泼可爱么?
愤怒到了极点夏茯反倒笑了出来:
“对对对。我是疯子,我是笑话。那你们的儿子算什么?他是需要卖掉姐姐才能生活的窝囊废么?”
她肆无忌惮地笑着,明明泄积攒多年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但眼泪却在脸颊纵横不止。
刺耳的数落引来了夏常青的回眸。
新家可不是人际关系紧密的老胡同,这栋楼除了租客还有许多做生意的商户,接连不断的争吵已经埋下伏笔。现在美甲店年轻的女老板,正“砰砰砰”拍响大门,不耐烦地追问道:“大白天你们在搞什么?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给我出来!不要我要报警了。”,夏常青只能拉开一小条门缝,随口应付说:“没事,只是家里有点小矛盾。”
说罢,他回头以更大的声音吼叫说:
“够了!你究竟在闹什么?!你是家里的姐姐,为了弟弟牺牲下不是很正常么?”
理所当然的态度成了压垮夏茯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他们绝不会放过她的。既然他们永远不会听到她的愿望,既然她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还不如亲手毁掉一切。
“好好好,既然我的命最贱,那我就当杀人犯好了!让你们的宝贵儿子丢掉工作,一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活在阴影下!!”
夏茯闭上眼眸,用力压下手里的书签。
毁掉是一件决绝又陌生的事,这一刻时间仿佛无限被拉成,世界归于寂静,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随之而来的闷响——
这是夏茯从陈鑫鸿身上摔下的声音。她到底还是没能完成自己的目的,陈鑫鸿掐准了她啜泣不止身体迟钝的瞬间,爆发出了无限求生潜能,一把挣开夏茯的束缚。
但这也是门口处夏常青被一拳击倒的声音。
“哒哒哒!”
她俯在地上,费力地喘息,听到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很多很多的呼唤,说“夏茯、夏茯、夏茯!”那嗓音像是高中里朝夕相处的恩师,也像被深藏在心底的恋人。
第65章
血缘由老天决定, 她无能为力,但恋人却由自己选择,她在亲吻方景澄的那一刻就应该想清楚结局——倘若有一天, 他知道了自己的窘迫,或鄙夷或厌弃, 她都得坦然吞下苦果。
怀着这般决意, 她得知妈妈给方景澄打电话的瞬间就放弃了这份感情,免得给惨淡的现状再平添一些悲伤。
没什么好失去, 没什么好盼望的。
从之前对付包志伟的经验告诉夏茯,惹怒这类男人必然会迎来激烈的反扑, 要是袭击不成, 书签落在他手上, 毁容或许是最轻的结果。
她做了放弃一切的打算,绝对没想到会重新被恋人抱进怀里。他用指腹小心地擦拭她的眼泪,扶住她的脊背,像面对脆弱初生幼儿、不大熟练的新手父亲, 说:“不是那样的, 你才不贱,你从来不是一个笑话,没事了、没事了……”
可这样安抚反倒让夏茯的眼泪更加汹涌,她将脸埋在方景澄的胸膛,她用手指抓紧他的衣襟, 止不住哽咽起来。
她已经要放弃了,她已经丢掉颜面了,承认自己命贱是笑话也无所谓了, 而他完整地面对了这份不堪。
为什么别人试图挽回这一切时,她却觉得如此难过呢?
小巷里一闪而过的光芒今日终于为她驻足。假使这个温暖的方景澄不是自己的想象, 那方才那道女声的主人一定也来到了现场。夏茯喃喃着那人的名字,努力站稳身体向后望去:
“李老师……”
“李爱英!”
和她的低语一同响起的是夏彪的怒吼。只见一名矮小的中年女性正叉腰横亘在夏彪和她之间,她身着一件锈红色的短袖,面光而立,如一捧火焰在夏茯的眼眸中跳动。
通过那头标志性的银发,夏彪一眼一眼便认出了方景澄的身份。那小子像疯狗一样闯进自家家门,又撂倒了打算反击的陈鑫鸿,成为了这场计划的最大变数。他看过聊天记录,夏茯并未提及家庭住址,区区一个外来人能这么快找到这里,靠的绝非运气。
他狠狠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不由得恶从胆边生,高声叫骂道:
“你一个高中老师不去教学生,专门带着小混混跑别人家里惹事!小心我去学校举报你!”
但女人没有因此畏缩,她尽管身材矮小,气势却十分惊人。平时教学板着脸便不怒自威,被学生暗地称呼为“李莫愁”。
现在她“呼”地冷笑一声,拧起眉头,硬生生将夏彪的气势压下去一个头:
“去啊!你去啊!我才要举报你!我借你的钱是给孩子当生活费的,当年和学校签合同也说的是资助学费让孩子好好读书,去上大学!你凭什么把她关在家里?还要拿女儿的幸福换钱?!”
提到和钱有关的事情,铁打的汉子都犯难,夏彪脸上有一瞬犹豫。但现场这么多人,没道理被一个女人扫了面子。
他伸出手指,指着李爱英的鼻子:“读书、读书!读书就有好未来么?!没结婚,还不是要靠父母操心?钱的事之后再说,给我让开!”另一只手则推向她的肩头,大有说不过就要动手的意思。
就在他碰到李英爱的前一秒,一个穿着白背心的寸头汉子横空一手将他打落,胸口一只银色哨子晃来晃去。
方景澄虽然体格健美,有常年练习拳击的习惯,但到底只是一介男大学生,李爱英不可能让“孩子”负责镇住现场。此次前来,她还带上了相熟的体育老师。
男子嚷嚷着:“哎哎哎!好好说话!大男人整天就知道对女人、孩子动手!丢不丢人啊!”
虽然平时总是“感冒”、“有事”给班主任让课时,可关键时刻,他高大的身形却异常可靠。方景澄这个寒假翻墙进校门的登徒子,就是被他带着数名冲击体校的学生撵住的。
在他面前,平日里无法无天,似乎永远不可反抗的夏彪终于止住了脚步。硬的不成就来软的,他嘟哝着:“行行行,我是粗人,说不过你们!张梅!看看!你女儿老师来家访了!”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妻子。
和夏茯没有血缘关系,仅相处过数年的老师们管她叫孩子,层层挡住施暴的父亲。而她的亲生母亲却焦急地蹲在门口,满心眼都是受伤的儿子,连夏彪的呼唤都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响应。
她小心地搀扶他,询问:
“常青、常青!听得到妈说话么?要不要去医院?”
而一米八的男人,像婴孩一样靠在母亲肩头,他缓缓蠕动身体,捂着肿胀的面颊,发出不成器的呜咽:
“哎呦,妈,我流了好多血,牙齿、牙齿好像要掉了。”
平日里夏彪忙于工作,回家就瘫着看电视喝酒,把家务、子女教育、老人赡养这类杂事通通甩给老婆张梅,任她愁眉苦脸和家访的李爱英倾诉,婆婆带来的琐碎、贫穷的焦虑如何使她疏于关爱女儿:
“哎,我也知道夏茯懂事,女孩心里敏感,但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的脾气,我是真没办法,再说当爹的,还不是怕孩子走上歧途吗?出发点总归是好的……等家里度过这茬、孩子大点就好了。”
同为女人,她当然知道张梅在这种家庭里生活的难处,在这小小的县城,能供夏茯读完高中实属不易,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保护自己的学生。
但等等、再等等,就能等到衣锦还乡之日,父母终于变得和蔼宽容,道出迟来的道歉么?这迟来的悔悟真能治愈所有心酸么?
一边是身穿新衣的儿子,一边是濒临崩溃的女儿。
望着这感人深切的母子互动,李爱英终于彻底寒了心。
她拧紧眉毛 ,发出叹息“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伸手指挥另一边的方景澄道:“小方!带着夏茯走!接下来的事交给大人!”
哪怕李爱英不特别交代,方景澄也准备这么做了。
毕竟在这种鬼地方多一秒都会对夏茯的身心造成相当糟糕的伤害。
眼见这不知名的小混混要带着自己的战利品逃走,原本捂着肚子在地上抽气的陈鑫鸿一下来了精神。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掏出手机骂骂咧咧道:
“想走?!打了老子就算了?今天谁都别想走!臭小子你她妈知道我是谁么?!你等着!老子这就打电话叫人来弄你!”面对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头的方景澄,活像只气急败坏的土拨鼠。
但夏茯很清楚陈老板的威胁并不是虚张声势,他经营的4S店里多得是年轻气壮的小伙子,而在这小地方做生意还能迅速追回夏常青的欠款,此人多半维系着自己的人脉。
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方景澄在S市是人人追捧的富哥,拖久了恐怕也难以脱身。而且她就算了,被意外牵连的李老师要怎么办?
夏茯不由得忧心忡忡地观察方景澄的表情。只见对方平静地拢了拢她凌乱的长发,语气淡漠近乎冰冷:“好啊,你打就是了。”
老实说,方景澄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这般平和。
过于他一直乐于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哪怕是从包志伟掌下救出夏茯都带了些表演性质。要如何出拳、怒喝,仿佛小说中登场的正义英雄,要如何微笑、叹息,如树梢滑落的毒蛇狡猾又危险,足以骗过前来的宿管和保安,每一步均被他精心设计。
可是当隔着门板,听到恋人恸哭之际,身体却比大脑更快行动,什么叫她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什么公开得到承认?还不如把这些混蛋通通揍翻在地,再也不能让她露出那种绝望的表情。
所以这家伙为什么还有勇气继续张牙舞爪呢?
他又不是哥哥方斯宇那种文质彬彬、处事不变的斯文败类,要不是女朋友的恩师还站在眼前,这头“黑猪”恐怕已经血溅三尺了。
冷静、冷静……但既然要带走夏茯,就得把事情做周全。方景澄如是劝服自己,他深深呼吸,反问说:“你做了这种事,现在真的有闲心继续纠缠我么?”压抑到极致,扯动唇角反问的模样奇妙地同兄长那张阴郁却秀美的面孔重叠起来。
明面上的火拼转为水下激流暗涌,陈鑫鸿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冷笑一声按下电话,把方景澄的表现当成年轻人特有的猖狂,迫不及待地放下狠话:
“喂!快带上家伙、把所有人都叫来!老子在夏常青新家里,被那小子整了!”
“不行?抽不出手?!你还想不想干了,有什么客人能比老子重要?”
“你说李哥突然来店里了?那不是更好!你把电话给他,我来唠两句。”
意外接踵而来,先是反抗的夏茯、又是打人的方景澄,或许今天不宜出行,听到靠山的名字,陈鑫鸿的脸上不见喜悦反有几分困惑。
等听清那边的骂声,陈鑫鸿便像太阳底下曝晒的黄花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起来。他用肥胖的手掌捂住手机,两片嘴唇飞快翕动,吐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口水音:“李哥啊——好久没见,怎么突然上门了,老弟遇上点麻烦没能亲自接到你……诶?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陈鑫鸿用小小的眼睛来回扫视方景澄,活活一副见鬼的表情。当青年迈步时,男人甚至下意识朝反方向缩了一缩。
两人交错,陈鑫鸿听到方景澄沉沉低语:
“别慌啊,我们会一笔一笔全部算清楚的。”
由此开始,局势不可阻挡地向另一边倒去,哪怕自诩本分草根的夏彪也能看出不秒,僵硬地站在一旁不再出声阻拦方景澄。
可张梅不在乎这一切。
她当年为了给老夏家留后,一口气堕了两个女婴,说好事不过三,但等到夏茯还是个女娃。产检时张梅哭得肝肠寸断,生怕这次堕胎会彻底毁掉她的生育能力。好在相熟的邻居给她找了个得道高人,算了算说:“抱子得子,你们夏家的儿子是有姐妹命的,上头注定有个大的,这是他的贵人。你要不从亲戚家过继一个,或者把肚子里头这个生下来,下一胎儿子自然就来了。”
张梅抱着赌一把的心态,留下了这个女儿。在夏茯出生后,情况的确有了好转,她性格乖巧、脑子又聪明,任劳任怨牵着弟弟的手掌,想必是他未来的最大助力。
一切本该如此,算命先生说了夏茯是招弟、旺夫的命,这是命中注定,所以哪怕天塌下来,夏茯都是夏常青的姐姐,要为他付出自己的人生,她就是为了这个才被生出来来的!
于是泪眼摩挲的妇人抓住女儿的裤脚,询问说:
“你要去哪里?你弟弟被打成这样你不能不管他啊。”
而那女孩垂眸看着自己的母亲,像过去无数个日夜,温吞而木讷,顺从地朝弟弟伸出手掌。
夏常青喜出意外地说:“姐?”,想要伸手去够她,却不料夏茯错开了他的手,径直抓向他身上的牛仔外套,用力向外拉扯。
“还给我。”
小小的鸟儿,遍体鳞伤的鸟儿,挣开母亲的束缚,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翅膀。
第66章
方景澄一路把夏茯抱到了车上, 他拧动钥匙调亮车灯,在置物台上翻翻找找取出一包湿巾,用湿润的软布慢慢擦拭女孩的手背。
“手不会痛么?你身上好烫,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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