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璟就不再说话了，一种细小的如同水波纹似的情愫在心湖漾开，向整个胸腔渐渐蔓延。
那种感觉不单单是感激，感动，好像还掺杂着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破土而出。
他的目光沿着唐洛的侧脸往下落了落，落到对方与自己挨得很近的手臂上，心底微微一悸。
就在这时，陪护病房的房门被敲响。
“您好，二位先生，请问需要帮准备宵夜吗？”
秦璟思绪被打断，摇头说他不用，唐洛也不怎么有胃口，摆摆手也跟护士说了不用。
护士刚要关门离开，忽然就听门外廊一声尖利的哭喊猛地刺破了寂静。
两人都吓了一跳，秦璟一下子站起来：“出了什么事情。”
护士到走廊里看了一眼：“车祸送过来一个老人家，颅脑出血需要手术，老人家年纪太大了又有基础病，没能下得了手术台，刚走了……”
唐洛闭了闭眼，心说这位护士姐姐您可没必要说得这么详细啊，这不是让人胡乱联想吗？
他赶紧瞄了一眼身边的秦璟，后者紧抿着嘴唇，颈部青筋突起，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印象中他好像还从来没见到秦璟有这么不镇定的时候。
唐洛送走护士，关起门，把走廊里的哭喊声隔绝在门外。
回转过身，看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的秦璟，他走过去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
“会好的，您别太担心了。”他轻声说。
秦璟感受到腕处的温热，站定了脚步。
唐洛仰头看了看他，拉着他的手腕，让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
“每个人来这个世界都是带着他们的使命的，外婆还有牵挂的人和未尽的心愿，她没那么容易就放弃。”
耳畔是唐洛温柔的声音，微凉的手指也被唐洛温热的掌心温度所包围。秦璟凝进青年那双眼睛，从那片水雾朦朦的眸底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空气凝滞般无声流动，半晌，唐洛不经意间一低头，忽然意识到他们好像挨得过于紧密了，膝盖和小腿都贴合在了一起。
他赶紧站起来，脚下往后退了一步，也下意识松开了攥在上司腕上的手。
然而秦璟却在那一刹那反手将他拽紧，微凉的手指重新覆上他的手背，脱口而出：“不要走。”
唐洛从来没在秦璟口中听他说过这三个字。
像是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示弱式的语气， 戳在了他的心口，让他感觉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大佬也有脆弱的、孤独的、想要有所依靠的时候……
唐洛收回思绪，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 不走。”他轻声说。
手腕仍被秦璟攥着， 力道不重却也没有想要松手的意思。
微凉的指尖与他温热的体温相融合， 一种形容不出的微妙感觉自掌心处缓缓滋生出。
然而也仅仅只是滋生了一秒。
唐洛晃了晃脑袋，告诫自己不要过度联想。
换位思考， 如果是他的至亲此时正在经历生死时刻，他也会本能地想要一个肩膀依靠。
夜色寂静， 屋外明亮的星星铺了一整片夜空，屋内钟表指针一圈接着一圈地走。
唐洛陪着上司一块等消息，嘴上说不睡不睡， 渐渐的看东西却都重了影，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他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一条船上， 船身很宽敞， 很柔软，放松下身体躺下来打个小盹非常舒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间， 迷迷糊糊间一声推门声将唐洛惊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 震惊地发现自己刚刚不光睡着了， 还歪着脑袋靠在了秦璟的肩头。
进门的是护士，通知他们外婆的手术结束了。
唐洛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 刚醒脑子还没那么清明，身体不受控地晃了两晃， 差点撞进身边男人的怀中。
秦璟一伸胳膊将他稳稳扶住， 然后跟着护士转身出门，快步朝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唐洛也赶紧小跑着跟上。到了手术室门口， 主治医和护理师刚把做完手术的外婆推出来。
几名护理师一角一个站在手推床旁，秦璟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外婆。老人家眼睛闭着，嘴唇有些发白，头上缠了厚纱布，一动不动。
“秦先生，手术比较成功，您可以放心，”主治医生说，“虽然后脑位置有创面，好在颅内出血点不多，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就看老人家自己了。这几天先在ICU观察。”
听到医生说外婆手术成功，秦璟跟唐洛都松了一口气。
秦璟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一直紧绷的脸也终于缓和了下来。
“确定没有生命危险吗？”他又跟医生确认了一遍。
“是的，情况算是比较乐观的，目前心率血压都比较稳，”主治医跟他解释道，“但是，毕竟老人家年纪摆在那，也有基础病，恢复康健肯定是需要时间的。”
秦璟点点头，说了声“好”，跟着护理师一块将外婆送入ICU。
“还需要我做些什么。”他转回头又问。
“暂时不需要了，明早您可以进ICU探视，今晚就先回去休息吧，您也注意身体。”主治医生叮嘱。
之后医生和护士陆续离开，走廊里只剩下秦璟跟唐洛两个。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了，走廊里空空荡荡的，只有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给他们带着倦色的脸上镀上一层清透的光。
“你看，这就是信念的力量。”唐洛跟秦璟并排站在窗边，抚了下他的肩膀说，“咱们之前相信外婆不会轻易放弃，会平平安安下手术台，她就真的没有放弃，现在咱们也相信外婆很快就能醒过来，说不定就在明天。”
他的声音很轻，像今晚的月光一样温柔，秦璟不由得晃了一下神，漆黑的眸子沉甸甸地看着眼前人。
这种时候唐洛能在他身边，陪伴他，安抚他，是他的庆幸。
因为有他在，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心安，宁静与温暖……
如果他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唐洛不知道秦璟此刻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对方盯着他看得时间貌似有些长了。
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移开目光
“呀，都快2点了！。”
秦璟也抬头看了眼走廊墙上挂的钟表：“走吧，回去休息。”
听到休息这两个字，唐洛猛地回想起之前在陪护病房等待时，他都先睡了一觉了。
还把上司当人肉枕头，不知道枕了多久。
尴尬。太尴尬了。
明明说好陪着上司一块等……
“额，秦总，”唐洛垂下来的睫毛簌簌眨动，“刚才在陪护病房我一不小心枕着你睡着了，哎呀，我是真的都没察觉到……”
秦璟瞥见他微红的耳朵尖和脸上带着歉意的窘态，偏开视线，抿了抿嘴角：“我不介意，就当你欠我一次。”
唐洛：“？”
不介意还当他欠一次，这不是前后矛盾吗。
而且上司难道还打算改天给他枕回来？
不是，堂堂大佬有必要这么斤斤计较？！
这个问题唐洛想了一路也没想清楚，回到陪护病房，一低头就看到茶几上放了两套全新未拆包装的睡衣。
“诶？这是谁的？”他捧起睡衣，有些疑惑地问。
“给你的，”秦璟说，“难道睡觉要穿着外裤外衣睡？”
唐洛感觉上司真贴心，但又觉得其实也有点铺张浪费了。
原本他都决定余下的两三个小时不睡了，就闭一会儿眼睛，清早就开车回A城。
公司9点上班，从B城开回去要一个小时。他定的是早晨6点的闹钟，确保明早上班不会迟。
但显然秦璟是个讲究人，对睡觉的硬件条件要求高。
“那……谢谢您。”唐洛抱着他的睡衣，冲上司弯了弯眼睛。
秦璟没说什么，进浴室洗漱，经过青年身边时，他停住脚，一道低醇的“晚安”从唇边轻轻飘出……
次日早，唐洛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
隔壁床上空空如也，秦璟不知去了哪里。
他伸了个懒腰，捞过枕边的手机看。
“我靠！八点半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他定得得是6点钟的闹表！
唐洛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忙不迭地换衣服、洗漱。
心里盘算着就算一路狂飙开回A城，今天这迟到是怎么也免不了了。
他特种兵似的收拾好一切，正要往门外冲，就在此时门开了。秦璟拎着打包好的早餐走进来。
“你去哪。”他看着唐洛问。
“回去上班。”唐洛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皱眉说，“明明定好的闹钟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响。”
“响了，把我叫醒了，”秦璟说，“是我把你的闹钟关掉了。”
唐洛：“……”
他诧异了一瞬，难道上司是考虑昨晚他们熬了大半夜，想让他多睡会？
真要那样也太体贴了，太罕见了，他真有点儿不习惯！
“工作不是最重要的，你先坐下吃早餐。”秦璟把早餐放下，把唐洛按回了椅子。
这一次唐洛是真的呆住了。
工、作、不、是、最、重、要、的……
这是工作狂魔说出来的话？！这这这……还是秦璟吗！！
他的一双小鹿眼瞪得大大的：“您，不会是生病了吧。”
“……”
秦璟皱眉看着他，沉下脸色：“吃你的早餐！”
早餐后，唐洛从医院驾车离开，回到公司，已经快要中午了，他一进电梯就碰到了汪数。
“诶你来了，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啊，”唐洛愣了愣，反应过来，含糊说，“是，是哈，处理完了。”
从旁人嘴巴中听到“家事”二字，这感觉也太奇怪了。
而且这明明是秦璟的家事，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要说汪数是怎么知道的，还得从早晨提交OA请假申请说起。
当得知自己铁定是迟到了，秦璟就让他直接请了半天假期。
在OA上发起申请时，原本唐洛写的理由是拉肚子。
结果被秦璟当场驳回。
“说什么就会来什么。吸引力法则你不知道吗？”
“……”
唐洛看着上司认真严肃的样子，心里充满了疑惑。
嘶，之前怎么没发现上司还挺迷信！
他把拉肚子的请假理由撤回，又抓耳挠腮编其他的，秦璟见了，直接拿过他的手机，替他写了几个字：处理家事。
唐洛亲眼目睹上司这通操作，震惊得说不出话。头一回见到这么哇塞的老板，竟然能跟员工穿一条裤子！
下午的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秦璟不在，所有原定会议推迟择期，周三出差的行程也暂时取消了。
早晨临走前秦璟把自己的工作电脑密码和邮箱登录密码都给了唐洛，交代他如果有紧急邮件或者需要马上处理的工作及时电话通知他。
唐洛几乎每隔十分钟就刷新一遍上司的邮箱，都快强迫症了，生怕在他手上出现任何疏漏，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下班时间到了，又过了，总裁办其他同事都下班走了，唐洛点了份外卖又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留在办公室继续工作。
微信里是1个小时前上司给他发来的信息。
【秦总】：你以我的名义处理邮件，技术类不用管，有不确定该如何回复的，可以问我
唐洛乍一看到，惊得不轻。他知道秦璟的邮件有不少都是加密的，就算不关乎技术，也关乎到商业秘密。
上司那么谨慎的人，对他就这么放心吗？
他想了想，又给秦璟发了条微信
【唐洛】：您，确定吗？
【秦总】：我无条件信任你
唐洛盯着手机好久没说出话，对于下属而言，上司的一句【无条件信任你】无疑是最有力的强心针。
他不再多问，用最快的速度吃了晚饭，喝了咖啡，然后坐到秦璟的老板椅上代上司处理工作邮件。
起初他几乎每处理一封邮件都要汇报或者咨询秦璟。
【唐洛】：第十五次董事会决议，我替您签批同意了哈
【秦总】：嗯
【唐洛】：行政经理提交了公司年中员工团建计划草案，我看了看，好像也提不出什么意见，怎么回？
【秦总】：待讨论
【唐洛】：品牌总监提交了第四季度市场品牌活动预算，八千万元，额……
【秦总】：驳回，再说一句，如果一场市场活动不能体现它的价值，单纯为烧钱，他这个总监可以辞职回家了
【唐洛】：[捂脸]……好的
【唐洛】：哦，还有几封集团公司转发给您的邮件，是不是要回复“收到”？
【秦总】：不回，集团公司不会有什么正经事
【唐洛】：[呲牙]好～～
夜越来越深，唐洛处理完秦璟的所有邮件，已经差不多9点了。
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胀的肩膀，又给上司发了个信息过去。
【唐洛】：秦总，您交代的工作都已完成，还需要我再做些什么吗？
消息发过去没两分钟，手机就响了，屏幕上显示来电人：秦璟。
唐洛把电话接起来：“秦总？”
电话那头传出熟悉的低沉声线：“没有了，你下班吧。”
“好的好的。”唐洛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顿了顿，又问了句，“外婆怎么样，醒了吗？”
“没。”
“唔……肯定会醒来的，您别太担心。”
秦璟没有过多提及外婆的病情，只“嗯”了一声，默了默，再开口，却是很罕见地问出一句。
“你吃饭了吗。”
唐洛怔了怔：“吃过了。您呢？”
“吃过了。”
“那就好，”唐洛笑了笑，轻声说，“照顾好自己，我不在您身边，也要按时吃饭。”
秦璟心口微微一悸，那一霎那忽然就不平静了，仿佛淌过了一条奔涌的河。
“你……”他滚了下喉结，还想要跟唐洛再说些什么，但瞥了眼腕表，已经很晚了。
“你早休息。”他转口说，“到家给我发信息。”
“……好的。”
唐洛挂上电话，对着手机又出了会神，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上司好像变了，变得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第49章
童薇的飞机是在凌晨抵达的B城。一落地就急急火火地赶来了医院， 见到秦璟先大哭了一场。
她是既欣慰儿子关键时刻主事能力比她这个当妈的强，又心疼老母亲躺在ICU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哭得很大声，很豪放， 用了两条爱马仕丝巾轮番擦鼻涕， 完全没有了豪门阔太的矜持。
值班医生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还是秦璟过来把母亲给制止了。
“你是要把这栋楼给哭塌吗？”
“你这孩子，净说风凉话， 也不安慰安慰你妈！”童薇吸着鼻子，不疼不痒地打了秦璟胳膊一下， “我转了三趟飞机，一路上都在压抑，这到地儿了还不许我哭一哭发泄发泄情绪， 你的心是镐头做的吗！”
秦璟闭了闭眼，给了母亲一个建议， “你今晚先别哭了， 休息一晚，明早我带你去医院后院的树林。那里既能发泄还不打扰病人。”
童薇：“…………”
童薇回来之后，秦璟就准备回A城了。
已经两天没在公司， 虽然唐洛能帮他处理一部分工作， 但更多的技术领域的还是必须他亲力亲为。
再者本周四就是端午节的法定假日了， 假期前，他得把那些积压下来的工作处理完毕。
医院这边有母亲和舅舅一家守着外婆， 他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次日早，司机一路疾驰开往A城， 到达不过8点， 秦璟先回了趟家换衣服。
刚到门口就看到在小花园里唐洛正牵着萨摩散步。
狗子先看到了秦璟，摇着尾巴冲他“汪汪”叫了两声， 唐洛一转头也看到了，用力跟人挥胳膊：“秦总，您回啦！”
他牵起狗子几步跑过来：“外婆怎么样了，醒了没？”
“还没有，情况还比较稳定，”秦璟看着他，回答说，“我母亲回国了，在医院里守着，有消息了会通知我。”
“哦哦，那您也可以稍微轻松一些了。”唐洛睫毛扑闪了两下，一双小鹿眼就像两颗黑曜石，在阳光下光芒闪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