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得在这儿气人!
太医令吹胡子瞪眼,他就说半个月前,太子殿下忽然跟他要人准没好事,早知道太子会将自己折腾成这样,他就不给了!
太医令一边腹诽一边往外走,刚走到殿外,便遇上了温柠。
他退了半步,躬身道:“明玉郡主。”
温柠忙扶了一把,她刚刚进宫,就直奔东宫来了,原本回来时,她就在同陆景阳一起回的东宫,只不过在疗伤前,对方强撑着派人将她送了将军府。
她知道陆景阳是怕她担心,不愿让她瞧见血腥难看的场面,便点头答应了。
回来这一路,她都是陪着陆景阳的,为了求快,中间几乎没有停过,没到一回驿馆便要新换拉马车的马。
日夜兼程,这才仅用了三日才赶回来。
温柠:“太子哥哥怎么样了?”
太医令刚想倒一通苦水,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方才出来时,太子殿下问的那句话,他当时以为殿下是在堵他,可看到郡主后,他忽然不这么想了。
太子殿下是早猜到他会遇上郡主,郡主又会问他,所以才说了那句话的。
太医令清咳了一声:“殿下伤得不重。”
温柠闻言,不由抬了抬眉,她是知道陆景阳身上受的伤的,这一路回京的途中,就不知晕过去多少次,期间还得用参汤吊着,怎么现在突然就不重了?
还是说,这伤落在太医令眼中,的确只是小伤罢了?
她犹豫了下,问道:“当真?”
太医令点头:“郡主无需担心,殿下身体康健,调养上十天半个月,便能痊愈。”
他此番话倒是不假,只要太子殿下不故意糟蹋身子,他有把握能在半个月内将殿下治好,伤疤许是一时半会儿除不去,但至少行端坐卧与之前无异。
太医令道:“郡主瞧着也憔悴了些,要不老夫替郡主也把个脉?”
温柠刚想拒绝,就听殿内传来一声:“茵茵。”
她顺势同太医令道别,进了殿内。
才往里走了两步,温柠便被仰面揽进来怀里,她嗅着熟悉的檀香味,莫名有股心安,只是其中夹杂的药味,让她蹙了蹙眉。
陆景阳低声抱怨道:“怎么在门口说了这么久?”
若不是衣冠不整,他一早就出去将人拉进来了,看来太医院还是太闲了,不如打发些人去边关义诊。
他正漫不经心想着,就感觉自己被回抱了一下,心口处微微一震:“茵茵?”
温柠应了一声,仰头问道:“怎么不躺下?”
陆景阳道:“没伤着腿,不妨事。”
他将人圈住,又往怀中紧了紧,之前若不是怕茵茵被吓到,他也不会让茵茵先回去,管阳镇之后,他恨不能每时每刻都将茵茵放在身边。
他受不住和茵茵分开,便是之前他故意放人,也觉得那段日子实在过于难熬。
他亦承受不起茵茵出任何意外,那一瞬的无措与惶恐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塞进他胸腔出,将内里的五脏六腑肆意搅散弄乱。
回京的这一路,他几乎都处在半昏半醒的状态,没隔上一段时间,便要睁眼确认一番,茵茵还在不在。
他微微俯身,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小声询问道:“这几日,茵茵能不能留在宫中陪我?”
“只是养伤这几日,曹墨应该有说,我伤的不重,很快便能好。”
“茵茵若是不愿也无妨,只是能不能每日都进宫看我一回?”
陆景阳不想抬眼去看温柠的表情,怕在那表情上瞧出一抹为难来,可几句说完,也不见温柠回应,不免有些心慌。
赶紧又补了一句:“茵茵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我——”
“好。”
陆景阳顿了顿,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温柠笑了下:“我会来陪太子哥哥的。”
她拍了拍陆景阳的背,示意对方抬手松开些,结果下一刻却被抱得更紧了,温柠闷声道:“太重了,我要喘不过气了。”
陆景阳这才松开了手,可虽不抱着她了,却还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圈着她的手腕。
温柠眼眸垂了垂,望向被握住的手。
自管阳镇之后,她便察觉到了陆景阳的不对劲,若说是依赖,在她离京前,对方便已经是这样了,现在更像是忍不住要碰她。
只要待在一起,陆景阳便会不自觉地贴近她,尽可能将她抱住。
管阳镇,陆景阳晕死时,整个人倒在她身上。
不到半刻钟,禁卫军便到了。
之后,日夜兼程,她几乎都是陪着对方的,若是陆景阳清醒时没有见到她人,便是陷入惊厥的状态。
那时候,他身上余毒还未清除干净,温柠以为是毒素影响产生的幻觉。
不过,现在看来,并不是。
阳只是单纯地想贴近她,他不想放手,可又怕吓到她,所以一直在克制。
只是克制敌不过本能。
温柠一瞥,便轻巧地收回了视线。
她朝身侧有些紧张,正看着她的人道:“太医说,太子哥哥身上的伤最好要静养,还是躺卧为宜。”
陆景阳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他以为茵茵会不愿他靠得太近。
他站了这么一会儿,也有些勉强,虽说曹墨给他解了毒,但毕竟之前在管阳镇强行运功,实属逞能。
他躺下后,片刻便睡着了。
温柠坐在床边,守了一会儿,自己也睡着了。
殿内一片和暖,静谧舒适。
温柠不知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身侧空着并没有人。
她一惊,赶紧起身,下一刻便听到陆景阳唤了她一声,这才看见对方正坐在桌前看东西,只是披着的外衣太过宽大,看不见在瞧什么。
温柠掀开被子起来,待走近了一瞧,眉心顿时蹙了起来:“太医说需静养。”
她是没想到,伤到这般,陆景阳还会连夜看折本。
这么连日折腾下来,伤势何时才能好?
眼见她脸色不好,陆景阳直接伸手将人拉了过来,拉开一点外衣便将人圈在了身侧。
太师椅宽大,便是她早已不是十一岁的小姑娘,也依旧容得下两个人坐在一起,只是比从前更加亲密了。
陆景阳将人圈住,这才道:“这些都这几日积攒下来的急报,半个时辰便能处理完。”
说着,又低声哄了哄:“茵茵陪我一会儿,我便无事了。”
温柠纤眉微微拧着,却也没再劝,她瞧见陆景阳提笔的手,不禁愣了一愣:“太子哥哥什么时候会用左手写字了?”
陆景阳道:“从边关回来后便一直在练,偶尔会换一换手。”
温柠朝他望去,视线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
陆景阳转头:“怎么了?”
温柠眼神轻轻闪了下,过了会儿才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以前没有见过。”
陆景阳笑道:“练得不好,尚不习惯,这才一直没在人前这么写过。”
说着便将刚写好的一本拿了过来,朝温柠跟前推了下,打趣道:“茵茵瞧,是不是快要认不出字迹了。”
他道:“所幸茵茵寄了一件软甲给我,否则这会儿,我怕是只能用左手提笔了。”
那折本上的字迹确实有些弯曲,不过亦十分工整,只比用右手写出来的差一些罢了。
温柠心中一定,方才她险些以为面前的陆景阳是前世的那一个,好在并不是,她不想回前世,半点都不想。
她侧头问道:“还剩多少?”
说着便要起身将折本搬过来一一打开,可才站起了一点儿,就被按了下去。
陆景阳伸手抵住唇,清咳了一声:“让荣顺来吧。”
他拉住温柠:“茵茵再陪我坐一会儿,若是无趣,唤人取些书来。”
说话间,荣顺便从外进来了,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还未走近,药的苦味便传了过来。
陆景阳瞧见她蹙眉,便准备绕去桌前,离远一些服用。
温柠心道,不许她折腾,自己反倒折腾上了,抬手让荣顺端了过来,说道:“无妨,我只是嫌药苦,但瞧着旁人喝,还是很乐意的。”
“太子哥哥快些喝吧,别凉了,失了药效。”
然后,她便瞧着陆景阳端碗,一气灌了下去,从头至尾,连眼都没眨一下。
甚至喝完了,只是用清水漱了下口,蜜饯的影子都未见着。
温柠顿觉挫败,撇了撇嘴。
陆景阳不觉好笑,闷笑了一声:“茵茵怕吃苦,往后不吃便好。”
太子离京,在朝堂并未引起动荡。
那几日原就不用上朝,且陆景阳又事先做了安排,知道太子不在京中的人少之又少。
只不过受伤一事不怎么容易瞒得住,陆景阳索性也未瞒着,东宫对外皆统一了口径,太子殿下日夜操劳,偶受风寒,正在修养。
温柠本还担心,养伤的时间太久,朝臣会不会起疑心。
不过事实证明是她杞人忧天了,太子殿□□魄强健,余毒清除后,不过两日,气色就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太医令诊完脉,点头道:“殿下确实大有好转。”
不过告退前,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殿下虽年轻力盛,可也要注意修养,免得落下病根。”
太子殿下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养伤自不必多说,他只是担心殿下过于操劳,顾不上休息,才多言了一句,否则这一句也是免了的。
陆景阳略一颔首:“本宫知道。”
他身体如何,他自然最清楚,也不会托大强撑,顾此失彼。
曹墨走后,东宫又恢复了安静。
陆景阳在案前批了会儿折本,待荣顺将汤药送上来,才停笔,他揉了把眉心,问道:“茵茵今日还未来?”
这些日子,茵茵日日进宫,今日陡然不来,他实在有些不习惯。
若非一再告诫自己要按捺住,他早就叫人进来问了,能忍到现在,已是到了极限,他这会儿已经开始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出宫去将军府了。
荣顺将药碗端到案前放好,这才回道:“郡主一刻钟前便进宫了,正巧遇上七殿下,被七殿下叫走了。”
陆景阳脸一沉,表情不怎么好。
他起身就要往殿外走,荣顺赶紧将拦住:“殿下先吃了药,否则郡主该担心了。”
陆景阳凤眼半眯了下,视线落在荣顺身上,便是伤病中,威仪依旧只增不减,不过几息,便将荣顺看出了一脑门冷汗。
荣顺心下一紧,赶忙道:“奴才这就让人去请郡主。”
陆景阳:“不必,本宫亲自去。”
陆焕那儿,亦是一股药味。
温柠被他连哄带骗拉过来,满腹疑虑:“有什么事儿一定要到这儿说?”
陆焕皱着一张脸,表情万分纠结,他犹豫了半晌,才问道:“明玉,皇兄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温柠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只是在关系陆景阳的身体。
她点头道:“恢复的很好,你方才都到东宫了,直接进去探视一番可不就知道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来问我。”
陆焕有苦难言,应和道:“那便好、那便好。”
温柠瞧着他有些不对劲,只当是他有伤在身,便也问了句:“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焕下意识揉了下腰:“已经无碍了。”
他本就没皇兄伤的重,腰上的淤青差不多也化开了,只是他对那日捉弄皇兄的事心有余悸。
那会儿,他正憋着气,否则借他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那么跟皇兄说话。
可事情干都干了,现在后悔,早就晚了。
他昨儿听宫人说,太后已经命人整理行装,准备搬回上京的山庄修身养性,他顿时一阵心慌,太后之前分明是想留在京城的,搬回上京,大概率是皇兄的意思。
皇兄一向敬重太后,那东宫的安神香可是独一份的。
便是这般祖孙慈孝,太后也还是要搬回上京,那他在管阳镇干了那些事,皇兄也一定饶不了他。
陆焕越想越心慌,所以今日才去东宫探一探口风,正巧遇上明玉。
他小声问道:“皇兄这几日有没有同你提过我?”
温柠摇头:“不曾。”
陆焕先是松了口气,没几息,脸又皱了起来,便是不提才可怕。
温柠瞧着他神色不对,一会儿阴一会儿晴,这会儿彻底落了下去,疑惑道:“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
陆焕唇瓣抖了抖,一把抓住她的手:“明玉,救我!”
结果一着不慎扭到了腰,正好是伤着的那一处,顿时一阵呲牙咧嘴,表情都扭曲了,好好的一张俊脸,五彩纷呈,着实可怕。
温柠被他唬了一跳,险些要
将陆焕的手甩出去,不过片刻,她就反应了过来:“你在担心管阳镇的事儿?”
陆焕眼里包着似有若无的泪花,猛地点了点头。
温柠道:“那碗化功散?”
陆焕又点了下头。
温柠抿了抿唇,抬手掩嘴清咳了一声,她有些想笑,但陆焕都要急哭了,她当面笑出声实在不怎么厚道。
她想着那日的事,不免又想到了陆景阳闭眼倒在她身上时的场景。
她当时被整个儿抱着,看不见陆景阳的脸,可脖颈间的湿意真真切切,她惊愣在原地,以至于陆景阳完全晕死过去,她都不知道是何时。
直到半炷香后,禁卫军冲进来,她方才醒神。
她从未想过会看到陆景阳落泪,哪怕是红一红眼眶,又有何人见过。
被逼至此,不说陆焕,她亦是心惊的,只是之后陆景阳一直是半晕半醒的状态,等回了宫,陆景阳仿佛是忘了那日在城郊宅子的事,全然揭了过去,她也不好再提起。
温柠如实道:“太子哥哥没有提过化功散一事。”
陆焕一僵:“那、那其他的呢?”
温柠疑惑地歪了歪头:“其他的还有什么?”
她道:“那不是一碗清水么,太医诊脉后一字未说,太子哥哥一定就已经知道了,没有提及,大约是不想追究。”
“况且,早在知道那晚的黑衣人是你时,太子哥哥就应该清楚那碗化功散是假的了,否则第一时间就会找你要解药的。”
她理解错了,误以为陆焕是在担心陆景阳的身体。
只是安慰了几句,不见陆焕脸色好转,也察觉出了不对劲,瞬间站了起来,眉心紧蹙,问道:“那不是清水?”
陆焕赶忙摆手:“是、是清水!”
温柠还蹙着眉,困惑道:“那你在烦心什么?”
陆焕咬了咬牙,索性将那天夜间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完后可怜巴巴地望着温柠:“明玉,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温柠惊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半晌,才喃喃道:“绝嗣药?”
陆焕点头:“我只是想吓唬一下皇兄,哪知道皇兄连等我把话说完都来不及,直接仰头灌了进去。”
他撇了撇嘴:“我要是知道皇兄会这么决绝,肯定不敢这么说。”
不,他敢。
温柠腹诽了一句,可她心思完全不在陆焕这儿。
那晚,陆景阳在见到她之前并没有发现那是一场骗局,纵使布置得过于粗制滥造,陆景阳也未发现。
所以那时候,他真的以为那是一碗绝嗣药,还是义无反顾的喝了吗?
陆景阳身为储君,若不是能力出众,朝臣是绝不许东宫连一位侍妾都没有的,可哪怕能力再出众的储君,不能有后,朝臣也是会竭力反对的。
上一世,陆景阳不过是手臂受伤,尚且一直死死瞒着,那晚,对方在喝下绝嗣药的时候,在想什么?
温柠很想现在就知道,她豁然起身,往殿外走去。
陆焕一惊,赶紧追了两步:“明玉!”
只不过两人都未来得及出殿门,便听到外面一声通传:“太子殿下到!”
温柠脚步顿住,她有那么一瞬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急着想见陆景阳,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可抬眸望去,真真切切望到了对方。
她尚未察觉,眼泪就落下来了。
陆景阳大步走近,捧住她的脸,语气急切:“怎么了?”
不问尚好,一问,温柠的眼泪像是止不住一般,忽然间大颗大颗地往外涌,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落泪。
他长眉微折,朝后望去。
陆焕赶紧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保不齐要被皇兄迁怒,于是一个告罪就脚底抹油溜了。
陆景阳由着她趴在自己怀里哭了片刻,等声音小了后,才俯身问道:“陆焕都告诉你了?”
温柠眼睫轻颤了两下,慢慢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如果陆焕不说的话,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提,她小声问道:“为什么要喝呢?”
哪怕犹豫片刻,等到禁卫军来了也不迟。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的,这番问话近乎恃宠而骄,陆景阳会毫不犹豫喝下去,是为了救她,可她还是想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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