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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欢(姜厌辞)


外头已经放了晴,但还是灰蒙蒙的,笼罩在心头,压得人喘不上气。
大哥大嫂葬礼那天,言柠想同言欢说的其实并不是那些啰嗦的隐喻,之后数次她都想直白地告诉她:再这么天真无忧下去,你迟早要被言家养的怪物拆入果腹。
可能是心底的怯懦和明哲保身的意识作祟,这话她始终没有勇气开口,好在几年后言欢自己意识到了,也做出了改变。
这是可喜的点,至于可悲之处,在于她的改变带着初出茅庐的稚嫩,她目前展开的羽翼,也尚且贫瘠,别说对抗在北城根深蒂固的言家,恐怕连最脆弱的枝叶都折不下。
娱乐圈和她们生活的圈子有相似之处,但又存在着很大的区别,这里面的人更会装更会演,哪怕是在镜头后,他们都会按照自己的剧本执着地表演下去。
透过接触他们,言欢能学到很多,比如更好地辨别周围谁对她是真心或假意,也比如学习他们的伪装技巧,变得更加世故圆滑,让她潜在的敌人更难拿捏到她的把柄和软肋。
衣服被烧毁,珈和没法拍照宣传,上面得知此事,专门派人去和moonsoon那边沟通致歉,这事才得以翻篇,周五上午,对方重新寄来一条连衣裙。
珈和凹好造型,让珰珰帮忙拍了几张照,又找设计部门的修图师精修一遍,编辑好上传到小红书和微博,见点赞量龟速增长,就去买了些水军。
中午十二点,言欢拿着珈和交待的蔬菜沙拉进了休息室。
珈和还记着她的“罪孽”,没给她好脸色看,一言不发地尝了几口,放下叉子,不动了。
珰珰在珈和手底下干了两年,没少被责骂,但骂是一回事,珈和在物质上从未亏待她,每个月甚至都会多给她一笔工资,衣服包包也会大大方方地送,三个月前,珰珰的母亲突发恶疾需要开刀,手术费还是珈和垫付的,也因此,珰珰对珈和一直心存感激,在饮食健康问题上,没少劝,“珈和姐,你最近胃老是不舒服,还是多吃点吧。”
珈和口吻一如既往地糟糕,“吃什么吃?再吃你让我怎么上镜?”
哪成想,临近晚饭点,她又突然有了些胃口,强制性带着两名助手去了一家高级西餐厅,大手一挥,点满整整一桌的菜品。
言欢没怎么动,除了黑松露拌饭外,每道菜象征性地尝了口,珈和狐疑,“你不吃黑松露?这东西可贵了,普通人还舍不得吃。”
她语气里带点对言欢不识好歹的不满。
言欢淡淡说:“黑松露以前是拿来喂猪的。”
比起满不在乎,那更像一种司空见惯的反应,就好像再昂贵的配料,只是饭桌上最不起眼的白米饭。
语不惊人死不休。
珈和表情一僵,险些没握住勺子。
周六傍晚,言欢刚回富力山,接到珈和电话,问她酒量怎么样。
言欢给出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凑合。”
她揣测道:“你想找我喝酒?”
珈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算是。”
总监和经纪人一直说要替自己争取到到女四角色,结果到现在还没有定音,她忍不住开始怀疑星耀是不是从来没有替她从中斡旋沟通过,至于敲定不下来的那些说辞,全是用来糊弄她的。
这种可能性其实不小,毕竟星耀上下都在传她已经过气,不再值得“投资”。
饶是如此,珈和也没有放弃,委托各种关系,花了不少费用打点,终于联系上导演助理陈兆,这人也是导演的亲外甥,在剧组有一定的话语权,两人约好周五晚上见面。
然而快到约定时间,她被经纪人放了鸽子,对方在电话里操弄的话术相当漂亮:“珈珈你在这圈子里也好几年了,早就能独当一面了,不需要我也行,新人不一样啊,我得亲自去带他们,实在挤不出时间。”
没了挡酒、游说的人,珈和犯了难,考虑到珰珰滴酒不沾,自己酒量又不行,只能求助于自己最不想求助的人。
言欢看穿她的心思,想起同言柠的协议,到嘴边的拒绝变成了妥协,“帮你挡挡酒可以,但我不陪酒。”
“没人要你去陪酒。”
珈和讨厌这位没经过她就塞进来的新助理,恨不得处处给她使绊子,要她不好过,可她们说到底都是女人,有什么恩怨可以私底下用小打小闹解决,而不是通过把她推到另一个男人面前替自己挡枪的做法。
“只是挡个酒。”
几天相处下来,珈和知道言欢脾气不比自己好惹,不放心,多交代几句,“他要是犯病,对你起了其他念头,你找个借口跑就是了,别学着电视剧里那样泼他一脸酒,或者拿酒瓶砸他脑袋。”
她可不想因为她得罪娱乐圈里的人。
言欢最后应下了。
一个半小时后,她们进了锦绣华庭的独立包厢,陈兆姗姗来迟,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平头,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一来就说要自罚三杯。
珈和自然不会让他干喝,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这酒度数不算高,灌进胃里,还是火辣辣的。
陈兆不动声色地略过她身侧二人,珰珰他见过,另外一人是个生面孔,“这位是?”
“是我新招的助理。”
陈兆笑了笑,“本人漂亮,招的助理也漂亮。”
言欢站在光影交界地带,皱了下眉,转瞬看见陈兆往杯里倒满酒,她上前挡下。
陈兆意味不明地笑起来,又添了几次酒,尽数被她咽进喉咙。
《入梦》的导演算是娱乐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但阶级造成的信息差,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难以补齐,在圈子里这么多年,他也只听说过北城四大
家族,只见过几个在名利场上露过面的掌权者,家族里嫌少抛头露面的公子小姐们,传得再惊为天人,对他来说,通通是两眼睛一鼻子一嘴巴,走在大街上,分不清谁是谁。
舅舅都没见过的人,外甥自然也不认识,加上言欢的身份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助理,想必就算受欺负了,也不会有人来替她撑腰。
他胆子不由大了些,开始动手动脚。
言欢用余光捕捉到他不安分的手,正要有所行动,先被另一道力量带着挪到了半米,珈和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陈导,这酒快喝完了,咱们谈谈正事吧。”
陈兆不满道:“你急什么?刚喝到兴头上。”
就算没有珈和刚才的“举手之劳”,言欢也有信心能躲开,不过躲开是一回事,她可能真的忍不住要往这人脑袋上砸酒瓶了。
后来趁陈兆上厕所的工夫,她又听见珈和低声道:“这狗东西盯上你了,你赶紧走。”
“那你呢?”
珈和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你还会关心我的死活?放心,我有办法脱身,大不了彻底丢了这角色。”
言欢也不喜欢她,但就这么让她入虎口,自己做不出来,皱了皱眉,从口袋摸出一个报警器,递过去:“遇到紧急情况,摁下。”
在国外那几年,言欢养成出门在外留一手准备的习惯,今晚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她提前让保镖在另外的包厢候着,等她摁下紧急键,他们就会冲进来。
珈和没问她这东西哪来的,收下的同时催促道:“行了,赶紧走吧。”
言欢没再看她,干脆利落地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喝酒前她忘记往空空如也的肚子里垫些东西,酒劲上来得很快,脑袋晕晕乎乎的,艰难摸进公共洗手间,喉咙也不舒服,偏偏呕吐不出来,一折腾,头更疼了,四肢绵软无力,只能靠在墙壁上支撑自己的身体。
今晚这遭就不该逞强来的。
忍着腹部一会烧灼一会捆绞的痛感,她点开通讯录,电话一接通,就说:“来锦绣华庭接我。”
嗓音哑到不像她发出的。
对面沉默两秒,“言欢?”
是梁沂洲的声音。
言欢愣了下,挪开手机,看见屏幕上的备注,呼吸一滞,“三哥。”
梁沂洲意识到这通电话是误拨的,一眨眼的停顿后,留下四个字:“等我过去。”
这一等甚至没超过十分钟,言欢惊叹他的效率,竟傻傻笑了起来。
“还笑?”
口吻里带着兄长般并不严厉的斥责。
言欢不笑了,梁沂洲一手揽住她肩背,一手穿过她腘窝,将人抱起。
她顺势环住他后颈,借着酒劲“胡言乱语”:“三哥,你真好看。”
男人微顿,“没有言小鱼好看。”
后来迷迷糊糊间,言欢又听到他的声音,语气轻柔,类似安抚,“睡吧,小鱼。”
不过片刻工夫,她就沉沉坠入梦境。
梦见八岁那年,父母还在,他们一家四口去郊外看十五的满月。
温馨的画面未维持太久,跳到四年前,她在Enfield的别墅花园里,一个人孤零零地看头顶的星空。
国外的月亮是不是更圆她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总在看月亮时,想起国内的很多人,有的已经不在了,有的还在,可不管在不在,他们都像这轮月,看似伸手就能触碰,实则遥不可及,倒映在水里,指尖轻轻一划,破碎斑驳。
她在梦里不受控制地抬起了手,原本虚虚假假的事物,竟然有了真实的触感,她脑子里蹦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她该不会把月亮摘下来了吧。
有风溢进来,含着白松和橙叶的混合味道,侵占她的呼吸,她缓慢睁开眼,看见了表情微滞的梁沂洲。
冷白色的肌肤,凸起的喉结,再往下,是他们交缠着的手,也是她主动握住的。

第9章 09
言欢神经霎时绷开,胸腔里有东西在狂跳,对上梁沂洲背着光沉沉黯黯的一双眼,下意识松开了手,不安分的心跳得以缓慢恢复到正常节奏。
梁沂洲觑着她惊魂未定的反应,揣测道:“做噩梦了?”
言欢摇头,迟疑着补充上一句:“我梦见了过去发生过的事,还在梦里见到了爸爸妈妈和哥哥,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圆,就是可惜,摸不到。”
她提到的故人让梁沂洲微微晃神,思绪归拢后,他探了探她额头,她意识浑浊的时候,体温窜得厉害,现在倒降了些,脸上的红晕也消散,只剩下苍白的底色。
言欢没留下梁沂洲,也没告诉他为什么把自己喝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他要是想知道,调查清来龙去脉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要是再有心,他还会有所行动。
她不表明,也是试探的一种手段。
病房安静下来,熟悉的气息消失,剩下不太好闻的消毒水味,言欢累到抬不起眼皮,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醒来房间还是一个人,东西倒多出不少,柜子上摆满水果鲜花,让她怀疑自己生了相当严重的病。
言欢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离开前在盥洗台边发现一枚打火机,是秦执前不久新买的,她看见他用过。
秦执也来过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医院?
言欢百思不得其解,想打电话求证,奈何不想听到他声音,作罢,改成给言兮拨去电话。
“你欠我的三个要求,我要先兑现一个。”
言兮在另一头坐直身体,“你说。”
言欢的嗓子还有些哑,“帮我教训一个人。”
言柠只让她这段时间忍气吞声,但没让她忍一辈子,更没说她不能借别人的手替自己出口恶气。
至于言兮找人来让陈兆社会性死亡,还是麻袋一拴,把他揍得面目全非,不是她该关心的事。
言欢想要教训人自然有她的道理,更何况,他们教训一个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言兮毫不犹豫地答应,“晚些给你回复。”
这通电话结束不久,言欢又躺下睡了一觉,她身体没什么大碍,当天下午就离开医院,刚回到富力山,言兮的回复进来:“我本来想找人把你说的那个陈兆毒打一顿的。”
这方式简单粗暴,不用费脑,可惜没来得及,“我准备出手的时候,已经有人揍过他了,据我派去的人说打他的还不是一拨人。”
有图有真相。
言欢点开看,从拍摄角度和像素画质看,是偷拍的,隔着一扇病房门,陈兆高抬一条石膏腿躺在床上,被揍成满是血肿块的猪头。
言兮也在看照片,忍不住啧了声:“被打得是真惨,听说全身骨折了不止一处,我都不好意思再下手,只能去挖点他的黑料,人手一份寄给他身边的人,好让他正儿八经地把脸丢到太平洋去。”
言欢顿了顿,“打听到是谁打的了吗?”
“没呢,被人压得密不透风的,不过能有这手笔,这两拨人不是什么善茬,在北城肯定有权有势。”
言兮话锋一转,“这姓陈的到底犯什么事了,怎么就得罪了这么多人?你跟他又怎么认识的?”
言欢语焉不详:“他自己欠揍。”
事实上,陈兆自己不仅身心受到重创,他的舅舅也承受连带伤害,当天晚上,热搜新增词条:S级古装偶像剧《入梦》导演被换。
小道消息称临时换导演的决定是该剧最大的投资方要求的,至于这投资方是谁,言欢查到了,梁氏集团。
周一下午,梁沂洲如约去了周泊予同人合伙开的心理咨询室。
说是随便聊聊,周泊予也没含糊,准备的茶叶是武夷山大红袍,还燃上了专门定制的Cire Trudon香薰,偏紫罗兰花香味。
见他一脸倦色,周泊予问:“你昨晚通宵了?”
“睡了三个钟头。”
“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周泊予想问梁氏的事,梁沂洲答的却是另一件事,“言欢回来了。”
“然后?”
“这几天我总能想起阿叙。”
言梁周三家走动频繁,言叙钦也是周泊予一起长大的好友,沉默的空档,周泊予眼前不受控地浮现出逝去之人十七八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然后?”他又问。
梁沂洲面
色冷峻,辨识度极高的嗓音给人一种不寒而栗感,“阿叙的车祸有问题。”
周泊予已经不止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举杯的手一顿,“这话你说了五六年,还不是什么都没调查出来。”
梁沂洲没吭声,脸上像覆着一层冰,更冷了。
周泊予也会为好友的死伤怀,但达不到梁沂洲如此执着的程度。
“我是真好奇,”周泊予感觉自己快要被疑惑憋死了,“恕我冒昧问一句,三哥哥,您的性取向是不是和我不太一样?”
梁沂洲这反应太像痛失挚爱,是个人都会想歪。
加上他都一把年纪了,还不染情事,更别提在外留下剪不断理还乱的风流债,端的是一派光风霁月,清贵又清绝,恍若镜花水月,虚假不可捉摸。
梁沂洲睨他,“舌头直接割了吧。”
靠着没心没肺成功将话题转移走后,气氛缓和不少,周泊予问起其他事:“言欢怎么样?我听说秦执那臭小子又犯了浑?”
梁沂洲走了会神,只听到下半句话,“算不上犯浑,只是没有长进。”
梁沂洲对这个话题抵触明显,起身。
“这就走了?”周泊予想留人。
“还要工作。”
“你还真是一刻都不愿意消停。”
梁沂洲没什么情绪地说:“不是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我就能高枕无忧了。”
等人走后,周泊予助手感慨了句:“我就没见过举手投足比梁总还要风度翩翩的人。”
周泊予扯唇,没反驳,心里想的是:理智豢养出的优雅疯批罢了。
梁沂洲先回了趟公司,转场到家是傍晚六点不到。
梁品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下午有场高尔夫局,结束后和朋友侃了会大山,一小时前回来的,年纪大了,精力不足,这会还没缓过来,后背仍旧酸胀。
梁品霖让人停下敲背的动作,问梁沂洲:“吃过没有?”
“没有。”
“咱爷俩好久没一起出去吃了,晚上就去一品阁吧。”
梁沂洲应了声好。
一品阁是梁品霖最常去的私房菜餐厅,大厨是光绪帝御用厨师的后代子孙,擅长烹饪官府菜,这一辈才开始结合各地特色饮食,研发新菜品。
室内搭了座亭台,池水从假山里汩汩涌出,干冰化成的白雾缭绕,瑶池仙音,曲水流觞,雅致至极。
梁品霖和老板熟识,无需提前预约,老板每日都会专门空出一间包厢。
身着旗袍的服务员领父子二人入座,梁品霖照着菜单点了几样菜。
说是家宴,不谈公事,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没忍住提了嘴:“听说你最近进行了次大刀阔斧的整改,还把你大伯安排进来的郑连昀给开了。”
“郑连昀没能力,又干了不少作奸犯科的事,留在梁氏是个大隐患,早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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