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爸,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言庭越朝她挥了挥手。
言柠离开后,借着送言欢一程的名义,在车上提起工作上的事,“等我这两天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再安排你进公司,可能是在一周后,具体时间等我通知。”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生怕对方察觉不到自己的疏离。
言欢乖巧应了声好,言柠斜眼看过去,欲言又止。
“您想说什么?”言欢问。
言柠有一堆想说的话,但想说不代表能说,更不能一次性将话挑个明明白白,话里有话、含糊其辞才是言家人的说话方式。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言欢稍顿后也同她打马虎眼,“我既然回来了,当然是想过以后的,只不过我没想得太远,只想了接下来的两年该怎么过,至于剩下的路,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只要言家在的一天,我就不会饿死的。”
回别墅不久,言欢收到言兮发来的消息:【我想好了,你就给我设计哥特风的图案。】
言欢不敢苟同:【你天天穿得跟彩虹一样,指甲却要做成哥特风,你觉得这合适吗?】
言兮:【我那叫色彩斑澜!】
言兮:【不过我这风格确实是单一了些,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这么穿了,我要对着时尚杂志穿。】
言欢只能发去一长串省略号,然后花了两小时时间,设计好足够让言兮满意的图案。
第二天下午两点,言欢坐车去了言兮传到她微信上的地址,是新开的商场,位于北城核心商圈,非节假日,人流量没有想象中的多。
言欢远远看见言兮,人确实是换了风格,全身上下除了黑就是灰,连发箍上镶着的都是一排黑钻。
美甲工作室在四楼朝南位置,听说是圈里一大小姐开的,定价高,门槛自然也高,导致生意惨淡,连租金的一半都收不回来。
绕是如此,这位大小姐也没有关门大吉的打算,她不差那点钱,赔就赔了,能让自己开心才好。
做指甲的时候,言兮想起一件事,“昨天姑姑和你说什么了?”
言欢挑重点说:“过几天我可能要到她的公司上班。”
“上班?你一服装设计专业的,去娱乐公司上什么班?”
“我去的是Ash。”
言兮花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哦了声,犹豫着问:“你老实告诉我,你不怕姑姑吗?”
“你怕?”
“怕啊,家里我最怕的除了爷爷就是她了,她都不会笑的,成天僵着一张脸,而且就和照妖镜一样,我感觉只要我站在她面前,我身上的毛孔、瑕疵都能被放大……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傻瓜。”
说这话时,她脸上的惧意生动又形象,仿佛言柠是头吃人的豺狼虎豹。
对比起她,言欢的神色稀松平常,“我不怕她,我很喜欢她,更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
像她那样的女阎王有什么好的?
言兮投过去不可理喻的眼神。
言欢选择沉默。
言欢平时会做各类身体护理,在配饰上也会下很大功夫,但她对做美甲兴致缺缺,言兮正对着店员指手画脚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翻看最新一期的Harper's Bazaar。
一个半小时后,言二小姐带着全新成果到她面前秀了一番,“漂亮吧?”
言欢自己设计的图案,当然说不出不好看,于是点了点头。
言兮乐不可支,“看在你让我变得更漂亮的份上,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言欢合上杂志,“你怎么不说再给我买个包包呢?”
“你还挺贪心。”
“一个包包而已,你舍不得?”
“这不是包包的问题!”
言欢哦了声,“原来你是觉得你这指甲成品不值一个爱马仕的价格。”
言兮服了,论呛人,自己还真不是她对手。
“买买买,好了吧?”
言欢笑眼盈盈地比了个OK的手势,半小时后,她笑不出来了,虽然心里是欢喜的。
对着三米外的男人,她轻轻唤道:“三哥。”
然后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家商场是梁氏集团下的产业,最近还有消息称接下来的一周都会有明星来此处做宣传。
所以这个时间点,他会出现在这儿,不稀奇。
言兮私底下一口一个“梁沂洲”,当面却不敢造次,跟着规规矩矩地喊了声:“三哥。”
梁沂洲微微点头,“来这儿逛?”
言欢也点头,“准备走了。”
梁沂洲看了眼时间,“既然遇到了,一起吃顿饭吧,昨晚没在宴会上见到你,今天就当给你接风了。”
言欢忘了身边还有个堂妹,毫不犹豫地应下,“好呀。”
言兮头一扭,看向言欢,大眼睛里写满了“姐妹,你怎么回事”这几个字。
梁沂洲约的餐厅在同一块商业区,路程很近,三个人步行去的,言家姐妹走在后面,期间言兮压着音量问:“和他这种闷葫芦吃饭,你不嫌胃疼?”
言欢露出诧异的神色,“你胃疼啊?那要不,你别吃了吧。”
“……”
言兮气到不想理她了。
言欢语气轻快:“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你差这点钱?”
“不差啊。”但她差别的。
言兮闭上了嘴。
言欢不受控地笑起来,转瞬间,笑容第二次僵住了。
视线的另一边,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正望着她,眼神冰凉。
是秦执。
真见鬼了。
第5章 05
不同于梁沂洲,秦执的衬衫系得相当不规矩,纽扣敞开三粒,外面罩一件短款黑色薄夹克,衬衫下摆束进深色牛仔长裤里,宽肩窄腰,微微眯眼时,漫不经心的嚣张感尽显。
秉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言欢别开脸,转头又觉得这番反应显得自己有些心虚,可她有什么好心虚的?比起他干的那些事,她足够光风霁月,谁都没资格来指摘。
这样想着,她将脑袋偏回去几度。
言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突地从嘴巴里蹦出一声旁人难以模仿的语气词,“真是巧了,这渣世祖怎么也在这儿?该不会从哪打探到你的行踪,死皮赖脸跟过来的吧。”
走在最前面的梁沂洲停下脚步,也就是这么一扭头,让秦执腾出了些注意力落到他身上,眼神无端更凉了,看着让人心惊。
他大步朝她们走去,开场白没有一句废话,连象征性的礼貌用语都不屑用,“真巧啊,你们这是去吃饭?加我一个怎么样?”
提议这顿饭的人是梁沂洲,他有权做主,加个人对他来说也不算难事,即便这人看着挺碍眼,于是头一点,应了下来。
言兮脸上立刻多出呜呼哀哉
的痛苦。
言欢用头发丝想也知道她这会儿一定在心里吐槽这顿饭能吃的人胃穿孔,一时觉得好笑,唇角没忍住弯起来。
言兮余光捕捉到,曲解这笑容的意思,路上循着机会凑到她耳边低声嘀咕,“你倒是自在。”
“自在算不上,跟痛苦中和了。”
什么意思?言兮没听明白。
言欢在国外多年,不知道广场顶楼多了家私房菜餐厅,以中式装修风格为主,辅以西方设计,一半露天,他们去的是室内包厢,配有两名应侍生,大圆桌,间隔并不分明,言欢和言兮贴得近,另外两人天南海北的。
不速之客臭着一张脸不吭声,言欢喜闻乐见,自然不会凑上去讨个没趣,只顾自己埋头慢条斯理地吃。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言兮,她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平时也被骄纵惯了,一遇上不合心意的事,就忍不住开口:“这虾怎么不是虾仁?剥起来多麻烦,我这指甲还是刚做的,也不能剥呀,为什么不直接点份虾饺?”
说完才意识到场合不对,尤其在她瞥见对面一黑面罗刹和一笑面郎君后,心脏突突跳动,只能将求助的目光递给言欢。
言欢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无辜又无害的一张脸,看着完全不在状况里。
梁沂洲下意识伸筷子去夹那牡丹虾,忽然想到替人剥虾这行为过于亲昵,便收了念头,按照言兮说的添了份竹笙虾饺。
言兮从喉咙里憋出一声:“谢谢三哥。”
她其实还想道歉的,可惜过了最佳时间点,那声抱歉就怎么也喊不出来了。
这四个字过后,言欢像是从漫长的神游状态中找回思绪,转动转盘,夹了两只牡丹虾放到碗里,纤长白皙的手指不急不躁地剥着,其中一只剥好后给了言兮。
言兮的表情跟发现新世界的大门一般,“你这样弄的我挺受宠若惊的。”
言欢说:“觉得受宠可以,但千万别惊了。”
这顿饭算是自己硬拉她来吃的,剥个虾安抚一下是必要的,要是她被惊到胃更疼了,那真就得不偿失。
言兮想说什么忍住了,把虾咽下后,疑惑地问:“你现在剥虾剥得可真熟练,一个人在英国练出来的?”
“英国哪有那么多虾给我剥,还有,我没事练什么剥虾?”言欢马不停蹄地岔开话题,“还要不要?就今天一天,我免费给你剥。”
言兮点头如捣蒜,有人伺候她怎么会不乐意呢。
没多久,包厢门被人推开,上了两小壶桂花酿,梁沂洲让人把蜂蜜稍多的那壶放到自己手边,然后摘下了袖扣,将袖子拢上两层,露出的肌肉劲瘦,纹理走向流畅分明。
他往琉璃杯中倒了两盏,通过转盘,推至言家姐妹面前。
他的面面俱到被在场的其中一人当做是在献殷勤,空气里骤然响起一声嗤笑。
言欢不用抬眼都知道是谁发出的,下一秒,就听见这人问:“三哥,怎么没有我的份呢?”
秦执大剌剌道:“听说北城没几个人能喝三哥亲自倒的酒,我和那些求而不得的人一样,也肖想三哥这杯酒,想得快要疯了。”
梁沂洲抬眸看他眼,无波无澜地补上一杯。
秦执却又不喝了,手僵持在半空,许久放下,力道略重,杯里满满当当的酒洒出大半,一部分溅到手背上,他拿起湿纸巾擦了擦。
如果这世界上有一键清除功能,言欢真想把这没事找事的人从自己视线里抹除干净,她暗暗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冷嘲热讽,梁沂洲平淡开口,问她:“够甜了吗?如果还不够,就让人再加点蜂蜜。”
甜,怎么不甜?
她的脑袋已经半醺半晕,仿佛泡在酒味的蜜糖罐里。
唇角的笑容勉强能压下,发热的耳尖压不下,好在长发披散着,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不然展现在她身上的那些经不起推敲的冗杂细节,足够将她的情愫暴露个彻底。
饭菜上到一半时,梁沂洲接到林秘书打来的电话,聊的是工作上的事,他拿起手机借口离开,找了处鲜少有人经过的廊道。
“梁总,郑连昀被人保了出来,今天早上乘飞机来了北城,现在人在副总那。”
副总是梁沂洲的大伯,也是郑连昀目前唯一能抱的大腿,郑连昀出了事第一时间找他寻求庇护在情理之中。
“把我准备好的资料送到副总那,让他当着郑连昀的面打开,然后再同他好好算笔账,看郑连昀这几年到底从梁氏搜刮走多少。副总要是还想保这姓郑的,就告诉他,梁氏容不下这尊大佛,他要是舍不得,就把这姓郑的送到自己女婿的公司里,要吸就去吸他们陈家的血。”
“好的。”
林秘书说起第二件事,“渝利酒店负责人发来消息称CIE红人盛典场地已经布置完毕,让您挑个时间去检阅一番。”
“我知道了,具体时间让他们等通知。”
“好的。”林秘书挂断了电话。
梁沂洲绕路去公共洗手间洗了手,出来时看见秦执倚靠在浮雕墙面上。
梁沂洲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能从他流转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出他选择这地方抽烟归根结底是为了堵自己,架势里还藏着几分兴师问罪。
一根烟抽灭,秦执垂下手,插进兜里,指尖反复摩挲着烟盒锋利的边角,半晌说道:“三哥日理万机,还愿意陪我们一起吃顿不含任何利益往来的饭,可真是我们的荣幸。”
梁沂洲低垂的眼皮缓慢抬起,稍作沉默后,用绵里藏针的挤兑回应他夹腔带棍的话腔,“我记得你只比言欢大了几个月,但我怎么看着你比她不成熟多了。”
秦执自嘲地勾起唇,“我不像三哥这种国外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肚子里没藏多少墨水,听不太懂这样的咬文嚼字,三哥想说什么,不妨直截了当点,对谁都好。”
梁沂洲没那么多工夫陪他消磨,更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替他的幼稚买单上,开门见山道:“路是你堵的,该直截了当的是你,这里没其他人,你想说什么直说。”
秦执笑了声,故意放慢肢体动作,连敲烟点烟的间隔都持续了近五秒,吞云吐雾的姿态却舒展得很快。
在呛鼻的烟味里,他用意味不明的语气打开话题,“三哥是不是忘了,言欢和我快订婚,今天如果没有言兮在场,你和她私底下约见、在一起吃饭,被有心人看到,他们会怎么想?又会在背后说的多难听?”
邀请言欢一起用餐,不出于任何私欲,秦执扣到自己头上罪名,梁沂洲担不起,他眼神凉了下来,“言欢不是你的所有物,她和谁交好,和谁待在一起,都是她的自由,你干涉不了。另外,你没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从始至终,让她被别人当作笑话看待的人是你。”
秦执拿烟的手一顿,他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不想听得太明白,有时候装傻也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手段。
梁沂洲不喜说教,也不想浪费口舌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但他想起了言欢,又透过言欢想起她的哥哥言叙钦,那个总把“我们家的小鱼值得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挂在嘴边的男人。
显然,秦执不是言欢最好的选择,说得再直白点,他根本不懂言欢,甚至都配不上言欢,不过说到底自己只是个外人,没有立场去干涉她的婚姻,有些话他也只能说给秦执听,就当是为了言叙钦。
“言欢生日宴会那晚,你在锦瑟吃喝玩乐,也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行踪,换句话说,你其实就是想让言欢来锦瑟找你,又让她听到那些你自贬、实际上是嘲讽她、把她架到风口浪尖上的话,然后让其他人跟着评判她、取笑她。”
秦执打断,“我说的那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梁沂洲忽然笑了声,他很少发出轻蔑的笑,这会是因厌蠢症犯了,实在忍不住。
“你也太低看了北城的消息流通速度,尤其是这圈子,所有人在里面都是透明的,就算你有心,你想藏的秘密也没法藏得密不透风。更何况那天你请的那些人里能称得上是朋友的恐怕只有齐宵凡一人,其他人不过来图个热闹,能趁这机会看别人的笑话,何乐而不为?”
秦执脑袋里滚过数张脸,最后莫名其妙地定格在一楼大厅遇到的绿衣女子身上。
她的身份,进不来锦瑟这种地方,除非是借了别人的身份,可她要真是别人的女伴,她往自己衣服里塞联系方式做什么?这么急着明目张胆地找下家,不怕被上个金主逮个正着?
他压下纷飞的思绪,沉声说:“三哥这是在为了言欢教训我?”
“比起教训你,我更想知道,你拿这种方式对抗你父亲的命令,有没有想过会因此伤害到她?”
秦执不答反问:“谁告诉你我只是为了对抗秦彧命令?”
“当然不止。”
梁沂洲漆黑的眼睛锁过去,“你气她对你不上心,所以故意处处和她作对,让她不痛快,严重点,还想折磨她,以此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这手段够低级的,和小男生为了引起喜欢的姑娘注意,故意去揪她辫子别无二样。
秦执表情崩坏两秒,一时忘了接茬,由着梁沂洲往下说:“你要是想和言欢恢复到你们十三四岁时相处的状态,就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好好去了解她,而不是盲目去找别人的不痛快,拿我当假想敌更没有半点作用。”
秦执保持沉默,阴影覆盖在他脸上,看不出多余情绪。
长时间等不来他的回应,梁沂洲不再多说,径直从他身前离开,迟来的声音从几米外的身后传来,冷冽冻人。
“你说的都对,但漏掉了最重要的一点。”
梁沂洲转过身,无声询问他是什么。
秦执扯唇,露出挑衅般的笑容,“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知道的。”
在很多事情上,他或许不懂言欢,但梁沂洲也不见得有多懂,跟他在这儿自作聪明什么呢?
第6章 05
昨天下午冷空气造访,今日气温创下四月以来的历史新低,加上夜色渐深,微弱的雨丝在空中飘着,干冷变成湿冷,言欢只在连衣裙外套了件薄针织,离开餐厅后,夜风迎面扑来,顺着荷叶边领口往里钻,脑袋里那点晕忽劲被吹得荡然无存,整个人出现小幅度的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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