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旭第一次住到外面,十五岁的男儿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还充满着期待。
萧煜和沈映蓉送他去报到,路上萧煜同他说道:“国公府已经打点过了,阿宝无需担忧,若有什么事, 传信出来, 自会替你解决。”
沈映蓉也道:“十五岁的大小伙儿, 想来独立不成问题。”
沈旭笑了笑, “阿姐放心,我知道应付。”
沈映蓉点头, “这样好的求学机会,阿宝断不可像其他世家子弟那般。
“他们有家族兜底,你可没有,需得靠自己上进,方才能闯出一片天地。”
沈旭:“阿宝明白。”
把他送进学府,萧煜又跟夫子打过招呼,这才作罢。
之后的日子变得安宁。
入冬后天气愈发变得寒冷,早上萧煜起不来,在被窝里扭成一条蛆。
沈映蓉戳了他几下,他痛苦地嗷嗷叫,不想起床上值。
沈映蓉被他的举动逗笑了,说道:“四郎莫要赖床,家里头还得靠你养家糊口呢。”
萧煜把头埋入被褥中,她伸手去扒蚕丝被,那男人跟八爪鱼似的抱住被褥不丢。
她立马扒他的亵裤,半截光腚露出来,凉飕飕的。
萧煜骂骂咧咧捂住屁股,披头散发坐起身,“流氓!”
沈映蓉失笑,“叫你赖床。”
原想把他从被窝里捞起来,那厮不要脸把她拖进被窝,两人打闹了阵儿,萧煜的瞌睡才醒了些,起床洗漱。
他耽搁得太久,甄氏服侍他穿好襕袍,连早饭都没吃,就由常生伺候着出门去了。
误了点卯时辰,是要扣俸禄的。
这会儿天才刚亮,街道上已经人流涌动,做工的,营生的,外出的,匆匆忙忙。
冒着白气的食摊到处都是,若是不着急的行人,还能坐下来用碗馎饦,若是行得匆忙的,则一个胡饼打发。
萧煜就在上值的路上啃了一个胡饼,相较而言,沈映蓉就比他舒坦得多,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家中有仆人打理,又无需晨昏定省,上午沈映蓉去隔壁院子,同父母唠了会儿家常。
现在沈旭去了国子监,沈方哲也不用像以前那般教学,赵氏反而不太习惯。
沈映蓉道:“阿娘劳碌惯了,清闲下来反倒牢骚。”
赵氏不好意思道:“我就是个劳碌命,一下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真是不习惯。”
沈映蓉:“你若闲着无聊,也可出去走走,结交街坊四邻,无需整日困在后宅。”顿了顿,看向沈方哲道,“爹倒是可以清闲下来捡起功课试试能不能攻下举人。”
沈方哲点头,“我琢磨了好些日,惠娘说得甚有道理,现在才四十多,干什么都不晚。”
赵氏“啧”了一声,“还贼心不死呐?”
沈方哲理直气壮道:“朝廷官员七十致仕,我这不是还有二十几年折腾吗?”
赵氏:“……”
沈映蓉掩嘴笑,“爹若有这份心,我便让四郎想法子把历年的试卷寻来你瞧瞧。”
沈方哲捋胡子,“甚好。”
休沐那天学府的学生们也有一天假,沈旭回来同家人说起他在学堂里的趣事。
萧煜问他有没有被其他子弟找茬儿,沈旭摇头道:“他们都怕姐夫小霸王的名号,都不愿意挨着我坐。”
萧煜:“……”
众人:“……”
沈映蓉哭笑不得,说道:“如此说来,你岂不是被孤立了?”
沈旭点头,“有一点,不过我发现里头的学子们都是拉帮结派的,也会仗势欺人。
“有一个学生叫胡竞,听说家里头还是五品官,因着性子弱,屡屡被欺负,后来求了夫子,故意坐到我旁边来,像个跟屁虫似的,一天到晚就跟着我转,让我烦不胜烦。
“我斥了他好几回,结果他说别人都怕我,能少挨打,还求我罩他,并且还偷偷使钱银与我。”
沈映蓉皱眉,“阿宝可受下了?”
沈旭摆手,“我才没这般傻,万一被他倒打一耙,岂不冤枉?”又道,“但也不能白蹭我,便差他打水跑腿什么的,省了许多事。”
小子以前看着挺老实,哪晓得也圆滑,才进学府没多久,便把里头的各种帮派和八卦摸了不少,同他们说起不禁让沈映蓉无语了许久。
萧煜又问他有没有看到萧五郎,沈旭点头,说道:“小叔来找过我一回。”
起初他们都担心他不习惯里头的生活,更怕受孤立欺负,现在看来他适应得很快。
也该萧煜小霸王的名号能唬人,虽然现在没惹事,但搞事的手段真真叫人胆寒。
第二天沈旭回学府,宫里头传来消息,原是萧贵妃要见沈映蓉。
萧煜特地告假送她进宫,甄氏去过宫里几回,鉴于外臣不便出入后宫,萧煜让她和魏氏陪同。
由宫人领着去到崇阳门,萧煜再三叮嘱一番。
沈映蓉倒是镇定,回道:“四郎放心,有甄嬷嬷在,我自会谨言慎行。”
萧煜又跟甄氏叮嘱一遍。
不一会儿明德宫那边来人接她们过去,萧煜在门口看着她们渐行渐远,这才作罢。
当时萧贵妃跟几位妃嫔玩叶子牌消遣,前些年斗垮张皇后,掌管六宫事务,宫里头上了年岁的妃嫔几乎都跟她统一了战线。
现在圣人五十多岁,嗜好炼丹,喜欢的也是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们这些已经人老珠黄,对争宠那套早就看淡,再加之手里握的又是女儿,要么就是年纪尚小的皇子,在宫里头讨生活多数要看萧贵妃的眼色,安分些日子总要好过点。
话说萧贵妃早年也有一个皇子,无奈在宫斗中成为牺牲品,半道夭折。
后来好不容易又产下一个皇子来,现年十二岁,若是其他母族有权势的,早就封王开府,她却把赵觉牢牢握在手里养着,生怕重走老路。
赵觉排行老六,上头活着的兄长还有四位,皆已封王开府。
太子是张皇后所出,正儿八经的嫡长,这几年圣人不再像往日那般热衷朝廷,整日沉迷炼丹,对政务日渐松懈,由太子监国。
按照正常发展,太子若不出岔子,继位理所应当。
不过萧贵妃生了夺嫡之心。
沈映蓉去到明德宫时,萧贵妃今日手气不好,输了不少。
见她过来,萧贵妃不耐问她会不会玩叶子牌。
沈映蓉应答道:“回娘娘的话,妾身会玩,但不精通。”
萧贵妃朝她招手,“你替我玩两把。”
于是沈映蓉替她玩牌。
萧贵妃坐到凤榻上,细细打量她,心想萧煜那混账小子倒是挺会挑女人,样貌身段是符合男人审美的。
作的画也甚好,上次他们成婚她去国公府,看到萧老夫人佛堂里的渔翁垂钓,很是惊艳。
萧贵妃问了甄氏几句,沈映蓉竖起耳朵倾听。
也该她手气好,明明叶子牌玩得稀烂,但架不住拿得起来牌,稀里糊涂捞了不少回来。
妃嫔输不起了,不想跟她玩儿。
萧贵妃这才展露笑颜,打发她们回去后,中午沈映蓉在这儿用饭。
萧贵妃提起萧煜送来的《荷戏》,沈映蓉自是谦逊。
提及宫里头的画师,总觉得太过规矩,萧贵妃心血来潮,想让沈映蓉替她画像。
沈映蓉自不好推拒,应承下来,只道自己画技拙劣,恐不讨娘娘欢心。
萧贵妃道:“只画着玩儿。”又道,“宫里头有上好的颜料,我许些与你。”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颜料是极其昂贵的,沈映蓉欢喜不已。
萧煜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第一次见弟媳,萧贵妃给了见面礼,是一套精美的头面。
下午主仆打道回府,萧煜在外廷混了半天,总算等到自家媳妇儿。
在回去的路上沈映蓉说自己明天还要进宫,要替萧贵妃画像。
萧煜打算继续告假,却被沈映蓉回绝了。
萧煜不放心,说道:“惠娘对宫里头不熟悉,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得急死我。”
沈映蓉:“有甄嬷嬷陪同,不妨事。”
萧煜想了想,道:“今儿先回府里,我同阿娘商议,明日让胡婆子一并陪你,她是阿娘身边的人,见识得也多,你去了内廷,我也放心些。”
他非常坚持,沈映蓉并未多言。
她其实是高兴跟萧贵妃打交道的,想入京中的贵妇圈,从萧贵妃那里入,最好不过。
翌日沈映蓉再次进宫,由胡婆子和甄氏陪同。
宫里头的画师是男性,萧贵妃觉得画出来的样子太过中规中距。
沈映蓉有着女性的细腻笔触,并且对萧贵妃有个人解读的意味儿。
她觉得那个人应是野心勃勃的。
萧贵妃说画着玩儿,沈映蓉确实画着玩儿,因为画出来的画不能示人。
她剑走偏锋,继续用王昌中那种钝拙的笔锋勾勒出萧贵妃凌驾于一切的神韵。
高耸的单刀髻,雍容华丽的衣袍,锐利的眉眼,俯视的神韵,处处彰显出女郎极具压迫力的霸气。
常年浸淫在权势中的萧贵妃,哪里满足宫廷画师笔下的小妇人形象,故而今日沈映蓉剑走偏锋,赌上了一把。
仅仅半日,她就把萧贵妃的画像完成。
那时外头有亲信宫人守着,殿内只有二人,沈映蓉完成画像,却迟迟不敢呈上。
萧贵妃以为她搞砸了,起身走到画板前,面色一变,“大胆!”
沈映蓉连忙跪下,大气不敢出。
萧贵妃脸色阴晴不定,她居高临下俯视跪在地上的女人,也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才落到画板上。
宣纸上的女子如同一面镜子,把她的内心毫无保留地照了出来。
那种凛冽的,霸气的,俯瞰的野心女郎跟宫廷画师笔下的后宫妇人完全不一样。
唇角微挑,这画确实画到了她的心坎上,但也见不得人。
萧贵妃平静地取下,将其仔细卷起,“莫要说替我画过像。”
沈映蓉微微松了口气,“妾身明白。”
之后萧贵妃对她的态度冷淡许多。
沈映蓉原本有些吃不准,不曾想,年关时萧贵妃忽然让她把手上最得意的画送一份到宫中。
她还以为是萧贵妃自己要,结果转手就被送至忠毅伯府老夫人的寿宴上。
皇家送来的礼,夹了这么一幅名不见经传的画,引起了忠毅伯府的好奇。
长青居士的名号因着萧贵妃的抬举,开始出现在贵族圈。
沈映蓉隐隐觉得,她日后说不定可以靠卖画营生了。
成婚的第二年, 沈映蓉以长青居士的名号在京中冒尖儿。
国公府的支撑与沈家祖辈荣光的加持,给了她机会崭露头角。
她开始出现在贵女们主办的诗社上活动,从后宅走出来, 结交志同道合的新朋友, 有了自己的生活圈子。
而萧煜也有所变化。
次年泰州和梧州等地连遇大旱, 庄稼地里颗粒无收。当地百姓发生暴乱, 数千人聚众打砸闹事。
这些年圣人疏于管理朝政,太子监国彻底膨胀,底下人难免钻空子。
前两年泰州等地就拨了赈灾粮款, 结果层层盘剥下去, 所剩无几。
当时百姓曾闹过, 被底下人压制了。
结果今年又连遇大旱, 当地百姓走投无路, 发生暴乱,把衙门打砸,杀了父母官,抢夺公粮,闹得一团糟乱。
泰州等地的情况惊动了朝廷,圣人震怒,调兵平乱。
这个节骨眼上萧品安想法子把萧煜塞了进去,让他跟着去泰州平乱。
马氏急得骂人,同萧老夫人哭诉, 数落老大不干人事。
虽说萧煜有功夫底子, 却从未真刀真枪杀过人, 那暴乱刀剑无眼, 倘若有个万一,找谁哭理去?
萧老夫人把马氏压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萧贵妃有夺嫡之心,而国公府作为娘家人,一旦萧贵妃垮台,萧家定会被太子党清理。
现在萧品安把萧煜支去平乱,是为给他做亲卫铺路,以便日后夺嫡。
对于兄长的安排,萧煜并无异议。
此去泰州要耽搁好几月,沈映蓉到底不放心,萧煜安抚道:“惠娘安心,我很快就会回京。”
沈映蓉皱眉沉默了许久,才发牢骚道:“我这已经是二嫁了,四郎可莫要让我成寡妇再嫁三回。”
萧煜被气笑了,“你死了这条心,我不会给你机会再嫁。”
沈映蓉撇嘴,“我可不会为你守节的,自个儿爬也要爬回来。”
萧煜点头,“想做寡妇门儿都没有。”
她到底有些不舍,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年日子过得舒坦,她仿佛又重新活过一回,对这个男人也渐渐产生亲昵的感情。
明天他就要离京,沈映蓉在被窝里跟他腻歪了阵儿。
这是他们成婚后第一次分离。
沈映蓉心里头到底不舒坦,环住他的腰身,发牢骚道:“四郎不去泰州不行吗?”又道,“朝廷那么多人,不差你一个。”
萧煜嗅了嗅她的发香,轻声道:“这是大哥的安排,想来定有他的用意。”
沈映蓉沉默。
萧煜蹭她的脸,“这些年我阿姐在宫里头不容易,作为她的娘家人,自要给她撑起来,唯有保全了她,萧家才能保全自己。”
沈映蓉不再多言。
萧煜忽然试探问:“惠娘是不是舍不得我?”
沈映蓉没好气回道:“我不想做寡妇。”说完翻身背对着他。
萧煜笑了,探头拱她的耳朵,不要脸道:“你肯定是舍不得我了。”
他像狗子那样蹭她的颈脖,沈映蓉推开他的脸。
年轻的儿郎下巴上有少许胡碴,摸起来掌心痒痒的,沈映蓉用指尖勾勒他的眉眼,被他吻住。
以前她不太喜欢亲吻,今夜却试着去回应他的热烈。
翌日天不见亮萧煜就要走,隔壁院子的沈家二老也起来送他。
沈映蓉叮嘱随行的常生和方安,待到晨钟声响,萧煜才上马离去。
送走他后,赵氏扶着女儿回屋,发牢骚道:“好端端的,国公府何苦把四郎送到那等混乱之地?”
沈映蓉有些疲倦,“阿娘莫要多言,我要睡回笼觉。”
赵氏只得回自己的院子。
被窝还是暖的,沈映蓉摸了摸身边,心里头总归不太习惯。
她被那人捧在手里娇养,如今忽然离去三五月,难免失落。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多愁善感过了,对感情素来克制,甚少外放,现在还是觉得不痛快,有点女儿家的小情绪。
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忙碌淹没。
泰州那边的灾情牵动着京中百姓的心,诗社的娘子军们发起赈灾筹款,沈映蓉以拍卖的方式把手里的画作捐赠出去。
诗社把各家的字画拍卖筹款购粮,沈映蓉因着有身家背景加持,手里的东西是最值钱的。
她捐赠了十六幅画,一些是亲友购买,一些是富商,竟然卖得了数百两钱银,所有钱款皆用于赈灾购粮。
这场赈灾活动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
娘子军们分工合作,一些负责筹钱,一些负责购粮,一些安排漕运护送,通过民间的方式救济受灾百姓。
萧老夫人很是赞许这桩善举,觉得甚长国公府的脸面。
沈映蓉也很欢喜,从来不知,她的画居然这般值钱。
她同萧老夫人八卦,说道:“十六幅画足足拍卖了五百多两银子,照这么下去,我以后靠卖画都能养活自己了。”
萧老夫人握着念珠,嫌弃道:“出息。”又道,“物以稀为贵,这次无非是因着赈灾善举才抬举惠娘,若流出去的画多了,便成了贱价,得捂在手里,抬身价。”
沈映蓉:“大母言之有理,如此说来,日后还得盼四郎替我把身价抬上去,才能卖个好价钱。”
萧老夫人失笑。
这两年萧煜安分做人,确实让她清净不少,再加之沈映蓉也很上进,没给国公府丢脸,连马氏都对她的态度和缓许多。
中午沈映蓉在寿安堂用饭,下午又陪了会儿萧老夫人才回去。
赵氏怕萧府刁难,得知她回来,连忙上前询问。
沈映蓉进屋倒水喝,说道:“我在寿安堂待了半天,婆母没过来,只跟老夫人唠家常,不曾为难我。”
赵氏:“那就好。”顿了顿,“府里可曾提起四郎什么时候能回来?”
沈映蓉摇头,“不曾,四郎走之前说至少要耽搁三五月,一时半会儿没这么快回来的。”
赵氏颇有些担忧,“他这都去了快两月,连封家书都没有,着实叫人不放心。”
沈映蓉想了想,应道:“大哥在朝廷里做事,那我过几日又去探探泰州那边的情形。”
赵氏点头,“自个儿的男人得自个儿疼,我看你都不怎么上心的。”
沈映蓉撇嘴,不想听她念叨,说要处理些事,把她打发了。
过了几日沈映蓉再次去萧府打探泰州那边的情况。
她从萧老夫人嘴里得知目前暴乱已经控制住了,但以暴制暴终归不是法子,还在与当地百姓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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