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旨就带着李衍走了。
龙辇上,建宁帝压着眉眼,一言不发。
又行了一段路,李衍拉了拉他的衣袖,他低头,李衍小声安慰他:“爹爹不生气,七哥这次肯定知道错了……”
知道个屁。
建宁帝都想骂人了:小七那孩子不是不聪明,就是心思没用在读书上。同样是读书不行,老十那孩子还知道要用功,小七就只会气他。
现在是越发不像话了,撒谎成性。今日敢拿自己的脑袋威胁十一,明日是不是敢拿命来威胁他这个父皇?
生气归生气,他也不想吓到李衍,于是摸摸他发顶问:“方才小七没吓到你吧?”
李衍摇头,又拉了拉他衣袖,小声问:“爹爹,以后要是我也读书不厉害,您会不会也不喜欢我了?”他眼里全是担忧,还有对读书的恐惧。
建宁帝几乎没有犹豫道:“怎么会,十一就算读书不厉害,父皇也会喜欢你。”
李衍眨巴了两下眼:“为什么?”
建宁帝:“你与其他的皇子都不同,只要养好身体就行。”
李衍懂了:这是估摸着他活不到成年,就不折腾他了。
能活着已是不易,要求自然就低了。
就如上辈子的父母一样,对他这个将死之人没有任何期待。
不过目前便宜爹还好些,至少因为他的病和愧疚,对他有几分宠爱和纵容。
建宁帝接着道:“若是以后小七因为今日的事找你麻烦,你尽管来找父皇。”
李衍乖乖的点头。
他那一下就看着重,其实都避开了头骨重要的地方。七哥顶多也就躺个几日。
吃一见长一智,应该也不至于找他的麻烦。
但七皇子从出生以来,从来没见过
血。他年纪又不大,又有淑妃心疼这,自然表现得很严重。
醒来后,捂着额头哭了一夜,一直喊难受,最后睡着了才消停。第二日醒来,倒是没哭了,只是红着眼睛拉着淑妃的手,一直解释昨日的事。
“母妃,真是十一砸的儿臣!”
“是他从书包袋子里掏出板砖砸了儿臣脑袋!”
“你信儿臣,儿臣没有说谎,是那个病秧子在说谎!”
他着实不服气,觉得这世界没法活了,他明明就是看见了。
他重复解释了一万遍,淑妃也没答他的话。
这话要她怎么答,明显是自己儿子在说谎啊!
谁家小孩在书包袋子里藏板砖啊!
先前他们都没看见,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那板砖还是淑兰宫的板砖。
七皇子同淑妃说完,等四皇子回来时,他又拉着四皇子说。重复的说,反复的说,企图让四哥相信他。
四皇子起初是不想刺激他的,但听见七皇子一口一个病秧子时,四皇子终于忍不住了,肃声呵斥:“够了,小七,你到现在还要诬赖十一!先不说他那力气砸不砸得动你,就你说的那个板砖,是咱们淑兰宫的板砖。就在你罚跪的身后墙面上抠下来的。若不是你事先弄下来,十一只过去了一会儿,能从你身后抠下来,再砸到你脑门上?”
“你当我和母妃包容你,就是非不分了吗?”
七皇子有一瞬间的懵逼:那板砖是从他身后的墙面抠下来的?
不对啊,他一直跪在那,而且确实瞧见了十一伸手从书包袋子里掏了掏……
七皇子的呆愣看在四皇子眼里就是心虚,他一甩袖走了,徒留七皇子一人还在想那板砖的问题。
这一想就想了好几天,直到李衍过来看他,他才终于有机会问出这个疑惑。
李衍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这是系统的奖励。
当初签到奖励里多出这块‘舒兰宫的板砖’时,李衍也很懵逼啊。
所幸物尽其用。
李衍此刻倒是很好说话的,很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就是从书包里拿出来的呀。”
七皇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继续问:“那先前怎么没见你书包里有?而且,四哥说那板砖是舒兰宫的。”
巴了两下眼睛,凑到他身边神兮兮道:“我告诉你哦,我的书包袋子是乾坤袋,里面什么都有的!”
七皇子听后一脸便秘,恼怒瞪着李衍:“你是在嘲笑我吗?我脑袋是被砸了,但没傻!你那是乾坤袋,我就是玉皇大帝!”
李衍无辜摊手:看吧,我说了实话你也不信。
七皇子见他不说,就不耐烦了,没好气的赶人。
李衍赖在不走:“七哥后天就要去上书房了,明日同我去找大皇兄道歉吧。”
七皇子:“你做梦!”
李衍哦了一声,软糯糯道:“那我后天也去上书房,还坐到七哥身后。”
七皇子咬牙:“去,我明日同你去。”不就是道歉吗,他能屈能伸:“我去了,你就告诉我板砖究竟怎么来的吗?”反正他和板砖干上了。
李衍点头。
次日,还包着头的七皇子同李衍一同去了溪云宫。
李衍特意挑了贤妃娘娘去皇后那请安的空挡,他手里有便宜爹的腰牌,月嬷嬷想拦也无法。
两人走到寝殿前,就听见里头沉闷不断的咳嗽声。
壮着一口气的七皇子突然就退缩了,捂着脑袋站在门口不肯进去。
李衍软糯糯的威胁:“明日我同七哥一起去上书房哦。”
七皇子脸黑,恶狠狠瞪他,终究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两人走到屏风前就停下,小心翼翼的看向坐在桌边握着茶壶、瘦弱的大皇子。
李衍软软的喊了声:“大皇兄。”
大皇子手一抖,诧异的看过来,暗淡的眸子闪着微光:“你们怎么来了?”
李衍:“我们来道歉呀。”
大皇子立刻明白过来,温声问:“十一先前不是道过歉了吗?而且……”还日日送荤腥过来给他,“今日怎得又特地来了,还带了……”他看向七皇子,一时陌生得不知道要如何称呼。
其实他是识得几个兄弟的,只不过他们大多不待见他。时日久了,原本的称呼也就喊不出口了。
他说完又咳嗽了两声,李衍忙要过去给他倒水,被他避开了去。随即语气有些严肃道:“十一,莫要靠近我。”
李衍哦了一声,也没后退,解释道:“不是我道歉,是七哥也要道歉。七哥割破了我的
书包袋子,爹爹给的腰牌才掉出来的。”
大皇子听懂了:“那也应该是他向你道歉,不用过来我这里。”
李衍觉得大皇兄是想接触人的,他每次看到他过来,眼睛都会发亮。
但现在拒人于千里之外,是因为这个病吧。
“要的,要的,我娘说做错了事就该道歉。”他扭头看向站在屏风外一步都不肯挪的七皇子,催促道:“七哥,你不是说要道歉吗?快呀。”
七皇子臭着脸,快速道:“对不起!”说完就如同躲瘟疫一样,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走到寝殿门口,又朝里面喊:“十一,你出来一下!”
李衍蹙眉,继而回头朝大皇子笑了一下,哒哒的走了出去。
七皇子压低声音问:“我道歉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板砖从哪来的吧?”
李衍觉得他一点也不诚心,于是也敷衍道:“书包里拿的。”
“你又诓我!”七皇子气愤又委屈,“父皇为何信你这个撒谎精,就是不信我!”
李衍:因为狼来了!
他这七哥装病在先,还想便宜爹怎么信他?
李衍鼓着腮帮子辩驳:“我没说谎,七哥不信就算了!”
七皇子才不信他的鬼话,问他:“你走不走?”
李衍不搭理他,七皇子冷哼一声:“你就待在这吧,别到时候也得了肺痨,你看还有谁同你玩,父皇也不会喜欢你了!”说完他在心里默默诅咒了两声,甩袖走了。
李衍翻了个白眼,然后转头,就看到站在窗户边上往这边看的大皇子。
大皇兄方才应该听到七皇兄的话了吧……
他也没从门口进去,而是走到窗口和大皇子面对面,从书包袋子里捧出一个茶杯大小的小花盆递到大皇子面前,软糯糯道:“大皇兄,送给你!”
这小花盆原先是李衍用来种香瓜子的,但那香瓜显然不适合在京都种植,连芽也没发。李衍就该种了些薄荷,既能驱蚊又能清醒空气。
大皇兄老是咳嗽,这个摆在屋子里,时常闻一闻正好清肺。
那薄荷苗绿油油的,涨势极好,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很是喜人。
大皇子看了几秒,没接,而是尽量用平和的语调道:“十一,其实那日真不关你的事,你不
必愧疚,往后还是不要来了罢,还有饭菜也不必一直送……”
李衍摇头:“不是愧疚,我很喜欢大皇兄,想和大皇兄一起玩,才总是找大皇兄的。”
大皇子语气艰涩:“……我有肺痨。”别人都怕他这个病的。
十一这么小,应该不知道这病的严重性吧。
李衍满不在乎:“我知道呀,我也有心疾,还老是吐血,比大皇兄吐血还厉害。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们可怕我了,都不许我去她们那里玩呢。我和大皇兄都有病,正好可以一起玩呀。”
大皇子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理论,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李衍见他不答,眼眶里蓄泪,可怜兮兮的问:“还是大皇兄也觉得十一麻烦,不喜欢十一,不想和十一玩?”
大皇子连忙解释:“不是不喜欢你。”他郑重其事,“十一,肺痨会传染,会死人,治不好的。”
李衍眨巴两下眼睛:“那为什么月嬷嬷和贤妃娘娘没被传染?”
大皇子卡壳了一秒:他也不知道。
“从前伺候过我的一个小太监死掉了……”
李衍:“他可能是噎死的,摔死的、撞死的、自己死的,为什么大皇兄觉得一定是被你传染的呀?”
大皇子发现他久未说话,居然连个小孩子也说不赢了。
李衍噘嘴:“我的心疾也治不好,太医说偷偷告诉爹爹,说我长不大,我都知道的!我要是也能长到大皇兄这么大就好了!”
大皇子看着小孩儿羸弱病白的面色,突然就产生一股同病相怜的怜悯来。
他试探着伸出手要去接那盆薄荷,一道冷淡的声音就横插了进来:“十一皇子,你还是回去吧。”
大皇子蓦的缩回了手。
李衍回头去看,就见贤妃娘娘匆匆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月嬷嬷和几个宫婢、太监。
贤妃走近站定,温声重复:“十一皇子,你同绪儿身体都不好,都经不起折腾,还是快回去吧。”说完又朝月嬷嬷道,“把窗户关上,绪儿近日吹不得风。”
月嬷嬷走过来要去关窗,李衍立刻把薄荷往大皇子手里一塞,双手直接攀在了窗户上,不肯她动作。
月嬷嬷为难的看向贤妃,贤妃也犯起难来,转头问宫婢:“钟粹宫
的人呢,没一起过来吗?”
宫婢摇头:“没有,十一皇子是同七皇子宫里的人一起来的,七皇子方才走了。”
贤妃:“那快去请钟粹宫的人过来把十一皇子带走。”
李衍立刻道:“我不走,贤妃娘娘我不走,我有腰牌,我不走。”
“你们不能关大皇兄,贤妃娘娘,你老是关着大皇兄他会死的!”
贤妃愣住,忽而定定的看向挂在窗户上的李衍。
李衍见她神情有所松动,继续道:“真的会死的,我从前被关在冷宫的密室里就一直生病,一直生病,好几次都快死了!赵娘娘说,人不能一直关起来,会生病会疯最后会死掉的。大皇兄吐血了,他一点也不开心!”
贤妃内心挣扎,抬头看向依旧站在窗口的儿子。
大皇子垂着长睫,捧着薄荷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浑身散发着沉郁气息的瘦弱身体同生机勃勃的薄荷苗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忽而想起一个月前太医说的话。
“大皇子胸中郁气凝结才会咳血不止,那药只怕要减量了,不然恐会伤及性命。”
药量是减了,但不似以往,绪儿的病症迟迟不见缓解。
贤妃叹了口气:“罢了,十一皇子莫要久待。”说完让看门的两个小太监注意点,就带着人离去了。
大皇子捧着薄荷的指骨放松,看向李衍的眸子瞬间有了生气。
李衍弯着眼朝他笑,大皇子也忍不住微微翘了翘唇角。
李衍在大皇子寝殿玩了会儿,大部分时候是他在说,大皇子在听。等要走的时候,他又在书包袋子里掏出了一小袋薄荷种子递了过去,道:“大皇兄,你无聊的时候也不要总读书,可以种薄荷。”
大皇子迟疑:“我没种过……”
李衍眉眼弯弯:“我教你呀,明日我带花盆来,我们一起种。”
次日一早,他又颠颠的带着十几个花盆来了。这会溪云宫里的人倒是没拦他,显然是贤妃交代过了。
白芷带着伺候大皇子的几个人在院子里挖土填盆,等花盆抬到回廊上,李衍就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铁锹,在花盆里戳了个洞,然后回头道:“大皇兄,你把种子放进来,要放两三粒哦。”
大皇子按照他说的,把薄荷种子放了
下去。等十几个花盆种好后,李衍又挨个把土填了回去,大皇子边跟在他身后浇水。
李衍拍拍手站了起来,骄傲道:“都好了,就把它们放在廊下,多晒晒太阳,很快就长出来了。”
大皇子好奇问:“十一是如何知道种这些东西的?”
李衍:“我娘教的,以前在冷宫,我娘还想种地种菜养鸡的。但冷宫里没有种子,也没有鸡苗。”
他抬头四顾,发现午后的日头被寝殿靠围墙那几根粗壮的柳树挡得严严实实。夏日虽然显得凉快,但秋冬整座寝殿连同院子里都会显得阴冷沉暗。别说不利于人养病,连种子发芽都会受到阻碍。
于是李衍指着那几颗柳树道:“大皇兄,那几颗柳树能不能砍掉?它们挡住阳光了,一点也不好。”
大皇子抬头,从前倒没觉得那柳树有什么不好。十一这样一说,他突然也觉得太过阻碍视线。
而且这柳絮多了,着实恼人。
他迟疑:“这是母妃多年前特意命人从外头移植过来的,恐母妃不让。”自他有记忆起,就记得母妃时常命人侍弄、施肥,宝贝得紧。
李衍噘嘴:“那柳树和大皇兄,贤妃娘娘最喜欢哪个?”
大皇子没有丝毫犹豫:“这如何能比,树是死物,人是活物。母妃十月怀胎生我,自然更爱重我。”不然也不会十年如一日的替他诵经祈福。
他是能感觉到母妃的爱的。
李衍:“那就是了,赵娘娘说柳树不吉利,对病人不好,不能种。贤妃娘娘更喜欢大皇兄就不会反对砍树呀。”
大皇子疑惑:“还有这种说法?”
“对呀。”李衍扭头看向白芷:“不信你问白芷姐姐。”
白芷屈膝行礼,点头解释:“大皇子,民间确实有这种说法。柳树属阴,又常被拿来做丧杖,意味招魂。门前种柳树,会克生人气息,容易生病招祸患。”
溪云宫其他几个宫人也纷纷附和:“奴婢们也听过这种说法,种柳树确实不太好。”
“对,奴婢家乡也有这种说法。”
这树是贤妃娘娘种的,他们先前自然不敢胡说八道。
李衍又道:“而且,它们挡住花盆了,薄荷不会发芽的。”
大皇子低头看着那十几盆花,略一
思索,然后道:“那便砍了吧。”
李衍欢喜了,招呼着人过来砍树。
月嬷嬷听说十一皇子砍树吓得不轻,匆忙过来阻拦。李衍不理会她,拿着腰牌吧溪云宫所有的劳力都喊了没,不过两刻钟,就将院子里的三棵大柳树放倒了。
匆匆赶来的贤妃面色都白了,看着李衍手里的腰牌说不出一句话。
“快,快扶起来,快重新种上!”
但树已经拦腰截断了,种上也没用,都进去了夏末了,剪枝插迁也种不活。
贤妃立刻又道:“快让人去宫外重新挖两颗过来,务必在明年春天成活。”
李衍很是不解的看着她:贤妃娘娘为何这样紧张这树?
大皇子看着贤妃,很认真道:“母妃,别种柳树了,儿臣不喜欢柳树。”
贤妃娘娘摇头:“不行,一定要种。”
大皇子退了一步:“那母妃种到北边去吧,它们在这,挡着日头了,薄荷没办法发芽。”
贤妃娘娘斩钉截铁:“不能移走,就种原来的地方。”
李衍上前,奶声解释:“贤妃娘娘,柳树对大皇兄身体不好。它种在这儿,大皇兄会一直生病的。”
贤妃嗓音提高:“胡说,观音娘娘手里的玉净瓶就是杨柳枝。这柳树是镇邪驱灾,保佑你大皇兄平平安安的,不能动!”
李衍嘟囔:“那大皇兄这么多年也没平安呀,他之前还吐血了呢。贤妃娘娘的说法一点也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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