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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哪吒白月光后(未蓝澜)


哪吒在沉默。
躺在床上的身影太过陌生,白发如失去生气的草黏缀在衣襟上,萎靡不振、形容枯槁的模样让简单的衣袍变得宽大不合身,更像是将离世之人陡然间对人世有了诸多无所适从。
哪吒说不上是在打量对方,只觉得仅一面之缘下的她也不该是这样的。
“阿盈?”殷素知唤了一声,可她的眼神已然浑浊不堪,如她认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谁,错把时青寻看成了白鼠精,又问道,“你身旁这位是……”
哪吒喉咙微动,难得吐字有一丝艰涩,“……是我。”
时青寻:……
“是哪吒。”她的确应该进来,她可以在这里当一下翻译工作人员,时青寻补充说明道,“夫人,是您昔年怀胎三年生下的孩子,哪吒。”
“砰”得一声,杯盏被拂落在地的声音在寂静环境里太清晰。
殷素知愕然当场,打碎了放在靠床桌案边的茶盏,温凉的茶水在地上蜿蜒,她反应过来时,便想起身。
她的声音实则呕哑无力,带着奄奄一息的人那种很难消散的颓靡,甚至语气之中,连重逢的激动都无法表现出来,“哪吒?哪吒,是你啊,哪吒……”
哪吒不曾与亲人亲近过半分,对面的人,于他而言几乎等同于陌生人。
他被她起身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眨了眨眼,似乎想去扶,指尖又无端僵着。
见状,时青寻将碎盏抬手湮灭,又转手去扶住对方。
“你还恨娘亲吗?哪吒……可、可以走近些,让为娘看清楚你的样子吗?哪吒啊……”殷素知借着时青寻的力,撑起身子。
哪吒没有上前。
但这并不是他冷漠无情,时青寻清楚,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缓和自己复杂的情绪。
时青寻想了想,感觉殷夫人有很多话要说,却又因太无力说不出来什么,于是她牵着对方的手,为她渡去循循灵力。
良久之后,殷素知终于能开口说出完整的话。
“……原来你长这样,哪吒。这么多年来,为娘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了,我一直在想着你的模样,想着你是不是恨我。”
她面前的少年始终沉默,垂着眸,甚至没有看她。
明明是血脉相亲,明明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不可分的关系,可此刻,殷素知看着这个淡漠的少年,心里有一丝彷徨,又觉得有许多分陌生。
怎么就成陌生人了呢?
“听阿盈说,你已经是威名显赫的哪吒三太子,为娘终于放下心来,我不奢求你还记得我,又总想再见你一面……”她心底有无数无数的话,想对曾经的亲人说,可到头来却有几分局促不安。
“不止想见你,为娘也想见一见金吒和木吒……昔年,我彻底看清了李靖的真面目,我意图求他放过你,可又无力哀求,我企图以死相逼,与他诀别,可仍不能撼动他一分。”
看着仍旧沉默的哪吒,殷素知在愧疚与悔恨之中,终于有些崩溃。
她还想说些什么,眼皮在颤动,眼角似乎盈了泪水,“为娘愧对你啊,也愧对我自己,千年来一直为此苦恨无比,我生下你却没有养育你,不只是你,还有金吒、木吒……”
哪吒的唇角终于翁动一分,他抬起眼,“……我要恨你什么?”
殷素知的话戛然而止。
“我不恨你。”哪吒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他最终直视起这位陌生的母亲,眼中当真不含一丝恨意,也几乎没有另外的情绪,“你对我有生育之恩,可千年前我便自刎于东海前,还俱一身骨肉于父母。是故,我本与你和李靖,再无亲缘。”
“哪吒……”殷素知有些惶惶,又一次唤他。
哪吒此名,原是少年出世时左手有一个“哪”字,右手有一个“吒”字而得来。待他长大后,手掌间的字逐渐隐没,隐没的还有从未真正与他有过什么联系的“李”字。
“——我不恨你。”哪吒只是再次道。
木屋之中,一时气氛僵硬无比,连带时青寻也没有说话,她也有些怔,在寂静之下心中想了很多很多。
只是临到她都回过神来,还是没有任何人开口。
“夫人……”最终,她启唇,望向正在她身侧的殷素知,“您除了是哪吒的母亲,也是您自己。哪吒都已经释然了,苦挨了千年,折磨了自己千年,临到生命尽头,您是不是也该释然这些事了呢?”
哪吒真的释然了,时青寻想明白了。
他或许从很早就开始选择释然了,从所谓父亲将年幼的他囚禁在云楼宫、而母亲也与他分别之际;
或是从昔年在东海边自刎,重生后又杀入云楼宫起;
亦或是后来的每一个日夜、在与所谓亲人的每一次相遇中挣扎着,直到此刻,他眼底已不再有任何对亲人的情绪。
他是真的不恨自己的母亲,也是真的对母亲没有另外一分情。
于他而言,亲缘已彻底斩断。
所以不过陌路人而已。
时青寻去看他,她心想着,或许这一刻,他真的做到了干脆利落地脱离原生家庭,不再去惦念那些没有爱的日子,也不再受其影响往后的日子。
可除了她,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说话。
时青寻想了想,既然哪吒要她来陪,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另外支持的力量,她或许还能再说一些,也是她挺想说的。
“人此一生,会拥有的身份有很多。爹娘膝下的幼子、爱人携手的伴侣、或是子之父母,可除了这些以外,您还应该……始终是您自己。”
这是一个来自现代人的思想。
在思想觉醒,更彰显自我的世界里,有许多类似的声音。时青寻先前听过,也这样想过,但到了此刻,她感觉她自己才算更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不仅是曾作为弱小一方的孩子需要去脱离束缚,被所谓已经磨灭的爱折磨着的长辈,也要明白这个道理,他们也该放手了。
抽身一段畸形的、或已经失去的爱,人要始终做自己,不忘初心,方得恒常。
“昔年的事,谁也不想发生吧。”时青寻看着哪吒看过来的眼神,她也看了看他,“可它的确发生了,事到如今,也该放下了。”
殷素知想了很久很久。
因为时青寻给她渡了灵力,她的精神好了很多,她逐渐看清面前的人并非是白鼠精白盈,似乎想追问什么,可最终,她没有开口。
“的确是这样……”良久后,她只是如此叹了口气,说道。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对三个儿子尽到养育之责,生下他们却不曾抚养,恐他们怪她,也始终恨着李靖,觉得神仙无情至斯,害她孤独终身。
千年之间,她一直把自己放在如此角色之中,囿困此间,难以自拔。
之后,哪吒仍旧没说什么话,但他抬起手腕,掌心中徒然生出几朵灿然赤莲。
莲花打着圈浮在空中,灵力便如一圈圈推动其向前的涟漪,将花送到了殷素知手中。
这花是西莲苑中莲花池的佛莲,时青寻一眼看了出来。
此佛莲与灵山中的佛莲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哪吒与她讲过,毕竟不曾由业火淬炼,只是他自己播种而生,用以替昔年尚是一颗种子的她梳理灵力的,并没灵山的莲花那么厉害。
但用来救法力薄弱的小仙,已经足矣。
哪吒信守了帮白鼠精救母亲的诺言,又贴着殷素知的掌心为她渡了大量的灵力,能让对方有足够的精力去吸收这些佛莲。
到最后,少年那张如玉的脸庞已有几分苍白。
但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所以时青寻没有阻止,只是在他眼露疲态之际,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腕搀扶着他。
“寻寻。”挨得很近,她听见少年几乎是贴着她的耳际轻声道,“我们走吧。”
她的指尖贴着他的脉搏,灵力发散,感受到他并无大碍,主要是一下失了太多灵力导致一时尚虚,放下些心来,应了声。
篱笆围院外,孙悟空和白鼠精还在等。
见两人出来,孙悟空立刻看出了哪吒脸色不好,啧了一声,“小莲花,你没事吧?”
“无事。”哪吒抿唇淡道。
白鼠精也是一惊,小心翼翼看了眼哪吒的面色,没有任何关心的意图,几乎是贴着哪吒的身躯就要往屋子里头钻。
少年虚虚搭在时青寻身上的手蓦地一紧,神色冷下,他下意识就往时青寻身边躲,不想挨着白鼠精。
时青寻险些给他撞了个踉跄,脑子里胡思乱想的事一下散了个干净。
“怎么了这是?”她看了眼跑进屋子里的白鼠精,又看了眼一副“我差点被别的女人碰到”的委屈小哪吒,一时凝噎,只好安抚他,“来,你过来点。”
孙悟空:……
“啧,娇气。”猴哥看着方才还对着他拽一脸“与你无关”的哪吒,犀利阴阳,“你就装吧你。”
哪吒无视。
不多时,白鼠精白盈又从屋里跑出来,鼠精走路无声,直到伏地叩拜,才弄出动静。
“多谢哪吒三太子与仙子、还有齐天大圣的救母之恩!”白鼠精还算个老实鼠,虽然先前讲起话来有所隐瞒,此刻却算十分坦然,“我心愿已了,却当真捉了金蝉子长老,犯了罪过,之后要如何处置我,我绝无异议。”
哪吒无动于衷。
他刻意避开的目光很明显,因而也能很明显理解为避嫌,时青寻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
是救母,还是救一个孤苦无力之人,无论怎样,这个少年都在做着善心的事。
可他此刻却是这般疏漠的态度,只缘因一些很小的事,还因此干脆不愿去欣然承认自己做了好事。
他真的一路基本没和白鼠精说过一句话。
孙悟空倒是眼睛一转,看向时青寻,“小妹,你说呢?”
“我?”时青寻本来下意识想摸头,但她还牵着哪吒,手没抬起来,于是只有嘴巴动,“我没什么好说的。猴哥,唐长老是你师父,你说吧。”
白鼠精是没作恶,但的确捉了唐僧,这一难看似和哪吒有关,实际此刻来看,也没有太大关联了。
孙悟空眨了眨眼,他本来看着哪吒这副唯恐与自己扯上关系的模样,想调侃一句但毕竟是你们义妹嘛,但见少年难得是真的有些憔悴,而且时青寻好似看出了他的意思,她在摇头,于是他止住了这句阴阳。
“俺老孙也没什么好说的,师父没事儿,这事便了了吧。”他只道。
意思不追究了。
时青寻觉得猴哥真的是善良的猴,又听见猴哥看向白鼠精道:“你还得照顾你义母,念你此心,俺老孙饶你这回。”
神仙耳聪目明,时青寻还有要和孙悟空商量的事,哪吒却忽然无意识松开了她的手。
屋里传来了殷素知略显疲惫的咳嗽声,白鼠精一听不处置她了,复又飞奔回屋里。
哪吒便在门口处平静望着。
时青寻没有打扰哪吒,只对孙悟空简单交代了一下玉兔的事。
“玉兔下凡了,与西行取经有关,他本该在天竺国,此刻却好似不见踪影。嫦娥忧心他,我晓得你事忙,八戒和玉兔是朋友,可以让八戒事先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孙悟空随口问道。
时青寻摇头,“我不去,我没空。”
她这事和哪吒避嫌的事还不一样,白鼠精对哪吒无意,可玉兔先前是真对她表明了心意啊,所以她真得避嫌。
这种避嫌,对她自己好,对哪吒也好,对玉兔更好。
不过由于她始终平静,孙悟空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应了好。
哪吒已然转回了目光。
说这事,时青寻没有刻意避开他,此刻向他看去,没有看见他眼中有什么不虞,反而是仍有因为忽然被她盯住,而显出的一丝慌。
慌什么呢?
时青寻又想叹气又想笑,敢不敢拿出他前夜的气势来啊。
“我们也走吧?哪吒。”她询问他。
哪吒应了声嗯。
临时捕鼠小分队就此解散,这一趟耗时并不长。
时青寻琢磨着今日瑶池没什么事,哪吒的脸色仍旧苍白,她可以陪着他回云楼宫。正想着,腾云间,天上一丝云雾正从眼前划过,稍稍迷蒙了双眼,她偏头,见哪吒正在看她。
“寻寻……”
“有话要说么?”本来她觉得这事他没什么好对她解释的,可他能渐渐学会去解释,本身也好,于是她引导他开口。
哪吒抿了抿唇,果然和她想的事一样,“我当真与白鼠精并不相熟,没有任何干系。”
云卷云舒,午后的日光不再灼眼炽热,倾洒在云雾间是柔丽平和的淡金光晕,在这一片云烟朦胧间,时青寻看着他急于解释到慌张的眸子,轻笑着嗯了一声,“我清楚啊。”
她的态度很平和。
回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急得想哭的时候,父母就是这样情绪稳定地、含着笑容地告诉她“没有关系”。
何况哪吒都没做错事,他怎么还慌上了呢。
“我清楚,你不必惶恐这种事,你对我的心意我看得很清楚。”她拍了拍少年的手,温和道,“白鼠精只是外人,你也让我看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因此怀疑你什么,哪吒。”
他给到她足够的安全感了,她亲了亲他的唇角。
“我对你的心意,你也一定看得很清楚了吧?”她道。

一个人的性格要有所改变,是需要很漫长的时间的。
毕竟俗话说“本性难移”,这需要足够的耐心去等,好在现在他们都是神仙,时间就变得不再那么漫长了。
而一个人要真的学会爱己且爱人,也是需要更稳定的内核去支撑的。
哪吒惶恐她会离开,也惶恐自己会被误解、被抛弃,乃至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扰他,难怪他总是浅眠睡不好!无魂无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就是他老爱胡思乱想吧。
“感谢你的偏爱,我感受到了。”时青寻看着哪吒略显错愕的眼神,呆愣愣的样子看上去很好欺负,她好笑地去推他的肩,结果被他下意识反手捉住。
时青寻:……
微凉的手掌心抚过她的腕骨,摩挲着,轻捏着,动作逐渐变得暧昧起来,又在下一刻点到为止,他眨了眨眼,松开了她的手。
“寻寻。”他道,“如此就好。”
“我还没说完呢。”
“……”
“我们真不必去为了这种事烦恼的,不管是你,还是我。”时青寻眉眼含笑,好啊,他不牵手了,那她也不牵。
可还是想去牵他的袖角,是她在千年前的东海没能捉住的袖角,所以最后还是把他牵住了,“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坚定的,也相信你自己的魅力好吧!”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要笑出声了,有个这么漂亮的男朋友,她觉得是挺赚的。
“我都夸你是天下最好看的小莲花了,舍不得离开你的。”她只是扯住他的衣角,立刻就被他重新将手捉回他手心。
少年轻眨眼眸,隐藏在眼底的那丝惶恐终于淡下,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澄然起来。
“寻寻,我看清楚了。”他主动拥抱住她,他知道她不会拒绝了。
俯身在时青寻耳畔,他轻声道:“我还看清楚了……你才是世间,最好看的小莲花。”
被夸了。
时青寻瞬间感到脸热,下一瞬又被他抚上耳廓,含着凉意的指尖在她耳际流连,略微施力叫她偏过头来,他啄吻上她的唇。
彼此再松开唇瓣时,时青寻唔了一声,想了想,坦然与他道:“……虽然一开始我说别去比,但此刻,你夸我是最好看的小莲花,我真的很开心。”
应该没人被夸会不开心吧,还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夸。
哪吒真的一直在给她偏爱,她也想学会和他一样的偏爱。
然后,去偏爱他。
少年笑了起来。
白日里浅薄的霞光映在他清亮的眸间,却越发澄然。白衣若雪,又胜过雪色,如此温柔的模样,只为她一人展露。
时青寻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这样的温柔所感染。
她也变了,曾经因为长大变得锋利、不愿让人靠得太近的一颗心,又因为他而变得坦然柔软。
她也可以又一次向他人去坦露她的善意与爱了。
“哪吒……”她张手,想要又一次的拥抱,并且仰头在他耳边轻道,“你先前说你在跟着我领悟何为感情,我觉得…我在你身上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什么?”
不只是因他而重新变得坦然温和,这只是其中一点而已。
时青寻一件件与他说着,除却方才心中所想,又掰着他的手指,也像是想要捂热他的手心,“……我学会释然了,真正的释然。”
“这些年来,我心觉我已经放下了父母的离世,只要不去提,我便不会难过,只要不去想,一切就只会埋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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