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数分钟,忽然人群再次爆发出喊声。
深蓝色的帆船像破开水面一般,已经绕过浮标,率先开回来。
陆宜攥紧的手放开,咬着唇抑制住想要高喊的冲动,她从来没见过林晋慎这样子。
旁边季长明振臂高喊:“啊啊啊啊是我慎哥,嫂子你看到没有,是慎哥,真的帅到炸裂!”
有些人平时一声不吭,但凡突然出声,总要整出点动静!
陆宜呼吸在那一刻止住,半晌,她说:“嗯。”
“看到了。”
深蓝色的帆船像是迎风展开的旗帜,旗帜顶尖闪着灼目的日光。
陆宜身处在声浪之中,耳膜仿佛被震破,世界瞬间消音,她只看得见开来的帆船,帆船上的人,躬着身,将自己拉成绷紧的弓,游刃有余地判断着风向风力,调整动作改变帆船的行进线路。
季长明不知道从哪顺来望远镜,站高望远,播报着比赛状况:“第二艘是红色的,是珩哥!”
“屿哥也跟上来了!行不行,珩哥都追不上!”
“诶诶诶,那艘绿色的往哪开呢,连浮标在哪都没弄清!”
“我宣布慎哥遥遥领先,其他人连我们慎哥尾气都吃不着!”
“……”
深蓝色帆船身后开出白色长浪,驶过终点,林晋慎站直身体,改为单手抓握,身上的泳衣被打湿,紧贴着肌肉。
“好他爹帅!搞得我也想学了。”余音惊呼一声,她以前怎么就没玩过这种运动。
“这太考验体力,手臂要一直向风借力,来来回回一直做深蹲,对全身的肌肉都有要求。”季长明摸摸下巴:“慎哥天天坐办公室,体力也这么好。”
“不知道有没有腹肌?”吴思栋冷不丁来一句,他就没有,一直以为坐办公室的跟他一样,都是一整块。
问题一出,其余几人不约而同望向陆宜。
陆宜:“?”
在场的就只有陆宜能知道,季长明低下头认真发问:“嫂子,慎哥他有吗?”
陆宜被盯得面热,说:“有的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咋还有的吧呢。”
陆宜声音压得极低:“那你问他。”
“这我哪敢!”
“到岸了!”吴思栋瞅见林晋慎从帆船下来,抵达沙滩。
沙滩一下子又躁动起来,夸张地欢呼,说牛逼厉害的都有,林晋慎点头说下谢谢,就没有别的反应,他往陆宜方向走来。
他身上全湿,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水迹。
陆宜一手递过水跟毛巾,问:“累不累?”
“还好。”林晋慎仰头喝掉大半瓶,胸腔因为体能消耗,上下起伏。
季长明狗腿道:“慎哥你真是宝刀未老,真的牛死了,珩哥以前还能跟你比比,现在看来也大不如前。”
林晋慎喝过水,拧紧瓶盖,一本正经道:“谢谢。”
“但我今年28。”
还称不上老。
季长明哈哈笑两声:“不老不老,我慎哥正当年,一点都不老。”
陆宜已经习惯林总牌冷笑话,抿唇笑下,其他人反应过来则想笑不敢笑,硬生生憋住,好在郁则珩跟顾屿跟着到终线,很快转移注意力。季长明跟其他人已经往前去迎接,或欢呼或调侃。
林晋慎擦过脸,将毛巾迭好。
“大家都说你很帅。”陆宜现在心脏跳动都还未平复,仰头看他,仍然能想到他刚才比赛的画面。
林晋慎垂着眼睫问:“大家都有谁?”
“很多人啊,我帮你数数,什么张三李四,王二武六……”陆宜嘴角压不下来,还得故意板着脸给他数。
林晋慎扯唇,有着极细微的笑意,像是冰川消融裂开一条缝隙,他问:“有陆宜吗?”
陆宜点头,模棱两可地回:“有吧。”
林晋慎:“方便的话,替我谢谢她。”
陆宜绷着脸忍得很辛苦,肌肉在泛酸,最终忍不住笑,说了个哦。
“赢了有奖励,待会送给你。”
陆宜好奇:“是什么?”
“晚上你就知道了。”林晋慎将东西放进包里,拉上拉链,单肩挎着,黑色短发湿着,唇红齿白的,忽略沉稳气质,已经可以混入男大学生的行列。
的确一点都不老。陆宜在心里补充。
既然是比赛,有输赢,也会有奖励,奖励是郁则珩跟顾屿合计后定下的。
郁则珩拿毛巾擦脸,这次输得是真服气,刚开始还能跟上,后面体力不支,渐渐慢下来,被甩在后面一大截。
“愿赌服输。”他望向林晋慎,抬着下颚,眼里有笑意。
这次是真畅快。
“得,我现在就去安排。”顾屿既无奈又觉得好笑,摸摸鼻尖,顾不得去换衣服先拿手机去联系人,再晚一点可能就赶不上。
“安排什么?”季长明跟听谜语似的。
郁则珩朝他丢过毛巾,啪地盖上他的脸:“给我们林总,不对,是嫂子献上奖品。”
季长明扯下毛巾:“是什么?”
郁则珩:“告诉你就没意思了。”
一直到九点,奖品才揭开面纱。
顾屿找人,用私人飞机空运到海岛,能在短短几个小时做到,要的不仅是钱,还有人脉,反正有郁则珩跟他一同兜底,他大手一挥,咬牙送上这次最贵重的新婚礼物。
陆宜跟朋友家里人提前在沙滩上等待。
九点到,顾屿举起双手示意。
数百支烟花在夜空齐放,丝丝缕缕宛如银河瀑布,那一刻亮如白昼,数分钟后是姹紫嫣红的彩烟,花团锦簇,构成宇宙瑰丽星云,仿佛宇宙漫步,彩烟消散后的那刻是万千炸开的星光,有如漫天星光闪烁的银河,
全程近半个小时。
“这场烟花还有个挺有寓意的名字,叫花好月圆。”郁则珩朗声道:“此生辽阔,满天星火,祝你与所爱共白头。”
季长明:“……”靠,他怎么就没人会讲呢。
“谢谢。”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
陆宜静静看着烟花,瞳孔里映照着夜空里的璀璨。
她看过很多场烟花,盛大的,壮丽的,只有这一场,是为她而放的。
“好漂亮。”陆宜发自内心道,眼眶发热。
林晋慎拥着她,低头就能看见她眼底的烟花,说:“离今天结束,还有三个多小时,还有什么安排?”
“有。”
陆宜望向他,轻笑:“想要你什么都不做,想要你好好休息。”
想要他暂时做回林晋慎。
林晋慎安静看着她。
他从生下来就承担许多期望,希望他优秀,希望他独当一面,他向来做得好,没让期望落空,他习以为常,毕竟他一直这样做的。
没有人告诉他,一句“什么都不做”也能让人在那刻变得柔软。
婚礼正式结束,宾客陆续从海岛撤离。
生活开始回归正轨。
陆宜在离职的这段时间思考她将要做什么,在了解后安宜家居从起家到站在如今行业龙头位置,以及自己的专业跟兴趣,她选择去设计部。
她的意思本是从小职员做起,但陆康成执意给她设计部总监的位置,一是她这些年在外面,已经做过小职员,感受过受到限制时无能为力的感觉,二是没有人生来就适合某个位置,还年轻,就算犯错也很正常。
陆康成认真道:“你能来帮我爸爸已经很开心,不夸张地讲,我想向全公司宣布你是我的女儿,隐藏身份从底层做起想都不要想。”
陆宜被说服,入职安宜,担任设计部总监的职位。
新的设计部总监空降的消息同时向内部公布。
设计部总监被悬置许久,一直由副总监张放兼任,早一个月公司在新翻修总监办公室,便有定下新总监的消息传出,所有的人选里,张放自然是在第一顺位,几乎是板上钉钉。
吵着嚷着让张放请客吃饭。
张放三十好几的人,在公司也算是老人,嘴上让人别乱叫:“想吃什么?你们订餐厅,这周六怎么样?”
“好诶!”
几天后,公司任职信息下来,设计部齐齐傻眼,新的总监是老板女儿。
张放看起来像个没事人:“就让你别乱叫,现在闹笑话吧,行了,以后这事就别再提了,小心新总监收拾你们。”
也有为张放鸣不平,眼看着就要扶正突然空降公主:“这也没办法,干得好,不如投胎投得好。”
“像这种大小姐不都是给爹地做做样子,方便拿零用钱的,事儿最后还不是要放哥做。”
“不是哥们你一点都不清楚啊,大小姐刚跟华域太子爷完婚,还缺零用钱?”婚礼办得就差直接烧钱了。
“这里面的事谁知道,难不成真是来工作的?”
有人叹气:“就是苦了放哥,公主挂个闲职,事还是放哥做,以后都小心点吧,得罪谁也别得罪公主。”
张放摆手:“散了散了,老实工作。”
周一,陆宜正式入职上班。
父女俩首次同时上班进入办公大楼,陆康成亲自带她去设计部,带她去她的办公室,由他全程把关,用的都是最好的。
白色的主色调,线型灯吊顶,从办公桌到沙发,全是安宜家居的产品,整体风格简单干练,又使用线条元素柔和,刚柔并济的感觉。
“怎么样?你最会鉴赏,评价下老爸的审美。”
陆宜认可地点头:“超棒的,是我梦寐以求的办公室。”
陆康成:“还是爸爸懂你吧,你先工作,待会一起吃午饭?”
“好。”
办公室门关上,陆宜在办公椅坐下,往后躺倒,环视整间办公室,在刚才她明显感觉到设计部对她的态度很微妙,不至于反感,更多是排斥。
很正常,她是空降,又是二代的身份,要真怀疑她才奇怪。
陆宜来之前多少想到,她也不气馁,比起这些,尽快熟悉手头上的事才是最紧要的。
办公室门被敲响,她坐正:“请进。”
张放推门进来,手里抱着一摞文件,温和笑道:“这些以后都要交给宜总,可能有点多,我按时间紧急程度分过类。”
陆宜起身去接:“谢谢。”
“重得很,我放办公桌。”张放过来是交接工作的:“这么久这些事一直是我代理,还真怕自己做得不好现在宜总来了,我这总算是松口气。”
“辛苦了,张副总。”
“应该的,都是为公司。”张放笑。
陆宜诚恳道:“我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事不懂,可能还要麻烦张副总,希望到时候张副总不要嫌我烦。”
“这就夸张了。”张放老好人一般:“但凡宜总有什么不了解的,我能知道的,肯定知无不言。”
交接结束,张敛推门出去。
挂在嘴边的笑容化成一声嗤笑,来个生瓜蛋子,刚来还做做样子,过几天没准就要全丢给他了,他还真是倒大霉。
陆宜也知道自己要学的还很多,她也没懈怠,拿出学生时期的用功从零开始学习。
她的认真林晋慎看在眼里,以至于晚上他从书房出来下楼倒水,她看都未看他一眼,被一同冷落的还有泡芙,蹲守在她身边,许久不被摸一下,仰头眯眼快睡着,在他下楼时跑来,冲着他可怜叫唤。
林晋慎已接受泡芙,这时候会停下来拍下它的脑袋,极偶尔,会单手抱着它去中岛台倒水,但次数屈指可数。
他们的次数,也从一周三次,沦落到一周一次,如果林晋慎不提,她根本没这方面的想法。
况且她每晚倒在床上就已经很累,但他又不是禽兽,不至于强迫她。
林晋慎以前认为自己还算专注工作,但自从婚后,他也同时进入丈夫的角色,为不冷落另一半有所调整,但陆宜显然并没有这种想法。
罢了,等她适应过后应该趋于正常。
如果三个月后仍然没有好转,他会考虑第二次家庭会议。
半个月过后,没等到陆宜适应新工作,等到她出差消息。陆宜这段时间刚将工作理顺,深知自己的欠缺,所以给自己安排出差,去各地工厂实际考察,去看生产线,去跟一线工人对话,去门店与顾客建立联系,了解她待在办公室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
亲眼看到设计稿变为成品,产品又如何进入一个个风格各异的小家,成为家的一部分。
陆宜很喜欢现在的状态,既充实又兼具挑战性,就像是重新找回人生的锚点。
出差时间不定,中途可能会回来,然后再去下一个地方,她给自己定的大概时间是一个月。
林晋慎表示理解,尊重,婚前说好的彼此工作互不打扰。
陆宜收拾行李,小助理甘荔发来消息,是再次给她确定机票信息,将去往机场,及过安检时间算上,标明她的最晚出发时间。
甘荔是她新招的助理,大学刚毕业,还带着被知识“污染”的纯澈,扎两个低麻花辫,元气可爱,表面看着大咧咧,实际上细心周到。
对于这位小助理,陆宜一百个满意。
陆宜拎着行李箱下楼,泡芙看似是感知到要很久看不见她,实际只是球没有抵抗力,伸出山竹挠滑轮。
“妈妈这段时间不在家,你要乖乖地听话知道吗?”
“喵?”
“狠狠”揉搓一顿后,陆宜说:“你要听方姨的话,好好吃饭,好好运动,还有……跟你爸爸好好相处。”
最后一句很小声,叫爸爸也没错吧,总不能叫叔叔吧。
“喵喵?”
泡芙仍专注地挠滑轮。
起初,林晋慎自己以前三天两头出差,认为出差是件很正常的事,不够几天而已,陆宜还会回来,待几天再去下一个地方。
但当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身边空荡荡,开始失眠。
林晋慎只当是不习惯,就像婚礼前夜那次,他已经习惯同床共枕,现在回到婚前的状态,不适应很正常。
抱着这种想法,心安理得地失眠。
不知道睁着眼多久,他罕见地调整睡姿,甚至伸直给陆宜压的手臂,情况也没有好转。
他拿过手机看时间,显示深夜两点。
系统温馨提醒:现在夜已深,为了拥抱美好明天,请早点睡吧。
林晋慎:“……”
他烦躁地摁灭手机,面无表情,一个晚上断断续续没睡几个小时。
第一晚如此。
第二晚也一样。
第三晚也没有任何好转。
失眠带来连锁反应,林晋慎忍耐度越来越低,烦躁,情绪波动明显,这种症状会在看手机时更明显,分开后,林晋慎每天会定时给陆宜发消息打电话,问天气吃饭以及工作情况,得到都是寥寥数语的回复。
她一次也没有主动发过消息,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似乎忘记家里还有她养的猫。
林晋慎丢开手机,手指摁过眉心,缓解压不下去的躁意。
同时,江询敏锐察觉到老板的反常,自从上次老板生病发高烧他没发现,作为生活助理严重失职后,他认真反省过自己,绝不容许第二次失误,时刻将老板健康放心上。
这次,他看出老板睡眠不佳,眼睑有淡淡的青色,易烦躁,会取消掉一些可有可无的工作,与他的人设严格不符,多次摁压眉心,疑似不舒服头疼。
不像是生病,更像是心理问题。
当代年轻人,人均有病,老板虽然是老板,也会有自己的烦恼。
江询尝试将“睡眠障碍”“烦躁”“头疼”等关键词打在引擎里搜索,立刻蹦出一个让他睁大眼的词条出现。
——戒断反应。
戒断反应的定义是,当个体停止或减少长期依赖的物质或行为后,所出现一系列不适应症状和情绪变化。
是成瘾之后,强制停止后产生的不适反应。
戒断反应的症状,跟老板现在的症状完美契合,哦,破案了,他可以百分之八十确定。
江询捏着下巴困惑不解,老板到底对什么成瘾,药物不可能,那能是什么,又为什么突然戒掉?
他决定深入调查,体现他作为生活助理的重要性。
如果老板真的出现戒断反应,就不容小觑,太太又不在,能靠得住的就只有他,那么他必须得在第一时间给老板请心理医生。
老板好他就好,老板不好,他饭碗就不稳。这个道理他懂的。
江询叉掉网页。
摸摸“禁止蕉绿”的水培香蕉,有他记号的香蕉还没变黄成熟,他满意地露齿一笑:今天又是认真工作的一天。
陆宜这几天过得太充实。
她带着甘荔去公司考察,看了每一条生产线,看见一张桌子一座沙发的生产过程,大到皮革材质处理,小到一颗螺丝钉的使用。
工人常年在一线,有些工龄比陆宜年纪还大,他们的所见所闻,以及一些需求都会说给她听。
陆宜白天参观考察,晚上就拿录音笔做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