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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高枝(白鹭成双)


裴如珩被逗笑:“你是忘了她头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什么形状了?”
原本他也不至于对一个女子有那么大的偏见,但那日喜宴上他心里本就烦躁,旁人都识趣地离他远远的,偏陈宝香不信邪,扭着腰朝他走过来,开口就是一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美丽的牡丹花,你怎么独自开在这里呀?”
裳和槛两个字都背错读法就算了,后头那句是个什么东西。
凭着良好的修养,裴如珩没有发作,只拂了拂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以示不屑。
结果陈宝香顺势就坐在了他腿上。
“公子~”她含羞带怯,欲拒还迎。
裴如珩忍无可忍,低头凑在她耳边轻轻地道:“滚。”
“哦好。”
她灰溜溜地滚下来,眨巴着眼问他,“你不喜欢女人?”
“喜欢。”他面无表情地夹菜,“但不喜欢贱人。”
“就这样的大才。”裴如珩很是不解,“神医留她作何?”
张知序安静地听完受害者陈述,缓缓对陈宝香开口:这就是你说的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陈宝香嘿嘿直笑:我和他的想法,好像是有些许出入哈。
什么些许,这完全就是两件事!
张知序扶额。
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完全感受不到人家的恶意,还在那自顾自地觉得人家对她也有意思。照这个情况看,裴如珩没有用扫帚将她打走都是好教养。
正想着,肚子就咕地一声。
张知序这才想起来,她酒席没吃两口,又默了许久的药经,原本就空空的肚子眼下更是饥饿难耐。
陈宝香是饿惯了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可他忍不住了,开口提醒:先吃点东西。
要是从前府里的人听见他说这话,定要买了鞭炮去门口放。公子居然主动吃东西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陈宝香却嫌弃道:人家裴公子还没吃呢,我哪能自己吃,你等会吧。
仿佛有根擀面杖将空无一物的肠肚全碾刮了一遍,张知序难受极了,手脚发软,头也发晕。
于是陈宝香十分殷勤地舀起粥要喂裴如珩的时候,手不知怎么的就一个拐弯,嘴跟着就低下来喝了一口。
裴如珩:?
陈宝香:“……”
她盯了盯自己的手,干笑:“我试试烫不烫,试完了,正合适呢。”
说着,舀起第二勺。
裴如珩原是不太饿的,但陈宝香这人别的优点没有,独一个好处就是吃东西很香,随便吃什么都让旁观者觉得是世间美味,馋得人忍不住想尝尝。
他不由地看向她手里的第二勺。
眼看勺子要到他嘴边了,陈宝香却突然一退,接着就举碗而起,朝他一敬:“裴兄,干。”
不等裴兄反应,自己就豪气万丈地将粥一饮而尽。
裴如珩:“……”
屋子里霎时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
陈宝香捧着碗,好悬要哭:大仙,您这是做什么?
张知序哪能跟她解释自己从未挨过饿,只能硬着头皮道:爱人先爱己,你自己都还饿着,凭什么他先吃。
-可这是给他煮的粥哇,是人家家里的!
-你是客人,客人先吃是规矩。
-那也不能从人家嘴边抢哇。
心里吵的欢,脸上也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无辜,跟变脸戏法似的。
床上的裴如珩忍不住笑了一声。
低低哑哑的嗓音,配着他苍白的脸,笑起来比病西施还好看。
陈宝香回头,呆呆地看着他。
裴如珩自觉失态,别开脸道:“你饿了就去外头跟如玫一起吃,这儿还有守墨,不必劳烦你。”
“可我,我好不容易才能来喂你。”她哭丧了脸,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先前如玫就说让下人来伺候,我跟她从大盛的开放一直聊到罪孽因果都有报,她才终于松口让我来,我这——”
一个没忍住,裴如珩又笑出了声。
陈宝香瞪眼,扭头就朝裴如玫道:“坏了,你哥真伤着脑子了,还是将王神医请过来吧。”
“不必。”裴如玫也笑,戏谑地撞了撞她的肩,“我哥难得这么开心,你就在这儿吃吧,我让人将饭菜都端过来。”
说着,招呼了守墨就一起出去。
内室只留了他们俩,裴如珩揉着脖颈,后知后觉地问:“我是怎么晕过去的?”
“喝醉了。”陈宝香心虚地道,“下次别喝那么多。”
“不都是你灌的?”
“呃,下次不灌你了。”她嘟囔,“但谁让你瞧不起我,我不得证明证明自个儿有两把刷子么。”
裴如珩沉默。
他看不起她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原先她都闷气不吭声的,今日居然硬气起来了。
别说,硬气起来倒还像个正经人。
饭菜来了,陈宝香拿起筷子,动前还是心有余悸地问:大仙,咱们好不容易跟裴公子独处,能吃得优雅些么?
张知序哼笑:我一贯是优雅的。
-那方才?
-方才不算,以后不会了。
得到了保证,陈宝香这才放心地用起饭来。
不得不说,裴家不愧是商贾起家的,就是有钱,随便吃的饭都有三样肉食,她吃得津津有味。
张知序跟着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把简陋的饭菜吃得这么香?
好快乐,再来一勺。
对面的裴知序看着她,也觉得胃口大开,原先一碗饭的食量,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她吃下去两碗。
一顿饭两张嘴,三个人都很满意。

陈宝香回到客房里的时候还在傻乐。
“大仙,你听见他临走时说的话了吗?”她捧着脸道,“让我明日也过去用饭耶。”
四舍五入不就是在跟她示爱?
张知序心情不错,难得地没有打破她的幻想,只看了看房间四周:“你去把北面的窗户打开。”
“这么冷的天,开它做什么。”陈宝香嘴里嘟囔,手上却是听话,推开窗趴在窗台上往外瞧。
神医的院子就在程槐立所住客院的隔壁,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能看见客院里进出的人,时不时还能听见下人的几声吆喝。
张知序很满意,打算在这里听听消息。
然而还没听见什么有用的,陈宝香就又开始惊呼:“这里离裴公子的屋子好近哦,能看见他在庭院里种的那些花花草草。”
“呀,他好像出来散步了,你说他能看见我么?”
“真好看啊,他怎么连伸懒腰都这么好看。”
额角青筋跳起,张知序道:“你不能安静会儿?”
“天马上就要黑了呀,有的是安静的时候。”她撇嘴,“趁着现在还看得见,不该多看会儿么。”
张知序强行扭着她的脑袋看向程槐立的院子。
陈宝香很不满意:“这里有什么好看的,程将军不都救回来了么。”
提起这茬,她心有余悸:“当日在主筵台上,我看着羽箭朝他飞过去的,腰上、腿上,哎呀那叫一个鲜血四溅,吓死人了。”
张知序一愣,问她:“胸口呢?”
“胸口?”陈宝香想了想,“对,是有一支羽箭朝他胸口去的,但他好像戴着护心镜还是什么东西,羽箭飞过去一声响,听着就脆生。”
原来是这样。
张知序撑着窗台,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是什么人才敢刺杀他啊?”陈宝香托着下巴天真地道,“这些权贵地位高戒心又重,万一失败,后续该怎么收场?”
能怎么收场。
张知序暗想,他已经切断了所有的证据链,保证不管是死士还是谁都不会牵扯到张家,既然一击不中,那就该休养生息,择机再动。
天色黑透了,陈宝香打着呵欠关上窗,嘟囔一句:“这还是大户人家呢,晚上怎么也这么早熄灯,给不起油钱么。”
是啊,他家以前就算房里不留灯,外头也是点着灯笼的,哪像裴家,还有伤患在,刚子时就满院子都黑了。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去,张知序眉心渐皱:“你先找点东西防身。”
“什么?”
“就墙上挂的那幅画,你把画轴取下来当棍子用。”
陈宝香想不明白为何,但大仙的话她还是听的,立马照做,握着画轴就坐在桌边等着。
窗外有更夫打了三下,外头的院子安安静静。
眼看就要睡着了,陈宝香突然听见了一声不寻常的鸟叫。
接着外头就热闹起来,喊抓贼的、打砸东西的、一连串的灯都点了起来,照得她的窗户纸上都映起橙光。
“大仙。”她瞪大了眼,“裴家进贼了。”
张知序没吭声,只站起来,将画轴斜横在身前,然后伸手,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下一瞬,一道黑影裹着血腥味就掠了进来,手里的短刃一横,直取她的脖颈。
陈宝香吓得连忙用画轴挡住,嘴里刚要喊叫,却听大仙冷静地开了口:“九泉。”
对面贼人的动作一僵。
他接着道:“先进来,将窗户关了。”
陌生的声音,却是万分熟悉的语气。
九泉关上窗皱眉地打量她,眼神凌厉,像丛林里的野狼。
-大仙。
陈宝香快吓哭了:这是个亡命徒啊,身上杀气好重,我害怕。
-想活命就不能怕。
他挺直她的腰杆,双手负背,迎着九泉的视线坦荡地道:“在下陈宝香,受凤卿之托在此接应。”
凤卿,张知序之乳名也。
他说得很镇定也很有气势,任谁听了都不觉得在撒谎。
然而陈宝香这个不争气的,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就在他说话的间隙,扑通一声就朝人跪了下去。
九泉:???
张知序:“……”
他咬牙:你故意的是不是?
陈宝香欲哭无泪:我是真害怕,他那短刃上还在滴血。
张知序侧眼看过去,顿了顿,顺势抽出双手来抱拳:“早就听他提起过九泉少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肯为他舍身赴这虎穴,便也是我陈宝香的恩人,请受我一拜。”
别说,这么一来还怪自然的。
“你。”九泉依旧戒备,“我跟在主人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
“那是自然。”他从容地抬头,“凤卿与我是在江南相识,当时身边跟的可不是你,是个肤色很黑的侍从。凤卿倒是跟我聊起你,说是因为在朝山第九泉旁边捡了你,才给你起名九泉。”
主子前年去的江南,当时他病重,跟去的是暗卫宁肃,他的确生得黑。
再说九泉这个名字,除了主人自己和他,张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出处。
九泉收回短刃,却还是狐疑:“我来此处,主人丝毫不知,又怎会提前让你接应?”
“倒也不是专为接应你。”张知序起身拂膝,“凤卿说了,烧尾宴上的行动一旦失败,就需要我来程槐立身边探听消息,程槐立戒心极重,若不弄清楚情况就妄动,不就——”
他抬眼看九泉,有些恨铁不成钢,“不就成你这样了?”
主人的确说过一旦失败就让他别再轻举妄动。
九泉有些汗颜。
只是——
“我家主人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他这边却传来已经好转的消息,叫我如何按捺得住。”九泉恨声道,“他必须死!”
“我明白。”张知序叹息,“但你中计了,他现在也死不了。”
“我……”
“行了。”张知序瞥了瞥外头,“他们马上就会搜过来。”
这是早就布好的陷阱,程槐立不但让人封锁了各处的门,还派了人顺着他的院子往周围挨门挨窗地搜。
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才能活着出去?
陈宝香正兴致勃勃地准备看戏呢,就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漠地道:“去隔壁将裴家二公子绑了,用他脱身。”

第11章 你难过什么
在陈宝香的畅想里,自己与裴如珩应该是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的戏码,即使不能马上成婚,那也能因为饭搭子的情谊而感情升温水到渠成。
谁曾想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居然领着一个刺客去裴如珩的院子里,一边走还一边朝人招手:“从这边。”
-大仙呐!
她心里哀嚎: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张知序听得很纳闷:你跟裴家怎么就成“里”了?这一路从牢里出来,难道不是我与你才是一边的?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无亲无故的,咱就非得帮这个刺客不可吗?
-非得帮,不然你前面撒的谎迟早露馅。
九泉是张知序身边最重要的人,先前她还跟张溪来谢兰亭他们说自己认识九泉,这几个人碰不着还好,一旦碰上了问一句,那不就全完了。
-可话说回来,大仙你怎么会只看身形就知道他是那个传说中的九泉?
张知序沉默了一瞬,学着她那不要脸的劲儿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大仙,大仙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一般人其实早该怀疑他了,哪怕不怀疑,也多少对他有点戒备。
可陈宝香不,她不但不怀疑,反而双手捧心满眼钦佩:大仙厉害,有大仙相助与我,我定是能发达的!
张知序有点嫌弃她的蠢笨,可转念一想,真换个聪明的,自己不就完蛋了么。
还是她比较好。
那头的九泉已经顺利潜入了小院,没一会儿,里头就响起了奴仆的喊声:“来人呐!快来人!”
张知序正在墙根边听动静,就见陈宝香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他不解。
“大仙这就是你不懂了。”她道,“男人,尤其是这种贵门里娇养的男人,都是鲜少遇见危险的,一旦遇见了,必会刻骨铭心。”
也就是说,只要她在这个时候也在场,那他也就会将她铭记于心,四舍五入的,不就是爱上她了?
想想就觉得机不可失,陈宝香猫着腰就从打开的小门钻进了院子。
九泉已经挟持住了裴如珩,一群奴仆丫鬟在旁边吓得直喊,最前头站着个管事的,看起来像是程槐立身边的人,冷脸盯着九泉道:“你左右是出不去的,不如为自己留个全尸?”
“全尸有什么意思。”九泉压低嗓音狠戾地道,“我要留就留陪葬。”
说着,手里短刃一紧,裴如珩跟着呼吸一窒。
“别,别杀我儿。”裴母分开人群从后头扑上来,哭腔道,“你要什么我都给,千万别伤害我的孩子!”
“夫人……”
“你给我闭嘴。”裴母怒道,“这是我家,任你们挖渠摆场的我也不说什么了,可要我儿的命去给你立功?你休想!”
说着,又朝九泉哭:“我能保你的命,也能送你离开,只求你也留我儿一命,求求你!”
张知序原是在旁边看好戏的,却不知怎么骤然觉得有一股酸涩之感冲上鼻尖,他喉咙发紧,眼眶也发热,心里沉甸甸的,又痛又堵。
这是什么?难过?
张知序不解地擦了擦陈宝香的眼角:又不是你儿子,你难过什么?
-什么东西,我没难过啊。
陈宝香一脸平静。
瞧着确实不像难过的样子,可张知序就是难受极了,心脏越来越沉,像被人攥了一把又捆上了石头。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陈宝香只盯着慢慢往外挪的九泉和裴如珩。
有裴母放行,程槐立的人没有再阻拦,九泉很顺利地到了裴家的侧门外头。
只是,眼看都要放人了,院子墙头上里却突然爬来几个弓箭手,搭箭拉弓,锋利的箭头泛起光,在九泉的眼角一闪而过。
“竖子!”九泉沉了脸,当即扔开裴如珩飞蹿上树,借着树枝的掩护隐去身形,再反手甩了一枚袖箭。
箭啸破空,直冲裴如珩而去。
陈宝香瞪大了眼。
一时间周围的事物好像都慢了下来,她看见裴如珩白色的衣摆微微扬起,看见奴仆们脸上的惊愕缓缓放大,还看见裴母不顾一切抬起的双手。
“小心!”有人尖叫。
张知序原是在看好戏的,骤然间却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似乎扑抱住了什么东西,接着肩上就是一痛。
这熟悉的感觉……
“陈姑娘?陈姑娘!”
“快去叫王神医!”
裴如玫哽咽不已:“宝香姐姐,你为了我哥哥,命都不要了吗?”
张知序反应过来了。
方才陈宝香扑去了裴如珩身前,箭头从她的肩侧划过,一道伤口鲜血淋漓。
“你救他?”张知序不敢置信,“你这么贪生怕死的人,拿命救他?”
“为什么?就为一句心悦已久?”
他震惊又恍惚,“心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得人做到如此地步?就算心悦值得,那裴如珩也不值得,上京有钱的人家比比皆是——”
“大仙。”陈宝香虚弱地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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