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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高枝(白鹭成双)


浴池里哗啦一声响,有人起身,失态地按住了她的手。
“出去。”他低喝。
陈宝香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大仙好像生她的气了,连忙夹着尾巴逃离湢室。
他好像没说什么时候去找大哥?
但应该等洗完就能去了吧。
陈宝香扯下眼睛上的绑带,回到前厅里乖乖地等着。
原以为大仙会很快出来,但半个时辰过去了,九泉却跟她说:“主人刚起身,还要擦发更衣。”
啥?泡这么久,不得泡肿了么。
陈宝香起身张望:“还要多久呀,外头天都快黑了。”
九泉刚想劝她别急,却见宁肃从外头匆匆而来,到陈宝香面前拱手:“大人,二姑娘那边派人来传话,想请您过去一趟。”
二姑娘,张银月?
陈宝香连连摆手:“我今晚还有事要去找张大将军。”
“张大将军眼下就在二姑娘那边。”
陈宝香乐了:“那正好,我先过去,九泉待会儿给你家主人传个话,让他再跟着过来。”
“好。”九泉应下。
陈宝香一边感叹真巧一边往张家赶,心里盘算着要是那张家大哥好说话,自己就能把事儿给提了,都不用再劳烦大仙。
结果一跨进二房的庭院,她就发现不太对劲。
往常奴仆嬉笑热闹的地界,此时安静得像一座坟山,庭院地面干净得能映出人脸,所有的花草也被修剪成了最规整的形状。
再看四周,以往站着婀娜侍女的廊下各处,此时都换成了满身盔甲的士兵,刀鞘森森,气势压人。
她咽了口唾沫缩回了脚,问引路人:“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没有。”引路人指了指前面的厢房,“张大将军和银月姑娘都在里头。”
狐疑地张望,陈宝香小心翼翼地踩上地砖。
五根藤条拧成的家法带着风,猛地打在一个人的背脊上。
陈宝香吓了一跳,扭头想跑,却听见那挨打的人哑声道:“孩儿知错,请父亲息怒。”
小张大人的声音?
陈宝香愕然回头。
目及之处,张溪来只着薄袍,被打得血都渗了出来,在背上纵横交错成藤条的形状,有些可怖。而在他的上位,一个穿着盔甲的人威严地坐着,脸上一丝动容也无。
“别打了。”银月眼眶通红,身子都发颤,“大哥,是我拉他去赏的花,你打他做什么。”
“不懂礼法毫无分寸之人,该打。”那人冷森森开口,“打死他,也算全了你的名声。”
银月焦急不已,拦不住施家法的人,干脆要自己扑上去挡。
“你去。”那人轻飘飘地开口,“你挨一下,他多挨十下。”
“……”银月震惊地僵在半路。
眼看那家法真是把人往死里打的,陈宝香三步并两步地跑进去,很是不经意地就将举着藤条的人撞开。
“银月,你找我?”她笑问。
屋子里一瞬死寂,银月欣喜地看向她,地上的张溪来撑地的手也微微动了动。
“这位就是住在明珠楼的陈姑娘?”主位上的人开了口。
陈宝香定睛一看,嚯,好个络腮胡长满脸的壮士,铜眼铁眉,气势十分骇人。
她打趣地作礼:“这位难道就是传说中骁勇善战的张大将军?”
银月脸色一变,焦急地看着她,轻轻摇头。
什么意思,她认错了?
陈宝香不明白,却听得上头的人嗤了一声,语气冷硬地道:“你就是用这油嘴滑舌的一套,哄得张凤卿为你破例?”
这人好像不太幽默。
陈宝香站直身子,愣头愣脑地与他回视:“他为我破什么例了?”
“闯地牢、带回张家祖宅、亲自守着你养伤治病、还让你住在他隔壁。”张庭安皱眉,目光不善地打量眼前的人,“这些,还不叫破例?”
银月呼吸都紧了,连连朝陈宝香使眼色。
她家这个大哥最是古板严苛,也最是看重二哥哥,在他眼里,天上的仙女都不一定能与二哥哥相配,就更别说眼前这位一看就不太正经的姑娘。
别顶嘴还好说,随便敷衍两句就能全身而退,可宝香姐姐看起来完全不知道状况,大哥说一句,她要顶三句。
“原来这些叫破例啊,我还以为是对朋友的热情招待呢。”
“朋友?”张庭安冷笑,拍出一张誊抄的籍贯,“你什么人,能与他做朋友?”
粗粝的手指在三乡村三个字上点了点,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陈宝香眯了眯眼,嘴角的弧度有些下放。
她打量面前的人,突然又笑开:“按大将军的说法,凤卿不是把我当朋友,那就是对我别有所图?”
“休得胡言。”张庭安震声拍案。
桌上的茶盏被这一下震得四分五裂,外头的守卫也惊了一跳,纷纷拔刀出鞘,围在了门口。

第81章 让我留在你身边
银月连忙上前护着她道:“大哥,宝香姐姐不是那个意思,你有什么话,不妨等二哥哥来了再问?”
“他来了有他的话要问,我现在要问的是这个女子。”张庭安冷冷地看向陈宝香,“你蓄意接近凤卿,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这怎么能是蓄意接近呢,宝香姐姐与二哥……”
“我要听她说。”张庭安摆手,家奴立刻上前将银月拦开。
陈宝香有些担忧地看了看银月。
先前来看,这小姑娘一直是笑吟吟的,很活泼开心,眼下却像是一只落了水的猫,惊惶不安。
她不由地皱起了眉看向上头的人:“我与凤卿相识本就是缘分一场,哪来什么蓄意。”
“哦?”张庭安似笑非笑,“你去他的烧尾宴,没有买通人?”
“那倒是买通了。”
“认识他之后,没有拿他的钱?”
“倒也,拿了一些。”
“如今任的职,没有受他的福荫?”
“……倒也受了一点。”
张庭安冷笑出声:“这就是你说的缘分一场。为着这攀高枝的缘分,你怕是没少花心思。”
陈宝香不太服气:“我和他之间不是这样的,是很特别的缘分。”
张庭安听乐了:“是,能不特别吗,以张家在上京这特别的地位,再加上这特别多的家财和他那特别好的皮相,任谁来了,也得特别一些。”
她愣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还嘴。
张庭安审视她,冷冷地下了结论:“对你而言,凤卿只是一处高枝罢了。”
陈宝香挠头,觉得他说的好像也没错,张知序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攀附对象,也大方地给了她很多东西。
但要说他只是一处高枝——
她垂眼,很小声地道:“不是呀,他是个很好的人。”
年少无忧,丰衣足食,却仍有为生民计的远大理想。这样的人,陈宝香以前从未见过。
有他在,她才发现前头不是死路,一切都还有机会好起来,自己再努努力也许也会完成想做的事。
——她的命是大仙给的,斗志也是。
比起别的富家公子那种简单的高枝,大仙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张庭安往后一靠,接过奴仆递来的新茶,“你想说你跟他是两情相悦,想说你是真心喜欢他。”
这戏太老套了,老得他都没耐心看她演。
“得了吧,扪心自问,他若没有如今的钱财和地位,你还会做他的外室?”
陈宝香挑眉。
你别说,这大哥还真是句句都问在点子上,她若凭心去答,还真就成了个图财来的狐媚子。
但是等等啊。
她想不明白:“大将军,是谁同你说我是凤卿的外室?”
“你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啊!”她哭笑不得,“我如今在造业司武吏衙门任录事,算来是凤卿的手下,只不过有些交情又没地方住,他才破例收容我。”
张庭安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显然不信。
“听闻大将军驻守西茗城,战功赫赫,武艺超群。”陈宝香也懒得多说了,直接伸出自己的拳头,“在下想讨教两招。”
“你?”张庭安听得哼笑出声,“一个女娃娃,跟我讨教?”
“若是扛不过您五招,我明儿就搬出明珠楼。”
张庭安不笑了。
他眯眼看着面前这人,继而捏着扶手起身:“讨教的规矩你可清楚?”
“自然,生死自负。”
“好。”张庭安指了指庭院里的武器架子,“你去挑一样。”
张银月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喊:“宝香姐姐不要,我大哥下手没轻重,万一——”
“我这些日子在武吏衙门里很是努力用功,但一直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指点。”陈宝香手指拂过架子上的武器,“今日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想请大将军指教。”
若是在上个月,陈宝香还不一定有自信,毕竟她练武的对手都是些不着调的小武吏。
但最近在总衙里,她又遇见了徐不然,两人再度交手,她已经能跟他过上二十招。
进步之快,让她面对张庭安这样的人物也有了一试之心。
“随便挑。”张庭安指了指,“峨眉刺、软剑、匕首,我这里都有。”
陈宝香一笑,顺手就抽出了最后排的流星锤:“这个可以吗?”
张庭安:“……”
开什么玩笑,那两个流星锤光自重就有四十斤,男子拿着都吃力,她一个姑娘家是怎么轻松举起来的?
光举起来不够,她还试着挥了两下,沉重的锤头被她挥得像轻飘飘的木头。
张庭安终于觉得不太对劲。
这女娃子好像真有两把刷子。
“来。”她拉开架势。
张庭安凝神起拳,铁一般的拳头凌空而至,身形十分刁钻,乍看攻左,实则一眨眼就打到了陈宝香的右后侧。
力大透骨,陈宝香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下,半边身子都跟着一震,接着肩上就是裂骨般的剧痛。
她轻吸一口凉气,咬牙问:“我能还手吗?”
“进攻也是防守的一种。”
“多谢。”
她双锤两分,话音一落就朝对面砸去。
张家大哥看起来三十几岁了,反应却不输十几岁的年轻人,她一连几下都砸空,对方的招式却回回都落在她身上。
背心一记肘击,她喉间都尝到了腥味。
但好在她力气够足,能持续不断地挥舞流星锤,招式又快又密,连着舞十几下动作也不见疲惫迟缓。
张庭安久经沙场,丝毫不惧,也能连续躲避,但他毕竟年纪比她大,在二十次连闪之后终缓了一下身形。
嘭地一声,陈宝香一锤砸到他的背心。
张庭安身上有盔甲,原想着挨这一下也无妨,等他最后一招出手,陈宝香必定先倒。
可没想到的是,看着一般的流星锤,砸下来却如同山压,一股巨大的力道透过盔甲直入他的肺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响出了龟裂的纹路。
无法抵抗的重量瞬间让张庭安眼前一黑。
他手上都已经在出招了,身体却如高山崩塌,轰然倒地。
陈宝香踉跄两步,也有些不支,但想起赌约,她硬是撑住身子笑道:“我扛住了。”
扛住了,可以不搬出明珠楼。
她在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好不容易遇见大仙,才不想离开那个家呢。

第82章 原来也不是偏爱
庭院因着两人的交手而变得凌乱,张庭安撑手半跪在地上,久久也没回神。
陈宝香想伸手去拉他。
但月门外突然有人过来,不敢置信地出声:“怎么?”
陈宝香抬头。
沐浴过的大仙换了一身月色流云袍,宽大的袖口在夜风里飞扬,像极了下凡来的仙人。
他快步朝她的方向走来,一向平和的眼眸里难得露出了焦急。
“我没事。”她咧嘴,下意识地朝他伸手,“方才我和你大哥——”
“大哥!”月色的影子从她身侧掠过,急急地去扶地上的人。
陈宝香愣住。
空中的双手尴尬地收回,她扭头,就见张知序捏着张庭安的手肘,惊愕地接住他嘴角溢出来的血,又怔愣地抬眼看向自己。
她迎着他的目光,懵懵地解释:“我们在比试。”
“什么比试要下这么重的手?”他皱眉。
陈宝香抓着地的指尖微微一缩。
“二哥哥,这是大哥提出的比试。”银月扯了扯他的衣袖,“宝香姐姐也受伤了的。”
张知序愣住,心头一紧,伸手就去捏陈宝香的胳膊。
“我没事。”陈宝香飞快躲开他,“你先让大夫来给你大哥看看,我这还好,他都吐血了。”
“还有里头那个挨打的,也得找大夫来看看。”
张银月脸色一白,立马往厢房里跑。张知序也回过神,背起自家大哥先去找床榻。
陈宝香深吸一口气,放下流星锤,跟着慢慢地往房间里挪。
耳边嗡鸣,张庭安抓着床弦,好半晌之后眼前才看清东西。
他喘了喘粗气,侧头看向旁边。
“大哥?”张知序皱眉看着他。
他懊恼地道:“你倒是会赶时候,专挑我丢脸的趟上来。”
“陈宝香不是有意的。”张知序抿唇,“她是天生力气就大,下手也没个轻重。”
哼笑着咳嗽两声,张庭安看向一旁缩着的陈宝香:“你。”
“大将军恕罪。”陈宝香缩了缩脖子,“我错了,真知道错了。”
“我是想问。”张庭安没好气地道,“你在武吏衙门是跟着哪个师父在学拳脚?”
“没有正式的师父。”陈宝香埋着头道,“谁在带徒弟我就跟着去蹭蹭,偶尔徐不然徐大人有空,也教我两招。”
“怪不得全是野路子。”张庭安冷哼,但神色却缓和了下来,“赶明儿我给你找个正经师父,你跟着学学,兴许能有出息。”
陈宝香傻眼了。
她都把人打成这样了,人家不记仇,还给她找师父?
“大哥是惜才之人。”张知序低声解释,“还不快谢谢大哥?”
“多谢大将军。”她乖乖拱手。
“你也去隔壁看看大夫,我方才下手可没留情。”
“好。”陈宝香起身。
张知序跟着站起,想看她伤势,结果大哥却道:“你留下,我还有话要问。”
陈宝香飞快地出去了,头也没回。
张知序看着她的背影,眉心又拢了起来。
“怎么,很担心?”张庭安靠坐起来,瞥他两眼,“这倒是稀奇。”
“大哥有所不知。”他抿唇,“她那个人,受伤了会很受罪。”
听听这话,更不像是他嘴里能说出来的了。
张庭安觉得不可思议:“我不在上京这几年,你遭遇大变故了?”
“没有。”
“那怎么会收那样的女子做外室?”
张知序哭笑不得:“谁说她是我外室?”
“不是?”
“她是武吏衙门的录事,实在没地方住,我才收容了她。”
连搪塞他的话都一模一样,多半是串了口供。
张庭安瞥了房间的墙壁一眼,突然问:“那你并不喜欢她?”
张知序一顿。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像陈宝香对裴如珩那样?
一想到陈宝香在裴如珩面前做的种种蠢事,张知序黑着脸连连摇头。
“当真不喜欢啊?”张庭安挑眉,“不喜欢就罢了,表情怎么这般嫌弃,叫人家姑娘见了,怕是要伤心。”
“什么伤心不伤心的,大哥,我没想那么多。”张知序拿出一封御疏,“我眼下想的只有这桩案子,还请大哥帮忙提告。”
张庭安拿起御疏翻看,张知序在旁边开始给他解释来龙去脉。
银月从张溪来那边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陈宝香一个人靠坐在墙边的椅子里发呆。
屋子里站着一个侍女,见她进来,连忙避让出去。她狐疑地看着,刚想问怎么不请大夫,就听见自家大哥和二哥的声音从隔壁清晰传来。
这屋子……
张银月反应过来,连忙将陈宝香扶起来往外走。
绕过几处回廊走得远了,她才气呼呼地开口:“宝香姐姐你别理我大哥,他就是不想你和二哥哥在一起。”
陈宝香捂着肩头咧嘴:“能理解,我也没往心里去。”
“那是再好不过了。”银月松了口气,边走边解释,“我祖母那一支是落后小国的贵族出身,他们守着小国的旧制,不许男女单独往来授受,更不许无名无分地沾染。大哥从小被祖母带大,耳濡目染,便也十分古板守旧。”
“所以你看,他一回来,张溪来就要挨打,今日要不是你来得快,他真能把人打死。”
“不是说小张大人是你大哥养大的?”
“是啊。”银月焉下来,“平心而论,大哥没有苛待过张溪来,吃穿用度、私塾念书,所有的东西他都跟府里嫡亲的公子没有两样,他十三岁生辰那年,大哥还日夜兼程地从西茗赶回来,就为了给他做碗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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