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不管是江和昌还是江随之都只能查到这对夫妻只有一个领养的孩子。
摔在地上的Annie捡起自己之前摸到的那小截骨头,一直混乱的记忆在这一刻忽然就理清了很多。
“我见过。”她忽然颤声说,“我见过那个孩子。”
被领养回去以后那对夫妻对她远远没有口中说的那么好,但却非常踊跃的给她买很多好东西,让她带着回去找孤儿院的妹妹玩。
那时的她没有多想,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没见过的妹妹,养父母也不准她再次外出,她被关在家里很多天,那段时间她还跟那个妹妹聊了很多关于自己孤儿院妹妹的事情。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养父母和那个妹妹都不见了很久,家里也没有任何吃的东西了,只好偷偷出门,但最后怎么晕过去的都不知道,再次醒来就是被好心人看到送进了医院。
养父母也回来了,在她又一次想去找乐清的时候,养父母才说她的妹妹已经出意外死了。
她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为什么说好要跟自己一起长大妹妹那么小年纪,还没遇到一个对她好的家庭就出了意外。
甚至自责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关键时刻保护好她,明明已经对她做过了承诺。
所以后来她很坚决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乐清,发誓一定要带着妹妹一起活下去,替妹妹活出她以前向往的自由生活,养父母一向都不怎么在意她,也随便她要怎么改。
只是后来她没想到养父母会死在家里。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破产了自杀,但她却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明明是要收拾东西离开的。
要死在那个家里的,应该是她才对。
养父母弄巧成拙,自己把自己害了,而她自己则是靠着这些年在外面捡垃圾各种翻墙躲流氓城管的身手,自己从窗户跳了出去。
从那以后她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一个人了。
乐清问:“那个孩子叫什么?”
“叫……”Annie手忽然一僵,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对夫妻叫她,Eve。”
她对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因为身边从来没有人叫英文名。
难怪……
难怪在自己死前会有人找过来,还那么清楚自己跟乐清的事。
因为这些事都是当初她拉着那个小妹妹的手,给她看乐清的照片,一句一句告诉她的。
如果是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其他人,他们厌恶乐清都来不及,怎么会整容成乐清的模样,又怎么会有机会小小年纪出国后来却活得那么穷困潦倒。
只有Eve。
她得了乐清的心脏,却没有好好珍惜,甚至还整容成了乐清的模样,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夺走了她的孩子。
“我真的没有骗你们!”廖明崩溃得话都说不利落了,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去坐牢都比在这儿被这个人活埋要好,“这么多年我每晚想到小孩的眼睛都睡不着,我真的知道错了。”
乐清轻轻拍着Annie的背,冷声说:“没有任何坏人是真的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的。”
江随之问:“那个Eve,在哪?”
可下一秒却被乐清扯了下衣摆,乐清轻轻对他摇了下头。
他垂下眼站起身,脚却一直踩在他的那只手上,轻描淡写道:“把秦局长叫回来。”
目光注视着那只被自己踩着的手,指尖发白,他想剁了这双手。
但乐清还在,不能让她看见。
许久以后他轻轻拍了拍拿着铲子的那个保镖,转身将地上的乐清扶了起来。
“等一下。”乐清将地上的陶罐重新捡拾好,还有落在地上的那一小部分。
看到她的动作,廖明忽然疯了一样:“不对,你都死了,心脏也没了!怎么可能还能活过来的!”
乐清眼都没抬一下,也并不打算回他。
她当然不能再活得过来,而是彻彻底底死了,却阴差阳错去了另一个世界,在另一个没有任何人的地方长大。
至于再回来…
自己平白无故出现在这个世界,出现在那个家里,还能使用那个人的身份不是毫无道理的。
按照Nora所说以及后来林生西他们口里的那个“乐清”,Eve的生活作息并不是很好,如果用了自己心脏的人真的死了,导致在异世的她得以回来取代这个人的人生,也不是不可能。
否则解释不了一个人平白无故的消失。
Eve那么想利用她的脸她的身份,这对她来说应该也是一个好的结果。
或许那个人也穿到了自己长大的那个世界,但那又怎么样,在那里她还是一无所有,甚至没有任何生存技能,只是这些跟乐清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直到廖明被带走,他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
乐清安安静静将地上属于五岁乐清的骨灰重新装回罐子里,抱着破了的罐子站了起来。
江随之问:“带回去?”
“不。”乐清说,“随便找个地方,撒了吧。”
旁边有条小河,有座小山,她以前跟姐姐去看风筝的那座山。
撒在那些地方,那是属于五岁的乐清的人生。
而现在的她,已经开启新的人生了。
“姐。”她神色微动,“你会跟我一起的,对吧?”
Annie站在她身边,从头到尾手都没放开过:“会,我一直会跟你一起。”
当初的那条小路已经很少有人走了,只能依稀看到一些路的痕迹,乐清走在前面开路,Annie一只手抱着陶罐,慢慢跟在她身后。
盲杖时不时就能杵到妹妹的脚后跟。
就像当初矮矮的妹妹跟在她身后,走两步就要跌一下栽在她后背一样笨拙。
那时妹妹说:因为是姐姐,所以哪里都不怕。
而此时她什么也看不见,可也一点都不害怕摔倒,因为身前站着的是她活了两辈子都在惦念的人。
是她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两辈子都在亏欠的人,是在在见到乐清那一晚回去就跟父亲说过,要转到国内的国籍,跟这个人上同一个户口本、给她一个家的人。
“我叫乐阳。”她弯唇笑了下。
在没有改成妹妹名字的那段时间里,她就叫乐阳。
这是当初在这座山上,妹妹给她取的名字,希望她以后能飞得像太阳一样那么高。
她仰起头:“以后也叫乐阳。”
走在前面的乐清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睛,轻轻点头:“好。”
没人任何外力的相助,两人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山顶,并肩站在一起。
乐阳感受到吹到脸上的风:“下面变了吗?”
现在是春天,应该有很多人都在这里放风筝。
但这里始终偏僻,离城里远,周围很多人已经搬走了,那片宽阔的草地也不再平坦,没人打理长出来了很多杂草。
乐清刚要说变了,却忽然看到那些杂草当中隐约有人头攒动。
她目光倏忽一滞。
紧接着就有风筝渐渐从杂草中飞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有她数不明白的风筝,各种形状各种样式,被一根根线牵连着,越飞越高。
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人在这种地方放风筝。
乐清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她颤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在自己列表里,永远是AAAAA的号码。
“江随之。”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哽咽,“是你吧。”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秒,只有男人微乱的呼吸声。
“我不是说过吗?”江随之含着笑意的声音夹在混乱的草丛摩擦声中,“你只管向前走,其他的交给我。”
他不会成为她的顾虑和绊脚石,会追着她的脚步一起走,替她扫平所有阻碍,也会助她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她只要做好她自己就好了。
她的执念不仅仅是没有送出去的风筝,不仅仅是为了任何人,而是那个被困在五岁的、没有等来任何希望的孩子。
“以后不要跟任何人说没关系。”江随之声音难得有这么温柔的时候,“你自己才是第一,在我这里,你同样是。”
江随之无法想象其他人在听到她自己重复说出那句“没关系”时的感觉,但他那一刻却真的觉得眼前的人碎了,他一点点都拼凑不齐,像是漏掉的骨灰,怎么捧都无法全部捧起来。
哪怕是她自己没了生命,哪怕心里有怨念,可她还是会为了自己在意的人劝说自己没关系。
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开解,自我劝慰。
他不知道在没有人能够站在她身后的时候,她是怎么一次又一次那么努力又那么绝望地劝说自己的。
“没有任何人能有资格对你说对不起。”江随之抬起头,在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山顶站着的两个小人影,但他依旧分得清谁是自己在意的那个人,“你只管生气,只管委屈,我给你兜底。”
听着手里传出来的声音,乐清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无声在脸颊边滑落。
她很庆幸,很庆幸事实不是最开始那样。
哪怕她再怎么努力地说着没关系,可她还是忍不住为了自己心痛,却又责怪不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无法对五岁的自己释怀。
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她不仅没有释怀五岁的自己,还有此时此刻的自己。
但江随之在告诉她,她可以大胆的、无所顾及地朝前走。
告诉她可以不用对自己说没关系。
“高吗?”电话里的江随之问,“最高的、最显眼的红色那只风筝是我放的,能看见吗?”
乐清抬眸,一眼就看到了最中心最高的那只风筝,张牙舞爪的一只凤凰:“看得见。”
又忍不住问:“你怎么做到的?”
这么多风筝一起放。
“让人把周围那些店里的风筝都买了。”江随之说,“500块钱雇个人放个风筝,有的是人来。”
江总说过了,他从不缺钱。
乐清失笑:“不浪费吗?”
听到她笑了,江随之也笑:“挣钱不就是为了自己爱的人花的吗?总不能是为了继承江和昌的遗产上班。”
一大把年纪还在后面奋力跑来跑去跟杂草做斗争放风筝的江和昌:“……”
他忍无可忍,朝着前面小儿子的屁股就是一脚,终于把这么多年来憋的气都踹出去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狗玩意儿。
但人没变。
“没变。”乐清抬头看着落日之前漫天的风筝,像是被余晖隐隐镀了一层金边,她轻声重复,“没变。”
她亲手将五岁的自己埋葬在这里,在她对开始对未来存有期待的地方,并且也会再次从这里出发,去往一个有很多人的未来。
在她将整个陶罐都洒空,将空陶罐在地面砸碎时,身后忽然传来乐阳带着笑意的声音:“乐清。”
“嗯?”乐清挡了她一下,担心她一会儿踩到地上的碎瓷片。
但手才伸出去就被冰冷的指尖给握住了。
乐清愣了一下,回头,对上一双浅浅的、含着笑意的眸子。
跟过去没有任何视线焦距不同,此时那双眸子隐隐闪着光,发红含泪,眼里能清晰地印出一个人的身影。
“姐。”乐清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你怎么…”
这次乐阳的手第一次没有小心摸索,而是直接触碰到了她的五官,她嘴唇轻启,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是该这样。”
在她的心里,那个漂亮得像是洋娃娃一样的妹妹,长大后就该是这样。
依旧干净不染尘埃。
“不是说还不够吗?”乐清一时紧张得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怎么会这么突然?”
此时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因为出了事已经从西北赶回来的二叔已经把两个孩子接回了江家,这会儿在替她们照顾孩子。
听剪辑师说他们最近很频繁地在发短视频,二叔也根据自己多年来看网红经验,在家里传授起了自己的经验。
“并不是有看点就一定能有那么高的点赞量,很多人刷到你们这一次,可能就不会再刷下一次了。”江和令一边哐哐给他们投钱曝光,一边教育,“要的是他们刷视频的粘性,并且下一次一定能刷到你们,那怎么才能做到呢?就是一定要让他们有好奇心,钓足他们的胃口。”
两个崽崽像在幼儿园一样乖乖坐着,小手背到后面去,虽然有点听不懂,但好有道理的样子。
“钓!”小乐嘉举起手,“钓鱼吗?”
“没错。”江和令点开两个崽的视频账号,替他们点开直播,“知道有的人开一场直播能有多少个小心心吗?”
崽崽摇头。
但此时此刻已经有很多关注他们的人涌了进来。
【看我蹲到了什么!】
【是崽崽们那个比我家还大的儿童玩具房。】
【家里建游乐场的还是第一次见,微笑:)】
【这是在干什么?上课?没看到漂亮小姨和漂亮妈妈欸!这是谁?】
感受到小脑瓜子里底下兑换妈妈眼睛的成就点一直在往上涨,小乐嘉立刻激动起来:“二爷爷,有很多啦!”
“这才哪到哪?”江和令开着自己刷视频的号在直播间使用起了钞能力,没五分钟直接把直播间砸到了榜一,看着源源不断的人涌进来,他才自豪地说:“现在才是一个真正的开始。”
呵,什么江随之,什么江和昌。
论玩自媒体有谁玩得过他。
这么多年来没什么大事可做的他每天空着的时间光去刷小视频了。
就这都是比较保守的,真正做账号的人后台还有很多人在刷数据。
只不过对于两个孩子来说,玩得开心就行,那些虚假的数据就不用了。
但关于幼儿这个赛道,他还真不知道这些网友喜欢什么。
江和令摸着下巴:“现在你们要想想,大家都想看什么,想知道什么?”
小乐嘉和妹妹对视一眼。
他们怎么知道大家想看什么呢?
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小乐嘉认真回答:“想知道小叔什么时候能啵啵小姨。”
跟系统叔叔和妈妈偷看了好几次,都没看到呢。
可操碎了心。
江和令:“……”
那小兔崽子又每天跟孩子们说的都是什么!
他正要说话,却看到弹幕忽然刷了起来。
【我们也想知道!】
【啵啵的时候崽崽能不能直播一下。】
【什么!还没啵到?那天看他那么熟练,我以为这两已经在一起了呢。】
“啵不到了。”江和令冷笑,“我们家的小子都没长这根筋。”
没有一个是能守住老婆的。
两个崽崽凑在屏幕前,以自己有限的文凭根本看不懂弹幕上滚动的文字。
但是听到二爷爷转达后,小乐嘉立刻表示自己可以!
“我很会讲故事的!”他拍拍胸脯,盘腿坐在手机前,“让我来给你们讲大家的故事叭!”
该说不说,江和令还挺感兴趣江随之谈恋爱是个什么鬼样子,而且这还能当成连续剧来说,怎么不是一种引流的方式呢!
于是在乐清和江随之还在往回赶的路上,他们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两个崽爆得一干二净。
等到了江家时,小乐嘉已经手舞足蹈跟妹妹讲到了“老婆危,速归”了。
“等一下。”安安忽然发现有一个自己不懂的名词。
没办法,因为整个家里就没有人有脑婆,她好奇地问:“哥哥,脑婆是什么?”
小乐嘉歪着头想了一下:“脑袋里的婆婆?小姨不是婆婆,应该是小姨在小叔脑袋里的意思!”
【但话又说回来,这怎么不算呢?】
【不仅在脑袋里,还在心里哦!】
“不对啊。”江和令嗑着瓜子,“都不知道老婆是什么意思,你们怎么会这么给他打电话?”
小乐嘉扣着手指:“另一个叔叔说的。”
【然后呢然后呢,让我康康霸总是怎么对情敌的!】
“然后?”小乐嘉皱着眉,“我们先走了,小叔自己在后面,好久好久都没回来,小姨去接他。”
他眼珠子转着,跟妹妹捂着嘴偷偷笑了一下。
“电梯打开,哇的一下!”小乐嘉绘声绘色,“小叔和小姨挤在一起,头挨着头,像是啵啵啦。”
“没有。”安安纠正,“小叔说,‘也不是不行’,还没啵到呢。”
【哈哈哈哈哈哈江总你知道你底裤已经被两个侄子扒干净了吗?】
【笑死,第一次从小孩子的角度磕到CP。】
“唉……”妹宝支着下巴叹了一口气,“小叔啵不到小姨的,他都没有嘴。”
每次都要让妹妹替他说呢。
江和令点头:“我也觉得,谁会喜欢你小叔啊。”
“也不是呀。”小乐嘉还是站在小叔这边的,“很喜欢很喜欢的话,也可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