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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穿越者,名动四方(未眠灯)


很快,孟宅到了。
车刚停稳,归家心切的孟灵儿心想光天化日、且又在大街上,量那人也不敢乱来,于是留下一句“娘亲,我先进去看看”后,她飞快下了车。
裴莺看着女儿急吼吼的背影,不住抿出一抹笑,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一只大掌这时伸过,掌心朝上,毫不在意将指腹和手心的各种细小疤痕展露人前:“夫人,我扶你下车。”
裴莺当然不会抬手搭上去:“不必劳烦将军,我自己……”
那只大掌径自伸过,一把握住裴莺的素手。他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将她包裹在其中,这人似乎永远都血气旺盛,手掌热烘烘的,那股热度顺着烧了过来,灼得裴莺僵在原地。
“夫人当心脚下。”仿佛没察觉裴莺的僵硬,霍霆山稳稳的将人扶下马车,等她站定后收回手。
裴莺本来还担心他为所欲为,没想到将她搀扶下马车后,这人倒是规矩了。
她不由想到了昨晚,经历了那令人难堪的事后,他说重新“信任”她,所以如今是继续以宾客之礼相待?
如果他真能退回到安全线以外,她是求之不得,也能狠狠松了一口气。
裴莺低声道了谢,手垂下,缩进衣袖里。
霍霆山低眸看时,只看到粉白的指尖一闪而过,像极了受到惊吓的小白锦鲤甩着尾巴钻回洞穴里。
男人定定看了两息,然后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孟灵儿回孟宅之前已经做好看到一片狼藉的准备,然而实际情况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宅子里居然挺整洁,大件家具整齐摆放,小物件也还在,一件都没少,地板貌似比上次来的还要干净些,就像有人特地打扫过一样。
孟灵儿晃晃脑袋,把这种自以为的错觉抛出脑后。
怎么可能有人清理过嘛,那些贼人又不是闲得慌,一定是她心理预设做得太低,才有这种惊喜感。
孟灵儿回过头,见裴莺和霍霆山也进来了,两人靠得不算近,顿时满意。
在大堂转了一圈后,孟灵儿拉着裴莺:“娘亲,我们去厢房里。”
裴莺转头看向霍霆山:“将军,失陪。”
霍霆山听出她尾音那点微扬的小高兴,她这是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夫人随意,不必理会我。”
裴莺和孟灵儿回到东厢房,一切布置如初,罗帐由木勾悬起,那两面雕花屏风也完好地摆放在榻前,好像这几日所有事都没发生过。
孟灵儿看着看着红了眼,最后忍不住呜呜哭出来:“娘亲,都怪那些寇贼,如果不是他们的,父亲就不会死,祖母她们也不会被杀,都怪那些寇贼让我家破人亡!”
裴莺心疼地将女儿抱进怀里安慰:“囡囡还有我,娘亲在你身边。”
孟灵儿哭得涕泗横流,裴莺却无法感同身受,一来她没见过孟杜仓,二来孟母给她的观感不算好。
她只是惆怅,惆怅这个时代的残酷。
杀人不一定要偿命,底层百姓的性命贱如草芥,也轻如沙砾尘埃。拥兵自重的上位者为争天下权柄斗法,翻手间就能伏尸百万,令无数底层家庭四分五裂。
无力改变这个与现代截然不同的封建大环境,裴莺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慰女儿。
孟灵儿哭了很久,哭完后精疲力尽,整个人被抽干似的蔫哒哒的。
裴莺看出她精力不济,把她往榻上带:“囡囡睡会儿,娘亲去宅子里其他地方转转,等下回来找你。”
孟灵儿勾住裴莺的手:“娘亲,再陪我一会儿嘛。”
裴莺顺着她的力道坐在榻边:“睡吧,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孟灵儿满足地闭上眼睛,很快呼吸变得均匀平缓,裴莺见女儿熟睡了,放轻动作离开。
寝居这边没什么好看的,裴莺去了孟杜仓的书房。此前她并非没进来过书房,上次收拾细软准备南下,她就进此地翻过。
书房不大,靠墙一侧摆放着两个红木书架,“田”字形组合的书架上放着书籍和卷起来的画卷。
靠窗牗一侧摆着小几与花艺盆景,案几上还放着茶壶等物,是看书疲倦后放松之地。
而在小几和书架中间靠里的位置,放着长方书案,书案侧还有小矮柜,柜内收纳一些重要书件。
书房这种地方,一定会有值钱的东西,画卷也好,白玉镇纸也罢,裴莺只求能典当些银钱,然而找着找着,她发现不对劲。
书房被翻过,有些东西的摆放位置变了。不,不仅是有些,仔细看是几乎全部东西都有或多或少的移位,竟是整个书房都被动过。
裴莺第一反应是贼人来书房了,又想起那“贼”是霍霆山的人。
他让人进了孟宅的书房,可是孟杜仓只是一个小县令,能藏有什么让掌万千铁骑的大将军惦记的东西?
裴莺站在原地,拧着细眉思索着,无意间抬眸时看见了书案上摆着一个小花瓶,花瓶表面光洁,映着她模糊的影子。
眼瞳微微收紧,裴莺面露恍然。
是了,他们不是在找孟杜仓的东西,他们是在找从她这里透露出来与马镫等物有关的蛛丝马迹。
大前天傍晚,在马镫图纸递出后,霍霆山一定派人来孟宅找过一番,因为后来水苏和她说夜里进贼,那贼人多半就是他的卫兵。
前日白天她回孟宅办理白事,也是那时初进书房,而今天和前日对比,书房的陈列变了。
陈列可能是昨日白天她逃跑时变的,也可能是昨夜她递出梯田图纸后、霍霆山连夜又派人来了一次孟宅。
若是后者,说明霍霆山是个铁血无神论者,他只是嘴上相信所谓的仙人托梦罢了。
不过裴莺觉得就算他不信,大抵也不会觉得那些东西是她想出来的。
因为这个时代并没有女子学院,就算私底下请学师,传给女性的多半也是女红之术。
封建父权社会里的男性占据了天然的优势和绝大部分资源。
而站在这个时代金字塔顶层的男人更是骄傲,他们不会、大抵也不愿意相信女人能比他们出色。
若是这般,她或许可以……
“夫人在找什么?”低沉的男音自身侧传来。
裴莺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另一个方向躲。但她站在书案侧,侧边放着矮柜箱,眼看着裴莺要撞上矮柜箱的棱角,霍霆山及时伸手将人揽住:“夫人当心。”
那条铁臂再次环上她腰间,她本能抬手抵在他胸膛上,靠得过近,男人的气息将她笼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了一下时间,让其倒退到那个令她惊慌不已的昨晚。
“将军!”
腰上的铁臂慢慢挪开了,霍霆山低眸看她:“我年少时出征乌丸,某日大捷后军中举行篝火宴,奈何当时天公不作美,篝火宴方始不久,便下起了大雨。火堆灭,其上烤肉半生不熟,当时不忍浪费,也吃了。而时过经年,我也就吃过那么一次生肉而已。”
裴莺耳尖微红,听出这人暗喻自己并非豺狼猛虎,不食生肉。他今日是规矩了许多,但在她心里,这人确实和虎豹差不了多少。
不过面上裴莺还是和霍霆山道了谢。
霍霆山揶揄道:“夫人的胆子和兔子的相去不远。”
裴莺才不认同:“若是放只兔子在将军面前,它早就跑远了。”
霍霆山似笑非笑:“所以夫人没跑?”
裴莺噎住,片刻后低声道:“那还是不一样的,我现在没跑。”
霍霆山笑着颔首:“嗯,夫人的胆色比兔子强。”
裴莺抿了抿唇,难评。

不想和霍霆山讨论她的胆子比之兔子如何,裴莺转移话题:“将军为何在此?”
“闲来无事,随意逛逛,未曾想在此处碰见夫人。”霍霆山问裴莺:“夫人方才要寻何物,可需我帮忙?”
裴莺本来想说不用的,但话到嘴边改了口:“那麻烦将军和我一同寻一份票据。”
霍霆山:“票据?”
裴莺一本正经地点头:“一张绢布票据。那是我亡夫一位挚友所赠,当初亡夫意外帮了他大忙,对方赠以票据,还称若有朝一日我夫君需要协助,无论是金银细软也好,亦或是其他助力也罢,只要拿着绢布票据前去,便能兑现。”
霍霆山眉梢微扬:“夫人可知那位挚友身在何处?”
裴莺摇头:“不知,挚友的地址在绢布上,当初我只粗略瞧了绢布一眼,并未细看。”
“无妨,我们一起找便是。”霍霆山说着“我们”,实则他也就动手翻了半盏茶不到,随即转身去了外面,将熊茂和秦洋喊了进来。
书房又被翻了遍,有了几人帮忙,裴莺很快翻出不少她想要的东西,诸如玉镇纸、砚台,保存得宜的精美挂画等等。
都是能典当换银钱的。
偷偷将一块不错的砚台收入小布袋后,裴莺翘了翘嘴角,心满意足。正想转头去找其他的,结果方抬眸,不及防撞入一双幽深的狭长眸子中。
裴莺呼吸微紧,他该不会知道了吧。
霍霆山手上拿着一本在书架上随意抽取的书,和裴莺对了个眼神后,他修长的五指收拢,掌中书籍啪的一下阖上了。
裴莺那颗心也跟着颤了颤,心里不住发慌,下一刻听霍霆山说:“不必找票据了。”
熊茂和秦洋停下搜索,皆是不解。
霍霆山仍看着裴莺,意味深长道:“只寻那些值钱的物件即可。”
两个武将面面相觑,但霍霆山发话,他们只能照办。
裴莺拿着小布袋的手紧了紧,心知他一定是知道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票据,刚才会信她大抵也是暂且被迷惑住了。
但见那人没发作,裴莺干脆破罐子破摔:“将军,待会儿我想去当铺一趟。”
“嗯,我与夫人同去。”霍霆山同意了。
裴莺眼底亮起微光,继续试探道:“我还想去寻驵侩。”
驵侩,是这个时代买卖的中介。她要将宅子卖掉,得托人转手。
霍霆山见她像小蚹蠃似的,伸出一条小软须一点点试探,像要摸清楚他今日到底能好说话到何种程度,他将书随意放回原处:“那便去吧。”
方应下,果不其然见她虽极力忍耐,但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眉眼弯弯,尽态极妍。
霍霆山多看了片刻,但察觉到他目光的美妇人背过身去,不让他继续瞧了。男人轻啧了声,看来夫人不仅会金蝉脱壳,还懂得过河拆桥。
有了熊茂和秦洋等人的助力,裴莺很快就将书房收刮了一轮。
不用白不用,裴莺后面又让熊茂他们翻了一遍宅子,将能典当上银钱的物件一并整理出来,收了足足几个大箱子。
东西搬上马车后,站在孟宅大门口的裴莺却有些迟疑。
女儿还在屋里睡觉,要不要喊醒她一同去,可是距离囡囡睡下才两刻钟不到。
“秦洋,你和其他卫兵留在此处守着孟小娘子。”霍霆山点了人留守。
裴莺迟疑少了些,片刻后走到秦洋前和他行了个万福礼道谢。
秦洋抱拳回礼:“裴夫人且安心前去,有我和众弟兄在,哪怕歹人插了翅膀也飞不进孟宅。”
最后裴莺上了马车,她才堪堪坐定,车厢内又进来一人,正是霍霆山。
与女儿乘马车回孟宅时,裴莺还觉得这马车车厢宽敞,车内软座舒适。然而这人一上来,车厢还是那个车厢,却让裴莺忽觉狭隘了许多,连软座也不似方才来时的舒适。
但马车是人家的,裴莺也无权把主人赶下去,只能眼不见为净。偏偏对面之人虽无出格之举,目光却很直白,看得裴莺如坐针毡,她忍不住道:“将军为何舍了乌夜此等良驹不用?”
未想到对面之人竟答非所问:“原来夫人还记得它叫乌夜,看来我说的话,夫人是记清楚了,吾心甚慰。”
裴莺觉得有些人还是不要长嘴比较好。
霍霆山又道:“昨夜我与夫人说梯田之策的谢礼往后会逐一奉上,此话绝非虚言,待回府后,烦请夫人跟我走一遭。”
裴莺警惕说:“是何种谢礼?”
霍霆山的手臂搭在旁侧矮柜上,指尖随意轻点着,“身外的黄白之物。当然,夫人若是不想要那些,我以身相报也并无不可。”
裴莺恼红了脸:“黄白之物挺好,我就喜欢那些。”
霍霆山笑叹道:“夫人还是第一个在我面前直言不讳说喜爱金银的女郎。”
裴莺黛眉微蹙:“我与将军不同,比不上您财大气粗,我如今缺银钱,自然就爱银钱。”
霍霆山摇头叹道:“非也,我也缺银子,养兵是个烧钱的活儿。将士们的伙食津贴,军马的喂养饲料,兵器的磨损更替等,无一不需银钱。前些年碰上天公不作美,北方大旱,筒、定水干,农田绝收,百姓皆食枣菜,饿殍遍野。那段时日我不是梦见大司农来找我哭诉说钱袋空空,再也无力施粥于民,就是梦见幽州大旱后十室九空,而北国这时却趁机来犯,对方兵强马壮,我方将士一个个饿成了皮包骨,战局倾颓,一败如水,居庸关和山海关具破,北国举兵长驱直入我中原,大楚民不聊生,我成了千古罪人。”
裴莺稍怔,她看着面上略有惆怅的霍霆山,忽然觉得这人也不是每时每刻都那么骇人。
她对霍霆山这个人无感,甚至因为他对她露出的充满男性的掠夺而惧怕不已。
但这一刻,他仅仅是北疆一个为粮食和敌军来犯而忧愁的守疆将军。
裴莺认真道:“将军,不必给我谢礼了,您将那些银钱留着养兵吧,我告诉您‘梯田’并非为了向您讨要谢礼。”
霍霆山看着她点漆似的眼,那双眸子漂亮极了,宛若两枚浸在冷泉里的黑玛瑙,她语气很郑重,脸上的表情也是,表里如一,是真的想让他拿谢礼去养兵。
霍霆山忽然轻笑了声,他倚在软座上,神情懒洋洋的,仿佛方才裴莺看到的那点惆怅是她的错觉:“夫人不必介怀,大旱早已过去,我如今还不至于囊中羞涩到连给夫人的谢礼也拿不出来。”
裴莺正要再推辞,又听他说:“且我向来是个讲信义之人,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他再次提起了“信义”,还直直地看着她,眼中颇有深意,裴莺的思绪又被拉回昨天晚上。
她忙垂下眼眸,心道这人也并非全然安分。行吧,既然他硬要给谢礼,那她收着便是。
马车很快到了当铺,裴莺的那几箱子物件全搬进去,待再出来时,她手上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钱匣。
银票还未在这个时代问世,货币以青铜币为主,黄金白银为辅,后者数值过大,一般不会在百姓中流行。
像裴莺方才在当铺死当了一堆物件,如今拿到手的钱重沉沉的,几乎要将她的手腕坠断。
“还是银票好。”裴莺嘟囔。
“我来拿吧。”霍霆山拿过钱匣。
手上忽的一轻,裴莺转头看他,见霍霆山单手持匣,托着钱匣的大掌稳稳当当,仿佛只拿了个空盒子,于是便没和他争。
当完物件后,两人回到马车上,前去寻驵侩。霍霆山将钱匣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夫人方才说的银票所谓何物?”
正在揉着手腕的裴莺停下,没想到方才小小的一句被他听了去。
这人莫不是长了对狗耳朵?
忽然想到什么,裴莺抿唇笑笑:“银票一词,其实是我亡夫从他挚友那处听来的。以纸为钞料,在上面制定特定的面值,用于代替大额的钱币流通,如此方便携带许多。”
霍霆山长眉紧皱,听完后立马说了声“异想天开”,纸如何能代替金银呢,纸张微不足道,其价值万万不能和金银相提比论。
不过沉思片刻后,霍霆山说:“或许有朝一日可行,但如今世道渐乱,各地逐渐各自为政,此地发行的银票,彼地不会认。夫人方才说的,只有在天下太平的盛世中才行得通。”
裴莺嗯了声: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夫人方才提及的亡夫挚友,他是何许人也?”霍霆山问。
裴莺说:“详细的我不知,我只晓得此人从南方逃命来,意外为我夫君所救,结为挚友。”
霍霆山再问:“孟县丞在何地救了他?”
裴莺摇头:“我夫君并未和我说起。”
霍霆山眉梢挑起一缕笑:“看来夫人的这位亡夫与夫人平日无甚可聊,连结交之友的情况都不和夫人提起。”
裴莺抿唇不说话,好似恼了。
霍霆山见她不搭话,也没继续说,倚在软座上双手环臂看着裴莺不知在想什么。
驵侩易寻,多的是做这当营生的人。在集市里寻到人后,裴莺将之带回了孟宅,他们回来时,孟灵儿还在睡。
待她醒来时,孟宅已经定好价钱了,后面只待买主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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