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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弱水千流)


徐霞曼暗中观察着程菲的表现,眼底逐渐浮现出满意之色。
一旁的梁瀚却不爽得很,眼瞧着程菲坐在属于自己的位子上,跟梅家的四公子相聊甚欢,他越发感到愤懑不平,眼珠子转一转,乐呵呵地说:“小程,今天难得有机会,能得梅总亲自给你指点,你不得敬梅总一杯表示感谢啊?”
程菲看眼梁瀚。
她知道梁主任是什么心思,但对方把话头抛了出来,自己除了顺着往下接也没其他办法。
因此程菲举起红酒杯,朝梅景逍轻轻一扬,笑道:“梅总,我敬您!”
说完便轻抿了一点。
她酒量虽然还不错,但确实不知道红酒这玩意儿到底好喝在哪里,一口下去,只觉得舌尖发苦。
“小程,你这就有点儿不地道了。”梁瀚心下冷笑,哪那么容易让这小实习生下台,又说,“都说心意全在酒里,你喝这么一小口,梅总还以为咱们心意不诚呢。你现在代表的可不是你自己,是徐总监,是咱们整个台,别那么小家子气。”
话音落地。
周清南眉心微蹙,眼神不明。
徐霞曼有些不高兴了,瞥梁瀚一眼。
梅景逍眼眸澄澈,不言不语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程菲,等她反应。
“……”程菲静了静,仍旧笑颜如花,直接一口气将杯子里的红酒喝了个精光。
“我最欣赏豪爽的人。”梅景逍抚掌,由衷地称赞,“程助理真是海量,女中豪杰。”
大半杯红酒悉数入腹,程菲呛得闷咳两声,白皙的脸蛋眨眼间就涨得通红。但她脸上仍旧笑着,回梅四少话,“梅总过誉了。”
梁瀚说:“小程,梅总都夸你海量了,还不给自己满上?”
程菲整个人刚缓过劲来,正要回梁瀚话,不料梅景逍却亲自拎起手边的醒酒器,将她的杯子重新倒满。
“……”徐霞曼原本想出声制止,见这情景,只好无奈地噤声。
“一个人喝酒没什么意思。”梅景逍温润含笑,端起自己的杯子,在程菲的杯子上轻轻一碰,玻璃相撞,声响空灵,“这一杯,我回敬程助理。”
说完,梅景逍低头,将杯中酒喝完。
甲方爸爸在上,程菲知道自己不能推脱,心里叹口气,闭了闭眼睛——算了,喝就喝。
这可是几千块一瓶的好酒,多喝点也不吃亏!
如是思索着,程菲暗暗咬牙,准备去端杯子。不料指尖还没碰上杯身,旁边却忽然凭空伸出一只手,指节分明腕骨劲瘦,将她的高脚杯拿走。
“……”程菲迷茫地抬眸。
周清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径自将她的红酒统统倒进他的杯子,然后脖子一仰喉结滚动,将酒液一饮而尽。
程菲惊呆了。
徐霞曼和梁瀚也愣在原地。
在场其余梅家人更是满脸的惊讶加疑惑,纷纷拿愕然的眼神望向四少爷身边的真大佬。
雅间内骤然间鸦雀无声。
“一个姑娘家,少喝点酒。”周清南唇色和脸色都透出几分病态的白,冷声撂下这么句话后,看也不看其他人,起身离席。
梅景逍缓慢晃着手里的高脚杯,眼神里兴味盎然,忽然出声,冲周清南的背影问:“走了?”
“上洗手间。”周清南头也不回地说。
雅间大门开启又合上。
程菲僵坐在座位上,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看眼周清南空了的酒杯,又回想起他隐泛苍白的唇色,十指无意识便收握成拳——喝酒伤身,他身体本来就还很虚弱,岂不是伤上加伤……
十来分钟后,程菲半天不见周清南回来,便趁徐霞曼和梅景逍聊起兰贵县时,随便找了个理由从雅间离开。
问过门口的服务员后,直奔走廊尽头处的休息室。
这个中餐厅,每层楼都设立了一个休息室,就在洗手间的旁边。
程菲一路小跑,又在距离休息室约十米远的位置减下速度,压着步子靠近。
这地方离最近的雅间都有一段距离,四下安静,人的鞋踩在昂贵的吸音地毯上,不闻丁点脚步声。
休息室的门没有关紧,透过半开的一道门缝,程菲看见里头黑漆漆一片,也不知有人没人。
“咚咚”两声,她抬手敲响房门,试探着问:“周先生,你在里面吗?”
无人答话。
程菲拧起眉,怕周清南喝了酒伤情加重,也顾不上太多,鼓起勇气把门推开,走进去。
屋子里各处都是漆黑,没有任何光源可以照明。
程菲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电灯开关。正瞎子似的趴墙上东摸西摸,忽闻一声闷响从耳畔传来——不知哪儿来一阵邪风,休息室的门关死。
程菲被关门声吓了一跳,一回身,一股浓烈熟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她笼罩。
眼前出现一个人影,周围太黑,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副高大的体格轮廓。
“你……”程菲动了动唇正要说什么,又看见对方竟踉跄了下,像是虚弱到已经站立不稳。
程菲一慌,下意识伸出双臂扶住他,颤声问:“喂,你怎么了?还好吗?”
头顶的呼吸声很沉,一阵一阵热气像燃烧的火星,灼痛了她颈部的皮肤,烧得她面红耳赤。
接着便听见周清南朝自己开口,音色低而沙哑,轻声说出两个字:“好疼。”
程菲:“……”
不是吧。这位大佬是在跟她撒娇吗?

第29章
脑子里冒出这个词的下一秒,程菲嘴角便不可抑制地抽了抽——她没事儿吧?居然会觉得周清南在对她撒娇?真是比鬼故事还惊悚。
她飞快甩甩脑子,将脑海中那个荒诞的想法给抛开。
“是伤口又开始痛了吗?”程菲眉心紧皱,试探地轻问。
休息室里的光线暗得让人心慌。
男人离程菲太近,近到沉重炽热的呼吸就喷在她后颈处,一阵一阵,犹如燎原的焰。担心他站不稳会摔倒,加上他体格高大四肢修长,她不得不贴他更紧,几乎用上大半个身体的力量来努力支撑。
头顶上方很随意地应了她一声“嗯”,带着轻微鼻音,听上去沉沉的,哑哑的。
“之前让你去医院你不肯,说自己在家休养休养就好。”程菲说起来就一肚子无名火气,嘀咕着数落他,“我还以为你天赋异禀多大能耐,随便躺两天那么严重的伤就痊愈了呢。”
周清南听出姑娘语气里的愠恼,在黑暗中动了动眼皮,看向她,目光好整以暇。
不说话也不动作,就想听听这张不饶人的小嘴还能叭叭他些什么。
“人家梅氏集团是准备跟我们电视台合作,所以我们领导才组织的这场饭局,专程请梅氏集团的高层吃饭。”程菲碎碎念个不停,说到这里顿了下,忍不住抬眸瞟他一眼,难掩不满与狐疑,“你又不是梅氏的人,莫名其妙跑来凑什么热闹?”
“程小姐刚才没有认真听梅总说话么。”周清南稍顿半秒,轻声,一字一停道,“本人也对贵台的新栏目感兴趣。”
程菲听完,有点诧异,完全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地回了句:“不可思议,你这种无良社会哥居然也会关注咱们国家的扶贫工作?”
周清南:“。”
程菲:”。“
话音落地,一室死寂,大型社死现场再现。
程菲刚把这句心里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懊恼地咬了唇瓣,想说点什么来找补,一时半会儿又毫无头绪,只能悄然抬眸,偷看头顶上方,想观察一下她口中那位“无良社会哥”的反应。
进休息室也有一阵儿了,这时程菲的眼睛已经勉强习惯黑暗的环境,不再是睁眼瞎状态。
这一抬眸,刚好就看见周清南那张脸。
虽然这么说很没出息,但程菲不得不承认,每回瞅见这张脸蛋,她心里都忍不住想夸两句。
不怪程菲是个花痴,只怪大佬美颜盛世。
此时,周清南整副面容浸泡在浓夜的阴影中,眼窝骨画出深邃眉眼,鼻梁挺直,双唇薄润,赞一句“女娲的旷世神作”也真一点不过分。
无良社会哥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滴答,滴答,死寂在休息室里持续蔓延了大约两秒钟。
浑身沐浴在大佬重如千斤的眼神威压下,没一会儿,程菲就有点绷不住了。
她朝周清南挤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囧囧有神道:“周先生,我们前前后后也接触这么多次了,您也知道,我这人爱开玩笑。”
周清南盯着她,说:“无良社会哥不可以关注扶贫?”
程菲诺诺点头:“可以。”
周清南:“无良社会哥不能爱国?”
程菲更加恳切地小鸡啄米:“能。”
周清南继续直勾勾地盯着程菲看。
程菲察觉到他的眼神,暗道一声糟糕,生怕这位大佬又在她得罪他的小本本上多记一笔仇,赶紧双手合十,眨着一双晶亮明眸朝他真诚地说:“周总我错了。相信周总大人有大量,肯定不会和我一般见识。”
周清南:“……”
认真说,这姑娘平时并不是老实柔弱的性子,天生伶俐得很,仿佛眼珠子随便转两圈,就能想出一箩筐的鬼点子。可是她偏又十分擅长伪装。
当她那双乌黑分明的大眼睛无比诚挚地望着你,浓密的睫毛轻颤不停,楚楚可怜,就好像全世界都有了罪过。
这模样简直难以形容,太娇了,娇得周清南有点儿受不了。
因此,回回让她惹得再不爽,一见到她这副柔枝嫩叶的真诚样,即使知道她是装出来的,他所有火气也都会跑个没影儿。
周清南无言。
他视线往下扫一眼,见姑娘两只纤白小手还紧紧抓自己的左臂,不禁细微挑了挑眉,接着便没什么语气地问她:“梅景逍呢。”
程菲眨了眨眼睛,下意识便老实巴交地回他话:“还在雅间里,我总监在跟他商量去兰贵县考察的事。”
周清南:“程小姐可是今晚这场饭局的要角儿,你不留在里面跟梅家的四少爷谈艺术谈人生,跑出来干什么?”
这番话听得程菲微微蹙眉。她从周清南话语的字里行间品出了丝若有似无的嘲味儿,不禁有些恼,回他:“你以为我想跑出来吗,还不是因为……”
黑暗中,周清南神色不明,“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程菲心口无端端一阵收紧,烧得慌,呼吸也跟着局促起来,停顿半秒才低声不自在地说,“还不是因为想到你身上有伤又帮我挡了那么大一杯红酒,担心你出事。”
程菲话说完,不算宽敞的休息室内再次静了静。
片刻,程菲见身前的大佬半天都没反应,以为他是伤口又痛起来已经没力气说话,瞬间就没心思和他打嘴仗了。
她转动脑袋在屋子环视一圈,见两人身后不远处正好摆了张双人位沙发,便提议道:“别站着了,那边有个沙发,我扶你过去坐会儿。”
说着,程菲便双臂发力架住周清南,准备把他扶到沙发那儿去。
谁知刚有动作,这男人却轻轻一抬胳膊,动作柔和地将她双手拂了开。
周清南淡声说:“我自己走。”
“……”程菲双手尴尬地僵在半空。她抿抿唇,稍作停顿后腮帮一鼓,又重新将他的手臂给捞回来,小小声地吐槽,“刚才不是还说你伤口痛?都这样了还耍什么帅逞什么能,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蠕动嘴唇自顾自地念叨着,声音小得就像几只小蚊子在周清南耳边嗡嗡,却依旧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周清南让这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怼得嗤笑出声,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推脱不过,只好无奈由她去,任她半拽半拖地扶着自己往沙发走。
落了座。
周清南眼皮微掀,视线落在程菲白生生的脸蛋上。
暗光将她本就无暇的皮肤映照得更加剔透,咫尺之遥,他甚至能清晰看见她描画的眼线,深棕色的两道弧,将眼尾略微延长出来,配上乌黑眼珠,像只成了精的小狐狸。
一股淡雅微甜的香味儿钻进周清南鼻息。
他知道,这是从她领口肩颈间散发出的味道,盛夏的水果落入雪白牛奶,被体温一蒸,芬芳馥郁。
周清南置于暗处的右手食指,极轻微地跳了下,一股莫名的燥热从骨缝里浸出来,眨眼间染透四肢百骸。
短短一两秒,他喉结上下滚动一瞬,不动声色地移开落在程菲身上的目光。
“你坐下休息休息。”程菲没有察觉到周清南的任何异状。
将他扶到沙发上坐好后,程菲直起身来扑了扑手,余光不经意间一瞥,注意到不远处的柜子旁边有个饮水机。
她径直走过去。
弯下腰,打开饮水机下方的柜门,取出一个崭新的一次性水杯。
空气里响起哗啦水流声。
“喏,喝点水吧。”程菲将杯子递给周清南。
周清南顿了下,单手接过纸杯。杯身温热,不烫不凉。
程菲见状,以为他在嫌弃水太热,便自然而然地解道:“我知道你喜欢喝冰水,但是现在你伤还没好全病体虚弱,多喝热水才有助康复。”
周清南看她一眼,淡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喝水的习惯。”
“……”
糟糕。一时失言,暴露出她向陆岩打听过他的事了……
程菲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眨了两下,僵滞片刻才清清嗓子、挤出笑容,回周清南道:“上次我不是和陆岩一起回家吗,路上无聊,就跟他随便聊了两句。”
周清南直到昨天半夜才彻底退的烧,伤情未愈,头也还有点儿疼。一时间没记起她说的事,微拧眉:“哪次你跟陆岩一起回家。”
程菲想起这茬就有点无语,闷声闷气回:“不就是你让他跟踪我那次。”
周清南合眸,单手拿水杯,另一只手轻轻挤压了下眉心,须臾,嗓音平静地说:“我没让他跟踪你。当时我让他送你,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全。”
这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程菲的意料。
她愣怔了半秒,然后问他:“为什么要让陆岩保护我的安全?”
“我仇家很多。汽修厂那晚你赖上我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我的女人。”
周清南说话的同时,眼神始终在看掌心里那杯温水。看见水泡从杯子底部升起来,至水面,见了光,于是眨眼间破灭,化为虚无。
他调子懒洋洋的,漫不经心而又随性,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当时我刚被人砍了一刀,我的仇家没要成我的命,恼羞成怒之下就有可能会对你动手。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我只能谨慎一些。”
听周清南说完这些,程菲心里却生出几分沉重,像是凭空掉下来几块大石头,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她站在几步远外,齿尖轻咬唇瓣,定定望着沙发上的男人,眼神复杂。
这时,周清南终于喝了一口她倒给他的温水,继而朝她轻淡一弯唇,吐出两个字:“多谢。”
程菲看着他,也不知怎么的,冷不丁便忽然问:“你很担心我受到伤害吗?”
闻声刹那,周清南眼底的眸光细微一动。
然而当他开口回话时,面上神色却仍旧淡漠如初,像一片无风无浪的海面。
他直视着她,散漫地道:“我这种人的命最不值钱,丢了也就丢了,但程小姐你不一样。你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电视台的传媒工作者,未来的大导演。你如果出什么事,那是整个社会的损失,我担待不起。”
一通高帽子扣下来,程菲一点没觉骄傲得意或者开心,只感到无语。
程菲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瞪他,不满地嘟囔:“请问周总这是在损我吗?”
周清南轻声,一字一顿地回答:“肺腑之言。”
傻子才信你是肺腑之言。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心态保护她,至少最近这段时日,她的人身安全确实没受到任何威胁。
加上今晚他带伤帮她挡酒,她应该感谢他……
想到这里,程菲不禁轻皱眉头,视线又回到周清南身上,暗搓搓地扫视一圈,终于还是没忍住过分强烈的好奇心,低声试探道:“你……你和梅景逍梅总,真的是朋友?”
听见她口中说出“梅景逍”这个名字,周清南眼底的眸光瞬间冷几分,隐覆薄霜。
他脸上神情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直勾勾看向她,挑了挑眉,道:“怎么。我不配?”
程菲黑线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菲由衷怀疑这位大佬今天出门前是吃过炸药,不然,为什么每句话听起来都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程菲很纳闷儿,与其说是在和周清南对话,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也低低的,“梅景逍是在国外长大的,而且梅氏集团的总部在云城,你又一直生活在滨港,你们应该没什么机会认识才对。还有,你们的年龄差了好几岁,也不可能是同学什么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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