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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火(弱水千流)


程菲知道几个“同班同学”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完全不放心上,存好文档便去了徐总的办公室。
徐霞曼跟程菲落实了下周饭局的具体细节,之后又道:“新栏目是扶贫纪实题材,到时候梅氏那边应该会要求去现场考察。但是下周末我要去云城出席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如果后面赶不及回来,就由你和梁主任陪同梅氏的人去一趟兰贵有没有问题?”
兰贵县是徐霞曼敲定的取景地,位于边境地带,无论是教育水平、医疗水平还是基础设施建设都较为落后,是重点扶贫县。
徐霞曼策划这个栏目,也是为了帮助兰贵脱贫攻坚。
程菲没有半秒的犹豫,回答:“没问题。”
“嗯。”徐霞曼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淡笑,又说,“县政府那边我已经沟通好了,到时候他们会派专人接待你们。”
“好的徐总,我明白了。”
这一周的工作量较之前少些,程菲破天荒的连续三天没加班,星期一到三,她都是回家吃的晚饭。
周四下午,程菲早早忙完手上的活,看眼时间,见才四点多,便给蒋兰女士发了个消息,说自己还是回家吃饭。
谁知刚打完卡走出演播大厦,一通电话便将她的计划打打乱。
“程菲姐姐!”听筒里的嗓音稚嫩又清脆,奶声奶气的,轻而易举便能激发人的保护欲。是周小蝶。
程菲虽然诧异,但对小朋友的来电倒也不反感,问对面:“怎么啦小蝶?”
小姑娘的声音夹杂了哭腔,彷徨又无助,说:“爸爸好像生病了,一直睡觉,我怎么都叫不醒他……”
程菲闻声,眉心瞬间蹙起一个结:“你别着急慢慢说,你们现在在哪里?”
“在家。”
“就你和爸爸两个人吗?”
“嗯。”听筒对面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语气可怜极了,“姐姐你能不能过来帮帮我,我想送爸爸去医院呜呜呜……”
“陆岩叔叔呢?”
“打陆岩叔叔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小丫头哭得稀里哗啦,“姐姐,我爸爸是不是要死了……”
人命关天,程菲虽顾虑重重,但也没时间犹豫太久,沉吟片刻后,沉声道:“好,我马上过来。”
乘车前往尹华道的路上,程菲想到上次闹出的大乌龙,多长了个心眼,专程从通讯录里找出了周清南的手机号,拨打了过去。
一连打了五个,均是无人接听。
程菲轻咬唇瓣,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阵阵发紧。
看来这次周小蝶小朋友没做噩梦,那位单身老父亲是真的出了什么情况……
脑子里胡乱思索着,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程菲付完钱后便飞快跳下车,直奔21层而去。
这会儿正是傍晚光景,夕阳悬挂于西方的天际线,摇摇欲坠,整片天空都被染成艳丽的玫瑰色。
程菲走出电梯,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入户光厅的大露台上居然摆着一个画板。
她快步往大门方向走,视线匆匆掠过画板正面的纸张时,微微愣了下,眸光闪烁,但也来不及多想,径直离去。
大门半开,屋子里的挡光帘照旧拉得严严实实。
程菲蹙眉,轻轻将门推开,摸黑走进去,边走边试探地喊:“小蝶?周先生?周清南?”
清灵声线在偌大的客厅里回荡,无人应答。
见此情形,程菲心头的忧虑更重几分,继续往里走,穿过稍微明亮一些的走廊和健身房区域,终于来到主卧。
卧室门隙着一道缝,依稀可见里头黑漆漆一片,暗如浓夜。
“……”程菲莫名有点紧张,心跳加快,手掌心也分泌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迟疑再三,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将那扇纯黑色的实木门推开,缓步而入。
太黑了。
难怪在她的噩梦里,这位大佬会是个恐怖吸血鬼的形象——哪有正常人类大白天把挡光帘拉这么严实的?是见了光会灰飞烟灭吗?
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清,又不知道灯开关在哪儿,程菲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怕撞到什么东西,她本能地举起双手朝前摸索。
这间卧室的面积应该很大,因为程菲往前摸了好几秒都没碰到东西。
她轻轻动了动鼻子。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很奇特的气味,像是周清南身上一贯的冷调薄荷味,但又不全是。好像还夹杂着一丝很淡的……
血腥味。
程菲心头一沉,惊疑不定之间,忽觉左手一痛,紧接着她整个身体被一股大力拉拽着上前,蛮横暴戾,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腕骨生生捏碎。
不足一秒光景,眼前天旋地转,等她回神,人已被硬生生摁倒在床上。
“……”程菲吓傻了,脸色惨白张了张嘴,甚至忘了呼救。
紧接着便听见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嗓音,每个字音都像是砺过沾血的粗砂纸,低哑狠戾而又狂乱,命令道:“出声。”

第24章
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沙哑,疲惫不堪,鼻音微重,但尽管如此,从他口中出来的“出声”二字依然透着浓烈的杀气,威慑性极强。
听得人不寒而栗。
程菲背上汗毛倒竖,被对方的举动与言辞吓住,下意识想要挣脱逃跑,但四肢身体又全被周清南锁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了分毫,瞬间更慌。
她混乱地喘了一口气。
也正是在瞬间,程菲明显感觉到上方钳制自己的力道,骤然一松。
周清南听出了身下人的呼吸声,同时,因疼痛与低烧而变得有些迟钝的嗅觉也终于恢复运作。
他闻到了女孩身体散发出来的味道。清新的,淡雅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像是夏天的应季水果泡进了冰牛奶。
十指松开,周清南直起身来放了人。
本想说什么,又觉整个脑子疼痛欲裂,像是下一秒就要炸开。只好重新闭了眼,眉拧成川,抬手重重摁压两侧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几分。
程菲早就已经吓蒙了,周清南松开对她的钳制以后,她怔愣了差不多半秒钟,接着才恍然惊觉,连滚带爬地逃下床。
护住手腕站到床边,惊魂未定地瞪着床上的男人。
咚咚咚咚。
胸腔内的心脏快得像打鼓,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程菲眼睫颤个不停,感觉到自己的前胸后背手掌心,全是让周清南吓出来的冷汗——不带任何夸张色彩,刚才,她真的以为他会直接掐死她。
“你怎么在这儿。”死寂暗沉的空间里冷不丁响起一句话,声音又低又哑,沉沉的。
“我……”喉咙干得有点发涩,程菲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闷闷回答道,“我接到小蝶的电话,听说你生病了,情况不太乐观。所以过来看看。”
闻言,周清南眼底平添一丝寒色。半秒后,他撩起眼看向她,轻轻一挑眉,语气里半带玩味:“我生病,程小姐很担心?”
程菲被呛了下,脸色泛红,被烧到尾巴似的立即出声反驳:“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担心?”
周清南淡淡地说:“不担心你就不会来了。”
心尖莫名一颤,程菲双颊温度滚烫,说话的口吻却还是硬邦邦的,回怼道:“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小蝶说她很害怕,让我过来帮忙送你去医院而已。”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下,脑袋垂下去,音量也不自觉便弱下几分,“毕竟小蝶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要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多可怜。”
眼睛的光线习惯了黑暗,周清南眉眼平静,视线定定落在床边的纤细身影上。
注意到她右手一直捏着自己的左侧手腕,他眯了眯眼睛,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灯开关在你七点钟方向,四步远。”周清南忽然说。
程菲怔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周清南:“去把灯打开。”
“……哦。”程菲点头,转身朝七点钟方向迈出四步,抬起手,果然在一面墙上摸到了触屏开关。
程菲随便敲了下。
因不熟悉开关构造,手指戳得略偏,主卧天花板正中的大灯没亮,倒是大床两侧的落地台灯发出暖橘色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笼进一池柔纱。
开完灯,程菲重新回转身子,很随意地一个抬眸,顿时心一沉,怔愣在原地。
刚才光线太暗看不清,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看清周清南整个人的状态。
只见这位大佬正以一种很随性的姿态坐在床上,没穿上衣,大方展露出自己那副宽肩窄腰肌理紧硕的好身材。脊背挺得不那么直,背肌部分的脊柱呈轻微弯曲状,额间碎发垂落,稍挡住漂亮又冷淡的眉眼,面容和薄唇透出病理性的白,几乎不见血色。
和上回来的时候程菲见到的一样,他身上仍旧有大大小小的各式伤痕,只是这次在旧伤基础上又添了新的——白色纱布缠几圈,从他紧实性感的腹肌位置缠绕而过,包扎手法十分专业。
破案了。
程菲看着周清南腰腹部位的纱布,猜到,这应该就是导致这位大佬现在看起来这么“娇弱”的症结所在。
“你受伤了?”程菲脱口而出。
“没有。”周清南淡声回答。
程菲:“?”
程菲皱着眉头走过去,伸出根食指,隔着空气戳戳男人腹部的那截白纱布,瞪他:“我都看见了,这不是伤口是什么?”
周清南很平静地说:“假的。”
程菲呆住:“假的?”
“我在cosplay,这是我最新研究的战损造型。”
程菲:“……”
“我看起来是像个傻子吗?”程菲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音量拔高两分,“这么明显的伤口还cosplay战损造型,睁着眼睛说瞎话,你明明就是受伤了!”
周清南看她一眼,语气冷静:“那请问这位小姐,你在明知故问什么。”
程菲:“…………”
大佬就是大佬,呛人都呛得这么别出心裁与众不同。
OK,我的。怪我多嘴。
程菲被周清南噎得一时无言,顿了差不多两秒钟今后,目光又不由自主扫向他受伤的腰腹,迟疑地问:“前几天见你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受伤了?”
话音落地,周清南顿了下,抬眼直勾勾地看向程菲,神色间阴晴莫测。
程菲察觉到这位大佬眼神不善,眨眨眼,反应过来自己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尴了个尬,只能默默抬手挠了挠头,低声嘀咕:“当我没问。”
周清南盯着程菲的脸看了两秒,而后便微垂眸,目光落在她左手的手腕上。
柔美楚楚的一小截,骨骼纤细,瓷白如玉,依稀可见几道修长的指痕,色泽鲜红之中隐隐泛青。
是他刚才留下的。
“还疼不疼?”周清南冷不丁开口,音色无意识便柔下几分。
程菲听后,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面露茫然:“什么疼不疼?”
“手腕。”
“……”程菲略微怔愣,下意识又伸手摸了摸左手腕骨的位置。
回想起这位大佬刚才的粗暴行径,野蛮暴力不分青红皂白,她不禁有些无语,回话的语气并不友好,只嘟囔着说:“你让人这样抓一下试试。”
都受伤了还这么大力气,牛变的吗。
周清南静了静,继而低声对她说:“对不起。”
程菲眼中泛起一丝异样的光,嗖的抬起脑袋看他,心头惊讶和疑惑交织。
周清南沉静地注视着她,淡淡道:“我从昨晚开始一直处于低烧状态,头脑不太清醒,所以刚才的反应过激了点。抱歉。”
先是一句“对不起”,紧接着又来一句“抱歉”,认错态度可以说是相当诚恳。
程菲的性格向来吃软不吃硬,见周清南此刻的愧疚不像是装的,又是跟她解释又是跟她致歉,她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嗫嚅了两秒,程菲不大自在地说:“……算了,我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理解。”
她的回答倒是令周清南有点儿诧异。他盯着她,缓慢重复:“理解?”
“对啊。”程菲说,“你们这一行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仇家无数,警惕性高本来也很正常。”
周清南听得微挑眉峰,轻嗤:“你对我们这行好像很了解。”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程菲小声回。
她在心里傲气地想:也不看看本小姐学的什么专业。身为一个注定要闪耀影史的未来名导,国内国外的经典警匪片我几乎看了个遍,光是品鉴赏析都写了上百份,电影里不都这样演。
程菲脑子里的思绪胡七八糟地乱飞,就在这时,又听见床上的男人再次出声,很随意地说:“你过来。”
不知是不是受了伤还在发低烧的原因,周清南那双浅色的眼,瞳色看上去比平日要深许多。
沉如暮霭,笔直看过来,莫名便显得露骨而直白,充满侵略性。
程菲被他瞧得心惊肉跳,生出几分戒备心,有点结巴地问:“我、我为什么要过来?”
周清南:“你怕什么。”
程菲卡壳,嘴唇嗫嚅两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床上的大佬便又轻描淡写地续道:“就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难不成还能吃了你?”
“……”倒也不必这样咒自己。
黑老大就是黑老大,狠起来连自己都骂,程菲由衷佩服。
又暗搓搓打量周清南一番,见他一副刚生完孩子还在月子期的模样,眼皮耷拉神情懒倦,确实也不像又要发疯掐死她的样子。
纠结两秒后,程菲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定下心神,最终还是提步走了过去。
在床沿边上站定。
周清南直勾勾盯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然后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朝她摊开。
程菲困惑,下意识低眸看过去。
手掌心很宽大,手指头很修长,骨节分明,干干净净。虎口和部分掌部皮肤结着老茧,糙糙的,一点都不细腻,但丝毫不影响美感。
真手控福利。
程菲眨了眨眼,猜不透这位大佬伸手过来是要干什么,站在原地没动作。
对面的周清南耐着性子等了几秒钟,见这姑娘毫无反应,不禁拧了下眉,也不说话,直接伸手就把她的左腕给一把握住,拎起来。
怕再次弄疼她,周清南刻意控制了力道,动作也十分轻柔,但尽管如此,程菲还是轻轻吸了口凉气。
她皱眉,下意识将手臂往回抽。
“忍一下。”周清南低着眸,神色专注,五指收拢不许她躲,“很快就好。”
他将那只白生生的细胳膊捏手里,左手固定住,右手熟练地摩挲过整段小臂,时不时揉摁两下。
程菲不知道这人在干什么,半天挣脱不开抽不出手,白皙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
男人的手掌指腹都结着茧,摩擦过她细嫩的皮肤,肆无忌惮,摩挲揉搓,一点不客气。所经之处激起一阵阵敏感的颤栗。
程菲让他摩啊摩,摩得头皮都开始发麻,骂人的心都有了。正要忍无可忍地问候他全家,那两只要命的大手终于松开。
“……”胸腔里的心跳狂烈地跳动,程菲捂着手飞快后退两步,呼吸不稳。
“我刚才帮你检查过了,没有伤到筋和骨。”周清南冷静地说,“淤青位置冷敷一下或者擦点药酒,很快就会消下去。”
程菲一愣。
原来是帮她检查有没有伤到骨头……
“我又不是纸做的,怎么可能被你抓一下就骨折。”程菲脸蛋耳根都浮着红云,低着头小声说,“哪有人会这么脆弱。”
周清南没搭腔。
他昨晚跟陆岩一起去见买家,酒局上双方聊得尽兴,光是白酒就干五瓶。陆岩喝大了,他先打了个车把陆岩送到住处,往回折的时候说走点路醒醒酒,谁知途经一处暗巷时着了道。
最新型的微针麻药,藏在戒指里,往身上一扎,不到两分钟就能让人神志模糊。
对面十来个马仔,个个手持利器下死手,周清南扛着药劲以一敌十咬牙硬撑,最后,腹部挨了一刀,倒是捡回一条命。
周清南忽然有点儿神经质的庆幸。
庆幸他受了伤,整整一天都烧得浑浑噩噩。
否则,刚才他本能反应下的一击,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她脆弱纤细的腕骨给生生折断。
站在床边的程菲当然不知道这位大佬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暗自平复着混乱失序的心跳,几秒后缓过来,这才意识到了点儿不对劲。
受了伤、发烧烧得要死不活的明明是这位爷,他不操心自己,关注重点居然全在她的手腕上,是不是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想到这里,程菲试探地问:“你现在能下床走路吗?”
周清南看她,“问这做什么。”
“你要是自己还能走的话,我就扶着你慢慢下楼,去医院。”程菲掏出手机,边说边点亮屏幕,“要是你一步都走不了,我就打120,用担架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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