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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江湖白(纪出矣)


这一拳若是击中,恐怕整个腔子都要被冲裂。
严辞励急得奋力朝她疾驰,终究还是太慢,纵使越身而起还是被同样注意着局势的猎心缠住。
姜梨脚下跌乱一步,横剑相挡。
“少主!”平灵等人脸色骤变,剑身已有折断之势,眼见就要被震裂!
恰在这时,有人破土而出,徒然以疾风之速窜到二人近前,横臂一揽带走了姜梨。
二人入土既没,白不恶一拳打空,恨声一喝,“钻地鼠!连你也敢反我?!”
鹿鸣山里只有先沉派有这等疾风如电的逃生身法,也只有先沉派有遁地无形之功!
白不恶气疯了,在他眼中,先沉派这些人命贱如蚁,只配做他杀人的工具,没想到连他们都生了反心。这简直比言辞励和顾念成的临阵倒戈更让他气裂五脏。
“你还能成吗?”
土坑之中,小七也是抖若筛糠,这是她第一次大着胆子跟白不恶对抗,她年纪尚轻,平日再是懂得掩饰情绪,此刻也乱了阵脚。
姜梨面有疑惑之色,不信小七会只为几张油饼就记了她的好。但是她们没有时间交谈,她气息不稳如水生沸,再不调息必然逆行难控。
隔板上方同时传来震地之声,白不恶以脚踏土,正在寻找他们的踪迹,小七紧张地盯着脆薄的隔板。
白不恶虽不知他们这一派的遁地之法,相对多年也能寻出一些规律。
脚步声渐近,小七知道白不恶将至近前。姜梨正在运气调息,小七攥着一手冷汗,已经能够感受到隔板的震颤,她回身看了姜梨一眼。
“你挺住!”骤然一个发力钻土而出,一头撞在了白不恶小腹上。二人不知在地上翻滚了多少米,白不恶眼中生恨,一把揪住小七的头发,膝盖一提,撞出她满口鲜血。
小七本就没有多大还手之力,此刻更如浮萍,被白不恶任意摔砸。
“七爷!”先沉派弟子破土而出。
“小七!”姜梨艰难跃出,脚步虚浮,如踩云棉。
鬼刃在姜梨心中震荡,身形已在姜梨身上显现,姜梨眼中明暗交替,她快压不住“她”了。
付锦衾一路都在疾驰,兵分两路是姜梨的意思,她要杀白不恶,至少要杀了他。
白不恶在全盛时期的姜梨手下活不过二十招,可如今的姜梨,付锦衾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她倔强的眼。即便是今时今日,她也会不惜任何代价,要了白不恶的命!
而这一命要拼尽多少去换?付锦衾不敢细想,只能不断加快脚步。
白不恶的目的仍然只有姜梨,竖掌在前电掣而进,离白不恶最近的拂尘老道冲了上去。
南城那夜大雨“带”走了他门下所有弟子,世间仿佛独剩自己,他没有对姜梨他们吹嘘的那么勇敢,甚至刚才一直不敢直面与白不恶交手。
可他跟很多人一样,心底最后的希望是姜梨,他期盼她能杀掉白不恶,甚至最初的报恩也有借她之手为门下弟子报仇的心思,可是在这一刻,明明知道希望渺茫,为什么还要帮她?
也许是被她救了自己一命,也许是他自那日起就恨透了天下令,也许是她为他做了一身新衣,还帮他捏死过头上一只虱子。
也许是林令总带他听书,也许是每次开饭,其忍都会招呼他。也许是感受到了他们的好,体会到了世间的坏,那“好”就变得弥足珍贵,情愿用命去守护!
他在半米之遥挡在了姜梨身前,他听见了姜梨的惊呼,林令的急吼,竟然没出息的生出了泪意。
这个时候,好像有家了。
白不恶这一冲是根本控制不住,老道双脚使力,被他推出深深两道脚痕,林令冲了上来,护住他的后心,小七就势一个俯冲,抱住白不恶一只脚,严辞唳与平灵联手杀死猎心,一个拧步跃到白不恶头顶使出大无相指向下强压。
白不恶怒极反笑,至此仍有一副轻松神态,“螂臂挡车,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制得住我?”
小七被他踢飞,老道与林令也被震退,只有严辞唳还在半空死死扣住他颅顶。
“姜梨!什么时候了,还不让我出来?!你要看着他把你杀死,还是看着他杀死所有人再杀你。”
鬼刃在身体里跳动,姜梨再次看到了那座大殿,看到了气急败坏的“自己”。
她一直戒备地跟“她”保持着距离,一明一暗,一正一邪。“鬼刃”无法彻底靠近她,而一向对“她”避之不及的姜梨却在这时迈进了一步。
“把剑给我。”姜梨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她要“她”手里的鬼刃剑!
气浪掀涌,白不恶再次发力。严辞唳被他掀翻在地,他欲向前,右腿再次被人抱住,白不恶低头看着不自量力的小七,发狠揪住她的后领。不计其数的人冲了上来,他们像是不怕死,不知疼,不懂惧!
“姜梨,杀了他,杀了他!!”
小七在嘶吼,声嘶力竭,不计后果。
白不恶看向摇摇欲坠的姜梨,她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唤尘掉在地上,她似是要抓。可她并未弯身,而是在虚空中伸手,不知要抓住什么。
白不恶忍不住大笑,“你莫不是疯了,你的剑在地上,你... ...”
笑容很快消失在脸上。
白不恶不知是不是眼花,他怀疑姜梨真的“抓住”了一把长剑,青白剑光自手中翻挽而出。
心口随即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胸腔破裂的声音,白不恶看着瞬移到他身前的姜梨。
九影心法最后一式是屠生剑指,她竟然以指生剑,穿裂了他的心脏,使出了最后一剑。
——指生为气,立剑于心,阿梨,有时无招便是有招,无剑便是有剑。
太师父...
血浆顺着心口的窟窿如瀑般流下。
白不恶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的窟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然能用出屠生剑指。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不是只剩六成内力了吗?不是走火入魔了吗?不是...”
他踉跄后退,只来得及说到这里就轰然倒地。
浅风入林。
打斗声止了,世间所有声音都在仿佛在这一刻消失,姜梨站在白不恶尸体前,浅息凝视,不知谁带头笑了一声,这声音便止不住了。老道虚弱地笑了,平灵等人笑了,小七捂着胸口畅快地抖动肩膀。
姜梨也笑了,从一开始的轻轻震颤到大笑出声,身后有人冲了过来,脚步声从急到缓,最终停在她身后几步之遥。
可这笑又带出了泪,带出了酸涩如刺的疼意,这世上没有以命换命一说,白不恶的命没有那么值钱,他换不回胖丁,换不回谷雨,换不回那些死去的生命。可这一刻又那样畅快,畅快到她终于敢于直视虚无中,抱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冲向她的那个孩子。
她说,“少主你吃,吃了才有力气逃。”
她说,“少主,活下去,为我们报仇。”
她说,“少主,真好,我就知道我能等来这一天。”
付锦衾拢住了姜梨的肩膀,姜梨深吸了一口气,狠狠擦尽脸上泪痕。她不肯让自己脆弱太久,调整情绪之余猛地想起一件事来,“老道还有气儿吗?老道,小七!”

第96章 惟愿青山不改水长流
姜梨口中那两位一个靠在树上倒气,一个被先沉派的人勉强扶坐在地上。
姜梨心里急,动作就蛮,动得两人一个劲儿吸气。
“疼疼疼!”老道不让她动他。
付瑶医术不逊于老冯,主动上前把姜梨拎走,逐一探脉。
“照你这么折腾,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老冯的保命丸还有吗?红色瓶子的。”
老道伤得最重,但是这条老命竟然非常之硬,林令在关键时刻为他冲抵了一些内力,并无性命之忧。小七没有硬接白不恶的撼天掌,内息还算平稳,只是一身外伤。
姜梨把药整瓶递过去,看着两人前后服下,静坐调息才转而盯着平灵等人细看。严辞唳是最后一个被关注的,本来就不高,还揣着袖子盘腿坐树底下,地上躺着一堆横七竖八尸体,只能看见一颗又横又强的脑袋。
“这时候才想起我?”
他腔子里还淤着一口血呢!
天下令门众仍有一部分余孽被天机暗影和嚣奇门的人控制着,平地上站了一堆,白不恶一死这些人便没了气焰。
折玉低声询问付锦衾的意思。
付锦衾一面把姜梨拉回身前,一面吐出两个字,“杀了。”
她替别人操心,他只能比她更在乎她的死活,以指探脉,付锦衾有些吃惊。经历了这样一场恶战,姜梨的气血竟然通畅无阻,没有一丝郁结。
“没事?”付锦衾观察姜梨神色。
“没事。”姜梨其实也有些奇怪,但身体确实没有不妥之感,“也许是老冯的药起了作用。”
那药是他们临行前老冯专门为她配的,有护心静气,短暂扩大气海的功效。
“银子不白花,可能老冯下血本儿了。”姜梨今日笑的次数很多,人也在这场大战之后平和了不少,前段时间她一度自己跟自己较劲,状态和情绪都不算好。
“没事就好。”付锦衾也笑了一下,心里仍然有担忧,准备返程途中再让付瑶为姜梨诊治一遍。
说话间小七已经调息好了,这孩子是个意外,姜梨没想过她会跳出来救她,虽然小七也有自己的目的。
两人迎着对方走进,小七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展颜一笑,“又欠了你一回人情。”
“怎么是你欠我的,不是你救了我吗?”姜梨寻了块儿空地坐下,外伤不少,平灵童换给她上药,她像不知道疼,脸上一点“苦”的表情都没有。
“可是今日换做任何一个有可能杀掉白不恶的人,我都会救。”小七如实以告,知道姜梨肯定也猜到了七八分,她说,“我不敢在你面前居功,今日舍命一搏是我本就想杀白不恶。你说你会来,我就专心在鹿鸣山等你。我们那日子不是人过的,早想搬开这座大山,你称了我们的意,原本就是该我谢你。”
说完,她带着先沉派的人对着姜梨躬身一礼。
姜梨没避没让,理所应当地受了。平灵边涂药边抬了小七一眼,觉得这丫头倒有些少主当年的影子,直率,大气,坚韧能忍,难怪少主会喜欢。
小七说,“我师父不算白不恶杀的,但白不恶用我师父拖住双刀神棍白记成是不争的事实,那日他明明可以早些出手,非要让我师父与白记成杀到两亏。他要打胜券在握的仗,就让我师父给他做弃子。其实就是嫌弃我师父年纪大了,再养下去作用不大,直接杀了又恐我们不肯跟他,生出异心。索性就晚半盏茶出来,一面解决了宿敌,一面又扔了老的救了小的。”
“我一直想杀他,但我知道光凭自己那点本事根本在他手下活不过十招,于是我就等,从春到夏,从秋到冬。白不恶是四侍主里最恶名昭著的一个,想杀他的人,“小七看看姜梨,不客气的说,“跟想杀你的人一样多。我那时就想,随便是谁都行,只要他们有本事杀他,我都帮。可惜这么多年,绝大多数都是绣花枕头,甚至还有很多人成为了他的属下。”
“所以你就看上了我?”姜梨道。
“恰恰相反,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也不是没看上,是不敢想,你也知道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我怕还没跟你说什么合谋的计划,就先被你一手捏死了。而且白不恶说你走火入魔了,还调了北令门众和北部五派要杀你,我觉得你会比所有人死的惨,就没动心思。”
小七前期是很认真的遵着白不恶的意思要把姜梨“气疯”,直到五派伤了三派。
“青松、东岳、平沙谷,随便拎出来一个都不是好欺负的,你的人很凶,你男人更凶,没入乐安之前我就听说过三十把裂山弓弩灭五徒的事。那是攻城用的重兵器,我门下刚好有个在军营里当过几天兵的孩子,说那东西是大启户正军专供。
你知道户正军的意思吗?直属皇权,不受军部三衙管理,这东西不可能是抢来的,只可能是御赐。”
两人同时看向付锦衾。
这人正在给她包扎手腕上的伤口,袖子下是一双修长干净的手,这双手不会伺候人,每次包扎都显出一点迟钝和笨拙。但是这人不知为何认定自己比平灵等人都强,经常亲力亲为,最后一如既往地在收尾处,不解地看着“一短一长”皱眉。
“这边好像多绕了两圈。”平灵从旁提醒。
他拆回去,玄色绣赤色龙兽暗纹的广袖偶尔与姜梨的衣裳做几个‘擦肩’。
东西确实是御赐,不过不是赐给“活人”的,而是赐给“死在回京途中”的丞相么子的。他少时常在宫中,曾对圣上说过喜欢弓弩,圣上得知“死讯”,为表愧疚之情,以三十把裂山弓弩作为他的殉葬品,一同埋进了他墓中。
他师父觉得浪费,很不懂事的把弓弩从他坟里挖了出来。
付锦衾没有参与挖坟,但是据说他坟上的土是他父亲亲手填平的。
也许... ...
心里一乱,手里的另一根线就变得更长了。若是惦念,当初为何那般狠心?为何这么多年不曾来看他一眼,哪怕是书信都不肯回。这是他长久以来的心结,结得比姜梨手上的纱布还乱。
“长得就不像会干活的人。”小七跟姜梨说,“耐性倒是很好。”
“也不好。”姜梨摇头,知道他再拆几次就烦了,“双草结也不会打。”这只腕上的纱布,最终肯定还是一个死结,下次再上药得用匕首割开。
俩人直眉楞眼地盯着他看,付阁主终于抬了眼风,“你们议论人都不背着当事人?”
“这不是没把你当外人吗?”小七说。
“聊你们的。”付锦衾没什么表情地压下眼,决定再拆一遍。
小七真顺着之前的话说,“我看不出你到底是不是走火入魔,更看不懂付公子的来路,师父说越看不懂的人越是高山之首,我就猜想,这一仗大约是有机会拼的。但是我不能表露出来,乐安城里混着白不恶的探子,稍有不慎我就连命都没了。”
姜梨道,“于是你问我是不是一定会杀白不恶,是不是会来鹿鸣山。”
“对。”小七说,“你比我想像的好,给我饭吃,还让我洗了澡。”
“就不怕死在我手里?”
“怕。”小七正色道,“但若你真是杀人如麻,我也只能认栽。”她不是故意把遁地术的秘密暴露出来的,看着简单么?可那是他们上下九代弟子保命的秘法,有时候最简单的事物反而被人想像的最复杂。
她说,“我不知道在哪里、什么时候可以杀掉白不恶,就每到一个他常住的地方,便挖下几个深坑。我们时刻准备着恶战,也时刻注意保护着自己。白不恶将我们关入地牢,不知道我们早已在牢内挖出了一条密道,我带人循着打斗的方向走,果然就看到了你。”
腕子上被系了个疙瘩,姜梨见怪不怪地从付锦衾手里收回手。
想了一会儿。
“我们嚣奇门还缺人。”
白不恶死后先沉派就自由了,可这并不算完,天下令早晚会派人接管北部门派,小七上头还会有侍主。姜梨喜欢小七,希望她可以跟着自己。
小七斩钉截铁的摇头,“我们这种小门派就算活得不易,到底还是名门正派,山庙再小也是佛,宏殿再大也是魔,您路子太野,正邪终归不能两立。”
姜梨脸上笑意渐凝,“正派,邪路?既然早晚势不两立,留着你岂非是祸害。”
那是一种悠长的,带着丝丝寒意的声气儿,小七面色一僵,姜梨眸色一沉,数把长剑瞬间架在了小七和先沉派弟子的脖子上。
嚣奇门弟子了解他们门主的习惯,遇到“好用”的会留,留不住的就死。
小七拿不准姜梨的脾气,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前在乐安吃油饼时尚能洒脱,是那时本就没敢报什么希望。如今仇人已死,正是奔赴希望的时刻。
“再给你一次机会怎么样。”姜梨双手搭在腿上,有节奏地动着手指,“我们嚣奇门还缺人。”
剑光打在小七脸上,剑尖离他们只有半寸。小七不想死,可她更不能违背师父遗愿,她白着脸道,“您若是想杀我,刚才就不会救我了。再说我师父若是知道我入了邪派,定会从棺材里爬出来把我带走的。”
小七声音打颤,姜梨反而笑了,得了什么趣儿似的张眼看她,“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她厌恶世人口中的正邪,看不惯所有名门正派,因为所见不似所闻,也因为当年逼上雾生山的都是所谓的“正统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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