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玉。”
“焦与。”
“这是听风。”
“这是林令。”
双方再次点头。
“听说你们掌柜的被狗咬了。”折玉没什么话题的抓起一个就说。
“对,刚咬的。”焦与回应。
相对而站,眼神各自穿行,再次对到一起。
“你们掌柜的对你们还行?”折玉强行找话。
“还行,就是疯,一个不留神就找不见人了。你们掌柜的对你们怎么样。”
“挺好,就是抠,一到发工钱就见不着人。”
“啊。”焦与点头。
“嗯。”折玉清了下嗓子,也点了下头。
放下门外几个尬聊又不知内容为何的伙计不说,主宅里两位正主正在相对而坐。
宅内有间正堂,专为待客所用,堂后碧纱阁后另有一间内室,室内挨着窗边置着一张酸枝木小榻,榻上坐的就是被狗咬的姜染。
这人目前看来还算正常,除了头发有些蓬乱,看得见的地方都没什么大伤。但是眼里存着一份不服,和咬牙切齿的怅然。
“我不容易。”她感慨万千地跟付锦衾说,“这单生意做得太狼狈,张进卿那王八蛋这次得意透了,笑的满大街都知道我输了,你那狗什么时候能到,我必须得扳回这一城。”
付锦衾斜坐在她对面圈椅上,摆弄腕子上的白玉佛头手串,据说是昨天花大价钱买的,正值新鲜,闻声抬了下眼皮。
“你还知道狼狈,那狗上次便同你说过,要着人问了才知有没有货,你偏急这一时,何苦来哉。”
话里带了几分关切,面上却看不出来,他这人从来不将情绪写在脸上,你把它理解成关心也可,认为他看热闹,顺便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也能解释的通。
“我这不是想尽早把狗钱给你吗?”她那对眼珠子滴流乱转,这会儿居然还知道抖机灵,拿狗钱说事,提醒他跟她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她这生意做不成,他那狗钱也得打水漂。
付锦衾觉得好笑,终于正眼看了她,“我那钱倒是没你这么着急。咬成什么样了,你那两个丫头呢?”
他将视线丢到挨着他的镂空八角小几上,“我带了两盒金创给你,一会唤她们。”
说到一半就住了口,因为这人忽然当着他的面拉高了裙子,旁若无人的说,“还行,好在肉还在,没伤到筋骨。”
绣着喜上眉梢的如意裙被她拉到大腿上方,顺手卷起月白绸裤,一面展示一面说,“我拿石头砸了它的头,它吃痛才松开的,你别信外面那些添油加醋,我没咬狗耳朵,我又不是疯了。”
腿的外侧靠近膝盖的位置有口牙印,一看就简单处理过,血迹是干的,痕迹却极深。除了痕迹以外,挺白。
付锦衾无声挑了一下眉毛。
知道这人脑子不清白,没想到白得这么“全须全尾”,下一秒,一件锦紫缠枝纹外裳从他手里丢出去,盖到了姜染白生生的大腿上。不敢消受这等美人恩。
“裙子撂下。”他温声道。
付锦衾虽不是一个一味讲究规矩礼法的人,男女之间大矩还是守的。
姜染有些奇怪的看他,不解大腿有什么不能看的,他刚不是问她被咬成什么样了吗?
身上那件衣服是她之前随手扔在另一张圈椅上的,抓起来单腿蹦过来,依旧扔回去,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
“平灵她们给我买疯狗药去了,说是被狗咬了都得内服点草药。”说完凑近小几抓了一只金创罐子,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她那伤还没来得及认真处置,不知这么熬下去会不会落疤,不由扬声唤“焦与”。
其实想过让付锦衾帮忙,但是她记得这人懒,披风掉了都不肯捡。
“掌柜的。”焦与在二门遥遥应了示下。
“付锦衾给我带了药,你进来帮我涂一下。”
“是。”
付公子心说真好,主子糊涂,伙计脑子也没清醒到哪儿去,什么差事都敢应。
门外脚步声越走越近,付锦衾侧过头,隔着一扇八仙屏风,看到门开了半条缝。
余光里,姜染那条腿仍旧白生生地露在那里,抓着裙摆做出等待的姿势。
付锦衾收回视线。
门开了大半,有人进了正堂,转而来推内室的门。
她拧开药罐子。
他叹了口气,在焦与进来前“砰”地一声把门关回去了。
“你先下去。”门口传来付锦衾的声音。
焦与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没听到姜染下一步安排,云里雾里地再度应了声是。
付锦衾重新走回去坐下,盯着八仙屏风,想这一铺子的伙计和人,不知是从哪堆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头顶紧随其后传来姜染的声音。
“你让他下去谁给我上药。”
你听过好心没好报吗?
付公子牵了牵嘴角,“他是男的。”
“你不喜欢男的?”姜染回他一脸莫名其妙。
“你习惯用男的?”付锦衾比她更莫名其妙。
“我还行吧。”她沉吟,印象里似乎还去过流连坊那种地方,有男公子弹弦唱曲儿,她醉眼观瞧,接了他们的酒。
不过那酒既不甘甜也不清冽,有人袖子里的刀掉出来了,她替他们捡起来,轻拨刀刃,雪亮刀身上映出她上扬的唇角,和众人紧张的神色。
这种零星片段让她感到头疼,晃乱一头思绪,看回付锦衾。
“我这药什么时候上。”她这伤挺重,只是简单撒过一点外伤膏。
“等丫鬟回来。”他接着盘他那手串,眼睛却看向她,“方才在想什么?”
她的眼睛从来都是清亮,只有刚才,竟然如他一样拢上了一团浓雾。
她有心回答,话到嘴边却变得茫白,仿佛做了一场清晰,醒来后却连麟角都不记得的梦。
“忘了。你是看不上焦与吗?”她开始按照“正常思路”行走,清醒至极的分析,“焦与脸上确实有点小雀斑,五官长得还是不错的,隔壁卖包子的小姑娘总多送他一个糖饺,要不我唤林令进来,他白净,昨天洗澡的时候我还去瞄了一眼。”
那种干净纯粹的“傻”又回来了。
付锦衾没说话,但她能从他的眼神里感觉出来,他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废物。
“上那儿歇着去。”他指小榻。
她也刚好站不住了,单腿跳回去,捞着软垫习惯性想翘一只二郎腿,抬到中途又作罢了。
伤口像是被浇泼了一锅烧沸的滚水,“辣”得人心燥,方才强行忽略痛处,倒也有些作用,静下心时又觉出疼来了。铺垫在小榻上的香云纱薄褥被她无声攥进手里,没过一会儿便出了一手冷汗。
她向来很能忍疼,不知从什么时候会忍的,反正有记忆开始,就不允许自己跟别人叫疼。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疯狗药大约不好买,姜染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平灵、童换二人归返。
付锦衾不知将手里的佛头串子盘了多少遍,反正一遍比一遍慢,一遍比一遍漫不经心,慢到最后,撂到小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你自己上药。”他把药罐子扔给她。
冬日天短,像眨眼吹熄的蜡烛,前一刻还有斜阳在半山腰挂着,未过多时便浸入一层灰蓝。内室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隐约觉得似乎是发了脾气。
她一只手接过来,给他看她擦伤的另一只胳膊。
“我上了也没办法包扎,我这手扭了一下,摔的时候刚好压的这边。”
他看她苍白、却称不上可怜的脸,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他不管她,她就真在那里自生自灭,仿佛是在迁就他的脾气,他管她,她又是一副我必须要人伺候的姿态。
到底是谁惯的她?
“你自己上药,要是上完她们还没回来,我替你包扎。”
都行吧。
这种臭脾气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可见是命大。
两人都不知道彼此心里的腹诽。
她拉高裙子,他就将身子背过去了,等了一会儿,听见她说好了,再度扔来那件缠枝纹外裳。
“遮着腿,只留伤口在外面。”
“嗯。”
这事倘若是这铺子里任何一个人让姜染干的,她都得给那人一记响亮的脑瓢,但这人是付锦衾,是乐安城里唯一一个肯给带药,帮她买狗的人就另说了。
她还有用得着他的时候,胡乱往腿上一铺,允许了他这些“讲究”。
天不亮,室内也跟着温吞下来,昏昏沉沉地像盖了一层风雨欲来前的浓云,付锦衾少不得再伺候她一盏灯,摘了桌上雨打芭蕉的峭纱灯罩,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了放在塌边。
光影里映出一高一矮两道人影,都似在身上渡了一层金光,付锦衾拿了张春凳,敞着腿坐在她跟前,先卷了袖子,后从澜袖里抽出一方巾帕,擦净手,扔进一边铜盆里。
盆里的水溅出一点在地上,像他阴晴不定的脾气。
姜染就近看他,觉得这人身上真是无一不精细,大到袖口的鹤羽云纹提花,小到深刻精致的五官,睫毛很长,垂下来便压下两小片阴影,阴影随他眨眼的动作明暗交替,像打在湖面上的风。
“看什么。”他掀起眼皮看她。天然生了双能勾魂的眼睛,偶尔会有一丝不耐冲破恪守的温润,延伸出极强的,懒于收敛的攻击性。
她喜爱这种复杂的人间颜色,称赞说,“你比画舫的男人加起来都好看,他们身上总有一些伏低做小的和软,秀气的太女气,俊朗的又少些精致,精致的又没你这些矜贵的臭毛病,他们是花,你就是树,他们是花开一季,你是万古长青,总也不死。”
这些比喻实在不能让人心生欢喜,付锦衾眸色越来越淡,“姜掌柜的真是见多识广,夸人都夸得这么有滋有味。”
“还行。”她糊里糊涂点头,“见过些许大风大浪。”
他探她口风,“不知是在何处所见,他日也好让付某有个对比,看看是否真比那些人出挑许多。”
乐安城没有她口中的这类“繁华”。
谁承想竟然遭到她的鄙夷,“你跟他们比什么,天上的云去见地上的泥,上下隔着一片天地,能有什么可比性,他们给你提鞋都不配。”
这话说得倒是挺让人受用。
“而且人家赚点钱容易吗?”她操心操肺的说,“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你去了,你把钱赚了,还能有他们吃饭的余地吗?夺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你这是缺德。”
你才缺德!他说的是去看看,说去那儿找活了吗?
“过来!”
付锦衾深吸一口,打断她的长篇大论,示意她把腿挪近。
布条是提前裁好的,就放在小榻边上,她那药涂得不像话,像在伤口上贴了张饼,黏黏稠稠地糊了一片。
这东西金贵至极,千两难得,她就这么一个涂法。
付公子此生最不愿意给别人花钱,看着扎眼,迅速用布条裹了,以免生出其他的脾气。他脾气不好自己心里有数,只是常年抑制,便以为渐渐“治愈”。
他也不擅长伺候人,手上提着两根布条,绑得相当笨拙,不比丫鬟的手法强多少。
“伤口三天不能碰水,告诉你那丫头,第四天再用干帕子拭了,重新再上一遍。这东西药到便愈,擦两遍就没什么大碍了,剩下一瓶你自己收着,再挨咬就再用。”
他说得慢条斯理,神色动作却完全不同,是副眉峰紧蹙,困惑不解的模样。最后一根布条绕到最后一圈找不到头了,分明交叉捆下来的,不知哪边少绕了一圈,竟比另一边长了一大截。
“近期都去不了了。”姜染心里明明白白的。她腿伤了,跑不快,若是拖着伤腿再去,肯定又要输的“赔本”。
付锦衾拆出了另一根布条,在她腿上打了个死结,随手替她撂下裙子,“你倒是不傻。”
这伤,他伺候得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忠臣孝子,过了一会方恢复如常,“这几天就别出去了,我若是得空就来陪你说话。”
“你明天就过来吧,我看你每天都很闲,从来没做过正事。你说我为什么跑不过狗?”
他没理会她的前一句,只挑最后一句回,“我也跑不过,不用放在心上。”
“原来你也不如狗。”她叹息。
你就不该长这张嘴。
付锦衾闭上眼,没搭理她!
“掌柜的。”
门外有人敲门,是买药的平灵、童换回来了,她叫人进来,抻着脖子看那堆药草,横七竖八一捧药材片,也看不大明白,扬手一挥让她们下去熬煮。付锦衾大致过了一遍药材,没什么问题,便也没再留,跟着她们一起出来了。
折玉、听风跟在他身后,这方想起手里还拎着点心匣子,特意慢行了两步,将点心交到平灵手里,客气道。
“这是我们公子给你们掌柜的。”
“劳你们公子惦记。”
平灵点头接过,道了声谢,又听折玉说,“我们还带了两罐金创,那药是专治外伤的,晚些时候记得帮你们掌柜的涂上,比外头的药膏顶用。”
“药膏?”平灵愣了一下,回忆道,“哦,你们公子刚刚为我们掌柜涂过了。”
“我们公子涂的?”折玉诧异。
他们公子还会做这种伺候人的活?而且他怎么记得姜染伤的是腿?他们公子给人涂大腿了?
这话可真说不清了,姜染糊涂,她那丫鬟更糊涂,听姜染说付锦衾把伤包好了,便以为从涂到抹都是人家做的,她不觉得有什么,守在公子身边十几年的折玉可稀奇坏了。
顺着石阶一路下去,越想越有意思,压低声跟听风耳语,“我跟你说,咱们公子刚才看人家姑娘大腿了。”
“不可能,公子是知礼的人。”听风不信。
“我也知道,所以你说他为什么这么做?”折玉知道听风不开窍,不待他回答便言之凿凿下了定论。“他看上人家了!要不然怎么会亲自动手做这些事,我猜... ...”
“你猜什么?”
折玉爱说“小话”,爱得如痴如醉,一时不察竟然忘了自家公子耳力惊人,还没乐完就一头撞到了付锦衾后背上。
付锦衾蹙过身,从头到脚打量折玉,眼梢带风,像把开了刃的刀子,嘴角微微上扬,“我也挺喜欢看你的,你大腿上有没有伤,如果没有,现下剜去一块,也好让我体贴体贴你。”
折玉见他仍是那副温和至极的模样,越和气越要人命,直接把胆儿吓没了,连声说不用,“属下自己可以体贴自己,属下... ...”折玉干着喉咙咽了口口水,藉着天色的光,插科打诨,“您吃晚饭吗?属下让刘大头烧几个菜,荤素十六样,您挑着吃,您... ..”
谁吃他的。
付公子随手掷下一锭银子,撩帘子进门,声音缓缓从帘内传出,“到六福楼买几个菜送到后院,再替你那张嘴寻个把门的,若是自己寻不到,我便亲自帮你缝上。”
他从不吃店里的饭,一到饭点就让人去外头买,刘大头的饭做的跟点心不分伯仲的难吃,酆记更不用提,刚才留过饭,被他头也不回地拒绝了。
“得,得咧,不敢劳烦公子。”
折玉点头应下,待付锦衾走后才敢暗暗呼出一口长气。
听风说,“你就别瞎猜了,我瞧着对门那位掌柜不简单,你看咱们公子什么时候跟女人这般往来过,恐是——”
他留了半句,两人心里心知肚明。
恐是江湖来客,来意不善。
付记不是一般的点心铺,铺内掌柜付锦衾也不是什么生意人,这里头有一处机关密道,上下连通的,是一处名为并将的书阁,阁中至宝琼驽鼎一直被江湖各大门派明争暗夺。书阁与付记同体并存,付锦衾的店,开即是守,守即是开,付记是并将书阁的皮,有知道这层皮,想要揭开的,便杀了,葬在这里。不知道这层皮的,走进来吃个点心,他们也欢迎。
折玉回身看向酆记,却没有听风这般忧心,一惯玩世不恭的脸上,透出一点冷意。
“怕什么,莫说一个小小的乐安,便是江湖里上三门的大派,有几人是公子的对手。”
这乐安城不是没来过高手,有命进来,也得看他有没有命出去。
听风没言语,只知道公子自来有公子的计较。若这人只是“路过”,没必要打草惊蛇,若是奔着琼驽鼎而来——
铺子里恰好有人出来,两人恢复常态,招呼了一声“慢走。”
与此同时,与点心铺一街之隔的酆记伙计,也在“关起门”来讨论自家掌柜。
姜染屋里的灯已经吹了,挨了大半天的疼,又用了良药喝了良方,便生出无限的困意。丫头童欢在她屋里守夜,剩余几人便坐到中庭树下,长吁短叹。
焦与面色惆怅地开了个头,“现今我们已经把门主疯了的消息传得满街都是了,但她这病究竟几时能好,至今还未可知。今天她还问我是不是她爹生的,说她爹脸上也有雀斑,怀疑我跟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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