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去信时提了一句身份证明,是因为不怀好意的行政处执行长想借此拿捏她, 出于不能留小辫子给别人揪的警惕,才想着问一问的。
这就有了正式的独立身份, 太轻松了吧?
在拜阿斯城的时候,连买房都只能通过提前缴纳十年的房产税,冒风险找监护人钻空子才行。
帝国的法律, 难道不是一个版本?
抓了抓头发, 爱洛继续往下看。
信中大概解释道, 帝国的身份证明, 分为两种。一种是通过家族传承或者婚姻取得, 女性必须依附他人,只有附属证明。
为此, 前坎贝尔夫人在刚结束的离婚诉讼中差点儿吃了大亏,若非科内德家的财产来源清晰可查, 律师得力,她休想把所有的嫁妆带走。
所以,在为爱洛办理身份证明时,直接选择了任何人都可以申请的独立身份。并且没有遵循当下通行的,给未成年人选择教父或者教母作为监护人的模式,而是使用了年初通过的《帝国继承法第二修正案》中的规则,即提交保证人文件,以及无论男女所继承财产总额15%的纳税证明,或者个人成就证明加上50几尼特别费的方式。
综上,基于爱洛在绘画方面的杰出成就,多幅画作入选皇家花园画廊,她,卡罗琳·科内德子爵女士,作为保证人,已经支付了50几尼的巨款,缴纳给内务大臣管理下的人才发展机构。
这是什么玩意儿?
将这一段晦涩难懂的话看了两遍,爱洛才明白,卡罗琳花了50个几尼,给她买了个户口。
她是单开一本的户主,能办身份证,自己说了算。以后画画挣的钱,得交税了。
当然,以前她也没有故意偷税漏税,是没资格。
在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爱洛成为了有资格向伟大的兰吉利国王纳税的独立女性了。
嗯,好的,很高兴。
有点儿回不过神,爱洛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说不上是激动过头还是隐隐想起了快要忘记的前世,内心的感受复杂到难以描述,仿佛现在才真正在这个平行位面苏醒过来,扎下根去。
“鸡排凉了不酥脆,要不吃完了再看?”
明明好几页信纸,可爱洛只盯着手里的那一页没个动静,莱莉等了半天,生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于是试着转移注意力。
“吃饭吧。”
爱洛没有继续看后面的内容,她需要时间缓冲一下。
如果真如卡罗琳信里说的那样,一切权利都在自己手中,那么,是不是她的人生规划、办事风格、处事方式,可以重新考虑了?
味同嚼蜡吃完午饭,爱洛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沉思,回想着信中关于身份的内容。
对比起卡罗琳离婚居然需要大主教签字的流程,付点钱拿到独立身份证明的方式是那么的进步和现代。
记得她的出生文件只能由教会出具,需要附属在那个叫艾登·泰勒的男人身上。
教会是绝对不会承认女孩儿拥有单独身份的。
现在,她有了人身自由,有了缴税的义务,也有了支配财产的权利。从此,她挣的钱只归属于她自己,谁也别想以任何理由夺走。
嗯,这个《帝国继承法第二修正案》很符合社会发展的方向,有机会一定要找出原版文件学习一下。
拿起信纸往下看,卡罗琳说,对于帕蒂趁机对自己的私人画师伸手的事,她非常愤怒。
拜阿斯城每年的圣诞巡游,这个人都不见得能被官方直接邀请,现在胆敢如此飞扬跋扈,简直岂有此理。
她们科内德家从来都没把这些低等爵位看在眼里,她嫌出门不方便,才从角落里翻出一个子爵头衔戴在头上。
结果,一个数十代人最高成就不过子爵的家族,反倒喊打喊杀起来。
真是帝国统一太久,人们可能已经忘记南部贵族是如何跟初代国王签署协议,加入兰吉利的了。
卡罗琳气到语无伦次,开始细说南部庄园主们是如何跟北方的野蛮骑士战斗,最终双方死伤无数,不得不握手言和,停战分权的往事了。
爱洛这才明白,为什么回信这么厚,因为里面夹杂了半部帝国统一史。。。。。。
这,其实大可不必。
被迫上了一堂历史课的爱洛,可算是知道卡罗琳·科内德的出身和来历了。
兵戎相见热血勇武,财富积累不下千年,家族传承长于帝国。
难怪她见过的这几位来自科内德家的主仆,从上到下,个个趾高气扬,气质独特,精气神儿与众不同。
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卡罗琳提到,她已经让皮耶给南部商行拜阿斯城分部的运营主管写信,吩咐此人务必亲至本诺和贝林处传消息,告诉他们爱洛一切安全,不用担心被任何人找麻烦。
关于卡罗琳被冒犯的后续处理措施,目前当然在进行了。
据皮耶得到的可靠情报,帕蒂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爱洛是几年前才到拜阿斯城的外乡人,因为独自生活的未成年人,必然没有监护人,所以才准备控制她的人身自由。
反正国家机构和教会的规则有漏洞,全都无法管理此类事件。
因此,解决了爱洛的身份,没有后顾之忧,卡罗琳·科内德子爵,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荒山野岭长大的土蛮人,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爱洛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坏人即将受到打击,无辜的她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绑架。人身安全得到保障,才有信心继续奋斗,努力挣钱呀。
一口喝掉温凉的红茶,抚平激荡的心情后,爱洛给卡罗琳写了一封回信,表示非常感谢卡罗琳妮的慷慨和善良,让一只初出茅庐的小白兔感受到了真正的贵族精神和南部家族的荣耀。
为此,她忽然有了新的灵感,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为科内德家留下一副传世名画。
女校春季学期一结束,她会立马订票去兰敦,万分期待届时与卡罗琳·科内德女士的会面。
写完回信后,一分钟也没耽搁,让莱莉火速送到后勤处,多付了2个便士的费用,办理加急挂号信。
等莱莉回来,爱洛挑挑拣拣告诉小女仆,她们不用再害怕帕蒂子爵会从哪个角落里冒来了,一放假就去兰敦。
“哈哈,真的吗?我太开心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跟着佐伊去海克乔姆逛一逛了?”
这两周,莱莉交了几个朋友,打听到偶尔会有几家女仆相约一起去购物的事情。
“如果有人有车,我不反对。”爱洛答道。
爱洛和莱莉,在这样巨大的惊喜中度过了整个下午,晚餐时还单独从餐厅叫了两份煎牛排和一瓶樱桃酒,以示庆祝。
五月中下旬的贝德拉尔校园,青山翠湖,星花蔓草,一片清新盎然,暮春初夏的景象。
礼拜一,爱洛身穿墨绿圆领束身长尾裙,梳着六股盘辫,拎着拼色手袋,带着莱莉,轻松愉悦的沿着走廊,准备穿过主楼大厅去餐厅吃早饭。
感谢南希,本学期没有给新入职员工安排八点整的第一节课,才能让她睡到七点起床,不慌不忙去上班。
走过楼前的方石小广场,正要踏上东配楼的石阶时,好几辆重型黑漆钢骨马车从远处的大门驶入,轰隆隆朝着主楼正面而来。
这种由四匹健马,两位车夫驾驭的马车,爱洛是第一次见到,脚步一顿,驻足向前望去。
三辆车速度很快,外形看起来又宽又长,双门漆金玻璃窗,卷拱高踏彩绘顶,前后还有家徽一类的金属构件挂在车厢檐下,发出叮当的声音。
街面上见过的贵族出行,好像都没有这份排场和奢华,更别提出现在安静保守的女校了,非常引人瞩目。
缓下脚步观察来人的不只是刚从拜阿斯城来的爱洛,这一会儿功夫,东配楼前的石阶上就站了好几位不着急上课的老师。
大家扭头注视这一列非同寻常的车队,想知道是什么大人物莅临,场面如此威风。
“吁~,”马车依次停下,一字排开。
第一辆车门打开,下来一个制服侍从和一个类似管家模样的男人,两人一前一后疾步走到正中车辆的位置,拉开车门,迎下来一位身穿黑色正装的老年男士。
男士头戴高顶礼帽,四下里看了看,转身弯腰,冲车里的人说了句什么。
一双笔直的长腿伸出车厢, 跨过脚踏,直接踩在方石地面上。
阔挺的裤缝,锃亮的皮鞋, 深灰丝缎外套,短发浅褐带金,宽肩高个,身形劲瘦,一位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 垂着眼睑站在了马车前。
青年男子没有直接走进教学楼,而是侧头吩咐了一句,管家和侍从小跑着来到第三辆车前,拉开车门。
搭着侍从的胳膊,先从车里跳下来一个小女仆。然后,一位中年黑衣嬷嬷探脚在地上站稳, 转身抱出来一位七、八岁左右的粉衣小女孩儿。
“嘶。。”
爱洛倒吸一口凉气。
看这身形年纪,这个小姑娘不是一年级就是二年级, 肯定是她班上的学生,绝对躲不开。
开学快一个月了才来,送行的队伍还如此庞大, 恐怕是个超级贵二代。
真是。。。。
贝德拉尔当然是一所贵族女校。但作为全日制寄宿学校, 规矩颇严。
平时上课, 学生们的行为举止都很有礼貌, 没人会颐指气使, 任性无理,穿着打扮几乎一样, 看不出明显的出身差距。
可眼前这位刚入校的女生,此时好像还在自家的庭院里散步一样, 由嬷嬷抱着走了几步,只是左顾右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青年男子一步没动,等嬷嬷走到面前,才转过脸说了句话。
接着小女孩儿被放在地上站好,虽然满脸不情愿,倒没哭闹。
同时,年轻男子的大半个侧脸,落入了爱洛的眼底。
“嗯?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爱洛猛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侧颜,神思有些不宁,不再盯着这一群陌生人,绕开和她一样站在石阶上看热闹的老师们,走进餐厅。
错开高峰期,这会儿就餐的人不多。爱洛和莱莉要了三明治和咖啡,慢慢吃着。
莱莉边吃边说,很是兴奋:“那几辆马车好漂亮。车顶车门亮晶晶的,那些花纹饰品不是金的就是铜的,比我在银月温泉见过的所有马车都值钱。那位先生,看起来很不一样。”
“是挺好看的。”
爱洛没法对莱莉说她的奇怪感觉,敷衍道。
“不只是好看,那个人简直让我挪不开眼睛,这是为什么呢?”
莱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青年男子英俊的样貌和轩昂的气质,压低声音问道。
爱洛心里正乱,糊弄她的小女仆:“因为他那件衣服至少值10个几尼,我估计你是被钱吸引的。”
莱莉不可置信地捂住嘴,按下小小的惊呼,过了一会儿才激动地问道:“是那件偶尔闪一下,但不太明显的外套吗?我就觉得我是被什么吸引了,原来贵重的面料啊。”
“是的。看来你在缝纫上真的有天份,要继续努力。”
爱洛借机鼓励莱莉,试图通过讨论新话题,忽略自己被那一抹侧颜惊艳的事实。
吃过简单的早餐,莱莉回南楼公寓,爱洛去办公室。
泡茶,喝茶,看教案。
行云流水一套下来,才过了二十分钟。距离上课还早,爱洛站起来,从窗口向下看。
那三辆引人注目的马车停在楼前,车夫们安抚住马匹站在那里,没人吸烟乱窜,凑堆聊天,管理挺严格。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按道理来讲,这一世应该没见过这样的男生,否则她不可能一眼认不出,他像前生看过的哪本漫画的男主来着?
唉,爱洛的心底升起淡淡的忧伤,来到这个位面太久了,多少收藏的帅哥容颜逐渐逝去,模糊到想不起来。
深灰暗花丝缎,有一年的大赏,粉了多年的爱豆就穿了一件类似的礼服。
暗花丝缎,红色缎面,他不就是那个被自己撞过的美少年吗?
。。。。。。。
这是,长残了还是没长残?
重新回忆起当初惊鸿一瞥天神下凡的美少年,同今天星眉剑目的英俊青年相比较,谈不上谁更胜一筹。
时光如水,岁月如歌,曾经的少年啊,一去不回头。
抒发了一番对时间大神的情感,爱洛那颗莫名躁动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呼~,就算我是颜党,可也不至于被一张脸击溃吧?果然是有缘故心态才不稳的,找到原因就好,依然是进步励志的新女性。”
回到办公桌前,取出速写本和铅笔,趁着刚刚涌现的新鲜感受,刷刷刷,爱洛拿出户外写生的劲头,开始飞速描绘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侧脸。
左右转动,上下平移,逆光,侧光,软笔,硬笔,爱洛一口气画了七、八张素描,力求全面真实地记录那位称得上一眼天堂一念地狱的男子。
铃响过两遍,爱洛满意地放下铅笔,收好画稿,背上绘画包去西配楼上课。
其实,上午的这一个多小时,除了喝茶,还可以用来加强素描的基本功,就从人像开始吧。
一年级春季学期的绘画课,理论指导约等于无,主要是让孩子们学会正确的姿势,能够自己用笔照着简单的图案画出来就行了,没有任何难度。
她的精力和时间主要花在维持课堂安静以及让学生保持兴趣上。
等到每个人都拿笔开始画画,爱洛空闲下来,到处转悠检查进度。
小孩子的想象力和天份完全不一样,需要绘画老师尽可能一对一的指导,才能让她们更好更快地找对方向,掌握技巧。
课上到一半,每节课都待在教室后面的班级老师悄悄走到爱洛身边,轻轻碰了一下,努了努嘴,指向门口。
心知有事,正在做示范的爱洛勾完手里的最后一笔,没作声,跟在班级老师身后,走出了教室。
门外的走廊里,乌泱泱挤了一大群人。
除了不认识的老师嬷嬷女仆,在校长伊芙琳和教务长菲奥娜中间,站着刚才那位不愿意走路的粉衣小女孩儿。
如她所料,这位是一年级的学生。
爱洛微笑着扫了一眼,任何场合都不会被人忽略的青年男子站在校长身旁,正抬着下巴盯着她。
“本来就比别人高,还昂着脑袋,视线里能看见人影吗?”爱洛被一双深如渊底的蓝黑色眼睛注视,耳根发热,腹诽道。
“爱洛老师,这是丝黛拉·古斯塔夫·卡佩小姐。因为某些原因晚来了几天,课程上请费一费心。”伊芙琳抚了抚小女孩儿的头,温言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
爱洛半蹲下和小女孩儿脸对脸,笑嘻嘻说:“现在是绘画课,你想画画吗?”
“嗯,想。”本以为会是一个连路都懒得走的骄纵千金,没想到小姑娘说起话来萌萌怯怯的,似乎有些怕生。
爱洛拉住丝黛拉的小手,向簇拥着的小女孩儿的一圈人略一点头,带着新来的学生走进了教室,没有留意到男子的眉头愈皱愈紧,最终未如计划离去,又跟着伊芙琳回了校长室。
让小女孩坐在教室后面的空位上,班级老师拿来纸笔,生活嬷嬷上前给丝黛拉挽起袖子,爱洛站在一边,开始低声告诉她怎么拿笔,怎么画出花朵,好让这个插班生尽快适应环境,跟上进度。
铃声一响,早上抱着丝黛拉下车的那位黑衣嬷嬷走进教室,对爱洛屈膝道:“我们小姐的年纪太小,第一次远离家人,校长大人特许我陪上一段时间。”
爱洛看着一头扎进嬷嬷怀中的小女孩儿,跟笑容勉强的班级老师对视一眼,没说什么,拿起绘画包下课了。
她只是一个绘画老师,生活上的事情,自有别人去烦恼。
早上看到菜单上有炖牛腩,一想就流口水。这会儿饿了得快点儿,去晚了口感会变的。
下楼右拐,正准备去餐厅吃午饭,校长秘书杰西卡·贝蒂女士匆匆赶来,老远就朝爱洛招手。
“您怎么亲自来找我,让助理传话就行了,是有什么事儿吗?”爱洛见杰西卡连呼带喘的,停下脚步,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