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有一层薄冰,现在被雪盖住了,去年夏天,我们就是在这里上的船。”
站在湖边,奥萨尔侧头看向爱洛,背后的火苗晃来晃去,能够感受到蓬勃而来的热气,就像此刻侯爵大人的内心,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这样的夜晚,安安静静呆着最好。
“你要不说,我可认不出来。”
爱洛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只见到隐约的船影,畅想说:“要不是怕冷,怎么也得体验一下雪夜下湖划船的滋味。”
起风了,篝火燃得旺起来,映红了奥萨尔的脸庞,深深浅浅看不出表情,但能听出他话语中的雀跃:“真要想尝试,最好是在海上,雪片落在船头,混合着飞溅的浪花,只要见过就忘不掉。到时候,你可以从船头的视角描绘一个与众不同的大海。”
“为了一幅画在假期跑去货轮上受冻?绝对不行。让我想想,要是算好季节去海外寻找历代国王画像,顺便碰上这样的天气也行。嗯,不能在大海上遇上暴风雪,得是在停靠港口的时候。”
对于奥萨尔形容的景色,爱洛果然有兴致,盘算起她未来的履职计划:“斯潘尼和特尔其不行,纬度低不下雪。不知道兰吉利和北方国家在历史上的交往情况怎么样?那里的气候合适,得让外交大臣多出几份函件,不用他们参与过深。对了,要把皇家花园画廊的鉴赏师们带上,我只熟悉女王,可不认识兰诺皇室的其他人。”
奥萨尔对于最近每天和爱洛同处一室大为满意,说什么都能被倾听,想安静就各自阅读。窗外雪落藉藉,屋里的人围着炉火喝咖啡,加上哔哔啵啵的柴火声,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现在爱洛提到她将来去各国收集画像信息,顺便旅游赏景的事,但似乎和他关系不大,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候出发,我要提前安排行程。”
“明年肯定来不及,希望在两到三年内成行,只是出海的时间短不了,难道你能抽出空来?”
爱洛睁大眼睛:“你不是要给船队装上火炮,然后跟着帝国舰队往南探索未知的岛屿吗?我还没有查阅资料,不确定有哪些国家曾经和兰吉利频繁往来,但方向应该不一样。”
“怎么可能?”
奥萨尔自信极了:“船队没有固定目的,当然以我们的意愿为主。海外环境复杂,你需要我全程陪同。”
爱洛哈哈大笑:“我是在完成陛下的心愿,你这样投入也换不来新的爵位。 ”
“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是我的心愿。”奥萨尔双眼亮晶晶的,慢吞吞说道。
“呃,”
奥萨尔的话过于直白,爱洛的脸开始发烫,落在脸上的雪珠又带来丝丝冰凉,让她想忽略这种奇异的感觉都做不到,只好试图改变这种略带尴尬的气氛,微笑着问道:“身为艺术大臣,我可以征召帝国前海军上尉做我的船长吗?”
“当然,你可是我的女王。”
(正文完)
这个瞬间, 让一向内敛的爱洛有些尴尬,但心底,却不乏隐秘的喜悦。
甜言蜜语的奥萨尔, 太陌生了。
湖边的圣诞夜过后,两人的关系上了一个新台阶,共同出行的计划摆上桌面,爱洛开始正视起她和奥萨尔的未来。
如果能在长途旅行中了解各自的生活习惯,彼此适应, 磨合成功的话,或许一直以来隔了层纱的感情会有突破,他们就真的能在一起了。
新年过后,爱洛正式上任,办公地点被安排在国王街西侧,首相府隔壁的一栋老式临街四层建筑里。
不过, 她只在第一天去了一趟,和负责跟她联络的首相特别助理亚瑟·波尔接触片刻, 并不打算在这里常驻。
楼里往来办事的全是衣装笔挺的帝国精英,说话举止带有典型的贵族式傲慢,让随性自由的女画师很不习惯。
她的非传统职位和超高身份带来了时刻含有深意的扫视, 呼吸间都有一种桎梏的错觉, 犹如落进羊群的天鹅一样格格不入。
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爱洛礼貌的跟亚瑟表明, 她会着手推进相关事务之后, 转身离开, 去了和舍维斯特尼宫一墙之隔的皇家花园画廊。
她要请安东尼作为现场指挥,安排历代君主画像的清理登记, 雇佣专业的摄影师翻拍,最后再统一出具细节指引, 分给贝拉克和勒维两家的御用画师去修补。
女王亲自要求的内容,安排执行非常顺利,但新任艺术大臣的日常工作,当然没那么轻松。
她不想多事,职责所在,也会有人找上门来,
二月初,埋首于古旧画作分类的爱洛收到了加西亚画廊的合作方,费里诺奇画室创始人伊卢米纳蒂·帕斯托的信件,告诉她兰敦画展季开始的消息,并询问画师协会是否归属于艺术大臣管理。
画室协会是在文化管理部门登基备案的民间协会,名义上负责协助画师开个人画展,实际上会通过场地或资金审核准入,具有部分管理职能。
会长皮尔森打算从今年开始,以申请人过多为由,要求独立画师投标获取展位。
花钱买资格开画展,没有上限,价高者得,这会让很大一部分画师,永远开不起自己的画展。
原本参加过卓越展的画师自动获得开个人画展的许可,现在又人为增加金钱的门槛,这让普通画师居多的从业者们大为恼火,不是所有人都能开展,但至少得有希望。
于是一致同意向相关部门投诉,考虑到艺术大臣画师出身,是真正的自己人,才联合起来,推举伊卢米纳蒂出面,写信给爱洛寻求帮助。
爱洛记得那个卷发男,来兰敦刚起步的时候,这个协会曾经给她招聘独立画师制造麻烦。
那年的拍卖会前,皮尔森邀请她加入画师协会被拒绝,还跟绘画协会的会长布莱兹因为画师参展的管理权当面吵起来,对他的印象奇差无比。
“我以为协会只管兰吉利画师海外开展的事,想着他们能提供人脉和服务,收取费用也合理。没想到在兰敦开画展也要从中大赚一笔,简直是扼杀了年轻画师出头的机会,难道我以后开画展也得交钱获取资格不成?”
爱洛心里有了决断,却也没有偏听偏信。一方面让布伦特和里克在贝格曼街打听消息,自己也找到安东尼和曼蒂斯了解情况,确认两大协会真的发出了这样的通知,不知道私下里达成了什么交易,当初的权利争夺变成了今天狼狈为奸。
很好,绘画业的所有协会,正在她的管辖范围内。
接下来的两周内,爱洛走访了随机挑选出来的十多家画廊画室,跟准备在今年开个人画展的独立画师谈了话,并和多位大画廊的主事人沟通细节,对全行业的现状做了一次摸底调查。
得到两大御用画师家族的支持后,艺术大臣于当年五月出台了一项《兰吉利绘画行业促进计划》,交由首相签字发布。
在讨论的过程中,爱洛拒绝了个别偏向加西亚画廊的条款。在她看来,借助外力扩大规模或者获取订单,对成熟的经营模式助力有限,反而会伤害其在公平机会下形成的竞争力,适得其反。
最终,一件不起眼的敛财小事引发了行业的剧变,最终成为兰吉利画派大发展的转折点。
计划的内容并不复杂,以保障画师的最低权利为原则,促进绘画市场繁荣为目标,让普通画师看到明确的方向,少走弯路,提高水平适应需求。
画师们没有爱洛这样的成长轨迹,大部分人都要在画廊磨炼多年。因此,提供更为宽松的生存和创作环境,是整个计划的目的之一。
首先,业内反响极大,名声不佳的两大协会被改组合并,成立了新的兰吉利绘画业协会。
之后选举新会长,增加多位拥有投票权的理事会成员,让更多中小型画廊和画室参与进来,成为事实上的产业联盟,打散了过去掌握权利的小范围利益团体。
其次,制定具体的画师扶持激励政策。从今往后,协会每年举办两次大型画展,注册的独立画师当年可携带新作参加一次,没有任何前置条件。
开办个人画展不需要任何资质。但考虑到开展本身费用不低,如果没有一定的市场号召力,很容易让画师的生活陷入困顿,因此要求画师署名作品的累计销售额达到500几尼,并提供纳税证明。
苦难或许能给艺术家带来爆发的灵感,但更多有天份的人会因此销声匿迹。划出一条线,可以让头脑发热的人冷静下来,为将来的发展积蓄实力。
在高等级画作的定价方面,《兰吉利绘画行业促进计划》要求所有拍卖会必须和画师提前议定底价,并签署正式合同,由协会公布最近十年同等或类似作品的市场售价,不得欺诈或哄抬价格。
艺术品没有标准,很难给出每一幅画的标准价格,但可以从制度上减少勾连做局或者借机洗钱的灰色地带,尽量让画师的作品得到相对公允的评价,被真正欣赏的人收藏。
其余诸如开办各种交流活动,鼓励艺术机构定期举办展会等等都是促进计划的一部分,不仅让麦斯顿首相刮目相看,更是让全体从业者感受到了艺术大臣的决心和能力。
仅仅整改两大协会一项,就让爱洛收获了大小画师的一致好评。没有出头的小画师不用担心未来被盘剥,看到了更多的希望,成名的画师想起年轻时艰难的岁月,百感交集。
这项影响深远的促进计划经由多家报纸头版报道,在一个月内传遍了兰吉利的所有城市。
很多非绘画业人士认为,经过此次改革,画廊会出现大量质优价廉的装饰画,民众可借此改善生活环境,愉悦身心。
原本只在贵族阶层和专业领域引人瞩目的爱洛,声望迅速扩展,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成为名气仅次于陛下的帝国女性。
制定促进计划不在爱洛的待办项里,但身为女王指定的艺术大臣,她必须出面解决行业发展的问题。
在这个不甚擅长的领域,经过多方听取意见,殚精竭虑探讨改进,最终磕磕绊绊完成,并且得到了超乎想象的结果。
连日的计划落实会议结束后,爱洛跟安东尼抱怨和她想象中的生活不一样,“真的一天都不能再坚持了,如果内阁成员只干这个,我就画一幅《会议中的兰吉利》。”
安东尼大笑道:“陛下都避免不了这样的烦恼,你能讽刺谁呢?”
当然,爱洛枯燥的大臣生涯也不乏亮点。
六月开始,她正式介入历代君主像的清理,借机弥补了当初的遗憾,见到了立国以来兰吉利所有皇室成员的画像。
从早期的象征画法到近年来的现实表现,对兰吉利宫廷人像画的发展历程有了直观了解,收获极大。
在行业促进计划下发执行后,爱洛的日程不再那么繁忙,两人恢复了每天见面的习惯。
大部分时候是共进晚餐,偶尔也会在午后一起喝茶,因此,初夏的皇家花园画廊,迎来了以工作为名的约会男女。
“那一年陪同霍华德伯爵夫人看她的肖像时,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好好欣赏在这里展出的画作。”
爱洛开心道:“现在不止是展出品,连地下储藏室几百年不见天日的画像都要翻出来检查,太令人愉快了。”
“这么高兴?看来是学到了不少新技巧。”
奥萨尔含笑推荐:“我家老宅藏有前代公爵和当时国王聚会时的画像,据我所知,好几家历史一样悠久的伯爵府都有类似的作品。如果你想看,我来安排。”
爱洛的眼睛亮了起来:“连皇室都没有吗?那绝对不能错过,不一定非要收回来,但至少可以拍张照。”
“收回来?你觉得陛下有多少预算给你?天真!”
奥萨尔对于爱洛的说法嗤之以鼻,认为女王不会真想把大家手里的绝版画要回去,不过是敲打一下各家贵族而已。
都是传世珍品,谁家也不缺钱,这些具有保值功能的画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有人出手的,皇室也不能强买强卖。
所以,侯爵大人打算帮艺术大臣一把,等她看到各家浩如烟海的藏品,就会打消这个想法,只想欣赏了。
“陛下只提到拿回海外画像,目的是让皇室拥有最多最全的历代君主像,我也知道在兰吉利不会执行,可态度得摆出来,要不然,只怕有人连看都不让我看一眼。”
爱洛心里清楚这件事不靠谱,她的底线是拍下来让合适的画师临摹归档,没有这个借口,她可进不了几家贵族的收藏室。
至于流落海外的画像,难度更大,基本不用抱希望,就当是出门旅行,开开眼界,到时候能被允许拍照就算成功。
霍华德伯爵和科内德伯爵和爱洛多少有关系,参观收藏室的过程非常顺利。
后面有三、五家贵族没有打过交道,对方看在奥萨尔的面子和她的身份上,把画像搬进了客厅,让她能在充足的光线下欣赏到画作,也杜绝了她窥探其他藏品的可能。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下午看过两位侯爵收藏的国王画像后,爱洛感觉到不被信任和防备,指挥专业摄影师拍照后,没有提出进一步参观的要求,直接离开,主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她也舒服许多。
“哼,回头让贝拉克和勒维家多安排几个人,把这些画像都临摹出来,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爱洛气呼呼的表情让奥萨尔无奈又好笑,安抚她说:“卡佩公爵带着家人去了郊外庄园避暑,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仆人把整个收藏室的画搬到院子里,那里的空气更好。”
“那倒不用,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奇,看过皇室的珍藏之后,对那些过于古老的画已经失去兴趣了。”
爱洛只是不乐意被小瞧,被人当做别有用心的坏人。
那些笔法僵硬的画作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但很多都已经底板皲裂,掉色脱落,画面模糊不清。
在她看来,即便是名家作品,如果不能及时修补保护,艺术性根本无从谈起,价值完全为零。
“卡佩公爵不是你父亲吗?怎么听起来这么陌生。全家度假,你怎么不去?”爱洛感觉奥萨尔的表述十分生疏,不免关心地问道。
“我已经成年了,当然不能总是跟在公爵身后转悠。”
奥萨尔不以为然:“要是他们都在家,你应酬起来肯定没完没了。有我在,他们可不怕你惦记那些画。”
“行吧。”
在奥萨尔的妥善安排下,爱洛仔细欣赏过卡佩公爵家的累世藏品,对几幅相关人像拍照留存后,国内君主画像整理归档的第一阶段就结束了。
时间来到了七月,爱洛开始整天待在皇家花园画廊,出具详细的修补上色指引,环境舒适不觉得累,还抽空把海外计划做了出来。
由伯威克侯爵协调,在原皇家艺术委员会档案室里,安东尼手下的鉴赏师查询到了历代国王肖像的全部赠予记录。
经由外交部门核实,确认历史上一共有六个国家曾经和兰吉利签署过联盟协议,在君主互访期间留下了多幅画像。
于是,爱洛规划了一条海上路线,先去北方两国,绕一圈从西部海域向东,既能躲避季风也能圆了她海上看雪的梦想,一举两得。
兰吉利艺术大臣以增进绘画业交流的名义前往各国,并点名要求欣赏所在国拥有的兰吉利国王画像,事先必须通过外交途径跟各国联络确认,之后才能签发官方函件出发。
或许因为她的自主性太强,又或许是相关性不高,外交部门在这件事上不太积极,加之涉及多个国家和地区,推进十分缓慢。
女王当初没有提到时限,爱洛也有心理准备,决定只要能在三年内出发,她就不向陛下告状。
大半年时间过去,爱洛终于适应了她的新岗位,艺术大臣做得风声水起,政策计划都在顺利推进,不再有大动干戈的举措实施,心思可以放在绘制新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