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 爱洛从卡罗琳那里听说了公主的不少逸闻。在绝大多数贵族眼中, 长公主殿下关注艺术和教育，人美心善, 深受民众爱戴。
因此，爱洛今天的视角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她笔下的尤朵拉，将会以一个高贵亲民的形象出现。
肖像画绘制刚刚开始，公主的兴致很高，配合也好。没过几天，7英尺高的人像已经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虽然完成度还不到1%，但殿下不吝夸奖，平易近人。每天都安排御厨给爱洛烤一盘新出炉的点心带回家，拿她当小孩儿待，让女画师着实有点儿羞涩。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爱洛穿梭在沃兹城堡，鹿角街和骑士伯顿花园，忙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邮差送来好几封信，内容都是询问画作的现状，她才恍然记起来，帝国二十年卓越展接近尾声，即将在一片赞美中落下帷幕。
十月十日，展览最后一天。
按照规则，被两个以上客户询价的画作，只要作者不反对出售，当天都会通过翡冷翠艺术中心拍卖，价高者得。
爱洛的三幅画，一幅出售给国王陛下，《秋日枫林》和《剪花枝的少女》成为登记人数最多和报价排名一、二的画作。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反正当她在克雷格勋爵的办公室，看到100人以上的意向名单和单幅1200几尼的底价时，完全吓呆了。
“怎么会报这么高的价格，简直是太离谱了。”
爱洛自己都不觉得她的两幅画值那么多钱，跟中心负责人抱怨道：“陛下因为各种原因给出了溢价，这个可以理解。但其他的画，真的。。。难道有人在炒作？”
听她在那里胡乱猜测，从业多年的勋爵呵呵一笑：“从历届画展的拍卖报价来看，这个金额并不过分。”
“为什么？”爱洛十分好奇。
“追溯历史，每届卓越展中知名度最高的作者，其画作都经受住了时间洗礼，后期的市场价格只涨不跌，极具收藏价值，当然是能买则买。”克雷格说出爱洛的画被追捧的原因。
保值且收益极高，当然买的人多。
原来不是欣赏画作本身。
爱洛顿时失去了兴趣，“当做投资品，那为什么不买黄金？”
她不就买了一堆标准黄金，吭哧吭哧在好几个城市搬来搬去？
要这么说，她何必费这个劲，随手画，随手就是钱啦！
“这个，黄金和画作不是同一个品类。”
克雷格找爱洛可不是为了和她讨论投资问题的，而是要介绍今天的拍卖会：“前期报价最高和意向人数最多的画会放在最后。你的画预计下午四点左右上拍，需要签署委托拍卖书。”
“请稍等，我的律师正在赶来的路上，大概还要五分钟。”爱洛笑嘻嘻说道。
职位归职位，生意是生意。拍卖这种事，她头一次经历，当然要找律师把把关。
一杯茶没喝完，赫尔·约翰逊律师带着助理科利进了办公室，打过招呼开始研读合同文本。
爱洛借机和克雷格谈了谈她的画室：“这段时间我虽然来的少，但知道您对我的帮助非常大，画师协会的事，非常感谢。如果您有认识的独立画师，方便的话请推荐给我，订单的第二批画快开工了。”
投桃报李嘛，爱洛不陌生。
她能拿出手的只有外包订单。克雷格勋爵是业内资深人士，认识的人肯定很多。他出面给画师找活儿干，是一件彰显能力的事。
“其实，我想跟你谈谈画作。”
克雷格勋爵是翡冷翠艺术中心的负责人，主管日常运营，和安东尼不一样，他更多要考虑中心的发展，“创新总监的工作说难不难，但总结趋势理论需要积累，对你来说暂且不到时候。发现新锐画师，又有谁比得上你？什么时候有空，为艺术中心的常设展厅创作一幅画？”
爱洛听见直属上司的要求，皱着鼻子坦白道：“海军的订单，小型画放一边，两幅大型画作年底交一幅，明年交一幅。肖像画更不用提了，欠伯爵夫人的越来越多，单就这些，两年都画不完。”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听说你的三幅参展画加起来也没用到一年，这期间还在做绘画老师。所以么，时间总会有的。”
克雷格才不相信爱洛的话，认为她就是觉得中心不付钱，懒得赶工，于是告诉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好机会：“你距离开个人画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卓越展影响虽大，可二十年才一次，怎么能让人们持续关注你呢？”
爱洛听完，动心了。不指望参观者跟她订画，但没有持续的曝光，时间长了，画展带来的名气消散，下一步就不好说了。
“我手上有两幅画，尺寸不大，内容和技法跟这次展出的画全然不同。”
她可以先把《桥》和《光影湖面》挂上去，以后有了新画，再替换下来。
“中心正需要与众不同的新鲜感，常设展厅好几幅画这次都被人买走了，你去挑个位置，尽快签展出合同吧。”
克雷格笑得合不拢嘴。卖掉一部分画，画师和中心都有收入，再展出至少五年内最有名气画师的新作品，简直是天降财神，公主殿下对艺术中心真的很照顾。
要不然，安东尼也不会含沙射影说自己捡了便宜，他才是第一个展出爱洛画作的画廊负责人，但一点儿好处没捞着，这会儿心急火燎想弥补关系呢。
赫尔将拍卖委托合同看了两遍，流程有些复杂，但没有发现明显的漏洞。
这种制式的文本通常不会有问题，毕竟绝大部分画师都不会像爱洛这样，随时找来律师审阅合同。
在交易公平上，艺术中心的口碑还行，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确认最终服务费率为拍卖金额的8%，所得税20%的比例后，爱洛准备在合同上签字。
上次卖给国王陛下的画，因为引用了一个什么皇室免税条款，艺术品交易的税率直接为零，让她多出了200几尼的收入。
嗯，所以现在1200几尼的底价只是在同等画作的基础上增加了税款，而不是真的加价了。
潜在的买方是理性的。
一式四份合同，对方留两份，爱洛和律师行各一份，科利从便携笔盒里取出一支14k铂金钢笔递给莱莉，让她送到爱洛手边。
盯着最后一页好半天，爱洛也没等到签字笔，抬头一看，小女仆紧紧捏着光滑的笔杆，泫然欲泣，就是不给她。
“你怎么了？”
爱洛看不懂了，她签个拍卖合同，莱莉伤心什么？
莱莉期期艾艾说道：“要是把我卖掉了，是不是以后永远都看不到了？”
“不是，这是拍卖画作的合同，人口是不能买卖的，只能雇佣。”
爱洛头晕，屋里好些人呢，这姑娘在说什么胡话。
小女仆鼓起勇气反对道：“剪花枝的就是我，要是那幅画被卖掉了，就是我被卖掉了。”
“呵呵，”
克雷格笑出声来，没见过谁家的女仆这么大胆，敢在主人谈事的重要场合插嘴。
爱洛瞪着莱莉，见她大大的眼睛逐渐失去光芒，当时哄她当模特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做衣服加薪，哦，好像是许诺要把这幅画挂着家里，吃饭的时候看一眼有食欲之类的……
经济上肯定大获全胜，但感情上似乎有些过不去。
爱洛沉默下来，考虑如果不出售《剪花枝的少女》，对她有多大的影响。
一次性收入至少降低1000几尼，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
她不等钱用。而且，按照克雷格先前的说法，她的画作必然大幅升值，同等价值的黄金收益率也比不上。
“要么就拍《秋日枫林》一幅画好了，留出市场空间给其他画师，卓越展又不是给我一个人开的，希望大家都有钱赚。”
爱洛改主意了，一共三幅画参展，她得留一幅，是成就证明，也可以当做另类投资。
克雷格笑不出来了，艺术家都这么随性淡然的吗？1000几尼往上的画作，说不卖就不卖，不缺钱哪？
呃，女画师岂止不缺钱，收入还挺高。
爱洛让赫尔立即修改合同，克雷格张了张嘴，没法劝，只好接受，在仅拍卖《秋日枫林》的文本上签了字。
完成了拍卖委托，爱洛见勋爵有些失落，笑着说道：“等我看好展位，回头把这幅画借给中心展出一段时间。”
“嗯，这样也行。”
克雷格听爱洛这么说，心里好受了许多。短期服务费虽然少了，但那幅画名气不小，长期能够吸引更多的人，谈不上哪个对中心更有益处，但肯定不能说损失巨大。
莱莉见爱洛三言两语就把原本要卖掉的画变成了自家持有，喜不自胜，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小姐要画什么我都配合她，这个钱一定让她挣回来。”
送走赫尔律师和他的助手，爱洛带着管事女仆们在艺术中心的常设展馆转悠。
之前摆在这里画作都已经打包搬走，此时偌大的展厅空荡荡的，不用费劲协调，随便选。
爱洛抬头看了光线，挑中了左侧一个参观者绝对不会忽略的位置，算好面积，让布伦特跟艺术中心负责行政事务的卡拉梅联系，将在常设展重新布置的第一时间把她的画摆进去。
选好地盘，爱洛顺着草坪的小路，回她已经很久没去的创新总监办公室休息，在一道连廊的拐角处，遇见几个半生不熟的人。
“这不是泰勒小姐吗？您的画作下午拍卖，现在不是很忙吧？”
绘画协会的会长布莱兹是个傲慢的老头，但两次见到爱洛，都很客气，女校联展时还因为她和伊芙琳校长起了争执。
爱洛停住脚步，微笑着招呼道：“您好，我正要去办公楼。”
“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画师协会的皮尔森会长，他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哈哈。”
布莱兹笑得别有深意，看着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削卷发男，对爱洛说道。
卷发男深眼鹰鼻，耷拉着长脸，仿佛谁都欠他钱似的。听见布莱兹这么讲，转过头看了爱洛一眼，喉咙里挤出不怎么情愿的邀请：“听说您刚刚放弃了一幅画作的拍卖，空出的名额让排在后面的画师多了机会，大家很是佩服。您有没有想过加入画师协会？”
“我来兰敦的时间比较短，不太了解协会的事，等安定下来再考虑这些。”
爱洛没有直接拒绝，但对这个给她背后给她使绊子的狗屁协会也没什么好感，面子上敷衍过去得了。
“我看绘画协会更加适合您。身为功成名就的画师，下一步应该是开个人巡回画展，扬名整个大陆。”
布莱兹年纪大，野心更大，剑指帝国以外的各国市场，恨不得立时三刻让兰吉利的绘画作品征服全世界。
“嗯，我暂时没有那样的能力。”
难怪伊芙琳校长讽刺他只会获取现成的利益，看来他是想做经纪人卖画抽成。
这人更像一个骗子。
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拍卖会要吸引来的都是这样的人，只怕克雷格不仅笑不出来，恐怕还得大哭一场。
爱洛腹诽，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点点头，从几个人的身边绕开，听见皮尔森毫不客气的质问布莱兹：“画师参展归我们安排，您是不是又过线了？”
“瞧你说的，皮尔森，你们是画师互助协会，不要总是盯着大画室和高端画师的的订单，要解决初级画师的生存和发展问题。下面的人没活儿干，画技不能提升，没有基础，行业的未来怎么办？”
布莱兹所在的绘画协会以促进帝国绘画业的成长为宗旨，是半官方的性质，比草根联合发展而来的画师协会天然高一等，说起话来高屋建瓴，可惜他并不能服众。
听见两个人为画师去海外开画展的权利和收益开始算账时，爱洛就知道，双方都不是好人，有合作有冲突，她得离远些。
午休过后，虽然四点左右自己的作品才会上拍，但爱洛拿着卡拉梅送来的入场邀请函，不到两点就去了变成拍卖会现场的展馆主厅，观摩整个流程。
开幕那天的主舞台成了展出场地，身着黑色礼服的拍卖师，站在右侧的话筒前，速度极快的介绍着依次抬上来的画作，唾沫横飞，鼓动大家踊跃报价，气氛越来越热烈。
爱洛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一幅幅画作接二连三以高于底价至少50%的价格被拍走，心里不停的计算，她最多能到手多少个几尼，渐渐被紧张的空气感染，口干舌燥，脑门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连她这样的旁观者都如此投入，周围不停举牌报价的人更是个个神色严肃，面容紧绷。
这种方式肯定能卖出高价。
转眼间，口若悬河的拍卖师喊出了最让人期待的话语：“本届画展最后一幅《秋日枫林》，来自被国王陛下认可的天才画师，帝国新锐画派的开创者，传统技法和浪漫主义集于一身的爱洛依丝·加西亚·泰勒小姐，两百年来第一位被皇室收藏画作的女画师，她是帝国的骄傲，是时代的精灵。”
拍卖师声嘶力竭的渲染气氛，让爱洛听得直翻白眼，都是些什么头衔啊，本人全然不知，她竟然开创了一个画派，然后还没有名字！
“这幅画描绘了传承千年的查尔索亚修道院的后山枫林，是一幅代表了规则，喜悦和希望的画作。这里是否隐藏了古老山林的秘密，是否掩盖了未知的线索，一切尚待发掘。本幅画作，底价1200几尼。”
拍卖师着实卖力，为了提高身价，不仅夸大了修道院的存在，还临时贴上了藏宝图标签，试图添加更多的价值元素。
修道院既没有一千年，枫林也就几十年。据说是因为有一年冬天，塔白山遇到虫害，原来的树木死光了之后栽的新品种。
爱洛听着耳边激烈的报价声，摇摇头。
封闭环境里的价格竞争，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难怪克雷格严禁画师在展出期间和其他意向方接触。这么高的价格，加在一起可不少钱呢。
最后，经过多轮激烈报价，《秋日枫林》被兰敦某贵族家的代理人以3700几尼的价格拿下，成为本届画展价格最高的拍品。
同时，爱洛也成为三百年历史的卓越展上年龄最小，拍品价格最高的画师。
极度离谱，绝不相信！
听见拍卖师一锤定音，呐喊出这个价格，爱洛锁着脖子塌下肩膀，弯下腰准备悄悄溜走。
这要是被人认出来了，她今天可就别想消停。
趁着大厅里的人都盯着舞台上的画，听拍中展品的嘉宾上去发表感言，爱洛低头半蹲，顺顺利利从最后一排溜出来，穿过一扇低矮的侧门，来到艺术中心的庭院里。
屏住呼吸好半天，爱洛憋得满脸通红，一口气走到草坪旁的石柱后方，才长长的喘了口气。
“呼~呼~，”
差点儿被发现，幸好光线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画上。
拍了拍胸口，等了好半天，砰砰跳动的小心脏终于平静下来。
天哪，没听错吧，她的一幅画，卖了3700几尼？
心跳又开始加速，去掉8%的服务费和20%的所得税，她能拿到3000几尼左右。
这是多少钱？
接近她现有资产的40%！
真是太幸福了。
这个发展速度，才配得上她通古博今，天才降世的人设嘛。
爱洛乐晕了，“哈哈哈”原地大喊三声，要转身去拥抱一直跟着她的女仆们时，忽然听见侧面传来“咳咳”的提醒声，才意识到这里是公众场合，可能会有外人。
“你在做什么呢？”
卡罗琳一身正式礼服，手里挽着撑住没笑的霍华德伯爵，眯眼瞅着她问道。
爱洛“哄”的一下血色上头，太丢脸了，发疯被人碰个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