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商一道,能说会道是必不可少的技能之一,明月楼开业这么多年,沈明月见过的人成千上百,待谁都是落落大方的样子,可唯独在花满楼面前,会自卑,会惭愧,会担心明月楼的嘈杂和银钱来往的铜臭味儿污了他的耳朵鼻子,会担心招待不周。花满楼太完美了,任谁与他相比都要相形见绌。
这样完美的人,就应该疏离地待在天上,如同此刻的皎月一般,不带任何感情,慈悲地注视着地上的每个人,不在意身份的高低贵贱,将月光平等地挥洒。
沈明月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身旁的花满楼,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于是她真的笑了,笑得洒脱又恣意。
花满楼也跟着轻笑,问道:“怎么了?”
“我就是觉得,花满楼说喜欢这件事,已经很让人惊讶了,而这个喜欢的对象,竟然还是我。就更让人震惊了。”沈明月拭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摇摇头。
若是换成旁人,自己剖白了心意却换来对方的怀疑与玩笑,估计是要落寞伤心,情绪不稳的说不定还会生气愤怒,觉得真心错付,可花满楼没有。他只是有些无奈,笑着“注视”着沈明月,问道:“有这么震惊吗?”
沈明月又往前走了几步,同花满楼的距离拉开,转身回望他。
坦白讲,沈明月还是头一次这样仔细地注视花满楼。初见时固然为他的外貌震惊过,但出于礼貌,再加上沈明月见过不少外表出色的人——四位名捕的容貌更是拔尖,自然不会过多关注,后来熟络起来,就更加不会过分打量,难得这样光明正大地长久注视。
花满楼爱穿白衣,不过今日似乎是为了配合新年的热闹,穿了身深绯色的长袍,内里是月牙白的里衬,他穿着丝毫不落俗套,反倒衬得他的五官更加出众来,多了些烟火气,少了点出尘感。
沈明月歪着头,仔细打量他,一边脑海中想着他的话。
该怎样解释呢?
像花满楼这样完美的人,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对她微笑说“我喜欢你”。沈明月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讶然,而是本能地想把他推开。
因为花满楼的感情太淡了,她不敢相信他有多么喜欢她。甚至在沈明月看来,今天或许是她,明天可以是李明月、张明月、王明月,倒不是怀疑花满楼的人品,只是这份感情,淡得有些无法让人信任。
她实在是被太多人丢下过了,所有的分别都让她难受,与其将来面对结束时的悲伤,她选择不开始,所以沈明月对花满楼的喜欢,既有感谢,但也有一些逃避的心理存在,她想要一份真挚而永久的感情,如果没有,她宁可不要。
“我希望那个人是真诚而热烈地喜欢我的,是一份存在就能感受到,就会感到安心的感情。”沈明月盯着花满楼的眼睛,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花满楼的坦诚让她第一次思考她想要什么样的感情,但是花满楼好像做不到这样。可这样开口,沈明月不得不承认,她对花满楼还是有一些不好言明的期望存在的。
这种期望很复杂,或许是沈明月太寂寞了,太希望有人能陪伴她,所以她才会在明月楼里收留无家可归的人,可她从不敢跟他们要“一辈子”,但是此时此刻,面对花满楼,她想试试。沈明月唇角微扬,这半年她真的变了很多,以前的她虽然也是笑容满面,可确实有些虚假的应付存在,好像可以用这些来证明她过得很好一样。可从她打定主意不再逃避,主动去找自己的记忆开始,沈明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成长了不少,她变得勇敢了。
但沈明月如何想的,花满楼却是不知道的,他不知所措起来,有些沉默地立在原地,想解释又觉得言语太过单薄,不知道该怎么证明真心。说些什么呢,他会坦诚,可他却不想告诉沈明月那些心里曾经有过的阴暗,比如那日楼上楼下同萧乘风的初见,他的心里也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敌意,比如在听无情问沈明月有没有喜欢的人的时候心里划过的紧张,比如偶尔会羡慕司空摘星可以无所顾忌地出入明月楼,他却只能作为客人拜访,比如他同目盲和解了这么多年,却因为遇见了沈明月,而再次遗憾于自己是个瞎子,不能亲眼看看她的样貌。
要说吗?能说吗?谁不想在心仪的人面前只留下好印象呢?就如同自然界的那些雄性,求偶的时候不也是只拼命展示自己绚烂的羽毛、雄壮的身姿、丰美的食物、牢固的巢穴吗?
两人之间不过几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条河流,河水在汩汩地流走,带走了曾经的那些交情,谁也跨不过去。花满楼惋惜地想,或许今晚过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想了想,花满楼又继续开口:“我知道或许我的话太过轻巧,但或许给我些时间,我能证明我的真心。”
“可我从没要你喜欢我啊。”沈明月歪头看他,眼睛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
“你说得对,”花满楼先是一愣,继而又微笑道,“我从没要你喜欢我。”
但是没关系,花满楼心想,喜欢这种事,不需要被允许,他可以做到不打扰,可以做到安安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只是去明月楼看看她就好。
“那我还能去明月楼吃饭吧?”花满楼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多了一丝怅然和落寞,让他整个人都显得黯淡起来。
“我们……要不要试一试?”沈明月的声音和花满楼的问题一同响起。
“诶?”刚刚还隐隐有拒绝的意思,突然又成了试试,她的思维过于跳脱,花满楼一时没有跟上,发出疑问。
沈明月笑眯眯的,缓缓走向他,一边走一边说着:“我想起来,我师父跟我讲过,‘遇到事情不要总想着逃避,或者去找别人的帮助,不要害怕,大胆去试’,所以就算错了又能怎么样呢,错了就错了,我有的是重新来过的机会。”
“所以……”沈明月主动靠近他,同他站得很近,两人之间成了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不论谁,只要抬起手臂,便可以挽住对方。然后沈明月继续说道:“我问你,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花满楼松了一口气,他也笑道:“那明天,我可以去明月楼了。”
烟花在两人的身后炸开,除夕夜,合该把所有的遗憾都抛在这一日,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新的一年。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月光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在两个人缓慢前行的脚步中渐渐融为了一体。
“那明天,要不要来我这儿一起吃饭?”
“好啊。”
“可我不想自己动手,不然明天一起去吃超然楼?听说他们家红烧狮子头特别好吃。明天应该会营业吧?”
“好啊。”
“说起来,明年是寅年,我还答应给阿风买双虎头鞋呢,虽然是小孩子穿的,但大孩子应该也可以拥有吧?明天再顺道去买双鞋吧。”
“好啊。”
“哎,我们今天是不是忘记贴对联了?”
“好啊。”
“你能不能听一下我的问题!你怎么只会说好啊!”
声音渐远,明月依旧。
而另一边, 临安的仙客来酒楼里。
“师兄怎么突然来了临安?”萧乘风故作镇静,平静地问着面前的人。
卧房的桌子前,端正地坐在那儿, 还带着闲情逸致慢慢品茶的人,正是萧乘风的师兄, 萧瑟。
尽管纸条上一句话也没有, 可萧乘风在见到肩上落的那只秃鹫的时候便认出了它, 并明白了来人的身份。原因很简单,那只秃鹫是萧瑟六岁的时候,师父送他的生辰礼物, 从幼鸟开始陪着萧瑟一起长大, 很有灵性, 能听懂他的一些简单的命令。可以称得上是萧瑟的伙伴,年幼的时候,萧乘风还曾经因为这只秃鹫跟萧瑟吵过架, 只因为觉得在萧瑟心里自己还不如一只鸟儿。萧瑟很是宝贝它,看到它便明白萧瑟本人就在这附近了。
听到萧乘风的问题, 萧瑟抬起头来,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挑眉笑道:“我为什么会来,你不清楚吗?”
其实萧乘风明白萧瑟为什么会来, 无非是嫌他自己长久没有复命, 也一直没有回信,沈明月一直好好地活在明月楼,觉得自己没把他的命令当回事儿, 仿佛是对他的一种挑衅。萧乘风这前半生,从未反抗过萧瑟的任何命令, 可唯独在沈明月这件事上,他不想让步也不能让步。
但萧乘风却不能说,他只是低垂着眉眼,假装试探地开口:“或许是因为今日除夕,我没能赶回去同师兄一起过年?”
看着他装傻充楞,萧瑟轻哼一声,问道:“真的要我说吗?”
“还请师兄明示。”萧乘风拱了拱手,对他道。
萧瑟轻轻笑出声来,可那笑容转瞬即逝,他脸上的神情迅速被冰冷替代,语气里也带着些漠然:“你从哪里来,我就是为什么而来。”
萧乘风一惊,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最近几日的行踪能瞒过萧瑟,何况他还在明月楼呆了一个月左右,可此刻听萧瑟这样直白地讲出来,还是有些心惊。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隐居大漠,便真的没有其他势力了吧?”萧乘风眼中的震惊令萧瑟感到愉悦,他轻抿了口茶,淡淡道,“还是说,你希望我亲自动手?”
萧乘风摇摇头,他身为总护法,对教中的势力自是了解。虽然明教退隐西疆大漠,可各地的教徒仍会向教中传递消息。明教只是消失于江湖,江湖却未曾在明教的眼中消失。
“师兄……”
萧乘风想劝阻他放下,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萧瑟的手腕一翻手指倏地一点,指风正冲着他的腰间而来。原本还在交谈,固然话题不那么友好,但到底是信任的人,萧乘风处于放松的状态,完全没有防备萧瑟的骤然出手,此刻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本能地绷紧了身体,立时伸手挡在腰间那块玉佩前,用手掌将那块玉佩完完全全包裹。
紧接着,指风已至,萧乘风的手背硬生生受了这一下,留下一道醒目的伤口,鲜血滴答滴答流下,在他白色的衣袍上留下刺目的红。萧瑟本就是冲着这块玉佩而来,故而萧乘风除了手背,其他地方倒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包括衣服。
看着萧乘风对待这块玉佩小心谨慎的样子,萧瑟淡淡道:“当初你来临安的时候,是不是跟我保证过不会念旧情,既如此,那你这么在意这块玉佩做什么,虽然那料子还可以,可雕工实在惨不忍睹,你日日戴着,也不怕丢了身份。我那儿有的是比这好十倍百倍的玉佩,这块毁了,回去我那儿挑块儿更好的给你。”
萧乘风没有回话,他也没有在意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他只是把那块玉佩从腰间摘下来,放到怀中胸口处,因为这些动作,他衣服的前襟蹭满了手上的鲜血,倒像是从他的心口流出的一样。待做完这一套动作后,萧乘风才抬眸,同萧瑟对视,他的蓝色的双眼中也沁出些怒意,显然是被萧瑟的行为勾起了火气:“你明知道这块玉佩对我的意义!”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动手呢。”他将那玉佩放在胸口,也像是一种明晃晃的威胁。固然萧瑟对内力的控制也是一等一的好,却因为萧乘风自幼心脏不好,不敢出手。小惩小戒便罢了,萧瑟不想冒风险。但想到这儿,萧瑟更加生气,开口嘲讽道:“你这样小心翼翼有什么用,她早就把你忘干净了?还是说,你还惦记着你那支没送出去的簪子呢?”
“师兄,”萧乘风有些无奈,“我永远不可能跟你动手。”
“这可说不准,”萧瑟为自己斟了杯茶,一饮而尽,摇头道,“自古以来兄弟阋墙不少,保不齐我们也是其中之一。”
见萧瑟态度缓和,萧乘风坐下来,同他面对面。萧乘风拿起桌上倒扣的茶杯,又伸手去拿萧瑟手边的茶壶,却突然被萧瑟袖中的小蛇咬了一口。萧乘风手中动作不停,看着摸摸小蛇头纵容的萧瑟,摇摇头为自己倒了杯茶,接着道:“我们好好谈谈?”
萧乘风叹了口气,他不想再这样在两方之间辗转了,他想借着今天的机会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于是他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恨,可是师父是东厂的人杀的,不该怪到明月身上。”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平静的萧瑟瞬间冷笑,他将茶杯扫到地上,没给萧乘风一点喝茶的机会:“可若不是沈明月,东厂的人又怎么会不远万里奔赴大漠?明明朝廷和武林几乎已经相互隔绝,井水不犯河水了!”
“师兄,我真的很想问你,若是当年明月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留在大漠,你会将她直接送到东厂的人手里吗?师父死前都已经原谅了师伯,嘱咐你我不要追究,嘱咐我把倚天剑还给明月,你为何还要这样固执呢?他们的恩怨早已经随着两个人化为白骨埋进黄土了,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为什么不能放下,像从前那样好好在一起呢?”萧乘风愈发无奈,也有些心累,他的手还保持着举着茶杯的样子,可却只捏住了空气,缓缓道。
沈明月的师父沈剑同萧乘风的师父萧铭本是师兄弟,一同拜师张无忌,在西疆习武,沈剑拿倚天剑,萧铭学屠龙刀,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二人反目,沈剑连倚天剑也没拿,孤身离开大漠,四处游荡,萧铭继任下任明教教主,放言没有这个师兄。再后来时过境迁,两人都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人也更加平和,萧铭收了萧瑟萧乘风两个徒弟,看见萧乘风对萧瑟的言听计从也后悔气走了师兄沈剑。后来因为沈明月的身世,沈剑带着沈明月回了大漠,在明教内生活,萧铭别提有多高兴,把对沈剑的亏欠都补给了沈明月。最初萧乘风不喜欢沈明月,萧瑟对沈明月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后来相处久了,三人倒成了形影不离的三人组,让萧铭一度感慨,若是当年他和沈剑也如他们一样,或许便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只是再到后来,师父却因为东厂的暗袭而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萧乘风有些悲伤,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注视着萧瑟,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打师父死后,萧瑟几乎变了个人一样,偏执又多疑。这些年里,不光是教内发生了大换血,相当一部分教内老人被萧瑟的雷霆手段杀死或驱赶,东厂的人也被萧瑟杀了不少,若不是明教位置隐秘,估计会引来朝廷的围剿。萧乘风能理解他,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责怪沈明月,可他实在觉得,这几年的萧瑟像疯了一样,逮谁咬谁,丝毫不管会不会给教内带来什么危险后果。
最近一年教内内鬼揪出,风平浪静了,东厂也很少出动,大都蛰伏于宫内,萧瑟便命萧乘风杀了沈明月,为师父报仇。萧乘风第一次去明月楼的时候,确实动过杀心,可恰巧被冷血打断不说,也实在下不去手,后来就更加不会动手了。有时候萧乘风觉得,萧瑟不是想杀沈明月,只是想给内心的仇恨一个宣泄的地方。可就如同萧乘风下不了手一样,他不信萧瑟真的能下得去手。
“若现在我将明月带到你面前,你会杀了她吗?”萧乘风问道。
“我有什么不会的。”萧瑟冷声回复。
“不,你不会。既已经到了临安,以你的武功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明月杀了,又怎会以秃鹫传信,催我领命?”萧乘风反驳他,“承认吧师兄,你也下不去手。”
“住口!”萧瑟攥紧了拳头,“沈明月害死了师父,那就合该拿自己的命来抵!”
“师父都已经劝我们放下了,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呢?”萧乘风叹道。
“多说无益,若你选择了沈明月,以后便不要再喊我师兄!”萧瑟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萧乘风后仰在椅子上,阖眸沉默。
当年的事,实在给他们留下太过惨痛的记忆了。
其实萧铭同沈剑的恩怨, 还要追溯到两人还在张无忌教导下一起习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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