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眯起鸢眸,尚未言语,双唇却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覆盖了。
停止了吸血的病人坐直了身子,银眼睛笔直地注视他。
他看见她浑浊的眸光稍稍清冽了些,推断出她饮血后恢复了一部分理智。
凌乱披着一头纯白的长卷发,发丝泛着白珍珠般漂亮的光泽,她皎白的面容之上,眼神迫人,嘴唇血红,下巴亦是血迹斑斑。
他不由得联想起传说中的充满魅力又可怖至极的吸血鬼始祖。
同时,他发觉,自家搭档睡着了。
脖子上有两个冒血的小孔的人,仰躺在她的后方,已然入眠了。
搭档昏睡了,他对此并不惊奇,毕竟他早就知道她的犬牙分泌的毒素能将人麻痹,他也亲自领教过她的毒素。
可他一时也不明白她为何捂他的嘴。
猝尔,笔记本电脑响了——
“susu……”
“是我。”
从电脑里传出两个醒着的人都熟悉的青年的声线,温润,稳重,有上位者的从容。
与白发少女对视着,黑发少年眨了眨眼。
他现在明白了。
“……我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联系你。”
“我拨打了你的手机,可一直没人接听……因为实在是太担心你了,不得已之下,只好通过电脑给你打语音。”
“你没有把电脑强制关机呢……这证明你在听我说话,对不对?我好开心你还愿意听到我的声音。”
黑发少年对她扬了扬眉头,她读懂了他的眼神。
那鸳色的双眼在问:[您怎么不吭声,不跟他聊聊吗?]
[嘘,你必须保持缄默。]她也用眼睛回答他。
他和她对视着、沉默着,听着第四个人的声音从麦克风冒出来。
“susu,最近还好吗?”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去找你,你想在外头散心多久都行……我原本下定了决心,绝不打搅你,连一通电话都不会打……可我来意大利出差,今天抵达了西西里岛,里昂邀请我到坦帕斯塔庄园做客。这座庄园是你度过了许多时间的地方,这儿到处都有你的印记——你命人种植的蔷薇花圃,你亲手布置的油画收藏馆……我看到那些印记,就想起你。”
“最后还是忍不住给你打了电话,我真的很抱歉。”
她始终不言语,电脑另一端的人清楚她还在生他的气,不想与他沟通。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与她道别。
“时间也不早了……susu,晚安,做个好梦。”
温和而柔情的嗓音里蕴着遮掩不住的落寞。
她是非常喜欢那个人的,她几乎看见了他——栗发青年握着手机立于庄园客房的露台,温煦俊秀的眉目流露出难过,小心翼翼地诉说着对她的思念,她的心微微一酸。
终究也是忍不住,轻声地唤他,“……纲吉。”
听见心上人发言,青年的语调多了雀跃和惊喜,“susu……你不生我气了?”
“……纲吉,我——”
句子才说了开头,少女的话音就戛然而止。
——被捂嘴的黑发少年突兀扬手,大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他向她袭去。
“您不是说……小猫值得被嘉奖么。”
曼陀罗花的浓香,馥郁到令人窒息,天罗地网般将她缠绕裹住,他附在她耳畔笑着轻语。
“请您兑现您的承诺。”
麦克风另一端的人察觉到了异常。
“susu……”
“你身边,是谁?”
“你身边, 是谁?”
仅仅是从麦克风中传出的一个问句,就让四周的空气犹如冻结了起来,年轻的教父听起来是冷静的, 但只是听起来而已。
一时间哑然, 她什么也说不出。
潮热的呼吸包裹住耳廓, 修长的手臂紧搂住她,双方做过许多亲密的事情,可这次却是他第一次拥她拥得这样紧,从这份力度中她感到了某种真挚的东西。
这个过于多智的人尽管不像个活生生的人, 终究也是人。
年轻的灵魂早早就参透了世界的本质——一切的结果皆是虚无。
而死亡是世间所有人走过不同道路后抵达的一致结局,死亡是最伟大最真实的终点。
于是, 他去到充斥着暴力与鲜血的黑与红的地界,他尽可能地靠近死亡,试图从“死”之中, 寻找“生”的意义。
可哪怕是这样一个人,也是温热的血肉之躯, 也有大脑难以控制的情绪与费洛蒙, 也会喜欢上另一个人, 霜雪般美丽又清凉、暴风雨般强盛又莫测的人。
唇挨着耳廓低语,落下细碎的亲吻。
“……见不到您的日子里,我真的非常想您。”
“请相信我,我比他更思念您, 比任何人都更加想见您……”
较宽敞的裙子后领遮不住蝴蝶骨上方, 手指落在从前被留下过齿印、如今早已痊愈的那一片皮肤上。
“很抱歉那一晚咬了您。”
长茧的指腹抚着那块玉质般的肌肤。
“坦帕斯塔有一句箴言……他人予我, 报本反始。”
“您可以对我做相同的事, 多少次都可以……”
“您好安静,在想什么呢。”
少年沉下来的声线像一捧流沙, 含着笑,沙沙地流入她的耳孔。
“您的未婚夫还在等着您的答复……”
“不告诉他是我在陪您么?”
对方永远知道如何像高空特技艺术家一样踩着那一根细细的绳索行动,做最危险的事,却维持着精巧的度不让自己坠亡。她微僵在他的怀抱里如是想着。
——她与那人讲话,他将她打断,可他言语的音量又极轻,那人是听不见的。
微卷的黑发蹭着她的脸颊,她曾见过黑色的狐狸,此刻她想起了那轻悠悠一晃一晃的毛绒绒的狐尾。
……这家伙,是妖吧?
像猫咪,又像狐狸。
Debuff这一次发作得极严重,方才摄入的V元素是杯水车薪,遏制不了病情,系统对她使用了道具,可道具很快会失效,她清楚再过一会儿自己又将失去理智,会基于本能与渴求去行动,不会放过口边的两份食物。但那可不行。她还不想被退游。
[我帮您查清了一些事。]系统的电子音让她有点空白的大脑重新运转,[您离家出走之后,沢田纲吉知道安全屋的位置,不过他选择了不打扰您,只是留意着您的动向……他是如何做到的,连我也不清楚,只能说该角色的能力远超我们的想象。]
[请您尽快回答他的问题,打消他的疑虑,否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无法设想的。]
……原来对方一直在静观自己的一举一动么?这种做法与监视有什么区别?
真可怕呢。
爱意令那个人变得危险,展开不健康的行为,对于她的占有欲,对于其他人的胜负欲,都在他的心底孽生。
可同时爱意又令他克制自我,就算知道她在何方也没把她强行带回。
在这个人的怀里,她想着关于那个人的事。
[系统,帮我把电脑毁坏。]
[……!]
[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相信我。有些事只会越描越黑,不解释才是最好的。在他真的听到他的声音、获取确凿的证据之前,我要你毁坏电脑,切断通话。]
[遵命。我已完成您的指令。]
[系统,再帮我把蜡烛掐灭。]
[……?]
[依我命令行事。]
[遵命。]
——梳妆台上的笔记本电脑黑屏,紧接着空调风加大,吹灭了床头柜上的蜡烛。
一切浸入黑暗。
变化来得过于突兀,连太宰治也心生诧异,怀中的人微微一动,他感到自己的后颈轻微一刺痛,被细小尖锐的物体扎破了
——是麻醉针,隐藏在发饰里。
年轻的黑手党干部熟悉这种小武器,许多权高位重者都会随身携带它自保。
……她原本不是跟黑漆漆帽子架共度二人之夜么?可她竟然还在身上藏了麻醉针……果真是黑手党家族的继承人、未来的教母,就算是与人约会也保持警惕,她才是彻头彻尾的危险之人。
麻醉针剂即刻奏效,纵使不愿放手至极,他的手还是无力下滑,最终他松开了她,身躯后仰倒下。
身体麻木了,也说不出话,但眼睛仍能动,瞳孔也适应了变暗的环境,他抬起眼帘用鸳色眸子看向站起身的她。
病人下了床,面色苍白,银眸发暗,汗湿的雪白刘海垂在眉眼,濡湿,颓唐,美丽,像一幅波德莱尔风的油画。
[您很需要我们,不是么?]
他用眼睛对她发问,他知道她读得懂他。
[可是您要去哪儿呢。]
病人低眸看他,总是面无表情的脸难得皱起了眉,略微失焦的银眸的视线黏在他颈间,像一个想吃糖却吃不到的困顿的小孩,焦躁到甚至上齿咬住了下唇,他为此在心底发笑,然后就看见对方转身离去。
纤细的背影踉踉跄跄走着。
卧室里的独立浴室门开、门合、落锁。
对方没有选择他和他其中的任何一人,而是选择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两人都失败了,都被抛弃了。
所以说,她究竟想要谁呢。
他有点感慨地思考着,转眸看向一侧的昏睡的搭档。
怎么最后是他俩一并瘫倒在这儿?
这简直是黑色喜剧,是噩梦。
浴室内。
冷水在哗啦啦地注入浴缸。
[您的体质极为孱弱,经不起折腾,况且洗冷水澡对于缓解病情也起不到太多作用,我不建议您这样做。]
[那你指望我怎么办。游戏商城不出售能治疗或减轻我的疾病的道具,个人背包里也没有更多能派上用场的道具。我只能利用冷水澡让自己冷静点。要不然你官方商量一下,把规矩改了,那样我会毫无顾忌把两人一起睡了。]
[……请您饶恕我无能为力,游戏规则是不能更改的……但我已经联系官方申请援助了,您是特邀内测玩家,能获取额外的帮助。我预计会在五分钟内回复我的邮件,并对您发放道具,请您再坚持一会儿。]
[行吧。]
冷水灌满浴缸,她把水龙头拧住。
整个人晕沉到了极点,从喉咙到小腹都好像着了火。
很想,饮血。
还想……
哪个混球设计出了这个糟糕的Debuff,让人变得就像是亟需补魔的恶魔似的,真把那人叉出去揍一顿。素珠暴躁地想。
[系统,官方一发来道具,你就对我用它,知道了吗。]
[呃……您看起来好像那种会掐着女主腰,咬着后槽牙对她说’你这个惹火的小妖精,还不到时候,我不碰你’,然后猛冲进浴室狠狠洗冷水澡,狠狠坚守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的霸总……]系统非常KY地吐槽道。
[你给我闭麦。]
[……您真是一个把人用过就丢掉的狠心薄情之人,明明没多久前您还在叫我’亲爱的’……]
已经没劲与系统打嘴官司,她整个人脱力,直接跌入了浴缸。
黑暗中盛满水的浴缸的底部犹如深海。
冷水确实能使人冷静点,全身的躁动感稍稍减缓,她昏沉地屏住呼吸躺在水底,感觉自己应该能再撑个五分钟。
然而躯壳过于病弱,水把四肢冻得失去知觉,她已经无法仅凭自己从浴缸里起身,幸而有系统,她能让它搀她起来。
肺中还有氧气,就这样在水下多待一会儿……她想。
倏然——
一双手破水而下,攥住她的肩头。
惊愕地睁眼,视线穿透满池摇荡的水,依稀望见幽灵似的人影,苍白的脸,漆黑的风衣。
[太宰治时常服毒自杀,也由于工作而频繁受伤、常年使用各种药物,因此,他的抗药性很高,您的麻醉针剂在他身上失效较快,他的身体恢复了四成的行动力,来找您了。您让我闭麦,所以我没告诉您这件事。]
[……系统子,你我之间的恩与怨,晚点儿要算算账。]
——麻醉针的药效尚未退散,这个全身七成部位仍处于麻痹状态的人,却做到了下床走到浴室门口,撬开了锁,进屋找她。不知道是怎样做到的,他总是能成功实现超乎人想象的事情。
很显然,对方绝非想把她按在水下实施谋杀,而是想把浑身冻僵的她从浴缸里拽出来。
她的思维发散了一瞬——热衷于投水自决的人竟从水里打捞别人,这还挺有意思的。
药效作祟之下,平时颇为有劲的双手发不出力。
无灯光的洗手间很暗,浴缸周边洒满了水渍。半麻痹的施救者,全身无知觉的被救者。
这种环境里发生意外她也不会惊讶。
有水的地板令人极难站稳。
她目睹这个人一个脚滑向自己栽过来。
“哗啦———!”
一片昏暗,水花迸溅,好像一场跳水般激烈噪杂。水波动荡击打眼球,不得不闭上眼,她看不见他,只感觉一具修长的躯体沉重地坠下来压住她。
这家伙看起来瘦高,实际上却有肌肉,不算轻,混乱的落水过程中他的手肘压到了她的腹部,令她痛得张嘴呛了水。
中也一定觉得这人是灾星,她现在也感同身受了。
值得庆幸的是在水中闻不到V元素的香味,否则自己会忍不住一口咬住这个人,然后满浴缸的水会接下来的双人活动变得更激荡。
实际上……温泉是她喜爱的场合,浴缸也还不错,倘若是温水就完美了……但绝不可能在门外有第三个人的情况下和这个人做,她才没有那类癖好。
倒也不必担心发生港·黑干部和坦帕斯塔继承人淹死在同一个浴缸里这种糗事,毕竟系统还在。她一边感受着水涌入口鼻令人窒息,一边抵抗疾病造成的昏沉感镇定思考着。
如果让系统把两人救起,他会发现有非自然力量在帮助她,可不能让角色发现自己是玩家,她事后还得清理他的记忆,该用哪一款道具好呢?
自己许久没有如此狼狈了。
多不可思议,他一遇见她,就时常落入狼狈、变得奇怪,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体内的麻醉剂在快速失效。才跌进浴缸,手脚就又恢复了些气力,他能起身,还能把对方也捞起来。
却不想那样行动。
死亡的念头始终盘旋于他的脑海,像是某种无法清除关闭的后台程序,此刻它再度占据他的思维,促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把氧气全给她,把她拖出水面,然后自己溺死在她怀抱里,会怎样呢?
如果自己这样做,即使是她这般倨傲倦怠、拥有一切且对一切都冷漠相待的人,也会一生都记得自己吧?
被她深深记住,那该是多有趣的一件事。他想。
聪明人看透世界,亦能看穿自己,持有清晰的自我认知。
他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
纤敏的,虚伪的,晦明的,神经质的,惹人厌的……
天生异于常人的,仿若没有心的,完全病态的……
不知道如何好好活着,不知道生命有何意义,不知道爱是什么。
他更不知道用什么才能留住她。
只好,试着把自己的一切拿给她了。
现实中的时间只过去了十几秒,她的躯壳已然呛水到濒临窒息。
正要呼唤系统吩咐它做事时,她感到有手摸上她的脸,将下巴捻住。
光线昏黑,池水簸荡,水里什么也看不清,冷水把人从头到脚裹住,唯一的稀薄的热力来源是压在她身上的人,穿着湿透的西裤的一条长腿陷在两腿之间。
只有位于很冷的环境之中,才能感受到体温偏低的太宰治的温度,才能真切意识到这个人也是暖的,也是个活着的少年。
忤逆水的阻力,一个吻印了下来。
与冷水截然不同的质地,薄薄的温热的唇触碰她,堪称小心翼翼的力度,氧气源源不断地被他渡给她。
分明是那样灰暗复杂的一个人,亲吻人时却无比轻柔,她几乎以为是一片胆怯于拥抱大地的花瓣试探着飘落在了自己的嘴唇。
在这种时刻,太宰治会是什么神情呢。
她想象不到,略感迷茫。
——会表现出稀见的郑重专注吗?会流露平日里被紧紧裹在微笑假面之下的纤细脆弱吗?漂亮的深瞳的光彩是明是暗?睫毛颤动的幅度又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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