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她一直都这样,实际上还挺孩子气的。
“中也,你在笑我吗。”
商场的负二层几乎没有人,她也不必刻意隐藏面容,面纱已掀起了,邃密的银色眼睛盯住他。
“如果你取笑我,就算是你,我也会生气的。”
“……咳。”他尽力把上翘的嘴角往下压,“我没有夹过娃娃,以前倒是经常玩其他类型的游戏机。”
“中也打游戏很厉害,我知道的。”
她将手包对他敞开,精致名贵的手包里……全是塑料游戏币。
“没玩过娃娃机也没关系。我有很多游戏币,我们可以多次尝试。”
两人才抵达地下二层几分钟,她一直在他身旁,并没有去兑换游戏币。他想。
事情大概是……她和露西看完电影后,在露西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换好了币,然后她暗搓搓地问露西要不要夹娃娃,露西表示嫌弃,她就作罢了。
好幼稚。
但……好可爱。
“莉莉想要哪个娃娃?”
“那个橘色的猫咪。”
“行。”
中原中也一手抬高了帽檐,一手从包里抓了把游戏币,不自觉已经变得认真,钴蓝色眼睛微微眯起,有点锋锐的语气带着势在必得。
“我现在就把它抓回来给你。”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称得上幼稚。
也尚未意识到,这是一场约会。
能买下一百座商场的人,与能毁灭一百座商场的人,展开了抓娃娃大作战。
……大失败了。
夹子被商家调整变松, 这导致夹娃娃不怎么考验技术,更考验幸运值。可两人今儿的运气似乎格外差,中原中也率先挑战, 素珠随后加入, 尝试了许多次, 皆以失败告终。
松弛的金属夹颤巍巍地抓起玩偶挪向出货口,眼看就要成功了,在最后一两秒,玩偶却啪嗒一下掉了下去, 如此恼人的过程循环往复十几次,每一次都全神贯注操控握杆的中原中也几乎想把机器砸掉。
但仅是心底有一点点烦, 表情和平时一样,他实际上情绪极其稳定,心情绝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产生真正的波动。
他悄悄侧眸看她。
两人并排而立, 一人面对一台机器,他才结束了一局, 她则刚开始。
白发少女的侧颜比人偶更加漂亮, 她不具备表情的面容给人全神贯注的感觉, 银眸紧盯着一只看起来最容易抓到的娃娃,右手摇着握杆去抓它。
只看她的神态,不看她的动作,还以为她在处理至关重要的大事件呢。
可她又失败了, 被夹起的玩偶掉落了。
她并不气馁, 又从手包里抓了一把游戏币, 递给他, 他接下。
四目相看,无言之中, 他莫名从她静谧的眼底读出了“我和这些娃娃机杠上了”的不服输意味。
……可爱到过分了……
她这么认真,他也要更加把劲才行。
素珠真的没玩过抓娃娃机,今天是第一次。
可托了【事故体质】Debuff的福……她玩拼运气的游戏,通常会以败北告终。
“莉莉,看。”
一转头,就看见中原中也拿着一只橘猫毛绒玩偶。
赭色刘海下眉头微扬,蓝眼睛明亮如星,少年面庞带着淡淡的胜利者的锐意,好像刚刚击溃了敌人似的,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
话音翘了起来,透着小得意,听起来似乎很想被夸夸。
“我抓到了。”
毛绒玩具的尾巴是垂落的,她幻视中原中也背后多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扬起来,摇晃着。
她知道他心情超好,唯独她闻得到,从他那儿漫过来的越发浓郁的柑橘气味透露了高涨的情绪。
……怎么会有人,既充满气概,又可可爱爱呀?他好像橘猫猫,还像小狮子。
她伸手接过了玩偶。
“谢谢。”
“中也好厉害,你是如何做到的?我一直成功不了。”
被夸了之后,赭发少年微微翘起了嘴角,蓝眼睛也更亮了,显然领悟了诀窍的他瞧着颇为胸有成竹。
他投币激活了另一台他尚未用过的娃娃机,对她笃定道:“一点也不难。莉莉你技术完全没问题,是这些机器太差劲了,夹子太松了。”
出现了。她在心底笑道。chuuya式的护短。
他再次成功,抓到了一只毛绒白猫。
在赭发少年带着鼓励的目光下,素珠又试了一次,但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难得的兴致几乎被连续的挫败磨没了,她怀抱着橘猫和白猫的玩偶,神情淡淡道:“不玩了。”
“要不要再试一次?”
“……”
满面怠倦的白发少女安静片刻,但最终被他说动了。
“那我要中也帮我。”
虽然也不清楚她希望自己如何帮忙她,中原中也还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
最后一轮,game start.
机器的扭杆闪着光,只要将其摇动,倒计时就开始了。白发少女握住扭杆,却没再动,侧首看他。
他微微怔住了,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知为何心跳慌张了起来,他佯装自然地用手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控制扭杆抓娃娃。
戴黑皮革手套的手包裹着戴白丝绸手套的手,在视觉上形成了对比,同时又有一种相称感。有那么两秒他的思绪发散开来,真喜欢自己和对方有相似的着装,帽子与手套都是他和她的常规配饰……又略微遗憾,如若没有手套,两只手就真的相触了……
对方的半边肩膀被自己的胸膛拥着,不知道是体香还是香水的、雪水与百合花的芬芳飘过来缠住他。
他认为这味道是体香,因为他那时候在海岸边礁石区遇见她时,她闻起来就是这个味道。被海水冲刷后,香水不可能仍有气味,唯有体香会才一直存在。
“成功了呢。”她说。
一只无脸男的黑色娃娃被夹中了,掉入了出货口。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姿势已变得过于亲密了,他面庞悬在她颈侧,她转头对他说话,温热的鼻息洒在他脸颊。
“中也。”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他的一缕鬓发。
“你怎么在发呆。”
重力使那微微弯曲内扣的鬓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萌感,好像小钩子一样钩着她的心,她一直惦记着捏捏他的头发,今天终于得逞了。
其实他算是自然卷。发尾略蜷曲,整体发质非常好,顺滑且有点Q弹。
大概是由于骨架偏细,耳朵也较小,漂亮的纤薄的耳廓半隐于赭色头发。
那耳朵看起来似乎很美味,可惜时机未到,今日无法品尝……她想。
少年分明拥有堪称秀丽的外表,气场却沉着锋利到令人感到压力。偏低的声线与狂劲野性的说话方式,也与容貌区别极大。时常不自觉地微拧眉头,蓝眼睛像蓝钻石打磨而成的剑。
她很欣赏他匪气的模样,只不过他对她很温柔,不会在她展露那一面,这令她心觉遗憾。
脑袋想了许多,手上则没闲着,素珠试图将少年的鬓发捋直,可她一松手,柑橘色发丝就回弹,回归了微弯内扣的形状。
“中也的头发好像弹簧。”她说着,又捋了一下他的头发。
中原中也:“……”
……全横滨只有她敢玩他的头发。
耳根有点烫,他往一侧撤离,与她拉开了半步距离,不自在地偏过了头,“头发有什么好玩的……”
却发觉她俯身向他,用食指把他侧脸的头发全部拨开,他不得不回看她,感到她的视线在描摹他的眼眶。
“果然,不是黑色呢。”
“……?”
“眉毛是赭色。睫毛乍看是黑色,但实际是非常深的褐红色。”
从不曾过多在意自己的脸,也不太花费心思打理造型,全靠底子撑起帅气的重力使,听对方这么一说,才初次意识到,自己的睫毛确实并非纯黑色,而是黑中带红。
“……莉莉,你的关注点好奇怪啊。”
“许久没见中也了,所以要认真看中也。”
“……”
“中也为什么脸红?”
“……才没有。是商场的空调不够凉快。”
赭发少年说完就扭过了头,看向别处。
素珠从娃娃机的出货口拿出了那只无脸男玩偶。
戴着纯白假面的漆黑幽灵……令她想起了一个人。
炸完毛的橘猫猫又回到了她身边,问:
“莉莉,你在笑什么啊?”
“没什么。”她信手掐着无脸男的脸,抬眸看他,“中也,我们走吧。”
“你想去哪儿?”
“我猜,中也今天是骑了机车出门的吧。”
“还真给你猜中了。”
他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从风衣口袋拿出车钥匙,赭发少年对她挑眉笑了,手指勾着金属环,将车钥匙旋转了两圈。
“那我们兜风去。”
两人在公园遇见时,是下午三点多,又在商场玩了很久的抓娃娃机,驾驶着机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时,时间已经不算早。
而原本晴朗的天空聚集起了乌云,显然有一场大雨将至,或许始于黄昏,或许在入夜之后。
机车停在一条偏僻的马路边,中原中也说他有人要送东西过来,素珠没有问他在等谁。
“感觉快下雨了啊……要不要改天再兜风?莉莉你可不能淋雨。”
“无事。”重新用帽子上的面纱遮住面孔的少女看起来神秘端庄,她坐在机车的后座,让整辆车好像变成了某种优雅的马车,“我让我的管家查询过了,横滨市将在晚上7点40分左右迎来降雨。”
霜野集团投资了研究所开展专门天气相关的业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研究所自然能精准预测某个地区的天气。
中原中也点点头,然后他看见有人来了。
一位在出外勤的PortMafia成员接到了自家队长的电话,他遵循队长的命令,买了一顶头盔仓促赶到了指定地点。
结果却看见……队长开着超炫酷的机车,载着一个哪怕看不到长相也美得的年轻女性。
……他原以为,工作狂魔的寡王队长放假时只能孤独度日,顶多买红酒买帽子作为消遣,他没想到……重力使竟然在与大美人约会!
据说,中原先生的理想型是气质高贵优雅的人①……他不认识这位小姐,但他也能看出来,对方完美符合了中原先生的审美观。
洞若观火
不敢多看,更不敢多问,队员恭敬地把崭新的昂贵的头部护具递给了对方,接着就开溜了。
赭发少年扬手摘下素珠的帽子,忽略了她透着不赞许的目光,把头盔扣了下去。
为了不弄乱她的盘发,他帮她戴头盔的动作很轻缓,甚至有点笨手笨脚。
少女嗓音变了调,从白色头盔后闷闷地传出来:“……中也,你自己都没有戴头盔。”
中原中也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的安全最重要,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机车被启动,气缸轰鸣着。
“走,我带你去一条其他人都不知道的路。”
“莫非只有中也知道那条路吗?”
她轻声问着,双手搂住他的腰身,他忽而感觉自己的心跳比气缸还要响亮了。
“应该是的……”
他下意识地单手压低帽檐以掩饰自己的紧绷。
“我想散心的时候就会驾车去那儿,每次去都没有遇到过其他人。”
“那我是第一个被你邀请去你的‘秘密基地’的人吗。”
“……是啊。”
心跳更加。
从城区一直开到了郊区。
这是修建了一半就废弃的公路,草木沿着笔直的沥青道路杂乱而野蛮地生长,行过此路,好像从文明驶向荒芜,也好像踏上了某种逃亡。
黄昏让世界仿佛迎来了一场美丽的末日,天地之间充斥着浓艳而晦暗的余晖,愈暗的天幕下,他们披着霞光驱车前进,直至公路的末端——拦腰斩断的道路的前方,是一片尚未开发的森林。
“到这儿,就是终点了。”他说。
“这里挺漂亮的。”她望着那片树海,一群归巢的鸟正飞过傍晚的天空,朝着森林降落,“横滨市并没有这么多树。”
“是啊,我还蛮喜欢郊区,空气很新鲜。”
赭色发丝在余晖照耀下浓烈似火焰,驾车前行时的风将发型吹得凌乱。
中原中也停下机车,双手仍握着车把,单脚点地支撑车身,他正要腾出一只手去整理头发,却发觉从后颈探来了一双手。
纤细的十指像梳齿一样没入头发,柔凉的指腹划过微热的头皮,他整个脊背都好像流过了微小的电流,她用手为他梳起了头发。
“你刚才颤了一下呢,”他听到她似乎被他逗笑了,“中也竟然会怕痒。”
夏日与黄昏与晚风像是梦境,截断的公路的尽头,就像是全世界的尽头。他不太确定地心想,此情此景或许就符合人们口中的浪漫。一种无法言述的情绪在他心头氤氲又蒸腾。
想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种时刻,倘若言语就会打碎美丽的宁静,可不言语又会心觉惋惜。
“……莉莉。”
“嘘。”
“先别和我说话,我会分心……我还是第一次给人梳头发。”
她为他束了发髻,而他发现她用了她的发绳。
雪白的丝质发绳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是新发绳。姑且算是小礼物。”
中原中也回头看,对方已经取下了头盔,被夕阳镀上暖泽的银瞳注视着他,眼底似乎流淌着很淡的笑意。
“谢谢你陪我,中也。我今天很开心。”
“……”
四目相接,感觉似乎下一秒就会无法自持地坦白,说出在心底压抑了许久的话。
可是不能说出来,他明白她对他没有那种情感,至少暂时还没有。
哑声片刻后,他还是看着她,说出了一句真心话:
“……我也是啊,超开心的。”
“上一次这么开心,还是重新见到你那一天。”
从郊区返回市区后, 两人去了订好的餐厅。
她先前联系了管家,命其为她查询天气,管家因此猜中她不会回家用餐, 她无需费口舌, 管家就为她制定了后续行程, 预订了一家位于摩天大厦最高层的米其林餐厅的席位。
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太张扬,因此没有大张旗鼓地包场,餐厅的现场演奏颇有水平,错过了未免有点可惜, 于是并未选择包厢,选了俯览夜景视野最好的一张餐桌。
不过为了她的隐私与安全起见, 管家把那张餐桌周围的七八张桌子也订了下来,这种低调做法能自然而然地隔绝不相干人士。
身为最尊贵的大小姐,她的生活全方位都极其考究。
大厅的乐队拉响了协奏曲, 悠扬的古典乐飘荡至一处角落,落地窗旁铺着白桌布的圆桌边。
蜡烛盏发散出琥珀色火光, 为从颈侧垂至心口的赭色发髻镀上一层薄金色。剔透的钴蓝眼瞳看着共进晚餐的人, 摘掉了手套的净白右手用指背托着颧骨, 中原中也难得地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神情。
“我有一家蛮喜欢的餐厅,本来想带你去那儿,没想到你已经订了这儿……我姑且也算是横滨人,应该由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才对啊。”
两人举杯相碰, 香醇的红酒在比利时水晶高脚杯中摇荡。
“下一次约会, 中也可以带我去你中意的地方。”
刚饮下一口酒的中原中也闻言, 好像被按下了0.2秒的暂停键, 随即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白发银瞳的少女轻微地抬了抬眉头,看起来像是对他的反应略感意外。他满心窘迫地维系平静, 勉强抚顺了呼吸,抬指揩去嘴角的一滴酒液,就瞧见她双手交叉端着下巴盯住了他,唇角似乎扬着微不可查且难以捉摸的笑。
“中也是认为,和好友外出,不算是约会吗?”
“……当然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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