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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之兽语者 (胡六月)


夏木繁再问:“如果是猫粮呢?”
孙羡兵与龚卫国同时“啊”了一声,“那更分不清!”
夏木繁紧接着问:“对啊,有毒、无毒的猫粮,到底是怎么掉换的呢?”
这一问,所有人都陷入沉思,诸亮的话有问题。
他是怎么将两盒猫粮掉换的?
当时询问诸亮为什么鞋盒上为什么留有他指纹时,他把大家带到厨房,并说翻橱柜的时候有点紧张,不小心把鞋盒打翻,猫粮洒了一地。他把东西都收拾收拾重新放了回去,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弄混了鞋盒。
可是,如果同时洒落在地,现场必定混乱,两种猫粮不可能用肉眼区分得一清二楚,必定混杂在一起。
那这样一来,橱柜上方红色鞋盒里的猫粮的检测结果怎么会出现全都无毒,只在底部沾有少量毒鼠强呢?
大家将目光投向夏木繁:“怎么办?还结案吗?”
夏木繁摇头:“既然有疑点,那先不着急结案。今天我们安心吃面,明天把诸亮带到大队来问问。”
徐淑美听完他们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你们这些孩子,下班了还不忘工作。我要煮面条了啊,你们等着吧。”
徐淑美已经将厨房用具基本配置齐全,西红柿炒鸡蛋再加上黄豆酱,颜色鲜亮、香气扑鼻,闻得大家都饿了起来。
面条煮好后用凉开水过一遍摊凉,加上黄瓜丝、海带丝,舀上一大勺拌料,再淋上葱油,面条筋道爽口,拌料鲜香可口,美味无比。
孙羡兵一边吃一边赞:“阿姨你这凉面真是一绝!”
虞敬也抽空夸了一句:“好吃!”
龚卫国原本不太吃面条,但这碗凉面实在可口,他不知不觉将一大碗吃完,还有点意犹未尽:“您可以开个面馆了。”
冯晓玉吃饭比较慢,慢悠悠挑起一筷子沾满酱汁的面条,幸福地“唔”了一声,“真的,阿姨要是开面馆,我天天去吃。”
夏木繁吃得最欢。
呼啦呼啦地吃着,听到组员们的话,夏木繁斜了他们一眼:“我妈可不只是面条做得好吃,炒菜、煎饼、炖汤样样都好,能够做一回面条给你们吃,你们就知足吧。还开面馆?那不得累死我妈,千万别!”
徐淑美笑得眉眼弯弯。
夏木繁从小就霸道,妈妈做的饭菜从来不舍得和旁人分享,现在能够在家里请同事们吃饭,已经是长大了。
徐淑美年轻时操持家务一日三餐管全家饭菜,厨房油烟早就闻得够够的,开面馆?算了算了。做菜煮面看女儿欢喜地吃,她就心满意足了。
说出开面馆主意的龚卫国与冯晓玉立马回应:“好好好,不开就不开。”两人打定主意,以后夏木繁有什么吩咐一定马上遵从,只求能偶尔蹭顿面条吃。
吃完面之后,一群人精力旺盛,将所有家具擦拭得干干净净,又借了辆三轮车帮着搬家,将单身宿舍的铺盖卷、衣物、日用品……一骨脑往新家放。
等到入夜,夏木繁与徐淑美躺在新床上,月光顺着窗缝洒落而下,看着整治一新的家,满足地叹了一声:“啊,咱们有家了,真好啊。”
虽说母女俩各有一张床,但搬家第一天还是习惯睡在一起。徐淑美摸了摸夏木繁的头,温柔低语:“还是我家木木能干,这么快就能分到一套新房子,妈妈跟着你享福了啊。”
夏木繁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没那么好。我差点感情用事,漏掉了一个疑点。”
徐淑美笑着说:“没关系,再查就是了。”
夏木繁轻轻“嗯”了一声。
作为爱猫之人,夏木繁恨极了诸升荣。法律治不了这样的恶人,现在有人惩罚他,并让他自食其果,体验一下被他毒杀猫咪的痛苦。说实话,夏木繁觉得很痛快。
因此,一开始她就有立场,有倾向。
可是,她是警察,破案就是追寻真相的过程。
如果现在匆匆结案,法院从疑罪从无的原则出发判定诸亮无罪,那有没有可能她漏掉了一个潜在的杀人凶手?
因为杀人无罪,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诸亮内心的那点恶念会不会被放大?
再遇到虐待小动物的人,他会不会同样采取极端行为?
直到今晚,看到在厨房忙碌的徐淑美,看到那洒落一地的挂面,夏木繁忽然警醒。
她是一名警察,更是重案七组的组长,破案应以事实为准绳,以法律为依据,摒弃掉情感倾向。
不然,为什么要有亲属回避原则呢?
新房安装了吊扇,睡前开到最低档,慢悠悠地吹着,室内一片凉爽。
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夏木繁的内心越来越平静。
诸亮是不是有杀人嫌疑、柯麓要不要承担法律责任,那是法官的事。
而她,只负责追寻真相。

第72章 相见
诸亮被叫到老师办公室,见到等在那里的孙羡兵与虞敬,感觉有些意外,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警察叔叔,你们有什么事?”
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叫叔叔,未婚青年孙羡兵内心有点受打击:“额,有些细节还有待确认,想请你去一趟我们刑侦大队。”
李老师很负责任地安抚学生:“我已经通知你妈妈过来,别怕。”
诸亮歪了歪头:“还有什么细节不清楚?在这里说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去你们大队?”
孙羡兵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诸亮的反应,心里暗自琢磨他到底是故意掉换,还是无意间为之,嘴上应对道:“是的,一句话说不清楚。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虽说诸亮已经年满十八岁,但因为他还是高中生,刘彩阳说必须她在场,因此孙羡兵与虞敬又等了一会,等到刘彩阳关了鞋店匆匆赶来,四个人一起来到刑侦大队。
刘彩阳一见到警察就心里发慌,一路上不停地询问,但孙羡兵与虞敬这次什么都没有回答,只说有事情需要配合调查,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警察越是这么说,刘彩阳越紧张,死死捏着儿子的胳膊,身体不自觉地发抖。但是诸亮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反过来安慰她:“妈,没事的,他们就是问几句话。”
刘彩阳一边哆嗦一边咒骂死去的丈夫,既恨他虐猫面目狰狞,也恨他连累儿子。诸升荣的父母早已去世,农村亲戚来往得少,他的死并没有引起太多人关注。刘彩阳现在只求案子快点结束,让日子回归平静。
诸亮与刘彩阳一起来到一楼审讯室。
青灰色水磨石地板、深棕色桌椅、雪白的墙壁,刑侦大队审讯室空旷、简洁,看着冷硬而严肃。
刘彩阳的哆嗦更严重了。
诸亮原本很淡定,但当他目光落在桌面三个鞋盒之上时,瞳孔一缩,身体有些僵硬。
夏木繁微笑请他们坐下,将三个鞋盒打开。
“因为没有多少钱,诸升荣平时到宠物店买猫粮都论斤买。他买来的奶猫极少能够活着过夜,所以猫粮损耗很少,一个月左右补一次货,无毒的就放在这个白色鞋盒里,而小奶猫的栖身之所,就是另外一个垫了几块碎布、棉花的鞋盒,也是白色的。”
“红色鞋盒,装着有毒猫粮。诸升荣在厨房里放着一瓶从农药市场购买的毒鼠强,他将毒鼠强粉末掺杂在猫粮中,用于投喂流浪猫。”
说到这里,夏木繁看向诸亮:“这三个盒子,你看清楚了吗?”
诸亮被动点头:“我,看清楚了。”
刘彩阳在一旁骂了一句:“老诸不做人事,不知道药死了多少只猫,死了也活该!”
夏木繁继续道:“为了区分两种猫粮,我们把有毒猫粮染上了蓝色,现在你看明白了吗?”
诸亮感受后背开始冒汗,颤声道:“看,看明白了。”
夏木繁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既然看清楚明白了,那请你重复一下那晚的动作,向我们展示一下,是怎么把鞋盒打翻,猫粮洒了一地,然后不小心弄混鞋盒的。”
诸亮没有动。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这三个鞋盒。
刘彩阳带着哭腔道:“亮亮说是弄混了,就是弄混了嘛,干嘛还要把他叫过来演示?”
夏木繁并没有理睬刘彩阳,目光似电,一直留意着诸亮的一举一动。
孙羡兵在一旁说:“案件还原,本就是侦查要求。”
在案件侦破过程中,即使嫌疑人已经认罪、细节也都对得上,也会被警察带到现场完成指认环节,就是这个道理。
诸亮犹豫着上前,先将两个装猫粮的鞋盒打翻,猫粮洒了一地。
染色猫粮与棕褐色猫粮混杂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完全分不开。
诸亮看到眼前这一幕,手脚有些发麻
——他知道自己错了。
一个呼吸之后,诸亮硬着头皮说:“那个,好像不是这样的。”
夏木繁冷声道:“错了,那就重来!”
孙羡兵拿来扫帚,将地面猫粮清扫干净,再往鞋盒里分别装上两种猫粮。
夏木繁:“再来。”
诸亮尝试着将红色鞋盒与装着碎布的白色鞋盒打翻,再将染色猫粮捡进白色鞋盒,碎布放进红色鞋盒,然后垂手站在一旁,轻声道:“就是这样。”
夏木繁看着他:“你确认?”
诸亮抬头看着她:“对,就是这样。”
夏木繁淡淡道:“可你家橱柜的红色鞋盒里,装的是猫粮,不是碎布。”
诸亮沉思半晌,走到桌边,再将红色鞋盒与另一个白色鞋盒打翻,交换里面的内容。
夏木繁问:“不改了?”
诸亮的眼神变得有些忐忑,双唇紧闭。
夏木繁拿出两份检测报告摆在桌面,示意诸亮打开来看:“这是我们大队刑侦技术科出具的检测报告,你仔细看看。”
诸亮小心翼翼拿起,仔细查看。
越看,呼吸越粗重。
他刚才分两步才完成掉换,可是这样一来红色鞋盒应该有碎布与猫毛残留,而不是只有毒鼠强粉末残留。
当他放下报告时,眼神里透着绝望。
夏木繁提高了音量,声音里蕴含着力量:“鞋盒是怎么掉换的?”
诸亮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从数学概率的角度来分析,三个鞋盒分别命名为猫粮红、猫粮白、碎布白,打翻的可能只有以下几种。
——三个鞋盒一起打翻。
——猫粮红与猫粮白一起打翻。
这两种的结果是,猫粮混杂,不可能出现一个盒子有毒、一个盒子无毒的情况。
——猫粮红与碎布白一起打翻;
——猫粮白与碎布白一起打翻;
——三个盒子分别打翻。
这两种的结果是,猫粮红与猫粮白无法掉换。
即使是分两步走,也不会出现检测报告的结果。
除非……他刻意为之,拿来另外一个干净白色鞋盒盛放有毒猫粮,然后再将无毒的猫粮放进原来的红色鞋盒。
怎么办?
诸亮没有想到警察会如此认真,一板一眼地要求他还原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有些谎话说起来容易,但细究下来却漏洞百出。
刘彩阳没看明白,但直觉让她心惊肉跳,明明室内阴凉无比,但冷汗却一直往外冒。
夏木繁再次重复:“说!鞋盒是怎么掉换的?”
这一回,她没有收敛自己的强势,声音里充满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让诸亮心脏狂跳、手脚发麻,喉咙干涩无比。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缓缓抬起头来:“还得有一个鞋盒。”
孙羡兵拿来一个空鞋盒。
诸亮拿过鞋盒,一边说,一边比划。
这一回,两盒猫粮完美掉换。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诸亮的动作:“你知道红色鞋盒有毒?”
诸亮再不敢有丝毫隐瞒:“是。”
夏木繁:“你是故意掉换?”
诸亮垂下头,看着脚尖,不敢与母亲目光接触:“是。”
刘彩阳感觉天旋地转。
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害死他爸爸吗?
虽说诸升荣虐杀猫咪可耻,但他到底是诸亮的爸爸,是尽心尽力养育他成人的爸爸啊。
夏木繁示意虞敬专心做好笔录。
她转头对诸亮说:“为什么?”
诸亮坐回椅中,看着桌面摆放着的四个鞋盒,嘴角勾起一道嘲讽的笑容。
“他该死,不是吗?”
“他用毒猫粮杀了那么多猫咪,死在毒猫粮之下,不是罪有应得吗?”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有这样,他才会知道被他毒死的猫咪有多可怜!”
夏木繁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诸亮。
宣泄过情绪之后的诸亮,渐渐进入悔恨状态。
他的嘴唇在哆嗦,手脚在颤抖。
眼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腿上。
诸亮的声音仿佛在空中飘荡的云,找不到停留的地方。
“我没有想他死。”
“真的!我很恨他,但没想到他会死。”
“我换了猫粮,只是想让他受一受猫咪的苦。我以为他最多吃一点点,谁知道他会因为害怕吃了那么多?猫咪那么小,他那么胖,怎么可能只吃一把猫粮就会死呢?猫咪不会说话,他却可以啊,吃了有毒的猫粮,只要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洗胃,就不会有事。”
诸亮的眼泪,越来越多。
说到最后,他趴在桌上开始号啕大哭。
“我错了!我错了。”
“我以为只是小小惩罚他一下,让他体会过猫咪的苦之后,他就会改好,就不会成为一个坏人。我没想到他会死的,我没想到。”
“你们把我抓起来枪毙吧,是我害死了他……”
夏木繁长叹一声。
诸亮本无杀人之心,却不料父亲因此而死,这几天巨大的压力让他精神近乎崩溃。
现在终于说出实话,反而对他的心理健康有好处。
不管最终法院如何判决,至少他可以坦然面对一切。
刘彩阳看着诸亮平静地签字,被警察带出审讯室,知道儿子犯了法,哭得成了一个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着夏木繁的胳膊哀求。
“夏警官,求求你们了,他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事!”
“他不是想害人,只是想惩罚一下他爸爸。”
“我已经签了谅解书,你们就饶了他吧。”
“我已经死了丈夫,求求你们,不要抓走我的儿子啊,呜……”
夏木繁弯腰将她搀扶起来,温声道:“案件已破,怎么判决不归我们管。接下来,你可以找个律师。”
刘彩阳忽然清醒过来:“对对对,找律师。”
她仿佛找到了人生方向,立刻站直身体,匆匆离开。不管怎么样,儿子并没有杀人之心,他只是想惩罚一下爸爸,罪不致死,对不对?
看着刘彩阳离去的背影,夏木繁沉默不语。
冯晓玉站在她身边,悄声问:“应该不会判太重吧?”
夏木繁道:“希望吧。”
案件终于告破,重案七组将结案材料提交检方。
一个月之后,盛夏蝉鸣阵阵,案件进入审理阶段。
一经公布,众皆哗然。
诸升荣虐杀猫咪的照片被传播开来,引来无数爱猫人士的抨击。还有人在法院门口拉起横幅,要求从轻判决。
更有媒体,把柯麓等人宣传成了“英雄”,把诸亮树立成“大义灭亲”的榜样,说他们做了一件大好事,不应该被判刑。
在这样的舆论倾向下,刘彩阳的律师发挥了极强的专业素养,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最终判决结果下来,柯麓、乔蕊、乔朵、杜昊然四人无罪释放,诸亮因认罪态度良好,判刑两年,缓期一年执行。
柯麓走出法院时,感觉眼前阳光灿烂无比。
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柯麓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到正安镇,寻找他的柴柴。
来到火车站树林,踩着满地树叶而行,发出沙沙之声。
柯麓遵循脑中记忆,往那个旧木屋方向而行。
呜——呜——
树林里忽然响起一阵呜咽声。
柯麓停下脚步,认真倾听着。
声音是从木屋方向传来的。
是他熟悉的声音!
柯麓的心跳快了起来,大叫一声:“柴柴!”
那边的呜咽声渐止,一阵喘息之后,响亮的“汪!汪!”声传来。那是柴柴在用它最后的力气发出的,对主人的呼唤。
它已经老了,再也动弹不了了。
可是,风里送来了主人小柯的气息。
柴柴激动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呜咽之音。
它听到了!
主人在喊“柴柴”。
主人来了,它等了十六年的主人,终于来找它了!
真的是主人来了!
柴柴努力支起前腿,让自己站了起来,气沉丹田,伸长脖子,拼尽全力汪汪地叫了起来。
柯麓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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