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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之兽语者 (胡六月)


虞敬与孙羡兵颇有同感地点头:“是啊。”
在派出所的时候嫌日子太清闲,到了重案组又觉得太忙碌,真难。
诸亮叹了一句:“原来,警察也不容易。”
夏木繁:“多谢体谅。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诸亮指了指自己:“我吗?”
夏木繁点头:“对。”
诸亮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刘彩阳打断:“亮亮!你爸这个案子和你没有关系,你就是个学生,别瞎回答。”
诸亮不满地看一眼母亲:“我已经十八岁,成年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夏木繁道:“我们去了趟曙光中学,和杜昊然、乔朵两位同学聊了聊。”
诸亮一听,困意全无,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夏木繁:“你们找他们做什么?”
夏木繁嘴角微勾,带出一丝冷然:“你不是说学校里没有朋友吗?那他们算你的什么?”
诸亮一时语塞,没有吭声。
夏木繁说:“他们把事情经过都和我们说了,你们想要惩罚诸升荣,找人拍照并上门警告,约定在饭店见面,乔朵打电话遥控他带猫粮去饭店,并多重施压让他吃下猫粮。而这一切,都源自于你寒假亲眼目睹诸升荣在厨房杀猫。”
刘彩阳哭声突止,再无法心存侥幸,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嘴里喃喃道:“你们,你们还是学生,是孩子啊。”
诸亮倒是讲义气,胸脯一挺:“对,都是我的主意!他们只是帮我。你们把我抓走吧,和他们没有关系。”
夏木繁长眉微挑:“你先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不要有任何隐瞒。具体是谁的责任,自有法官裁决。”
这一回,刘彩阳没有再阻拦。
事已至此,警察二次上门,明显掌握了不少证据,刘彩阳心中忐忑,一边啜泣一边倾听儿子的话语。
诸亮所说,与杜昊然、乔朵他们所说的基本一致,看来他们并没有说谎。
唯一不同的,是诸亮提到猫粮时目光有些躲闪。
夏木繁问:“你知道猫粮有毒吗?”
诸亮目光不敢与夏木繁接触,垂眸看向地面,瓮声瓮气地回答:“不知道。”
夏木繁步步紧逼:“那装猫粮的鞋盒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
诸亮没有说话,刘彩阳却突然站了起来:“夏警官,这事就按我们家老诸自杀结案行不行?我们家属不再追究死因,你们也别这么辛苦。就是几个孩子不懂事,想捉弄一下老诸,结果老诸一时想不开,带着有毒的猫粮去饭店,就这么死了。”
夏木繁慢慢将视线移向刘彩阳。
刘彩阳脑子转得飞快,声音急促:“你们不是说了吗?老诸这个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拿着下了毒的猫粮去喂那些流浪猫,毒死猫咪之后再虐尸。他藏了这么久,以为谁都不知道,没想到被儿子、被儿子同学知道,觉得没脸见人,于是就自杀了。就这样结案行不行?原本就是老诸不干人事,何必把这些孩子们拖下水?”
夏木繁与虞敬、孙羡兵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是一起人命案,已经按刑事案件立案,警察目前要做的就是找证据、寻真相,可不是死者家属说是自杀那就按自杀结案的。
虽说诸升荣虐猫行为可耻,但他的生命依然受法律保护。
刘彩阳还要继续解释,却被诸亮拉住:“妈,你能不能相信我一回!”
诸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委屈与愤怒:“你从来都不肯信我!我小时候说爸爸故意冻死我的咪咪,你不信;我说爸爸在厨房里杀猫,你不信;现在我说我不知道爸爸拿走的猫粮有毒,你又不信!你这么着急地掩饰,是不是已经认定了爸爸是我害死的?”
刘彩阳愣愣地看着双眼喷火的儿子。
不肯信他?
是了,夏木繁说过,爱里面包含信任。
难道儿子说的,都是真的?
诸亮对夏木繁说:“我真不知道猫粮里有毒。”
夏木繁却没有立刻选择相信:“鞋盒上为什么有你的指纹?”
诸亮似乎想到了什么,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们跟我来。”
诸亮带着夏木繁走进厨房。
厨房收拾得很干净,浅灰色瓷砖地板,墙面也贴着洁白的釉面砖,灶台上纤尘不染,可见主人很爱卫生。
诸亮打开水池上方的橱柜。
两个鞋盒整齐摆放着。
一个红色、一个白色。
诸亮拿下那两个鞋盒,打开盒盖,红色鞋盒里装着一斤左右的猫粮,白色鞋盒里放着棉花,棉花上沾了些猫毛和脏物。
诸亮指着鞋盒里的物品,咬牙道:“我爸买了猫之后就放在鞋盒子里,猫粮也放在里面。”
看来,诸升荣为了掩人耳目,从宠物店买回来的奶猫迷晕或毒死装进鞋盒子,并藏在厨房里,等到家里没人了,他才将猫咪拿出来在厨房里进行处理。
诸亮指着橱柜里空出来的一块:“这里原本还有一个鞋盒,现在不见了,应该就是他拿到饭店去了。我上个周末回家来,悄悄察看过,每个鞋盒子都打开了,所以……会留下指纹。”
看着橱柜空出来的一块,夏木繁若有所思。
被诸升荣拿到饭店的鞋盒,是白色的,装着一斤左右的猫粮。
留在家里的鞋盒,是红色的,也装着一斤左右的猫粮。
有没有可能,是诸升荣拿错了?
如果他以颜色进行区分,不可能搞错。
夏木繁看向诸亮:“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没告诉我?”
诸亮目光闪烁:“我翻橱柜的时候有点紧张,不小心把鞋盒打翻,猫粮也洒了一地。”
“洒了?”
诸亮道:“是的,我趁我爸出去买菜的时候偷偷进厨房,刚拿起鞋盒就听到门口有动静,我手一抖,把鞋盒都碰翻在地,里面的东西也都洒了出来。”
夏木繁目光一沉:“然后呢?”
诸亮:“然后?然后我就把东西都收拾收拾重新放了回去。”
夏木繁:“没有弄错鞋盒?”
诸亮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无辜:“不都是一样的鞋盒吗?”
夏木繁:“没发现装猫粮的鞋盒一红一白?”
诸亮摇头:“我没注意。”
夏木繁:“有没有可能,你装混了?”
诸亮睁大了眼睛:“会吗?”
夏木繁拿出照片,指着诸亮投喂流浪猫时,脚边放着的那个装有毒猫粮的鞋盒:“他喂流浪猫时,拿着的是红色鞋盒。”
再指着现场照片:“他带到饭店的猫粮,用白色鞋盒装着。”
诸亮后退了两步,看着橱柜上那一红一白两个鞋盒,茫然摇头:“两个鞋盒里的猫粮,一个有毒、一个没有毒?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夏木繁无从知晓,也没有证据可以支持。
孙羡兵一边进行现场拍照,一边摇头叹息:“好吧,看来就是诸亮不小心换了鞋盒,将下了毒鼠强的猫粮误装进白色鞋盒。诸升荣被人揭穿虐杀猫咪的恶行,心慌意乱,根本没有仔细检查,抱着装猫粮的白色鞋盒就去了饭店。”
虞敬将橱柜里装着白色粉末的所有调料瓶子收起,准备带回大队做检测,轻声嘀咕:“害猫反害己,活该!”
将所有证据处理好,夏木繁等人告辞离开。
刘彩阳送他们出去之时,反复不断地唠叨:“亮亮还是个学生,他什么都不懂。老诸罪有应得,我们家属就不给警察同志添麻烦了啊。”
回到大队,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
夏木繁回到宿舍,虽然尽量放轻手脚,但依然弄出了声响。
徐淑美一直和衣而躺,听到动静赶紧起身掀开蚊帐:“木木回来了?累了吧,饿不饿?”
天气热,夏木繁感觉不到饿,只觉得口渴。
她从大瓷壶里倒了杯凉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长吁一口气:“我不饿,妈,你赶紧睡吧。”
一间单身宿舍里只有一张床,母女俩睡一起,夜归会影响到母亲的睡眠,夏木繁有些过意不去。
徐淑美并没有被吵醒的烦躁,她只是心疼女儿:“那赶紧睡吧,啊?”
夏木繁“嗯”了一声,到卫生间冲了个澡,换身新做的棉绸睡衣,躺在徐淑美身边。
蚊帐里又闷又热,徐淑美拿着把大蒲扇给女儿扇风,柔声道:“工作别太拼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咧。”
夏木繁依在母亲身边,凉风阵阵吹来,将心头燥热驱散,她忽然很想说说话。
“妈,你知道吗?老柴的主人找到了。”
“哦?那赶紧把他带去见老柴吧。要不是有老柴,你恐怕找不到我。”
“他现在陷入一件人命案,还不知道能不能脱罪。”
“这样啊,那你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帮一把是一把。”
“但是,你们警察有纪律要求吧?再想帮忙,也不能违反规定是不是?”
徐淑美来这里已经有两个月,对公安系统的一些纪律规定有所了解。她知道保密原则,从不打听案件细节。她也知道警察破案摆事实、讲证据,不能感情用事。
听着母亲温柔的话语,夏木繁的内心愈发平静,嘴角不自觉上扬,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醒来又是忙碌的一天。
虞敬将猫粮、白色调料瓶送到技术科检测,到中午检测结果便出来了。
——送检的三瓶白色调料,一瓶是盐、一瓶是味精,还有一瓶正是毒鼠强!
——红色鞋盒内的猫粮没有毒,但盒子底部有毒鼠强粉末残留。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红色鞋盒原本放着的猫粮是被诸升荣下毒,用来毒杀流浪猫的,却被诸亮不小心调换,换成无毒的猫粮。
另外一个装无毒猫粮的白色鞋盒,则被换成有毒猫粮,诸升荣将它带到饭店。
现在的问题,是诸亮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
可是,这一点谁也无法证明。
诸亮眼神纯净、笑容天真,他的老师、同学、邻居都说他是个单纯、善良的人,绝对做不出弑父的事情来。
刘彩阳出具谅解书,对柯麓、杜昊然、乔朵等人约诸升荣到饭店吃饭并要求他吃猫粮一事表示谅解。
用刘彩阳的话说,诸升荣虐杀猫咪、投毒流浪猫,引发爱猫人士义愤,对他进行一定程度的教训,合法、合情、合理。至于诸升荣慌乱中误服有毒猫粮,实属自作孽,与旁人无关。
这个结果,实在出乎重案七组的意料之外。
龚卫国拿过笔录看了一遍:“我怎么总觉得诸亮那小子有弑父倾向?你们看,第一次上门的时候,诸亮说了一句话,很有深意。”
孙羡兵凑过去:“哪一句?”
龚卫国指着笔录本:“呶,诸亮说,他杀猫、猫杀他,很公平。”
念完这句话,龚卫国打了个寒颤:“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很小就目睹父亲将猫开膛破肚,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成年后再一次见到他父亲的恶行,仇恨的种子在心中萌芽。借助朋友们的力量,他终于找到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诸升荣离家之前故意将猫粮交换。”
孙羡兵却大摇其头:“我觉得你有点夸张了。诸亮才多大?哪里有那么深的心机?我觉得他一直说的都是实话,猫粮是他无意间调换的,谁知道诸升荣会自食其果呢?诸升荣这个恶人杀了那么多猫,最后死在他投喂流浪猫的猫粮这下,也是报应!所以诸亮才会说,他杀猫、猫杀他,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啊。”
虞敬叹了一口气:“人都死了,家属也不愿意追究,我们还纠结这些做什么?”
冯晓玉板着脸,满脸的不开心:“那个姓诸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死了活该。我们干嘛还要为他鸣冤?难道把诸亮他们都抓起来判刑才罢休?我们是警察,不是机器,有点情感倾向难道不行吗?反正,我不想再查下去了。”
听完大家的意见,夏木繁敲了敲桌子:“行,那就准备结案。”
重案七组着手将结案材料汇总,准备提交检方。

准备结案材料的两天,重案七组难得清闲。
不用外出调查,不必与嫌疑人、死者家属打交道,更不用熬夜审讯,只需要将手上的材料整理齐全,按时上下班,抽空还能开点小差。
趁这个时候,冯晓玉带着夏木繁找到物资科的同事,签字填表领了两张绷子床、两个书桌、两个床头柜、两个书架、两个衣柜。
市局家属楼的家具虽说式样老旧、有些小磨损,但胜在免费,夏木繁高高兴兴将家具搬到新家里。
徐淑美这几天已经将新分配的两房一厅打扫得一干二净,院子也整出三畦菜地。时近盛夏,种别的蔬菜怕晒,只种了些耐旱的空心菜、黄瓜和豆角。墙角扦插上爬藤的金银花、月季杆子,只等明年开花。
看到女儿搬回来的家具,徐淑美笑了:“还是公家单位好啊,房子免费分,家具免费领,我家姑娘真能干。”
来自母亲的肯定让夏木繁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原本空荡荡的房间添上家具后显得满满当当的,顿时很有成就感,再环顾左右:“妈,我们在客厅再摆上电视柜、沙发、茶几,就可以舒舒服服看电视了。”
徐淑美想象着那个画面,笑容更加欢欣:“好啊,就是没地方摆餐桌了。”
夏木繁:“没事,我们就在茶几上吃吧。”
徐淑美想了想:“那我们买一个折叠餐桌,天气好的话就在院子里吃吧。要是你朋友来,也可以在院子里请客。”
孙羡兵从小跟爷爷、奶奶一起长大,最会讨长辈喜欢,听到徐淑美的话立马眉开眼笑:“阿姨你人真好,以后我们过来蹭饭吃也方便,嘿嘿。”
冯晓玉在孙羡兵肩膀上重重捶了一记:“光知道吃!”
孙羡兵一边躲一边叫:“冯姐饶命,以后菜园施肥浇水归我,总可以吧?”农村孩子一看到菜园就手痒,干这点农活根本不会觉得累。
冯晓玉笑了:“这还差不多。”
看着这一群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打打闹闹,徐淑美眼里满是慈爱:“木繁有你们这些同事,是她的福气。”
龚卫国忙接过这话:“重案七组有夏组长,是我们的福气。”
孙羡兵抖了抖胳膊,装模作样地往地上看。
龚卫国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孙羡兵哈哈一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没看到?”
一时之间,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龚卫国又好气又好笑,嘟囔了一句:“我说实话,你却当我是马屁,哼!”
徐淑美看龚卫国脸有些发红,便打了个圆场:“都别去食堂了,阿姨做冷面给你们吃,好不好?”今天没有提前准备,食材不够,来不及整治一桌席面,只能吃点冷面将就一下。
孙羡兵连连点头:“好啊,天气热吃冷面正好。”
其余几个也都说好。
夏木繁看向母亲:“妈,其实食堂也挺方便的,你别太累着了。”
徐淑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几碗面条哪里就累着我了?放心吧,我切点黄瓜、番茄,再打几个鸡蛋就行,很快的。”
夏木繁带着组员在房间收拾,徐淑美则在厨房忙碌。
厨房太小,两个人根本转不开,徐淑美也不要人帮忙,一个人在厨房切了黄瓜丝、海带丝,打开头顶壁橱,打算拿面条出来煮。
徐淑美在商店买了两斤面条,一斤银丝挂面,一斤宽挂面,两袋挂面刚刚开了封。
一共六个人,每人三两的量,这两袋面条都得拿出来。
一边思忖着分几锅煮面,徐淑美一边伸手去拿面条。
面条是圆筒状,在橱柜里立不稳。
一不留神,银丝面还在手中,但旁边那一袋宽面却滚落下来。
“唉呀!”
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宽面,徐淑美懊恼地叫了一声。
厨房里的响动惊动了夏木繁等人,大家一齐涌到厨房门口:“怎么了?”
一根根的面条洒了一地,徐淑美将手中的银丝面放在灶台,蹲下捡拾,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丢洒了,捡起来就行。”
面条足有上千根,横七竖八地洒落在地,场面略显狼狈。
徐淑美左手拿起空纸筒,将那些还没有沾到地面灰尘的面条捡起来原样塞回去,剩下那些弄脏了的放在一旁。
众人想要帮忙,却被徐淑美阻拦:“别进来别进来,小心踩坏了。”
夏木繁若有所思地看着母亲的动作,眼中眸光闪动:“我知道了!”
冯晓玉问她:“你知道了什么?”
夏木繁道:“如果两袋面条都洒了,你能把它区分开来么?”
冯晓玉看着地面雪白的面条,摇了摇头。即使面条有宽度区别,但混在一起哪里能够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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