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新梅原本就跪坐在地上,看到这些证据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眼泪都忘记了流,只是呆呆地看着顾少歧,不敢相信警方能够挖出这么多证据。
他们连她去M国找人做亲子鉴定都知道!
穆安春推开费新梅,缓缓站起身来。
费新梅看着穆安春僵直的身体,那抗拒的姿态让她的心似在冰水里泡着,冷得发麻。
她突然往前一扑,一把抱住穆安春的腿:“妈,妈妈,你别丢下我啊。”
费新梅已是快五十的人,这样突然抱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像个孩子一样呼喊着妈妈,画面实在让人辣眼睛。
穆安春被她抱住,挣脱不开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费立言。
费立言走过来,低吼一声:“放手!”
父亲积威犹在,费新梅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松开了手。
她转而扑到父亲面前,继续跪着:“爸,你帮帮我!我到您这里来的时候才八岁,你们对我越好,我越害怕。总觉得这一切像梦一样,只要我一闭上眼睛,一切都会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挨打受罪的家。我只是害怕,我只是害怕……”
费立言低头看着她,沉声道:“我的亲生女儿,是谢丽姣?”
费新梅转过脸不敢说话。
费立言厉声道:“是不是?”
费新梅被迫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是。”
费立言继续问:“你1990年8月做完DNA检测之后,就已经知道结果,是不是?”
费青柏怕母亲说出不该说的话,赶紧抢着回答:“爷爷,我们也不确认……”
一句话没说完,费立言右手一抬,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费青柏的脸上多了一道巴掌印。
费立言年过八十,却身体硬朗,手劲极大,只一巴掌便让费青柏嘴角流出鲜血来。
费青柏单手捂着脸,不敢再吭声。
费立言转过头继续问费新梅:“新梅,你来说。”
费新梅见儿子被打,旧时被父亲殴打的痛苦记忆被唤醒,她下意识地双手交叉抱肘,身体缩成一个团,尽量减少暴露面积。
穆安春有些不忍,但费立言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追问:“是不是?”
费新梅瓮声瓮气地回答:“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我怕她抢走你们。”
“所以呢?”
“只要她消失,你们就是我一个人的。”
费立言、穆安春给予的爱很暖、很重,费新梅太想拥有,太害怕失去,当她知道自己还有个表妹时,没有欣喜,只有惊慌。
费立言的眼睛眯了眯,看向穆安春。
穆安春眼角流下两行泪水,颓然坐倒,喃喃自语:“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时隔五十年,穆安春才知道女儿一出生就抱错了。
北上之路,死在自己怀中那个不足月的女婴,原来是谢家的孩子。
被养女害死的谢丽姣,那个好不容易从农村里争出一条活路的谢丽姣,是她的亲生骨肉。
费立言看向费青柏:“我问你,军人的光荣传统是什么?”
费青柏脸皮抽搐了一下:“人民利益高于一切。”
费立言疾言厉色:“军人,为战争而生,为和平而死!军队培养你多年,给了你出色的身手,你却将屠刀砍向亲人?!”
面对爷爷的怒火,费青柏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双唇紧闭,双手紧握,依然站得笔直。
费立言一巴掌拍在沙发靠背,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鲜血,裹着火药,让费青柏胆寒。
“可耻。”
“可耻!”
“可耻——”
军旅出身的费立言,盛怒之下势如破竹不可挡。
费青柏闭口不言,但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的内心。
杀人之时,他没有慌。
看着顾明康、谢丽姣冰冷的尸体时,他没有怕。
可是现在,面对费立言的怒火,那炽热的“可耻”二字像刀子一般,剜着费青柏那颗骄傲的心。
脸皮的火辣疼痛感袭来,浓浓的懊悔自心底升起。
不应该!
他不该受母亲蛊惑,犯下那滔天大罪。
片刻的沉默之后,费青柏将目光转向费新梅:“妈,你不说几句吗?”
费新梅茫然抬头,对上儿子的视线:“我,我说什么?”
费青柏嘴角一勾,带出一抹笑。
这抹笑容,却透着冰冷与残忍。
既然左右是个死,那就大家一起死!
“妈,不是你说,只要除掉谢丽姣,顾少歧就只剩下孤家寡人,到时候妹妹嫁给他,再慢慢将真相透给爷爷奶奶,我们全家的危机就顺利解除,还能借着爷爷奶奶愧疚的心理,拿到更多资源和好处。毕竟,他们退居二线之后,能量大不如前,咱们得趁早……”
费新梅突然跳了起来,扑过去一把捂住费青柏的嘴:“你疯了!”
穆安春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她的身体晃了晃,一只手撑住沙发才稳住身形。
她是医生,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从口袋里取出药吞下,静待片刻,待症状和缓了才长吁了一口气。
穆安春轻声道:“新梅。”
费新梅一只手还捂在儿子嘴上,听到穆安春这一声唤,忙应了一声:“妈。”
穆安春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费新梅似乎看到了希望,忙凑到穆安春身边来。
穆安春年近八十,在医院工作多年,即使见惯生死,依然心怀悲悯,说话总是轻言和语,不管患者还是患者家属,都说穆院长是个大好人。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害死自己亲生女儿的养女,穆安春一惯的柔和脾气无法再维持。她看着费新梅,眼中含泪,颤声问:“我对你不好吗?”
对上穆安春那双智慧慈祥的眼睛,费新梅心中发虚,快速转过脸,不敢与她视线接触:“您对我很好。”
穆安春的声音有些发哑,语速很慢:“我见到你时,你已经八岁。很多人劝我从孤儿院领养一个三岁以内的孩子,从一张白纸开始教育,将来更亲近贴心一些。可是,我没有听。我也是女人,知道农村女孩能出头不容易。你以前吃了很多苦,我想给你很多很多爱,让你幸福成长。我,做到了吗?”
穆安春若是打她、骂她,或许费新梅还好受一点。偏偏穆安春不打不骂、不急不恼,仿佛拉家常一样娓娓道来。费新梅忆起往事,一颗心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捏成了一个团。
透不过气,痛。
费新梅死死咬住嘴唇。
她年纪大了,但长眉深目,皮肤白皙,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
嘴唇被咬出了血,费新梅却丝毫没有觉察到痛:“妈,您做到了。”
穆安春怔怔地看向顾少歧,一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满是眷恋与痛苦,仿佛要透过顾少歧那张脸,看到自己那一出生就被抱错的亲生骨肉。
“新梅,我给了你所有母爱。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却从来没有喝过我一口奶,没有吃过我一口饭,我没有抱过她、没有亲过她,没有给她买过一件新衣裳,没有给她扎过一次辫子,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顾少歧没有动,默默地承受着穆安春的目光。
眼前这位老人,是他的嫡亲外婆,慈爱而克制。可惜,母亲已经去世,再也听不到这样的话。
穆安春将目光移回到费新梅脸上:“你比她,幸运了很多,是不是?”
费新梅低下头:“是。”
比较谢丽姣,费新梅的确幸运。
费新梅的所有苦痛在八岁终结,来到穆安春身边之后就像是泡在蜜罐里一般,事事顺心。谢丽姣却是直到招工考试进了化工厂,嫁给顾明康之后才有一口安稳饭吃。
费新梅在京都接受最良好的教育,谢丽姣却是拼尽全力才在村里读到初中。
费新梅住的是大洋房、出入有车,出国很容易,见过大世面;谢丽姣住的是单位宿舍楼,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处处节俭,直到儿子考上大学才舍得来京都旅游。
若论经济条件,费新梅比谢丽姣好得太多。
穆安春紧盯着费新梅,一字一句地问:“那,为什么你容不下她?”
明明你过得比谢丽姣好,为什么还是要杀了她?
明明是一件骨肉团圆、姐妹情深的天大好事,为什么费新梅却容不下她?
费新梅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她有一颗及其贪婪的心,一旦拥有,绝不许别人分掉一分半点。
穆安春眼中含着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滑过满是皱纹的脸,滴落在费新梅的手背上。
这颗泪,炽热无比,灼烧着费新梅那卑劣的灵魂。
穆安春的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她的双手也在哆嗦:“孩子,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害死我那从未谋面的亲生骨肉?”
她白发苍苍,悲从心起,喃喃自语道:“我对新梅你是真心疼爱啊。你刚来我家的时候夜夜做恶梦,我就天天抱着你睡,给你讲故事、哼儿歌;你身上有伤、营养不良,我带你看病,亲手煎药,怕你嫌药苦,每次都奖励你一颗糖吃。我订牛奶给你补钙、煮药膳调理你脾胃,看着你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我比谁都开心。”
“你读书成绩不好,哭着回来,我抱着你安慰,说咱们不会读书不要紧,各行各业都可以养活自己。”
“你来例假吓得哇哇哭,我给你讲生理常识,手把手教你爱护身体。”
“你高中毕业不想再读书,我违背原则逼着立言给你在军部安排个清闲舒服的工作。”
“你生下青柏、雪兰身体虚,我请假在家陪你坐双月子。”
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是穆安春对费新梅的爱。
费新梅越听,心口便越痛。
听到后来,费新梅跪在穆安春脚边,抱住她的腰,号啕大哭起来:“妈,妈!你打我吧,骂我吧,你别说了!”
穆安春身体僵硬地挺着,抬手托住费新梅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目光相对:“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孩子,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我这样爱你的回报,却是你残忍杀死我的亲生女儿?”
穆安春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训斥,可是那一声声的责问,却似鞭子一般抽打着费新梅的灵魂。
费新梅终于感觉到了恐慌,感觉到了后悔。
泪水纷纷而下。
“妈,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您收养我,是因为我的生日恰好是女儿死的那天是不是?”
“可是,我说了谎。我根本就不是8月11日的生日,我生于4月。我妈生下我就死了,村里人都骂我是灾星,我爸经常打我,后妈和弟弟妹妹也欺负我,我不想再回去,我真的不想再回以前的那个家。”
“二舅、三舅他们都想让你们收养姓费的是不是?我不姓费,我姓赵,我爸是个坏人,我怕你们嫌弃我,所以说了谎。”
“您对我越好,我越怕啊。”
“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骗来的!”
“我努力想做让你们骄傲的女儿,可是,我不会读书,工作不出色,唯一拿得出手的,不过就是一张脸。所以我早早结婚,生下孩子让他们姓费,延续费家香火。我教青柏、雪兰要乖、要听话、要好好读书,将来能够好好孝顺你们。家亮去世之后,我与子贤再婚,让他帮您的忙,您可以放心退休。”
说到这里,费新梅呆呆地看着穆安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
“我这么努力讨好你们,可是,在你心目里,怎么也比不过一个连你都不知道的女儿,是不是?外人再好,也比不过亲生的骨肉,对不对?”
穆安春眼中满满都是失望。
她摇了摇头,惨然一笑:“你以为,我们收养你之前,不做调查吗?在正式办理收养手续之前,我们到了赵家村,见到了你的亲生父亲赵连甲,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我们早就知道。”
费新梅的眼睛瞪得溜圆,嘴也跟着张大,一脸的震惊。
原来,她一直担心被发现的秘密,竟然在八岁时就已经被穆安春知道了?
穆安春松开托住费新梅下巴的手,轻轻一推,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费新梅推开。她缓缓站起,走到费立言身边并肩而立。
“我们也询问了村里很多人,对你的品性进行了解。”
听到这话,费新梅双肩开始颤抖,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穆安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你,并不美好。”
“村里人说,你从小就要强,你的东西如果被别人拿走,你想尽办法都会把那件东西毁掉。你继妹穿你的衣裳、穿你的鞋,你继弟用你的碗、拿你的作业本,这些……你都会悄悄撕烂、扯破、剪烂。你父亲打你、你继母骂你,他们都不喜欢你,也是因为这些吧?”
不堪的过往陡然被说揭穿,费新梅羞愧难当,双手捂住耳朵,开始尖叫:“是他们,是他们抢我的东西!那些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
穆安春长叹一声:“孩子,我一生救人无数,一直心存善念。我常对立言说,人之初、性本善,人之所以最后走上邪路,都是环境所迫。我知道你一出生便没有了母亲,父亲又是那么个流氓,在那样的环境下难免左了性子。只要给你足够的爱、安全感、正确的引导,你自然会成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费新梅看着穆安春那双满是慈悲的眼,眼泪不断落下。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所有的阴影面,穆安春都知道!即使知道自己是那么一个贪婪的小人,母亲依然选择收养她,宽容待她,温柔安抚她,认真地教育她,母亲对她的要求,只不过是善良、正直这两点而已。
穆安春闭了闭眼,皱纹纵横,眼眶发红,整个人看上去老了许多:“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费新梅拼命摇头:“不不不,您没有错,没有错!”
穆安春:“是我的错!我的温暖感化不了你。在知道你的品性之后,我就应该放弃!”
费新梅最怕听到穆安春说这样的话,她这一生拼命努力就是为了让母亲肯定自己、接纳自己。
费新梅双膝跪在地上,交错向前跪行,一步步爬向穆安春,一边爬一边喊:“妈,妈妈,你别丢下我——”
“滚!”
费立言提腿就是一下,将费新梅踢翻在地。
费新梅没有放弃,再次起来,拼命往穆安春身边爬。她一出生就没有妈妈,是穆安春给了她无比深沉的母爱,这份爱让她无比贪恋,哪怕已经五十岁,依然舍不得离开。
穆安春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不言不语,垂眸看着向自己爬过来的费新梅。
她的眼神里,只有无边的悲伤。
她的慈悲,养大了一条毒蛇,害死了自己亲生的骨肉。
那是一条多么鲜活的生命!
费新梅看到穆安春不说话,慌了神,开始拼命地磕头。
“妈,妈!不是您的错,您别难过。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害死妹妹,我不该只想着一个人独占,是我错了。我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啊。”
砰!砰!砰!
费新梅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瓷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鲜血,自额角流下。
费新梅的眼睛里闪着近乎疯狂的光。
可是,穆安春依然没有说话,就这么居高临下,安静地看着。
费新梅感觉自己又再一次回到了八岁的那一天,她跪在穆安春、费立言面前,一口一个大舅、大舅妈,哀求他们救救自己。
那个时候的穆安春目光多么慈祥,她的拥抱多么温暖,她的话语多么轻柔。
可是,现在的穆安春目光冷然、身体僵硬,一个字都不说,她的全身上下都写着嫌弃、厌恶与抗拒。
费新梅还在机械性地磕着头。
头发散乱,状若疯癫。
顾少歧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费新梅,眼里闪着悲伤。
他的父母,就是被这个疯子害死的!
费新梅杀人的目的,是她天性使然。她自私、恶毒、独占欲强,她容不下任何人分享。
而他的亲外婆,明知费新梅的品性不良,依然想要用爱来感化、用教育来扶正。
穆安春说她错了,的确是她错了。
对坏人的好,就是对好人的恶!
夏木繁感觉自己看了一场大戏。
狗血剧情。
农夫与蛇的故事在这里上演。
穆安春以为自己收养费新梅是善事一桩,却不料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已经八岁的费新梅从骨子里已经坏透了,对她的宽容、爱护更是纵容、放大了她的贪婪,最终害死了亲生骨肉。
费青柏却看不下去了。
他上前一步,强行将费新梅拉了起来:“妈,你别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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