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敬跟着问:“顾法医,你是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不是说顾明康身体不太好吧?虞敬心里想着会不会肠胃不好影响生育功能,夫妻俩一直生不出孩子,只得想办法抱养一个,却没想到抱来的孩子是双胞胎其中的一个?
岳渊摇头:“92年旧案重启我们到省厅刑侦技术中心做过DNA检测,顾法医的确是顾明康、谢丽姣亲生的。”
冯晓玉脑洞大开:“会不会你妈妈生你的时候,不小心抱错了?”
那个时候医院管理不严,婴儿集中照护,说不定护士不小心抱错了,顾明康和谢丽姣的孩子与顾少歧换了身份。顾少歧的亲生父母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所以才会和顾少歧长得很像。
顾少歧摇了摇头:“我1968年12月在厂医院出生,那天医院一共接生了三个孩子,只有我一个男孩。我是我爸妈亲生的,没有孪生兄弟,也没有被抱错。”
这就奇怪了。
明明是亲生的,为什么顾少歧长得不像父母?
他身上那股异域风情遗传自哪里?
顾少歧道:“我小时候也问过爸妈,为什么我长得和他们不像。我妈妈当时笑得像一朵花,她说她和家里人也不像,不稀奇。她还说我的耳朵和她一样像两个大元宝,她还说我的嘴巴像爸爸。我爸说他祖上有异族血统,我长得有点像那个不曾谋面的太奶奶。”
回忆过去,顾少歧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温情。
年少时光太过幸福,当时只觉得是寻常,现在回想却觉得怅然。
岳渊道:“所以,不必在身世上纠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世上有不相像的血缘亲人,也有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夏木繁看向岳渊:“岳队,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主动邀请你过来讨论吗?”
岳渊一挑眉:“为什么?”
夏木繁毫不客气地说:“你参与过太多次案件重启,思维已经固化。你又是领导,一开口就相当于定了性,影响我们自由发挥。”
岳渊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行行行,我明白了。这样,你们不问我,我保证不开口说话,行了吧?”
夏木繁点了点头,扫视全场:“大家不用管岳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夏木繁的大胆成功鼓励了所有组员。好家伙,她连岳队都敢呛,那咱们还怕什么!
龚卫国第一个跳出来:“凶手认识顾明康、谢丽姣,对顾家很熟悉,有钥匙,可是却不是顾家的熟人。他和顾少歧长得那么像,像到连母亲一晃眼都认错了,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认为,凶手和顾少歧有某种特殊的关系。”
孙羡兵也表示赞同:“对!没有特殊关系,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上门杀人?”
水磨石地板太冷、太硬,冯晓玉脸朝下趴着实在受不住,便爬起来坐在一旁不再继续装尸体,她看着顾少歧的脸说:“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和顾法医是亲戚?某种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亲戚关系。”
虞敬躺在地上,还是保持着右手前伸的姿势,他仰面朝天,努力将自己代入顾明康的角色:“顾明康临死之前发现凶手的眉眼很像儿子,便努力想要拉下口罩,他可能在想,这人是我儿子吗?不会是我儿子吧?”
夏木繁望向脑袋缩进龟壳,一动不动的草龟小墨。
小墨虽然躲了起来,但依然不改话痨本色。
【他没小顾好看。】
【他右边额头那里有个三角形的疤。】
【他的耳朵没小顾的大。】
【他的嘴巴肉很厚,丑!】
小墨的话再次验证了凶手与顾少歧面相的类似。
因为谢丽姣说过,顾少歧的耳朵像她,是元宝形状的;顾少歧的嘴唇像顾明康,薄而弧度优美。
夏木繁陷入沉思。
到目前为止,案件已经获得某些新线索。
这些线索都指向顾少歧的身世。
如果顾少歧是父母亲生,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父母并非亲生,所以某些社会关系才会被忽略?
夏木繁问:“顾法医,你父母都是亲生的吗?”
顾少歧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夏木繁忽然想到他刚才说的话:“你刚才说,你妈妈长得也和娘家人不像,会不会你妈妈不是亲生的,是你外公、外婆捡来的或者收养的?”
顾少歧皱起了眉毛:“我没有检测过我妈与外婆的DNA匹配度。不过我妈从来没有说过她不是亲生的。”
谢丽姣与娘家人关系并不好,自小就是干活最多、得到关爱最少的那一个。好不容易靠自己的聪明与勤奋读完初中,父母却坚决不同意她再读初中,逼她回家干农活,又早早给她订了亲,为了一百块钱彩礼竟然把她许给了一个傻子。
不过,谢丽姣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
一来农村重男轻女,她又是家里居中的一个,不受宠也正常;二来家里穷父母养大六个子女不容易,能够把她养大、没缺胳膊少腿,还读完初中她很感恩;三来村里人多口杂,八卦从来都传得最快,如果谢丽姣是捡来的或收养的,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过。
所以,虽然谢丽姣恨父母把她当摇钱树,但逢年过节她还是会回村探望父母。
夏木繁问:“你母亲生于哪一年?”
顾少歧:“1946年7月。”
夏木繁:“抗战结束,内战开始?”
顾少歧:“对。”
1946年六月底,GMD军进攻中原解放区,内战开始。
夏木繁问:“你妈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出生时候的事情?”
顾少歧想了想:“那时候镇上很乱,到处都有人被抓,外婆生我妈的时候难产,折腾了一天一夜都没生出来,外公拖着一辆板车把外婆送到镇上医院,在那里生下了我妈。”
夏木繁:“有没有可能,你妈在那个时候被抱错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夏木繁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对啊,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谢丽姣又是在镇医院出生,被抱错的可能性很大。
因为是慌张时抱错的,所以谢丽姣的亲生父母、养父母都不知情,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村里没有一句传言。
只是,到底血浓于水,看着与自家人根本不像的谢丽姣,谢丽姣的父母打心眼里爱不起来,因此才会对她不好。
听夏木繁猜到这里,孙羡兵立马点头附和:“对对对,有可能啊。咱们荟市是红区,干革命的人不少,所以那个时候特别乱。说不定顾法医的亲生父母正好也赶上生孩子,不小心换了孩子。”
故事开始神展开。
孙晓玉说:“后来,那边已经功成名就,发现孩子不是亲生的,于是开始寻找亲生骨肉的下落,查来查去,查到了谢丽姣这里。然后那边的孩子不想有人分家产,所以起了杀心。”
虞敬说:“对啊,因为有血缘关系,所以杀手与顾法医长得像。”
到后来,各种狗血剧情都被大家想了出来。
“也许被抱错的那个孩子也是个女性,大运动期间跟着爸妈下放、住牛棚,吃了很多苦。当她得知谢丽姣在化工厂过得滋润无比,还嫁了个温文尔雅的高级工程师,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生的儿子也破了相,于是嫉妒得发疯,派儿子去杀害顾家三口。如果不是因为顾法医在大学没回来,恐怕是灭门惨案。”
冯晓玉这个推测刚一说出来,就遭到孙羡兵的质疑。
“第一,被的错的那个人与顾法医没有血缘关系,她儿子不可能像顾法医;第二,凶手明显很熟悉顾家,特地挑顾法医不在家的时间段上门。不然,他身手再好,也不可能以一敌三,不闹出一点动静。”
冯晓玉撇了撇嘴:“那就换成那边又生了个女儿,不愿意谢丽姣被认回来分家产,派儿子杀人,合理吧?”
龚卫国凑了个热闹:“有没有可能,那边生了对双胞胎?其中一个被抱走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
岳渊无数次想开口说话,可是看一眼夏木繁又强行忍住。这丫头专心办案的时候六亲不认,他还是别去惹她不高兴。
顾少歧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神奇的故事,眼界大开。
可是,脑子有点乱。
他的妈妈,竟然身世如此离奇?
眼见得情节越编越离谱,顾少歧抬手打断了大家的讨论:“我那里留有父母的DNA图谱,找外婆和伯父做一个检测就可以知道他们是不是亲生的。”
夏木繁点点头:“好,那就辛苦顾法医。”
顾少歧苦笑:“我辛苦什么,倒是你们辛苦了。”
绞尽脑汁想出这么多曲折剧情,也真是为难重案七组这五名年轻刑警了。
岳渊随之站起身:“行了,那就再等几天再来讨论案情。”
等待检查结果的时间里,夏木繁带着全组人员继续头脑风暴。
假定谢丽姣非亲生成立,那为什么凶手杀了顾家父母,却放过了顾少歧?
如果是因为家产之争,按理说顾少歧才是那个最有威胁的对手。因为垂垂老矣的长者,会更倾向于将资源投放在一个模样、能力双出众的年轻继承人。
90年的时候顾少歧还在读书,想要让他死于意外有无数种办法,因父母去世而致抑郁,坠楼、服毒、车祸……对残忍的凶手而言,哪一样都没有太大难度。
为什么对方留着顾少歧?
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还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又或者对方觉得留着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大家绞尽脑汁,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静待结果。
三天后,顾少歧阴沉着脸走进重案七组办公室。
将一纸报告放在桌面,顾少歧抿了抿唇:“我母亲,不是亲生的。”
一直在焦急等待结果的众人同时“哦”了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如果谢丽姣真是抱错了,那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顾少歧抬眸看向夏木繁:“我外婆脑子现在有些糊涂,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倒是我大舅那个时候有八、九岁,我妈出生的时候已经记事。他说当时镇医院兵荒马乱的,医生、护士都得派人去抢。产房里好像是有两个人生孩子,不过另外一个是谁他也没注意。”
一旦知道结果,以前的种种奇怪之处便有了着落。
谢丽姣是整个村里最漂亮、最聪明、最麻利的女孩,外公、外婆却一直对她不太好,有没有可能他们心里有所怀疑,觉得她不像是亲生的?
谢丽姣很有主意,当年小学毕业之后非要读初中,父母反对她就找老师、村长、妇联主任,终于争取到读初中的机会。父母为了钱把她卖了,她就敢逃婚到化工厂参加招工考试,一个农村女娃,哪来的勇气与智慧,为自己争取权益?
原来,谢丽姣的智商、情商皆遗传自亲生父母。
虽然她与亲生父母没有相处过一天,但神奇的血脉传承,让她敢想敢干,为了更好的生活不怕困难、努力抗争。
谢丽姣的亲生父母一定不是寻常人。
顾少歧的声音有些发涩:“你猜对了。然后呢?”
夏木繁这几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面对顾少歧那双沉郁的眼,夏木繁轻声道:“有两种办法。”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聚拢了过来。
龚卫国早已急不可耐:“哪两种办法,你赶紧说啊。”
夏木繁道:“第一种办法,从顾法医你母亲这里开始追查。只要查到你母亲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们就能找到凶手。”
冯晓玉连连摇头:“这个办法太难了。顾法医的外公已死,外婆脑子糊涂记不住事,大舅那时也只是个孩子,五十年前的镇医院也不可能存什么档案,与谢丽姣外婆同时生孩子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从何查起?不行不行,大海捞针,太难。”
孙羡兵倒是有不同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可以问问当时送顾法医外婆去医院的人还有谁,如果有长辈在世,也许会有印象。镇医院五十年前的产科医生或护士,幸运的话有在世的。只是这样调查要点运气,而且很花时间。”
第一种办法显然并不高效,顾少歧问:“第二种办法呢?”
夏木繁专注地看着顾少歧:“第二种办法,要从你这里入手了。”
顾少歧现在满脑子都是凶手与自己是血缘亲人这个痛苦的事实,脑子没有平时转得快:“我这里入手?怎么查?”
夏木繁长吁了一口气,努力将声音放轻柔一些:“顾法医,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问题,可能会让你有点难受,你得撑住啊。”
五月中旬,天气渐热。
重案组办公室里开了吊扇,扇面慢悠悠地转着,带来丝丝凉风。
听到夏木繁的话,顾少歧感觉后背有汗珠凝住,缓缓顺着肩胛骨往下滑落。他心头一跳,双手紧握,深呼吸,努力挺直腰:“你说。”
夏木繁的态度太过郑重,这让重案组其他几个有些心慌。
龚卫国赶紧拖了把椅子过来,按住顾法医的肩膀,将他扶到椅子坐好:“顾法医,你别站着,坐下来说话舒服点。”
冯晓玉倒了杯凉茶送到顾少歧手中,笑容甜美:“顾法医,喝口茶消消火,别急、别急。”
孙羡兵看着实在没什么可以服务的,索性走过去把吊扇调高了一档,扇页开始呼呼地转。
虞敬先替夏木繁说点好话:“小夏说话比较直,顾法医别介意哈。我们都是想把凶手揪出来,大家目的是一致的哈。”
大家献殷勤的姿态太过明显,顾少歧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
仿佛夏木繁是只藏在山洞里的猛虎,而顾少歧则是那只蹲在山洞前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夏木繁难道有这么可怕?
龚卫国又转过头对夏木繁说:“小夏组长,你悠着点儿啊,顾法医是自己人,不是罪犯。”
一想到夏木繁在审讯室里把鲁成济说得面如土色、抱头痛哭的场景,龚卫国真怕她把顾法医问哭了。莫看夏木繁平时懒洋洋的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那旺盛的精力、锐利的言辞、逼人的气势,便如猛虎下山一般,令罪犯胆寒。
如果夏木繁用对待犯人的态度“审问”顾法医,不知道顾法医扛不扛得住哇。
夏木繁哑然失笑:“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欺负顾法医。”
冯晓玉笑了笑,悄声道:“也不是欺负,就是怕你认真起来,不小心把顾法医当嫌犯审问……”
顾少歧打断大家的话:“没事,小夏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见得真相就在眼前,岂能后退?只要是为了破案,顾少歧什么都不怕。
夏木繁点了点头,走到顾少歧面前。也许觉得居高临下不太合适,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顾少歧对面:“顾法医,那我开始问了啊。”
顾少歧:“嗯,问吧。”
夏木繁的第一个问题,便让顾少歧脚板发凉、喉咙发紧:“顾法医,你有没有想过,这场祸患是因你而起?”
顾少歧没有说话,抬眸定定地看向夏木繁,黝黑的眸子似深潭一般。
夏木繁道:“案发时1990年10月,你那个时候结束了本科学习,进入研究生阶段。在你去京都上大学之前,家中一切都好。你母亲的身世没有谁察觉到异常,也没有什么人打听过她的父母与兄弟姐妹,这说明你母亲的亲生父母那边并没有发现孩子被抱错的事情,所以没有来荟市大溪镇寻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是京都人,无意间发现自己与你面貌相似,这才动了心思追查你的家庭。为了永绝后患,动了杀心,并将现场伪装成入室盗窃。如果不是你坚持追凶数年,恐怕这件案子早就成了悬案一桩,变成卷宗沉睡在档案室里。”
顾少歧的眸光更加沉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有可能。”
虽然顾少歧不愿意承认此案因自己而起,但现在夏木繁分析得合情合理,他不得不承认,从案发时间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龚卫国在一旁安慰:“顾法医你别自责,这只能怪凶手太狠毒!这世上面容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因为长得像他就犯了滔天大罪吧?”
冯晓玉赶紧帮腔:“对啊,如果凶手是个善良的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亲人的存在,一定会欢欢喜喜认亲,多个亲戚走动,互相关照一下多好啊。他动手杀人,罪大恶极,不是你的错。”
顾少歧看了龚卫国、冯晓玉一眼,苦笑道:“你们放心,我知道的。”
夏木繁问:“你好好想想,大学期间有没有结识与你年龄相当、模样相似的同学或朋友?你和他关系很好,他能够拿到你的钥匙,打听过你的家庭情况,甚至可能他还来过你家,见过你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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