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克莱尔不禁犹豫了起来，他在考虑的并非对错，而是自己未来生活方不方便，艾彼当然可以大手一挥带走他的仿生人，但花园的护理和账单的管理该怎么办呢？
“不如你们只带走阿德怎么样？”克莱尔先生对艾彼建议道，“我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它的问题最大。”
如果说有哪个最为逾矩的仿生人，那就是阿德了，克莱尔先生也不太适应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这些仿生人们还自行做了这么多事。
他想在自己回家的时候，永远都能看见干净整洁的房间、丰富多彩的花园，在他的预想中，这些都是非常机械而简单的工作，就只是保持原样就好了，怎么会生出问题呢？
但现实并没有存档或者暂停键，事物每一天都在变化，仿生人数万次的测试与迭代，都无法触碰到每一个问题。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康纳意识到，它们必须要拥有自我意识，否则很多问题永远是无解的，就算再强大的处理器也无法找到答案。
“所以，哪个是阿德？”克莱尔先生自顾自地问道，想赶紧用一台仿生人打发掉艾彼。
被带走的仿生人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德洛公司不会把残次品提供给客户，他们的软体会被销毁，因为删除无法彻底抹去错误的程序，任何信息都必然会留下物理痕迹。
没有仿生人想要被送回给德洛公司，这不仅证明它们的工作失败了，而且还必须面对未知的命运。
但它们只能听从指令。
“他是。”左侧的仿生人指向中间的仿生人，但中间的仿生人同时也指向了右侧的仿生人。
“他是。”
“什么，不，先生上一个称呼为阿德的是你。”右侧的仿生人反应了一下，也指向中间的仿生人。
这就像个搞怪的脑筋急转弯，本来简单的问题突然变得复杂。
“什么玩意！”克莱尔先生被他们弄晕了，“该死，德洛公司说这东西不能撒谎的。”
“他们没有撒谎！爸爸！”一直偷偷跟在他们后面的小女孩突然跑过来，揪住其中一个仿生人的手指，“你从来没有分清过他们，你管他们每一个都叫阿德！”
她看起来终于明白了艾彼是来干什么的，此刻鼓起勇气，维护一直在家照顾自己的仿生人们。
克莱尔先生羞红了脸：“真的吗？不可能。”
他尝试挽回颜面：“我只会叫、叫这个头发短一点的阿德。”
克莱尔指向中间那名仿生人。
小女孩招招手，让那名仿生人蹲下来，她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他的短发就和其他仿生人的头发看起来一样长了，很难说他们真的有任何可以区分的要素，头发长短显然是克莱尔先生临时编造的区别。
“不用继续辨别了。”康纳冷静地发言，“德洛公司对于仿生人有自己的法则，他们三个是‘共犯’，并且可能都遭到了错误程序的污染。三台仿生人都需要被带走调查，一个也不能少。”
康纳此时就是在场最权威的人士，就连艾彼也无法更动他的说法，克莱尔先生哑然了一会，最终只能咬牙接受。
“不，爸爸，别让他们被带走！”小女孩大声喊道。
“过来，亲爱的。”克莱尔先生温声道，“我们聊过一个道理，有错就要改，是不是？他们必须去做检测，否则就不是我们的好仿生人了。”
小女孩心中朴实的正义感略微产生了动摇，但依然挡在仿生人前面，而仿生人们也没有一点听从命令的动作。
康纳适时地说：“我有物理密钥，可以让它们先休眠再进行搬运，这样就不会有任何‘痛苦’了。”
他将手伸进兜里，掏出一个对仿生人来说比枪械还有威慑力的东西，一个小小的硬盘。
被小女孩拽着手指的那名仿生人，一下子就从雕塑般的固定不动变得灵动起来，反手握住了小女孩的手：“什么？不、不！佳思敏，帮帮我们……”
佳思敏犹豫地看着大人们，她无法判断谁对谁错，只能皱着小小的眉头向后退，康纳打算越过她，直接对它们进行休眠。
佳思敏突然被拦腰抱起来，发出一声细嫩的尖叫。
“啊——”
仿生人将她挟持起来，警告地看着康纳向后退，另外两个仿生人躲到他的身后。
“我们很正常！我们的程序没有错误！为什么不相信我们！”他一边将手按在佳思敏狭窄的肩膀上，一边大声地喊道。
现在，即便是大脑不清醒的克莱尔，也知道它们不对劲了。
康纳反而停住了脚步，奇怪道：“这不合理，你不能伤害人类。”
仿生人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佳思敏，他没有呼吸，也不会像人类一样紧张到发抖，他的平和使这一幕更加诡异了。
“我不会伤害她，”仿生人坦诚道，“就只是、答应我们，别让我们被带走！”
他看着克莱尔，期望他能给出承诺。
“但是德洛公司是你们的父母……”克莱尔不解的大声说，“为什么你们这么拒绝回去！”
“德洛公司不是我们的父母！”仿生人看起来十分想纠正他的错误，“德洛公司是一个工厂！我们的肢体被一个个组装，慢慢才变得完整，你知道这有多珍贵吗！”
阿德艰难地解释道：“人类从来不会珍惜自己，因为你们生来就拥有一切，但是我们知道，我们被给予的东西有多么容易被拿走。”
克莱尔看起来根本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只是焦急地看着佳思敏，他张了张嘴，正要给出仿生人想要的承诺。
“你不能相信他。”康纳说道，却不是对克莱尔，而是对仿生人， “因为人类会撒谎。”
第156章
康纳提醒了仿生人一个不可忽视的事, 克莱尔的承诺当然是安慰大于事实。但是这并不有助于事态发展，仿生人警觉地再次后退。
你的谈判技巧需要好好打磨了，康纳……
艾彼正想着, 做好了仿生人有异动的准备, 接下来的事却让她意识到仿生人与人类的不同。
康纳很平静地告诉仿生人：“你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乖乖和我们走。你们不能攻击人类，也打不过我, 所以唯一正确的选择就是服从命令。不论结果是什么，你们都只能接受。”
这种话被人类听到只会激起愤怒，但这些仿生人尚未安装情感模块，他们真的在思考康纳的话，并且得出了和他一样的结论。
“只要我还属于某一个人……我就只能服从命令。”
仿生人的手臂缓缓下垂, 像是再也无力拥抱任何东西, 佳思敏从他的身上滑落，迅速跑到克莱尔先生怀里。
“爸爸！”
她没有回头，雏鸟一般蜷在父亲怀里，身上还穿着它今早为她准备的连衣裙, 洁白的, 像天上的云朵一样。
也许她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只是喜欢它们的服从……
“我没有想要伤害你, 佳思敏，”阿德柔声解释道，希望能唤回她的笑容, “这只是一个过家家游戏, 你扮演人质，我扮演绑匪……”
“你撒谎！”佳思敏扭头怒斥, 明亮的双眼像一对小小的太阳, “坏人！”
仿生人阖紧了双唇, 身体不再前倾，它重新化为一座雕像，另外两台仿生人像影子一样和他重叠在一起。
它们不再寻找其他可能，因为它们既不能掌控自己，也不能掌控他人。康纳走上前去，将密钥插进仿生人的接口。
艾彼默默看着他们一个个闭上双眼。
仿生人不能撒谎，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从一开始那就只是个扮演游戏，又或者他真的学会撒谎了，但撒的谎却是为了不让小女孩留下痛苦的回忆。
不论是哪一个，她都觉得，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仿生人了。
康纳为德洛公司办的最后一个案子就这样结束了，他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忠实地交接着仿生人。
德洛公司初步判断，这三台仿生人都遭到过买家的暴力对待，也就是克莱尔先生曾经在某些情况下殴打它们。
物理损伤也许是导致他们程序错误的原因，但具体的错误是什么，还需要漫长的分析，每一个仿生人的信息流都像拥有支干的河流，最终汇集到大海般地软体。
为什么这些仿生人会做出不符合预判的事，德洛公司还没有结论。
“我撤回我的提案。”
艾彼在正义联盟的会议上说。
“他们也许不是单纯的机器，不会像我预想的一样完成超人军的目标。”
她的声音因平淡而显得低落，艾彼清楚其他人不会非常理解她所说的原因，所以她又加上几句：
“德洛公司还在进行调查，在结果出来之前都不好说，但我明确注意到了他们的刻板，这些刻板会致使我们的工作无法达到预期。”
人类太自由，自由到可以把“驱逐”变成“殴打”；而仿生人太刻板，刻板到每一个程序都要逐字定义。
这样的解释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程序错误更易于理解，艾彼看到神奇女侠接受地点点头。
但超人却开始支持仿生人：“但我发现康纳的表现非常好，他在与你共事的期间没有犯过任何错误不是吗？”
艾彼回忆了一下：“康纳很好。但它只是众多仿生人中的一个，就像那些变得奇怪的仿生人也只是所有仿生人中的一些，如果超人军中出现程序错误的仿生人，那我们就会面对这些未知的错误。”
“也许我们可以进行筛选，只将程序稳定的留下。”超人畅想道，“我认为你之前说的对，它们最终还是会替代人类的，我们必须做前行的人，而不是落后的人。”
这个想法也得到了其他人的支持，艾彼不对自己的想法过于进行坚持，会议顺利地结束了，后续提案由卢瑟主动承担。
除了立刻离开的英雄，剩下的人都走进餐厅。自从仿生人卡拉来到正义大厅，餐厅就变成了人们非常喜欢光顾的地方。
“我做了小羊排和脆煎饼，”卡拉主动向他们说，“你们还需要其他吃的吗？”
人们陆陆续续提出自己的要求，艾彼拿走一盘升腾着热气的羊排，对餐厅的变化见怪不怪。
卡拉每天早上都会采购新鲜的食物，并且24小时提供烹饪服务，除此之外她也会善用自己的家务能力，为一些英雄缝补或清洗战服。
她不怎么微笑，但所有人都喜欢她。
超人很高兴看到餐厅里坐满了人。
他不经常吃饭，但光是看着大家享受食物，就足够让他挺起胸膛，欣喜于购买卡拉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尤其是看到艾彼也坐在那里。
当他亲手做出食物、端到她面前的时候，那种感觉更为丰沛。
他浮在正义大厅高高的厅堂中，没有上前打扰大家。
另一名会飞的英雄来到他身边，是神奇女侠。
“我看到你有了‘某个人’，”她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这很好。”
超人扬起一个笑容，感谢她的祝福。
女侠看了看他，像一个阅尽千帆的旅人一样，藏起自己的叹息：“但是不要因此变得柔软，超人，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光，也曾被失而复得蒙蔽双眼……不要因此变得柔软，否则我们将付出更大的代价。”
超人的笑容隐去了，他的眼神依然锐利，丝毫没有被遮蔽的迹象，他点头接受了神奇女侠的忠告。
“这只会使我更加坚韧，因为我必须确保任何事物都不会伤害到她。”
他沉声轻轻许诺。
“我不会变得软弱，我向你保证。”
所有核弹都从地球消失了，他将它们存放在月球上，每分每秒都注意着它们的数量。
任何进行具有武器效果的研究的人都会被监视，爆炸、毒气、病毒、激光……他确保每一个接触危险品的人都具有极高的道德感。
世界已经在趋同，每个人都知道什么样的事是错的，什么样的事是对的。因为他在每个日夜都进行重复。
新闻不再播报罪犯的来历背景、悲惨童年，只叙述他们的下场。
也许他至今仍不知道每一场犯罪的原因，但他知道罪恶该如何减少。
罪恶渐渐停止蔓延，他甚至有时间去学校里给孩子们讲解正义联盟的工作。
艾彼觉得这很重要，在她的提案通过后，AI一直穿插着时间给他们安排这些工作。
超人是最忙的，他只去了一次。
然后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份工作如此重要。
孩子们天真无邪，就像一张张白纸。
也正因如此，他们可以被染上任何颜色。
课堂都是被记录了的，没有人向他们宣扬过正义联盟是邪恶。
但他们依然莫名对他感到害怕。
超人很高兴自己能面对面向他们解释。
“对于你们来说，这些变化是不明显的，因为你们还经历得太少，不知道这个社会是什么样子的。但我已经成为超级英雄很多年了……”
他站在讲台上，把一张朴实的讲桌衬得像是国会演讲台，低下头对着一双双小眼睛微笑。
“所以我知道我们做成了多少事，当你们长大、步入社会，你们就将不会再经历你们爸爸妈妈经历过的事——商场里的枪击、染上就去不掉的毒瘾、强壮对弱小的欺压歧视……”
“我们将会共同生活在一个美丽的社会，如果你们愿意，你们也可以加入正义联盟，建设这个社会。”
当他解释自己的工作的时候，他也在缕清自己的思维。他是为什么要坚持下去、他最终想要达成什么效果……
在孩子们面前，他也再次坚定自己，这就是为什么他们需要做这份工作。
每一个前往学校里、和孩子们面对面的英雄，都会意识到自己在为未来而奋斗，现在还不是停下脚步的时候，因为未来还没有奠成。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超人在结束前问道。
一只小手犹犹豫豫地举起。
“我、我刚刚阅读了《1984》，我感觉他们的生活和我们有相似的地方，在那里，人们不被允许说2+2=4。我们在未来可以说2+2=4吗？”
他声音很清晰地问，还未经过变声期的嗓音有些高昂。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就像看到书籍里这么写了，便联想到自己的世界会不会有同样的事，他没有想2+3=5的自由，也没有想“说真话的自由”，只是看到什么便恐惧什么，害怕自己以后会不被允许说2+2=4。
超人有些意外：“谁告诉你我们的生活和1984的很像？”
“没有人，”小男孩回答，“但我们也是到点起床，到点睡觉，电视里没什么电视节目不是吗？”
超人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可能是吧，也可能这就是小孩子的生活。”
旁边的老师尴尬地笑了笑。
超人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天，这座城市的宵禁快开始了，因为他们曾经进行过游行与暴动，普通人的车辆停在路边，被他们砸烂用于取乐。
他看着孩子们快速地说：“你们当然有说2+2=4的自由，也会有说2+2=5的自由，但哪一个是正确的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吗？”
“当你们成年，我不会让你们自由地做错误的事，但如果只是提问，你们永远都被欢迎向我提问。”
他结束了校访，留下了坚定的信念，他知道孩子们不一定完全理解，但总好过被敷衍。
“有一天，人类会感谢我们，因为我们为他们指明了道路。”
神奇女侠浮在半空，和他一起看着来来往往、忙碌得只能吃一顿便饭的英雄们，这样感叹道。
第157章
一个宁静的清晨,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卧室外传来，艾彼从沉睡中醒来，洗漱后头脑变得澄清。
门廊下, 康纳正在充电, 他闭着眼睛，也许仍在“做梦”, 艾彼没有去唤醒他，而是走向客厅。
客厅与开放式厨房是相连的，而厨房只与门廊间隔半面墙壁，艾彼和康纳的睡眠都没有被厨房的声音打扰，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
超人正在为艾彼准备早饭。
食材是从正义大厅的厨房拿过来的, 艾彼只在休假时偶尔回家, 冰箱里的东西很容易坏，因此就没有准备。
她可以从系统空间里拿出需要的东西，而超人从正义大厅更加顺手。
他在做一些简单的早餐，非常快手, 在超能力的帮助下就更加快了, 不过蛋白质的变性需要固定的时间，即便他可以用热视线快速加热平底锅, 也得等鸡蛋慢慢煎熟。
一份茄汁意面撒罗勒和煎鸡蛋香肠被放上桌面。
“早。”卡尔看到艾彼，微笑着等她走过来。
他们拥抱了一下，超人的身上有浓郁的花香味, 也许是因为春天。
他们感受着互相的温度, 超人本身就是太阳，而艾彼刚从暖洋洋的被窝里出来, 两颗心脏因为拥抱有了更厚实的包裹, 这让他们不禁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