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彼摆摆手，也没有真的要怪他。
面对是敌非友的陌生人，他逞强谎报自己的伤势才是正确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艾彼不仅不是来打他的，还送上了康复大礼包。
说真的，像她这么好的朋友，打着探照灯也很难找到一个啊！
一声蜂鸣突然从电脑中响起。
两人同时回头，艾彼问：“怎么了？”
蝙蝠侠按了几下电脑，简单地回复她：“没事。”
他继续问：“你找我做什么？”
她从昨晚就进入了哥谭，这他是知道的，甚至还观察了她的行为。
但她只是探访了几处自己曾经出没的地点，很明显是想要堵住自己。
然而她的态度又那么平和，甚至愿意毫无防备地被他带到未知的地点。
她想做什么？只是来探望自己吗？
艾彼揉揉脑子，察觉到头发里有处新伤，像是刚刚被处理好，不禁放软了话语。
“我当然是来‘劝降’你的。”
蝙蝠侠轻轻眯了眯眼睛。
“你为什么用这个字眼。我和超人军不是敌人——”他试探艾彼，“至少目前还不是。”
“这个嘛……”艾彼看着他笑，“你还没有那么天真对吧？”
蝙蝠侠会不知道自己在超人的愿望单上？
又有哪个人会觉得，超人军会放过在整个世界一枝独秀的哥谭？
让我们不要彼此遮掩了，开门见山吧。
“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真的，你仔细想想，难道这不才是一个进退皆可的好选择吗？”
蝙蝠侠从她面前直起身：“你在为我着想？”
“不，”艾彼答道，“我在为全部事情着想。”
她深入浅出地说：“虽然我也许不会同意超人的每一个动作，但我今天会为他说话。他在做一件并不坏的事。”
“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有多难，有多么容易走上歧途，”她看着他的眼睛，“正因如此他才需要帮助，尤其是你的帮助。”
“加入我们，事情才不会发展成你认为的坏样子。”
蝙蝠侠也看着她：“你的话不具备说服力。”
艾彼笑了笑：“我不打算说服你，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还有这种选择。”
她眨眨眼睛。
“我打赌，你一开始就认定了他会是一个极权主义的暴君。”
“这个推理很简单。”蝙蝠侠咬牙说，仿佛在抗拒自己的侥幸心理，“一个无所畏惧、没有人能阻止的人，要怎么站在最高点——却理解弱者的想法？”
他看着艾彼，像是反过来想要说服她。
“没有那种道理，没有那种逻辑。他会迷失的，从他走进迷宫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我们可以给他一个线团。”艾彼耐心地说。“这样就算他迷失了，他想回来的时候也能回来。”
这个希腊神话的比喻让蝙蝠侠沉默了一会。
他最终说：
“线团是给英雄忒修斯的，不是给弥诺陶洛斯的。”
从这句话出口，他就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超人，最终还是变成了他最惧怕的那个人，变成了他每个关于超人的噩梦里，那个暴虐的怪物。
弥诺陶洛斯一直是一个悲惨的形象。
他只不过是被自己的王后母亲，与公牛结合后生了下来。
他当不成王子，就只能被当做一个不见天日的怪物。
有很多后世的二次创作里，把他书写成一个能够被引导向善的形象，以弥补天生的种族和怪异的外表为他带来的不公。
蝙蝠侠希望“他”确实如此，但他不敢自己抱有这样的希望。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去当那个忒修斯。”他对艾彼说，带着难以察觉的祈求，“你有线团，也有善良的心。”
进入弥诺陶洛斯的迷宫吧，走到迷宫中心，看看他是什么样子。
看看他是否像你说得那样，愿意和你走出来。
愿意放弃孤单的王座和帮他困住其他人的迷宫。
被困在迷宫里的弥诺陶洛斯, 也因为迷宫而能困住他人。
她怎么能确定自己不会在前进的时候迷失呢？
艾彼叹了口气。她把蝙蝠侠当忒修斯，没想到蝙蝠侠也希望她成为忒修斯。
他们都在为超人着想，只不过方式大为不同。
“别让他一个人在迷宫里, 那里太黑了。”艾彼轻声劝道。
“我做不到。”蝙蝠侠坦诚地说, “我的底线不允许我支持他的做法。他是在把所有人都变成斗士，强迫他们参加一场他自己想要的对邪恶的斗争。”
艾彼摇摇头。
“善恶对立不是超人引起的。善良就一定要软弱吗？就不可以主动发起斗争吗？”
“想要善恶的斗争平息, 唯有让善胜于恶。两者平衡或者恶更甚于善都是不行的。善良的人必须要比邪恶的人更聪明、更强大，”
她语气中暗含恳求：“——更团结。”
她不知不觉中，像蝙蝠侠说得那样，开始想要说服他。
但蝙蝠侠是个固执的人。
“超人军不是正义之兵，只是他的私兵罢了。”他低沉的声音像沙粒想要磨出火光, “我支持正义联盟, 但支持不了超人军。”
艾彼低头皱眉，如果为了保持立场的合理性，她会对超人军作出解释，但与为超人说话不同, 她, 是超人军的一份子。
她无法分清，自己将要说的话是客观还是主观。
布鲁斯也沉默了一会, 他在反思自己。
他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推动艾彼承担她本不该承担的责任。
他纵容自己绝望之际产生需索，而将压力转移给一个陌生人。
就是在这种时刻, 他总能确定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没有那么强大的意志, 也没有绝对不会被打破的底线。
所以，他半分都不可以放任自己。
“邪恶是如此固执, 就算你拼尽全力擦拭, 也无法得到完全的洁白, ”他干涩地说，“在你用力的同时，划痕会破坏本来美好的部分。不要将自己的正义强加给世界，那不会是你真正想要的。”
艾彼张了张嘴：“我……”
蝙蝠电脑的又一道蜂鸣响起，这一次，蝙蝠侠没有无视它。
“我必须得走了。”他轻扯披风，感受到肢体关节的流畅感。深深地看了艾彼一眼，他在蝙蝠电脑上开启程序。
“发生了什么？”艾彼问。
这下蝙蝠侠确信她是真的不知道了。
“超人军已经开往哥谭市中心。你的领袖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开启了计划。”
艾彼震惊地跳了起来！
怎么会！虽然计划实行时间确实只会是超人的口令，但他为什么会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就开始行动？
难道在一切开始之前，她就被放弃了？
蝙蝠侠并没有抽空安慰她，他正在按照自己的准备进行转移。
他不可能和超人硬碰硬，超人有一整个军队，而他现在还什么都没有。
一道白色的光线出现在电梯里，射线直立的样子和瞭望塔的传送射线一模一样。
他要把自己传送走了。
蝙蝠侠的披风发出猎猎声响，他快步走向传送射线，同时对艾彼说：
“我走之后，这个电梯会开启第二道射线，你一定要站进去，否则就会困死在这里。”
整个蝙蝠洞发出轰隆隆的声响，仿佛正在把这里封闭成一座坟墓。
艾彼看着蝙蝠侠走向传送，等他被传送走，她就真的不会再能找到他了！
这种混乱的时刻，她只想完成自己一开始来的目的！
“你在超人身边事情会不一样的！好好想一想，蝙蝠侠！”风被吸走，她冲他大喊道，“是谁让镜像大师来囚禁我，是谁给了他权力去终身囚禁一个无辜的人！你不能指望超人忍受一群绑架犯来治理世界——”
他站了进去，黑色制服挡住由下至上的白色射线，面容冷峻，一言不发。
他看着艾彼，艾彼也看着他，期待他能说出一句话。
但白光堙灭，带走了他。
蝙蝠侠倏然消失，不可能再留下任何言语。
蝙蝠洞的缝隙被钢板合上，水滴与蝙蝠的声音不再传来。
这份安静是这么突然，她没有做好这种准备，看着蝙蝠侠就这么走掉。
艾彼心头突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
度过了这么多事，她都能保持冷静，但这个时候，这个被超人和蝙蝠侠同时抛弃了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委屈。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很愤怒。
他们怎么敢用核武来对付正联？
他们怎么可以从来没有把变种人视为同类？
他们怎么能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做着下流无耻的事？
为什么蝙蝠侠不能理解超人？
超人会两百种语言，能听到每一种求救，他的视野不是哥谭、也不是大都会，而是整个世界。
如果能听见整个世界的话语，谁能对一个满目生疮的世界见死不救？
她从不对别人呐喊，因为这些事都还能够补救。
但蝙蝠侠，她真的，真的希望他能留下。
帮帮他，也帮帮她。
第二道射线突如其来，蝙蝠洞内刮起不自然的风。
洞内的风摇晃着艾彼，摇晃掉她的眼泪。
艾彼抹了抹脸，沉默着走进传送。
她依然得面对外面的世界，哪怕那是痛苦的来源。
黑色的士兵迈上哥谭的土地。
他们列队行走的队伍比哥谭堵的车还长。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近，布岗，眼睁睁地看着哥谭的天变了。
嗅觉敏锐的□□早就逃跑，那些什么也不懂的小帮派还在街头烤火，把夜晚的收获分赃。
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突然二话不说，把他们按倒在地上。
坐标、人数，通过肩上的话筒报告给AI，城市中的乱象此起彼伏，又很快被钢铁秩序更替完全。
黑色士兵们站在街边，像一堵冰冷的高墙。
“这都是什么啊？”
看不见脸的面具，让士兵们仿佛机器人似的，有人不解的提问。
“我们是超人军，是来维护哥谭的秩序的，请不要担心！”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帮助哥谭的‘重建’完成，我们就会自己离开！”
他所说的重建，显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重建。
一名守法市民犹豫地问：“我们真的需要这么做吗？”
虽然他也希望哥谭的法律更严苛一点，但直接进驻军队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我们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呀？”他用论据来辅助自己的观点。
“先生，”那电磁声线冰冷地说，“是你的生活很好。”
一名士兵前进一步，站了出来。
“你的和平生活是建立在美国拥有强大军队的前提上的。那些没有军队保护的人民，在这世上还有很多。他们都需要超人军的帮助。”
“哥谭也是其中一个，我们是来帮你们的。”
他的话在处理过的平直声线中显得有点诡异，但那名市民只是叹了口气，知道这种交流没有任何意义。
另一个人反而突然变了脸色，呸地吐出一口痰。
“帮助，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词吧！当我们是傻子！”
那名超人军握紧了拳头，手臂有些颤抖，但他最终只是后退一步，回到排成直线的队伍中去。
于是人们就再也区分不出他了，他们都穿的一模一样，仿佛抛弃了自己的人格，只为了成为哥谭的影子。
哥谭的普通市民并没有看见超人或正义联盟，但想也知道，他们还用不着这些超级英雄来管束。
真正会令他们感到棘手的地方，还在远处。
阿卡姆。
众多超级反派如陈列一般并排锁在牢房，正义联盟并没有进行通报，在看守们吃惊的目光中如神明般降临。
“这真吃了屎了。”神明一般的人们走进牢房后，抱怨的却是囚犯，“我还是喜欢蝙蝠侠。”
一道传送光线直射到他身上，带走了他。
疑问和抱怨像苍蝇的嗡鸣一样传开，超级英雄们目不斜视，看着传送射线将他们一一带走。
超人漂浮在中间。
蝙蝠侠没有来阻止他，很好，他终于学会了不来激怒自己。
这群囚犯的命算是保住了。
今天过去后，哥谭的大小监狱都会住满新人，超级罪犯们需要被转移到一个更坚固的地方。他不会像蝙蝠那样仁慈，不听话的超级罪犯，要么去幻影地带，要么死。
阿卡姆病院被清空后，很快，新的罪犯被押解过来。
他的士兵们做得很好，超人在心底里感到骄傲。这些被押送到阿卡姆的人，依然是其中最危险的那部分，甚至有一个还带有蝙蝠烙印。
超人军一天就完成了蝙蝠侠一个月的工作量。
牢房的铁门打开又锁起，特殊生物囚室也迎来了新的客人，阿卡姆的“病房”被填得满满当当，守卫们交出钥匙，就和超人军换了岗。
超人飞到牢房中间，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自己。
他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回声。
“我知道你们其中的一些在哥谭是‘重要人物’，也许有人会来救你们，但是，记住这个：只要你们越狱一次，就证明你们丝毫没有悔改之心，你们也就签下了自己的死亡同意书。”
他压低的声音像一块炙热的钢板。
“而我，会亲自成为刽子手。”
这样一群，把自己奉献给了世界的人, 让艾彼怎么生他们的气呢？
她只能坐在这里, 思考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他们打算出其不意地夺取哥谭，这没错, 行动时间由超人来决定，今天清晨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才会让超人迫不及待地下令？
艾彼突然想起来。
——是因为蝙蝠侠受伤了？
他正面接了一发导弹，而且随后立刻避进蝙蝠车，就算只是从手机直播里看到这个画面, 也能猜测他受了不浅的伤。
否则不会任由直升飞机带走嫌疑人。
艾彼摸了摸头发里的缝线。
他的伤有多重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有两倍强化体质，以及大幅提升的治愈速度，这道伤疤已经在手指下平滑了一点。
如果伤口此时还在蝙蝠侠的身上，恐怕现在依然肿着。
艾彼喝了口饮料, 感觉喉咙清爽了很多。
假如是这样的话, 超人军的行动就有了解释。
趁着蝙蝠侠受伤进入哥谭，能避其锋芒, 相比之下，这绝对是个很好的选择。
正义大厅依然是空旷苍白的样子，正午的阳光从特意设计了角度的大门中投进来, 洒下一地金光。
一个身影飞了过来。
看到超人, 艾彼马上站起。
他比她想象的要焦急得多。
“你去哪了！”他慌张地问，降落在她身边, “伤在哪？”
艾彼微微吃惊地看着他。
他怎么还没看见她就知道她受了伤？
“我……”
“健康监测器显示你身上突然出现伤势, 而最后的定位是哥谭, 我还以为你被哪个罪犯抓起来了！公开容貌后，有很多人会想要你的命的！”
他过快的语速让艾彼一开始没跟上他的思路，只听清了他最后几句话。
他们之前讨论过要不要在联合国露出面孔的事。
普通士兵不公开，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让他们随时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
但艾彼坚持公开自己的容貌，她认为这样才能够表现出超人军的信心。
如果所有超人军都不敢公开样貌，一定会有人误以为他们在惧怕什么。
所以，原来超人一直都很担心。
然后她慢慢反应过来，他一开始，说了什么健康监测的事？
“什么监测？我的身上有健康监测？”
超人愣了一下，放下握着她肩膀的手臂，很明显地强制自己保持冷静地说：“是啊，健康监测，在你进入瞭望塔的救生舱后就一直有。”
艾彼皱了皱眉，但情绪平稳。
“你监视我？”
“不是的。”超人很快回，“是医疗仓自动赋予的，一个月后会自行分解的纳米监测仪。因为治疗舱的预后效果不一定很完美。”
他的冷静保持得并不是很好，但不是因为撒谎或者害怕，而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在不同的角度会产生不同的理解。
他的本意是好的，但没有意识到并非人人都不在意身体被监测。
氪星医疗仓在北极时一直只为他自己服务，在艾彼使用后，他意识到可以将它改造成能够帮助所有种族的设备。
但医疗仓对其他种族的生理仍然需要学习，对于每一个种族的医治结果，它都需要持续地进行监控，来更新自己的理解。
超人愿意为此道歉，但这件事确实发生得太巧了。
他们正秘密计划要进行对哥谭的压制，艾彼就在哥谭受了伤，而且很快就没有了踪迹。
如果不是某个丧心病狂的暴徒绑架了她，那她是为什么会在哥谭出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