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楼中,艾彼脚下的这一端,也就是她所住的地方,底部数层是酒店,而高层则是公寓,如果是住在公寓的人,通过廊桥往来商场是最方便的路线。
很多人都认为商场比公寓更容易被安放炸弹,所以现在不管是这栋楼的住户也好,还是在商场里逛街的人也好,都在不断地通过廊桥向这边跑动。
距离开始疏散的时间已经有几分钟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人流显然越来越慌乱,甚至将不够宽敞的出口拥堵了起来。
不能再选择廊桥作为行动路径了。
艾彼前往任务地点的另一条路径,比先下楼去廊桥再上楼要快捷多,只是有一丝丝危险。
她准备直接跳过去。因为两栋楼的间距目测足够,而且有高低差。
双子大厦一高一低,另一侧的楼比这一侧要低上十几米,顶层是花园式咖啡厅,铺满绿植和塑胶地毯,看起来安全感满满。
普通人从两米的高度落在地上,脚就会疼得受不了,但是艾彼有系统配发的100点初始点数。
对于所有新手老手来说,一百点等于自己的一条命这个公式已经深深地被刻进了灵魂里。一百点,既可以让人原地满血复活,也可以加强自己的身体到两倍强度。
这一百点是压箱底的保命点数,但强化身体是初期投资、长线发展,所以每次到新的世界,人们通常都会第一时间用来强化身体。毕竟身体才是做任务的本钱——而系统能够用来强化身体的点数上限也刚好是一百点。
【系统,强化身体至最高程度。】
【强化完毕,使用点数100点,剩余点数0。】
艾彼深深吸了两口气,纯净的空气充盈进肺活量急剧提高的肺部,视野变远,已经可以看清游隼的羽毛。身体像是轻了许多,她不需要再次适应,只觉得是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现在,她可以做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了。
向后倒退两步。
冲刺,跳跃!
起跳的瞬间如同飞鹰振翅,切断了阳光。
半空中,一双长腿向前伸展,急风鼓动在耳畔,上身因为背包的惯性微微后仰,但前进势不可挡。
不过一息。
身影已在两栋楼宇之间换了位置。
在接触到地面的同时受身翻滚,艾彼一刻不停,借着翻滚的力度直接向楼道跑去。视野之内,任务图标越来越近,直到平视。
安全通道的防火门都是打开的,艾彼顺利进入楼层内部。
任务图标所在的这一层是大楼的防火层,没有任何商铺和摆设,空空荡荡,连地面和墙壁都是水泥的。火灾时可以供处于高层无法逃离的人们紧急避难,阻燃材料也可以延缓火势的蔓延。
空旷的大厅只有几根承重柱和消防柱,而任务图标的位置,竟然在金属消防柱之中。
艾彼皱了皱眉,先是接下任务,然后敲了敲柱体。
消防柱当然是中空的,里面只会放置一些救生设备,发出的声响带有回声。但除此之外,在艾彼敲击后,柱子里竟然传来微弱的嘤咛声。
艾彼立刻放下背包,在柱子上观察摸索,很快摸到金属柱上的垂直缝隙。门缝边缘有一个钥匙孔,但本该放置着钥匙的紧急用箱体不翼而飞,想必是被炸弹犯敲走了。
不过,她有比钥匙更好用的东西——物理学圣剑。
艾彼伸手往背包里一掏,就掏出一根长约一米的金属棍子,棍体一端打弯带有双齿。
撬棍,物理学大厦永不倒塌的支柱。可以说是人类想象力开始无限膨胀的起点。有了撬棍,地球的重量似乎也不过尔尔。
它不仅仅是人类的一小步,也是个人居家旅行进步的一大步。不过,虽然人人都知道撬棍的好,但只有真正用过它,才会懂得为什么有人对它难以言喻地爱不释手。
将撬棍插入平整光滑的缝隙之中,稍稍使力,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之后,牢固的大门任其打开。
而艾彼也终于看到,被绑缚在金属椅上的女性,和她身前正在倒数的红色数字。
时间不到两分钟。
在任务详情中,系统只提到了炸弹却没有提到绑匪,艾彼有预想过,爆炸案的制造者可能不会现身。
通常的犯罪,作案者往往不希望引人瞩目,而爆炸是一种会引起广泛关注的犯罪方式。爆炸案的制造者要么会考虑到这一点做出更加隐秘的安排,要么就是想利用这一点。
如果是恐怖袭击,那么恐怖组织有可能在爆炸后才会出面“认领”,而爆炸会发生在人们猝不及防的时候;
挟持人质一般是犯罪分子有具体要求的情况,不论是身处现场还是远程操控,罪犯都会手持触发器,以显示自己拥有最大话语权;
想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完成爆炸,随身携带炸弹开关是一种危险的行为。为了既不露面,全部证据也随爆炸销毁,罪犯一定会使用定时或条件触发式炸弹。
但,杀人的方式有很多种。爆炸,甚至进行犯罪预告的爆炸是最麻烦的一种。这个作案的人,一定有什么想传达的东西。
这项任务可能不会在拆除炸弹后就简单结束。背后的人,如果没被抓到,一定还会有所行动。
门被打开之后,里面的女子看到艾彼,神情非常激动,但她全身动弹不得。绑缚着她的并不是绳子,而是被焊接在金属椅子上的钢条。
艾彼第一时间撕开缠绕在她嘴上的胶布,在这样密闭的地方又捂住口鼻,她没有昏过去非常难得。
“唔……我是FBI的凯伦·古德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女子一能自由呼吸,就快速地给出信息,“等等!不要碰!”
艾彼正蹲下查看炸弹,凯伦几乎是尖叫着阻止她。
艾彼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她看到了令凯伦尖叫的原因。
在艾彼的脑海里,有着不下50种炸弹的图纸。甚至,在她刚脱离的那个世界大战个不停的地球上,她还拥有过两个导弹发射基地。若论爆炸,艾彼可称得上半个专家。
制造爆炸是相对简单的事,而制造“爆炸案”的难度,可是所有炸弹专家都在攻克的焦点。如何保存、如何运输、如何定点甚至定向释放爆炸冲击波,在这之中,最为基础的,就是保证炸弹不要在使用之前爆炸。
但有些炸弹,生来就没有安装保险。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倒计时炸弹通常都有很多花花绿绿的电线,只要剪掉正确的电线,爆炸就无法被触发。除此之外,很多炸弹还会直接设置中止爆炸的保险开关。
而凯伦身前的,只是一个简易到没有电线的透明滚筒,后方凸起的块状“把手”被牢牢焊接在缠绕着凯伦的金属条上。
这个滚筒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被从中间分成两半,容器一侧是蓝色液体,另一侧是棕色液体,而隔开它们的是一个上沿有小孔的白色薄片。
这是一个液|体|炸|弹,它的起爆和传爆效率远高于固态炸药。液|体|炸|弹可以是单一液体,也可以是混合液体,眼前的这个就使用了两种液体,只要它们有一丝触碰——两种液体就会产生剧烈的反应,炸飞它们周围的一切。
难怪凯伦一点都不敢晃动,不论炸弹向任何方向倾斜,因为圆筒的盛放形状,液体都有可能穿过小孔。她不能动,甚至不敢剧烈呼吸。
艾彼没见过这种炸弹,但是如果能在白色薄片的中间插入纳米级的分隔片,也许能够阻止两种液体相撞。
她尝试逆推炸弹的制作过程。简单的外形意味着犯人组装炸弹的手法也可以非常简单粗暴,只需要将两种液体打进圆筒两端,再将入口、同时也是固定块的后部突起封住,焊死在钢条上……一个不需要保险的炸弹就诞生了。
但他是如何控制爆炸时间的呢?
艾彼看了眼数字,倒计的数字已经开始接近一分钟。
薄片……
因为整个炸弹能够控制起爆的,只有这个装置,艾彼的思路就集中在上面。
——薄片会不会一开始并不是这么薄?
如果说,薄片的材质能够在液体保持稳定的状态下被腐蚀或溶解,以此控制液体相见的时间,而且分秒不差,那设计这个的人,一定是个化学天才。
这样精妙而大胆的装置,解除起来却难以下手。
焊接点不能动,必须保持稳定,不能产生晃动。
无法移动炸弹就只能移动人质,但是打断人质肋骨来脱离束缚,同样不能保证晃动的幅度不会那么大。
从中间掰开,保持小孔在上,液体可能不会相撞。但是掰断接口产生的热量也有触发爆炸的可能,薄片的形变同样无法预测,艾彼不能冒这个险。
她只能用更慢的方法。
“别怕,我试试把一边的液体导出来。”艾彼边向凯伦解释,边在她的腿上覆盖防火布,随后摸出包里的螺丝刀。
她应该留一两点兑换东西的,通用物品不用抽取,她可以用1点兑换100个纳米薄片。
不过没关系,初始存档免费重生,所有点数回归原始状态。如果这次不行,咱们一分钟后再见。
这么想着,艾米手上动作不停,将螺丝刀抵在炸弹下方,像钻木取火一般用掌心搓动旋转。不过数十下,筒壁就被摩擦出白色粉末。
她的手速很快,穿透进度几乎肉眼可见,但时间同样在滴答作响。
每一秒都能碾出更多粉末,每一秒也都在无情走过。
“我不觉得这么做来得及。”凯伦的嘴唇颤抖着,几乎处于崩溃边缘。
那是生命的倒计时,如今不只她自己,还搭上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这让她更加难以接受。
数字、工具、她最终看向女孩的脸,却发现她的视线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仿佛眼前的炸弹是一件需要全身心投入的手工艺品。
她的腿因为死亡开始颤抖,瞳孔不自觉地缩放,找不到焦点。女孩的样子开始模糊,但她能感觉到,艾彼依然坚守在她身边。
艾彼当然知道这么做希望渺茫。
钻子钻开孔洞是一件事,液体流速又是另一件事。双手比不上电钻,但电钻无法保证抖动幅度,她必须用自己的掌心控制位置。
生命能否被抓住,有许许多多的限制条件,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数字的变化开始放大。
“够了,够了……”凯伦气息急促,再也无法放任艾彼停留在这里,“跑吧,快跑!”
当她发现艾彼不为所动,她开始真的抽泣起来,死亡的重量是两个人,远比一个人沉重太多,她不能背负,不想背负。
凯伦动了,她不顾可能会产生的晃动,将头低下,尽力蜷起身体,想要包裹住炸弹。
艾彼不得不让开位置。她并不认识她,凯伦40岁左右,也许有家庭,也许没有。她在可以说话的第一秒报上自己的名字,因为她怕爆炸后自己血骨无存,没有东西能证明她的存在。
艾彼不认识她,只知道她的名字,和她是个好人。
人质低着头,如同引颈受戮。艾彼接受了她此刻的坚持,但她同样知道逃跑无用,想要拯救眼前的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读档后,抓紧所有时间。
在这层建筑,没有监控,没有呼救,两人只能等待着沙漏中的最后一粒沙子落下。
但其实除了她们两个之外,还有另一个存在。
艾彼通常不会这么要求,这是系统自己的行为——它经常会使用多余的算力来为她的任务进行模拟。
拯救人质的目标已经无法达成,对于系统来说,它能够找出至少两种方法,使艾彼可以全身而退。
第一种选择,她可以直接读档,而不需要经受死亡的洗礼;如果她不想进行读档,那么第二种选择,她可以打开窗户跳出大楼,落在中层的廊桥上,在保证自己不摔死的前提下远离爆炸中心。
有着这两种显而易见的规避风险的办法,艾彼却没有任何动作,系统难以找到原因。艾彼通常是理智的,但有时候也会做出系统无法解析的选择。
死亡与新生对于她来说只是同一件事的不同角度,也许她并不在意。但就系统所知,艾彼是不喜欢疼痛的。
没有人喜欢疼痛。
对此,系统只能认为,正因为人与系统是不同的,才会是她为主体,它为辅助。也许他的计算,没有考虑到全部变量。
所以它保持了沉默。
即便看不见数字,艾彼也能知道时间到了哪里。15、14。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按照她特有的人生经验来说,每一次进入新的世界,都是一次随机开局。
有些开局的困难程度是地狱级,但不一定是死局,而有些开局虽然非常简单,但因为不起眼的原因而死,倒也在意料之内。
至少她现在可以肯定,这次爆炸案与那个事件无关,那么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都可以随遇而安。
就比如说,被炸弹炸上天这种死法,她也没在摩天大楼里体会过呢,算得上是相当隆重的一种方式了,不亏!
【在执行D级任务的过程中死掉的概率虽然不大但并不为0。】艾彼情绪趋于稳定,对没能一次性又好又快完成D级任务努力为自己挽尊。
说到这个,严谨的系统就不得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了:【D级任务的死亡概率约为20%,单就死亡率而言,属于偏高。恕我直言,你对概率的认知异于常人。】
人身攻击,这绝对是人身攻击。
【抽卡的时候ssr出率5%意味着极高,执行死亡任务时死亡概率20%意味着极低!这才是正常!】艾彼义正言辞。
脑子活泛起来后,身体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时间只剩10秒,艾彼已经准备好迎接重生。
但凯伦还在死亡的阴影中瑟瑟发抖,艾彼再次蹲下身去,将手放在她的膝盖上,为她提供尽可能的温暖。
凯伦抬起头,在泪眼婆娑中看到女孩蹲低身体仰头注视着她,那模样令她想起家里的拉布拉多,软软的嘴巴搭在自己膝上,总是小心翼翼又充满希冀。
这样的回忆令最温柔的情感开始汇聚,凯伦将泪水挤出眼底,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记住这个陪伴自己到最后的女孩。
玻璃破碎的巨响。
那简直像另一场先行的爆炸,艾彼吃惊的神色还没有完全表现出来,身体就已经反射式的回转并挡在凯伦身前。但比她的动作更快的,是一个超出想象的事物。
一阵可以停驻的狂风。一个她还没有准备好要见的人。
那人在转瞬之间来到艾彼身侧,在艾彼转身的动作只完成了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蹲下身体注视炸弹。
艾彼几乎瞳孔地震,当她意识到那张脸近在咫尺,她屏住了呼吸。一瞬之间猛地向右拉开距离,却因为身体不平衡跌坐在地。
一只看不清速度的手捞住了她的小臂,掌心温热,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他半跪在凯伦身前,眉心有漂亮的褶皱,披风柔顺地贴于地面,衬得他像是一个正直而忧心的骑士。艾彼却只能全身僵硬地看着这一幕。
直到她察觉这一动作并非禁锢,而是托举。
他凝视的方向一动不动,艾彼几乎以为先前那错觉般的红色即将重现,但他只是微微低下头,凑近爆|炸|物,然后呼出了一口气。
气息悠长而绵柔,空气泛起闪耀的白色冰晶,浸透了没有缝隙的炸弹。透明柱体内,蓝色与棕色的液体迅速凝固,白霜覆盖其上。
数字依然在跳动。
0。“嘀——”
没有人被炸飞。
艾彼放松了背后握着螺丝刀的手,不发一语,站起身让开空间。
凯伦大口呼吸,汗水早已浸透衣物,此时几乎虚脱,说不出话来:“超人!谢谢、谢谢你……”
“别担心。”被称作超人的男子温柔回应,手上的动作却和语气完全相反。
他轻而易举地扯下椅背上的焊接条,撕裂钢条的手法就像是在撕开锡纸。艾彼的眼神不由得闪烁了一下,即便加强后的臂力也不可能是这种程度的轻松。
超人拿着被冰冻的液|体|炸|弹和相连的钢条,眨眼间就从原地消失了,满地玻璃被劲风带起波光般的涟漪,才能看出他离开的方向。
顺着涟漪的起伏,艾彼向破损的窗户外看去,百米高楼的半空没有任何人影。橙红的夕阳正沿着天际线穿过一个个璀璨的大厦,艾彼进入大楼其实才三分钟,天空已经从湛蓝变为眼前这幅画面,让人恍如隔世。
远远传来一声爆破之响,在眼前景象还没有任何微小的变化的时候,须臾之间,超人又回来了。
从赤色夕阳中漂浮进来的身影,如同神子诞生,降临在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