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下来,王熙凤倒是常接济,渐渐养成了理所当然,弄的贾宝玉现在一见燕家的银子,就觉得浑身难受。
可贾宝玉从不想想,要是没了这银子,他们一家这些人口又会是怎样一个凄凉的光景。
真是升米恩,斗米仇!敢情王熙凤接济的都是一帮子白眼狼。
扭捏半晌,眼见巧姐有收回去的意思,贾宝玉迅速出手将银子包紧紧揽在怀中,贾琏轻声道:“大姐儿,你,你妹妹如今许配了人家,可,可没钱置办嫁妆,你就当发发善心,帮衬我们一把,她到底是你的亲妹妹啊!”
贾琏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巧姐顿时火冒三丈。
“住口!我没有什么亲妹妹!我和母亲刚被赶出家门,你后脚就把那狐媚子生的丫头唤作了大姐儿,你心里果真有我这个女儿?”
贾琏忙道:“有的有的,大姐儿,不,巧姐,爹就是因为思念你所以才将你妹妹取名大姐儿,为的就是叫爹长长久久的记住你!不是爹不愿意去看你,实在是……”
巧姐冷冷的打断了贾琏的胡诌:“你是不是想说,实在是我娘拦着不准你来看我?”
贾琏尴尬的点点头,小声嗫嚅道:“我求过你娘好些次,可她都不肯。”
“省省吧,你是想用我来换取银子罢了!”巧姐起身,“表舅舅,家里还有事,改日我再来看你!”
贾宝玉抱着女儿,想要阻拦,可一想到怀里滚烫的银子包,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吞下去。贾琏眼见巧姐要走出大门,用尽气力喊道:“小娼妇,难道你不怕我去佟府闹事儿?到时候叫满朝文武都看看,曾经的帝师佟家娶了个怎样的媳妇!”贾琏是彻底的脱掉了那一身伪善的羊皮,得意的笑道:“我那好女婿听说要当国子监祭酒了?”
巧姐和丈夫感情深厚,也最容不得别人的玷污,贾琏的一番话正犯了巧姐的大忌。巧姐的娘是谁?那可是谋算最多的王熙凤,巧姐不是圣人,对生身父亲更没多少感情,甚至多的是怨恨。在威胁到自己丈夫的这一刻,巧姐忽然生出一种连自己都感到可怕的想法……
番外10 贾宝玉(三)
贾宝玉抱着聪明乖巧的女儿,一直将巧姐送到大门口,外院住着的几个书生虽然明白非礼勿视的道理,可还是禁不住往外探头。等见到巧姐儿乘坐的那辆四匹马拉的大车时,书生们心神驰荡,一个硕大的“佟”字更将马车点缀的增添了许多的庄严和威信。
“大姐儿,那毕竟是你的父亲,等家去再好好劝劝表姐,叫琏二哥总这么四处上门借钱也不是办法。不然……我和你舅母商量商量,租出的那间小院里空出一间房,专门给琏二哥住,你瞧如何?”贾宝玉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当初承了王熙凤的情,他总认为那是不得已的为之,要是能挽回一点面子,哪怕只有拇指肚那么大点的面子,贾宝玉也会不计后果,不计较代价。
在他看来,还贾琏的人情和还王熙凤的人情是一样的。
这个榆木脑袋,时至今日还看不清里面的纠葛,巧姐一听就没了好脾气,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要上马车。
巧姐临走前不忘打量打量趴在贾宝玉肩膀上的小表妹,这孩子虽然得父亲溺爱,可摊上了个母亲是浑人,好吃好喝统统给弟弟,不免使得小姑娘有些单薄。
“二舅舅,有句话外甥女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巧姐冲小姑娘挤挤眼睛,逗弄的那孩子咯咯乱笑,“小表妹年纪越来越大了,二舅舅就算再宠爱她,可你精力有限,不如将妹妹送到小姨的书院里去,那里的先生文采斐然,教导嬷嬷又是宫里的老人儿,总比在家里和表舅混日子的好。”
贾宝玉一听“混日子”三个字,便有些恼羞成怒,他是每日闲的发慌,但也没必要听一个小辈在这里教训吧。贾宝玉正要开口驳斥,巧姐又道:“家里人来人往的,那院子住的人又驳杂,小表妹一日比一日大,舅舅就算不为别的,想想这里面的避讳,也该考虑考虑我的建议。舅舅应该知道,人言可畏,表妹进了书院,一来得高人指点,二来嘛,今后说婆家的时候也能有个资本不是?”
贾宝玉也知道巧姐说的话都在理上,只是他自己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天底下女子书院多的是,难道非要到你小姨家去?”
贾宝玉说到激动之处,竟忘记了抱着的小女儿,险些没将孩子跌下去。巧姐不赞同的摇摇头:“舅舅此言差矣,天下虽大,可好书院大半云集在京城,京城中童学以桐花书院为首,女学便要数小姨名下的芷兰最富盛名,舅舅难道还计较当年得失?”
巧姐一语道破病根,说到底,贾宝玉就是个爱面子的人。
那芷兰女学是林致远出资弄来给黛玉打发时间的,荀晟睿为妻子在东平街市的繁华地域买了一栋郎阔的宅院,从太湖运来灵石,扬州买奇花,姑苏置办的画舫……布置得比皇宫内苑还精美几分,连后来的太后娘娘都忍不住亲自来瞧瞧,临行时恋恋不舍,更留下了珍贵的墨宝一份。
贾宝玉也知道芷兰女学的好,可心里别扭的厉害。这其一,女学里有林致远的份子,贾宝玉平生最恨的人便要数这位在朝中权势滔天的林致远,他始终认为家门不幸,母亲早亡,都是林致远在背后作祟。其二,贾宝玉对荀晟睿存了几分忌惮,他是个文弱书生,对方却是个蛮子。
“爹爹,我要去!”小女娃娇滴滴的声音忽然飘入贾宝玉耳中。巧姐沉沉一叹,一面扶着婆子上了车,一面道:“舅舅再想想,你应承下了,余下的事儿外甥女去说,小姨这个面子还是会给我的。”
贾宝玉抱着女儿痴痴站在大门口,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半个月后,佟深深一身崭新的打扮,领着扎红头绳的女儿,雇了一顶素青色的小轿,兴冲冲就直奔了京城荀家。原本以为能见到林黛玉,却不想人家带着儿子们进宫谢恩去了,佟深深心疼雇车的银子,只当还要来二遭,荀家的大管事却淡淡一笑,直接应承下佟深深的事儿,还应允两日后将事情办妥。
佟深深看见荀家这个气派,心中就有了许多酸涩,正要出小门,就听见北静王府打发人来送节礼,佟深深凑了上去,旁敲侧击半天,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薛宝钗献殷勤,而是王妃的心腹嬷嬷亲自来。
当晚回家,佟深深又发了一顿脾气,连晚饭也没叫人置备,领着几个儿子直奔东门去吃馆子。可怜了贾宝玉抱着女儿,连个铜板都没有,坐在大门口靠着门板痴痴呆呆,不大会儿竟睡着了一般。
小女孩儿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往来人频频,看见这样的一对父女,也有不屑一笑的,也有可怜孩子没摊个好爹的。
夜色渐昏,一个跛脚的道人和一个癞头和尚端着化缘的铜钵往门前来。看见昏沉沉的贾宝玉眼前一亮,二人对视了一眼,齐步上前。小姑娘警惕的看向来者,癞头和尚面目狰狞,不像是修行人,倒像是和山林里的匪类。小姑娘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勒的宝玉险些喘不上气,忙睁开眼睛。
“怎么了?”贾宝玉心中忽然想起当年府上香菱的遭遇,隐隐感到后怕。
小姑娘正要说话,却忽然发现刚才的两个乞丐一样的出家人不见了,她哪里知道,贾宝玉命中本不该有子,世间情缘尽了,才能超度出家。跛足道人和癞头和尚本以为此番能顺利带走贾宝玉,却在临近门口的时候发现了小姑娘。
跛足道人掐指一算,贾宝玉尘缘未尽,带走不得。
小姑娘年纪小,说话还有些不利索,时间久了,也就没将它当一回事儿。
十年后,贾家这个小姑娘果然不负众望,继承了她父亲的才情,又天生是个烂漫胚子,样貌取了父母的优点,真真儿算是贾宝玉的掌上明珠。贾宝玉将这辈子对林黛玉的爱都转嫁到了女儿身上,手把手的教她识字,读书,教她围棋之道,给女儿讲那些少年时候的风流韵事。
少女听的痴迷,不禁陷入了不切实际的遐想中。
当时贾宝玉根本没察觉到不同,然而等事情发生的时候,贾宝玉方悔恨自己的轻狂。
贾家小女一心向往父亲口中的生活,他们家前院常年租赁给进京赶考的举子,少女时不时的就往前走两趟,当然是瞒着家人,可巧,这一年院子里住了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家在极为偏僻的西北,是当地头一位举人,虽然家境贫寒,但长相实在出挑,有人已经断言,他必中探花郎无异。
少女怀春,贾家小女对书生嘘寒问暖,不是送凉茶,就是送热糕。书生辗转听人说少女的叔叔正是当朝一品林致远,越发热情,没到半个月,二人已经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佟深深得知消息后大发雷霆,女儿是用来换钱的,她当初没制止女儿去学里读书,一是银钱方面都走了巧姐的账,二来也是希望女儿镀金之后能找个好婆家,将来提携提携儿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