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看见她本人的那一瞬间,他就很清楚了,他这趟行程,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她站在那,专注地盯着靶心,子弹一颗又一颗射向靶心,她的手和身体稳定得不可思议,除了一瞬间的轻微震颤看不出任何动摇。
但是他来都来了,该说的还是得说,该问的还是得问,他至少要做到问心无愧。
秦尤停下了手指的敲击,然后说:“抱歉,这不太可能。”
褚文俊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笑了,他笑的同时,双肩塌了下去:
“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爸妈就说我做不了生意,他们很早就决定不会让我继承公司了,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又正在青春期,就很不服气,我以前其实不是现在这样的,我以前念书很用功,对我爸妈的要求一向都是尽可能去达成,虽然说不上多优秀,但是也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人都会喊我一句草包的程度。”
“后来怎么变成这样的……我也忘记了,反正就是和人合伙开公司失败然后爸妈又说我们早就说过了之类的事所以自暴自弃吧。”
“我忘记什么时候了,他们可能觉得我变成这样多少有他们一点责任,所以来跟我解释,当时他们说不会让我继承公司,不是因为觉得我能力不足,而是觉得我心太软,所以才那么说,我当时觉得气笑了,我哪里心软了?那会儿我已经在娱乐圈待着了,那些报纸是怎么说我的?目中无人,典型的富二代,耍脾气,根本不把人当人什么的,这听起来哪点像是在描述一个心软的人?”
“所以我就觉得他们是在敷衍我,不过,其实他们确实没说错我吧,我的心软与心硬都是在常人该心软的时候心软,在常人该心硬的时候心硬,我确实不把那些和我无关的人当人看,因为他们与我无关,所有人都这样,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就很难对他产生共情,了解了一个人之后,就不一样了,但是做生意,需要对有关的人也不能心软,需要对看不惯的人也不能情绪用事,我确实没有这个素质。”
他自嘲一笑:“对不起啊师父,大老远跑来给你添堵,我之后……之后应该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我打算退圈了,然后午夜传媒的股权,转给我爸妈吧,我本来在公司就是个挂名创始人,我自己也知道我没什么用,娱乐圈也没必要待着了,本来就是得不到爸妈的认可所以想拿其他人的认可凑合用呗,无非就是这么回事,为了自己一己私欲所以荼毒观众眼睛,好像确实没必要。”
“……师父再见。”
秦尤:“再见。”
褚文俊离开后没多久,秦尤从喻翡地方得到了最新消息,天白电影开始了内部洗牌,顾天白被罢免了。
天白电影想要与午夜传媒握手言和,为此开出了非常大出血的合约,并且强调顾天白以后不会再参与公司事务,特助先生坚定要求他们不讲和,不过那估计是代表了褚家父母的意思,他们想要一个上下游链条全包含的公司,而不是一个纯粹的艺人培养公司,他们现在生产的利润在褚家父母看来不值一提,天白电影这大出血的条约在他们看来自然也是蝇头小利,他们的目光一向更“长远”,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目光能如此长远,是因为他们对这个公司的态度一直是成了更好,玩脱了破产也无所谓。
她将所有利害都给秦尤摆了一遍,然后给了自己的想法,当然最终还是由秦尤做定夺。
秦尤看过那份合约后:
“同意吧,我回来签。”
然后她打通了喻翡的电话:“可以准备架空那位代理人了,越快越好,褚文俊不干了,那两位估计很快就会忍不住伸手。”
“好。”
有些话不方便以文字形式留存。
看上去久很有分量的门被推开的时候,从门内走出来的顾山看上去老了十岁,明明几年前,他还意气风发的像是三四十的中年人。
门口,一身白的顾天白紧张地站起了身,她的秘书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她从未见过顾天白如此紧张的样子,不安的神色,紧绞的双手,还有此时这急切的起身,她几乎都快觉得面前这个人不是那个始终执掌公司内生杀大权的顾氏千金,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了。
顾山轻轻摇了摇头,顾天白的脸上瞬间惨白一片。
而紧跟着顾山身后走出来的,是一群年纪样貌神色各异的股东,他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神色或冷漠或是平淡的喜悦,好像刚刚不是股东大会,只是一个平常的茶会一般,有几个人路过顾山的时候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可别往心里去啊,都是为了公司考虑嘛。”
他全程没有看就在顾山身边的顾天白一眼,明明刚刚那场耗时长久的股东大会的主要目的就是罢免她,他和顾山说完话就转身离开了。
顾天白的秘书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她从未觉得顾天白如此渺小过,她跟了顾天白很久,见过她各色模样,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她站在顾山身边,股东们陆续走过她,或是驻足和顾山说一两句话,或是不说,她站在那里,就像是被爸爸带来工作场合的孩子,而她偏偏出于这极端的不安下意识地抓紧了顾山的手臂,头也高高地扬了起来。
秘书不忍心再看这个场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向将顾天白视作无所不能的偶像的她,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
《背叛者, 复仇者》的剧组终于组建完毕,准备了大半年的秦尤于是入组。
秦尤坐在化妆椅里由着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抹的时候,这部电影女二的扮演者走进了片场。
这位女二的扮演者——伊丽莎白·埃文斯在好莱坞也算很有名气了,她出演过不少经典电影, 文艺片商业片都有, 很是刷了个脸熟, 但是比起她的角色与表演,观众们更熟悉的是她的家室,她的母亲是上世纪的知名演员,父亲拥有一个叫人一听就知道是做什么的姓氏, 所以她入圈演戏用的是母姓,然后教父是Steve导演,从小就在Steve导演的作品中有过客串。
普鲁托曾经为她数次公关过奥斯卡, 有成功的也有没成功的,这次显然又想为她搞个最佳女配的小金人了。
伊丽莎白·埃文斯有着一头颜色极浅的金发,脸上挂着温柔而极有距离干的微笑, 一路和工作人员打着招呼走了进来。
今天要拍的第一场戏, 就是秦尤和这位伊丽莎白的对手戏。
说起来, 就像秦尤与卢有着极多的共同点一样, 伊丽莎白与她要饰演的角色,卢的一生挚友爱伦, 也有着极其之多的共同点。
比如爱伦也是出身良好的金发白女,因为过于有钱所以从来视金钱如粪土, 她不能理解怎么有人能汲汲营营就为了赚钱,她的人生目标是更理想化更纯粹的, 她要实现的是精神上的追求——因此,她创建了一个慈善性质的女权组织, 专门宣扬女性的困境与帮助需要帮助的女性,与此同时,她还出了一本书,讲述自己关于女权主义的思考。
她出书时,已经做好了自己会遭受到许多来自许多方向的抨击,男人,保守主义者,还有那些不愿正视自己处境的女人,她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甚至可以说有些兴奋,因为这些抨击会证明她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但是她唯一没做好准备的就是来自“自己人”的怒火。
她的书出版之后,反应最强烈的反而是她以为是自己人的同是女权主义者的一些人——她们怒骂她高高在上的自恋姿态,她们说,她这种含着金汤勺出身的人根本不懂她们要面临的真正的困难,她只是把女权当做自己的装点,出书来炫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以及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批评那些做不到的人,全然不顾她们是否拥有她这样与生俱来的轻松条件,她根本不配代表她们说话。
这抨击来得极为猛烈,言辞更是尖刻,互联网时代,什么都是透明的,她的出身,她的童年,她留存下来的一切痕迹都被挖了出来,网友们讽刺着她——“我要是有这样的出身,我当然也可以这样每天就喊喊口号什么都不用伤神什么都不用考虑”,“谁不想做工作就是负责慈善的富太太富小姐?”,“这种阶层的人假装很懂我们的辛苦到底是有什么大病?”……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
平心而论,她确实有些高高在上的说教姿态,这的确是她的出身决定的。
电影到时候会按时间顺序展示她和卢的故事。
卢是孤儿出身,从小在底层摸爬滚打,她和卢从小相识,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出身,但也能在吵架中对卢说出“你不就是只想着赚钱吗?”这种话。
卢在上法学院的时候,作风强悍,所以绰号是“lu the man”,卢本人对其他人怎么称呼她毫不在意,只是个称呼而已,她的性别意识很薄弱,其他人愿意以性别自限或给旁人下定义是其他人的事,与她无关,但是爱伦却很生气她没有反驳这一绰号反而就这样接受了,在爱伦眼里,这绰号简直太冒犯人了,是一个侮辱性称呼,这些男人承认卢的优秀的方式就是将她纳入男性,这简直不可理喻,卢应该反驳回去才对。
卢当然觉得她的要求莫名其妙,她的愤怒也莫名其妙,因为卢对自己的性别从来就没有过认同感。
她是孤儿,而且不在孤儿院长大,从小本也就没人告诉过她她是个女孩,上学时她是绩优生,这个身份压倒了所有性别,唯有天才成为了她的中间名,等到她到了有追求者向她强化她的性别身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完备且自洽的逻辑体系已经成型,所有脑中带着性别认同的人在她看来都是社会驯养出来的蠢货,不过她很包容的,她对蠢人一向包容,所以其他人爱怎么沉溺于这种身份认同她都很随意,毕竟这就是社会,你总得找点什么东西认同好来锚定自己,否则就很容易陷入到恐慌中去,她也不例外,她的锚定点就是她的天才,她与这个社会的关系就是她高高在上地鄙视其他人,好来享受自己优秀的优越感,若是有一天她失去了自己的智商,她恐怕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就如同美貌的人容易对自己的美貌产生路径依赖一样,聪明的人也极其容易对自己的聪明产生路径依赖,有些人会对此警惕,有些人则会自得,卢是后者。
因此在她看来,这个绰号只是她的同学们对她能力的一种认可,至于他们选择了一种比较愚蠢的方式认可她,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与她无关,更何况这世界上要是真人人都是聪明人了还怎么凸显她的天才,在她看来,这与中学时期其他人喜欢喊她“lu the genius”并无区别,反正代表的都是无度的崇拜与甘拜下风。
特意去反驳这种事只会显得她也是蠢人一员。
更何况她连其他人喊她没爹妈的,私生子之类的都懒得反驳,法学院里关于她的谣言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她关注都懒得关注一下,爱伦真的觉得她像是这么闲的人吗?
所以,面对爱伦的要求,卢直接无视了。
她虽然早就习惯了她的好友喜欢玩这套,她对此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爱伦这种一出生就已经站在了人生终点的大小姐总是要找点事做的,但是她跑来指指点点她的做法就让卢非常不耐烦,她尖刻地讽刺了爱伦一句——“其他人给你设限就已经够可悲了,你还要自己给自己设限,你不觉得很愚蠢吗?”。
爱伦脸色一白,但她反而平静了下来,温和地对卢说:“亲爱的,我不是在给自己设限,我是为我女性的身份而自豪。”
卢耸了耸肩,语气冷漠尖刻不减:“你愿意这样想也可以。”
也就是从这时起,两人的关系出现了一道不可忽视的巨大裂缝,多年的友情终于不敌三观上的差异,两人虽然依旧维持了联系,但已经注定未来要愈行愈远。
扯远了,总之,爱伦确实是个习惯只以自己视角出发审视其他所有人的人,她对世界应当以她的意志运行这件事情习以为常,而她平时生活中,除了卢太强势,对谁都尖刻又毒舌,其他人又觉得这是天才通病所以不会去矫正她的这个习惯,导致她面对爱伦也是有什么讽刺刻薄的话都直接说出口以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人会不顺着爱伦的了。
所以她在写那本书的时候,确实语气高高在上到让人不适,看得人火冒三丈忍不住骂她也是一件非常合理的事。
但她又确实是个理想主义者。
她如果真的只是个纯粹的把女权主义当时尚单品来装点自己的人的话,可能面对那些抨击也不会那么受伤了。
但她偏偏真的是个理想主义者,虽然她的出身与成长环境确实让她有许多不接地气的想法,有一些惹人厌的自我中心,语气里更是有许多难以掩饰的优越感与自恋,但她的理想主义也确实是真的,所以面对来自“自己人”的猛烈怒火,她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
就在她消沉的时候,已经有段时间未见的卢突然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
一会儿要拍的,就是这段剧情。
秦尤上完妆之后,换了套黑色西装,她的头发被全部盘了起来,只留有几丝碎发缀在两边,西装里面是白衬衫,稍微解开了两颗扣子,整体风格是专业而不失随性,让人觉得她十分游刃有余。
秦尤刚要拿起剧本最后再看几遍台词,两个长相十分相似的金发男子以一种拘谨的姿态走到了她面前。
“嗨秦尤!”
他们的中文不是很标准,不过秦尤也基本习惯了美国人喊她时候带的口音了。
她看着他们过于相似的脸庞,立刻意识到了这两个人是谁——这个剧本的两位编剧。
她伸出手:“你们好,是编剧吗?”
两兄弟立刻很兴奋地点了点头:“对对对!是我们!”
秦尤后来对他们坚持要自己出演这件事有所而闻,如果不是这两兄弟的坚持,估计这剧本还真落不到她头上,所以她露出了一个微笑:“一直很想见见你们两位,终于见到了。”
“啊啊啊,我们一直很想见你才对!我和Paul一开始写剧本的时候虽然想着要是能让秦尤演就好了,没想到最后真的能请到你!简直……简直太好了!就像梦想成真一样!”
“对对对,我们超级喜欢你在《复仇》中的表演!简直太绝妙了!”
秦尤笑着说:“谢谢你们喜欢,我也喜欢我在《复仇》里的表现。”
“哈哈哈哈!”
“那个,一会儿你表演的时候,我们能在旁边看着吗?”
秦尤忍不住笑了:“当然可以,为什么这会不可以?”
“耶!”
两兄弟欢呼了起来,而这时,伊丽莎白的造型也正好做好了,这饱受两兄弟期待的第一幕戏,终于可以开拍了。
“Action!”
这是一间昏暗的办公室, 其实本来不该这么昏暗的,天花板的四条边缘都嵌着造型精致的小灯泡,天花板中心更是有四盏灯,除此以外, 这里是曼哈顿中心的高楼, 周围没有任何可以遮挡光线的建筑, 窗户是经典的落地窗,可以最大限度地让阳光照入室内。
所以本来不该那么昏暗的。
但是天花板上零零总总的灯全都被关了,落地窗被拉起了窗帘,所有光源都被切断, 只剩下黑暗笼罩着这间巨大而昂贵的办公室。
门被拉开了,背光看去只能看见一具瘦削的身影,那个背光站立的人抬手开了下灯, 于是一瞬间,室内便充斥了白得有些刺眼的亮光。
“呃——”
那条长长的办公桌上趴着一个身着米色套装的女人,她浅金色的头发虽然被束在了脑后, 但是松松垮垮, 几缕头发已经彻底脱离了束缚, 散落在脑后。
这刺眼的亮光显然刺激到了这位正趴着缓解宿醉的女人, 她撑着脑袋,艰难地将自己撑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还喝酒。”
卢其实没有任何嘲讽之意, 只是她平时说话的语气就尖刻,普通讲话也像在嘲讽人, 所以此时哪怕带了点笑意,听起来也更像戏谑而不是关心。
爱伦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这亮光, 然后推开自己面前的酒瓶,拉开抽屉倒出一片阿司匹林吞了下去, 然后才看向卢。
她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卢耸了耸肩:“嘲笑,不至于。倒是很想说一句我早说过了。”
爱伦:“是的,你又是对的,你总是对的,你说出版这本书只会让我受到攻击,我以为你说的是那些反对者的攻击,我还在想我在你心中就这么脆弱吗,原来你指的从来不是那些人……啊,天才的卢的又一次预言成功,多么出人意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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