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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暗卫(女王不在家)


青葛在泪光中视线模糊地望着宁王,她看了很久。
久到身边一片花叶落下的时刻,宁王终于开口。
“我姓谢,名九韶,生于皇室,封在禹宁,今已二十有八,家中有一子名承蕴。”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用很轻的声音道:“你可以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吗?”
青葛想哭,又有几分想笑,她到底压下哽咽,低声道:“我四岁时被亲人发卖,沦为菜人,幸得贵人相救,来到千影阁,为三十七号,之后蒙殿下赐名青葛,因屡次立下功劳,为朝廷四品云麾将军。”
宁王抬手,握住她的:“好了,我们现在重新认识了,以后可以重新开始。”
青葛笑了笑:“那日殿下问我五彩琉璃玉匣。”
宁王:“嗯,你一直带在身边。”
青葛抬起手腕,让宁王看她手腕上的红玉手镯。
雪白手腕上,红玉手镯流光溢彩。
他的手腕上也有一只,恰好和她的相映成趣。
昔年他送她红玉手镯,她承诺了一生一世,只是后来有许多不得已,以至于被罗嬷嬷拿去了。
如今兜兜转转,她到底将这红玉手镯重新佩戴上。
青葛开口道:“两年前,殿下问我是不是,赠我五彩琉璃玉匣,我珍之重之,一直带在身边,唯恐有半分磕碰,只是——”
她看着他,抿唇,缓缓绽开一个笑:“如今我终于下定决心,大破大立,晓喻新生,我受累于种种,十几年来不得安宁,今夜我愿放下过往,凤凰涅槃,向死而生。”
宁王听此,抬起眼,望进她那双蒙了一层水光的眸子中,里面绽放着异样的神采。
一如十八年前,那双自漫天雪光中望向自己的眼睛。
他在她清澈透亮的眼睛中,看到了朝阳初升,看到了春花绽放,也看到了那一夜,骑着快马奔驰在寂静天街上,那个情窦初开思念成狂的自己!
一瞬间,他便觉脑后骤然有什么嗡嗡作响,心在这一刻炸开。
五年的时间,他的王妃终于回来了。

夜已经很深了, 远处有打更的声响,一下一下地传来。
才刚哭过的青葛,又经过了这样的狂风骤雨, 此时的她仿佛一尾筋疲力尽的鱼, 脱水一般搭在他肩膀上。
这样情绪的涤荡比体力的消耗更容易让人疲惫。
宁王似乎也有些倦了,又仿佛不曾满足, 他用他的侧脸紧贴着她的, 轻轻摩挲着,在她耳边一下一下地亲。
有风吹过, 落花悉索而下, 一片片地散开, 落在地上, 也落叶他和她的鬓上。
还有一片就这么落在青葛耳间发丝上。
有些痒, 青葛待要抬手, 宁王薄唇轻动, 将这片花瓣衔在口中, 于是青葛便觉酥酥的麻感蔓延开来。
只是以这个角度望着他的时候,她突然有些陌生, 又觉得一切太过奇异, 心里便滋生出异样的感觉来。
宁王察觉到了,垂着眼, 墨黑的眸子凝视着她,有些问询的样子。
青葛动了动唇, 试着发出声音。
两个人这么一番后,都不曾说话, 以至于突然的言语仿佛会打破此刻默契的温存。
她终于发出声音,道:“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宁王:“哪里不对?”
他声音低哑醇厚, 很好听,但又透着男人压抑渴望时的淡淡紧绷感。
听得人心里发酥发软,迷迷离离的,很容易就被人骗了哄了。
青葛望着上方他线条冷峻的下巴,低声道:“我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是你的三三,还是青葛。”
明明要回到过去,心里已经接受了,可这么被他抱着,亵渎主上的感觉突然袭来,让她瞬间觉得哪里不对。
他当她的夫君只有一年,当她主上却很多年…
这时,宁王把她压在他胸口,抱住她,之后细细吻她的头发:“三三,三三。”
他低声这么喃喃,一下下的,声音很低,有些嘶哑。
青葛闭上眼睛,在熟悉而清冽的气息中,她一下子回到了过去。
当王妃的那段日子。
青葛埋在他怀中:“你喜欢这么叫我?”
宁王:“都可以,你喜欢我怎么唤你?”
青葛:“无人时可以,平时……我还是喜欢当青葛。”
宁王低下来,微弯着身体,埋首在她发间,有些贪婪地汲取着她熟悉的气息:“好,我怎么都行。”
这时,那打更人倒是走近了,正穿过桥,去检查湖旁未曾熄灭的灯火。
青葛在宁王怀中动了动。
宁王意识到了,放开了禁锢的臂膀,不过也只是略放开。
他用手扶着她的后腰,他的手掌有力,依然很有些掌控着的意味。
就好像他害怕下一刻她便跑了。
青葛多少感觉到了,他其实心里还有些不踏实。
不过她不着痕迹地忽略了,既然已经决定要陪在他身边,那她便不会食言。
宁王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放开她的腰,转而握住她的手,握着她的手往前走。
两个人略低着头,都不曾言语。
街上游人已散,唯有火工和官署人员正清理着街头巷尾的残余花灯,并排除隐患。
偶尔间有挑担的货郎,脚步轻快地回家去。
一直到经过桥头时,宁王突然道:“今晚——”
青葛听到这话,侧首看向宁王:“我明白。”
宁王也看过来。
沉寂的夜色中,两个人视线对上。
过了一会,青葛才道:“禹宁城外,今夜必不太平吧。”
她突然这么一句,倒是让他沉默了。
之后,他越发握紧她的手,哑声道:“青葛。”
只是两个字,并没多说,但是青葛明白他的意思,他显然也都猜到了。
其实从这次回城后,他一直忙于部署,显然今晚更是重中之重。
甚至,是一个不眠夜。
宁王:“那就陪着我,陪我一起?”
青葛:“嗯。”
她问小世子,你敢不敢跳,我会接住你。
小世子跳了,他闭上眼睛,不问为什么。
如今自己跳了,她便不再问。
可以任凭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他们走过花团锦簇的桥头,来到码头前。
此时夜色浓沉,灯火渐熄,就连湖中飘荡的莲花宝灯都已经燃尽了。
宁王修长手指轻捻着青葛的指尖,对着湖中一处说:“还记得那个吗?”
青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艘画舫。
她当然记得这画舫,是那一夜,他们植了桑树,领了福粥,他带着她去了画舫,并在画舫上共度一夜。
只是如今夜色已深,丽泽湖上寂静冷清,那画舫也孤零零的飘落在湖面上,唯独船头一盏八宝琉璃彩灯亮着,只是那盏残灯却越发凸显这深夜湖面的凄清。
宁王低声道:“为你准备了酒,准备了菜,也准备了烟花漫天,可如今这么晚了……”
青葛:“酒凉了,菜凉了,烟花也撤了。”
宁王抿唇
,神情有些无奈:“嗯。”
他侧首看着她:“雪意七弦琴还在,不过你可能不爱听。”
青葛想起昔日:“爱听,你给我弹。”
宁王只觉,她说这话时,神情也是怀念的。
他就这么侧首,细致地凝视着她,看了好一会,竟觉有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快。
最后终于唇角微弯,用很轻的声音道:“好,给你弹,你想听什么,就给你弹什么。”
他的声音温柔,这让青葛全身心的满足,也让她生了得寸进尺之心。
她便故意道:“弹一夜,不许停。”
宁王眉眼间都是纵容:“弹一夜,弹两夜,都可以。”
青葛笑了笑,垂下眼,望着眼前轻荡的湖水:“你如今……倒是这么好性情了。”
宁王扣着她的指尖,低声道:“我什么时候性情不好过?”
青葛微挑眉,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待要说什么。
宁王知道她的意思,望着远处静谧的湖水:“这几年,我已经杀死了我自己,成为了另一个我。”
青葛微言一怔。
之后喉头便有些发酸。
如今的她,也杀死了她自己,成为了另一个她。
宁王指着远处的桥:“你看那座桥,就当是奈何桥吧,今夜我们已经走过了,就当再世为人。”
青葛眼睛发热:“好。”
宁王挽着她的手:“我们去画舫看看?”
青葛:“嗯。”
上了船后,青葛便见船廊上摆着一盆大如玉斗的牡丹花,船舱竹帘轻垂,白席铺展,安置了案几,案几上的熏炉正散发出袅袅清香。
她意外地看他。
这布置似曾相识。
宁王略做了一个手势,画舫上便有侍者前来,布置了茶水,并一些点心小食,供青葛享用。
青葛吃着小食,宁王从旁,黑眸专注地望着她,神情温柔而克制。
青葛:“你要吃吗?”
宁王摇头,依然望着她:“不,我看你吃。”
青葛:“……好。”
她其实多少感觉到他的隐忍,禹宁城外正进行一场厮杀,他的下属在拼杀,所以他没办法太过放纵。
她看看外面的天,墨蓝色的天空过于宁静了。
于是便道:“那殿下为我弹奏一曲吧?”
宁王听此:“好。”
他的视线这才有些艰难地离开她,望向雪意七弦琴。
他看了一会,才起身,撩袍坐下,修长的指尖在那七弦琴上轻撩过。
他垂眸道:“当年为你奏观雪一曲,纵然听在你耳,不过我当时确实以为你是夏侯氏的夏侯见雪。”
提起往日,他眉眼间有几分酸涩的惆怅:“我以为的悠闲清雅,其实在你当时,竟是步步惊心,哪怕时过境迁,是我委屈了你。”
青葛坐在案旁,用着小食:“然后?”
宁王指尖拨弄琴弦,在柔缓的琴声中,他低眉轻笑:“把往日亏欠你的,都一一补回来。”
青葛略侧首,望向他。
月已西沉,八角琉璃灯的幽光洒在他俊美的面庞上,他素来寡淡平淡的眸子浮现着温柔波光。
她轻笑道:“好。”
她人生中的前二十三年,困顿挣扎,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如今勉强也算功成名就。
如今有一个人愿意将她放在心上,珍惜呵护,愿意将她昔日的苦楚弥补回来,她心里自是感激。
无论成不成,他说了这话,她便已经欣慰了。
这时,琴声已起,青葛侧首细细听着,却觉琴色旷远舒达,琴音低缓缥缈,隐隐有万壑松风,又仿佛上苍天籁。
一时之间,许多前尘往事全都飘然远去,心中杂念再无半分,唯留下静谧和祥和。
一曲终了,宁王微侧首,抬眼,墨黑的眸子凝视着青葛:“喜欢吗?”
青葛:“我以为你要我听《观雪》。”
宁王哑然失笑,他修长优雅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淡淡地道:“听什么观雪呢?”
青葛:“嗯?”
宁王:“你命中和雪犯冲,几次梦魇都是因雪而起,既如此,那我们还听什么雪?”
青葛想想,好像也有些道理。
宁王:“所以我为你新谱一曲,名《赏花》,春日踏青,赏花于林樾间。”
青葛抿唇笑:“好。”
宁王:“你是不是还有些疑问?”
青葛听这话,沉默了下。
宁王抬眼看她,看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他的视线便专注地望着这样的她。
青葛感觉到了:“嗯?”
宁王如此望着她许久,低笑一声:“有些不习惯。”
青葛:“为什么?”
宁王:“可能我习惯了你易容的样子,开始觉得那样也很好看。”
青葛:“哦——”
她诧异地看着他:“这样也好,其实我也更习惯我易容的样子。”
宁王:“倒是不必——”
青葛已经迅速地道:“就这么决定了。”
宁王:“……”
不过他并没再说什么。
他其实多少可以感觉到,她对于自己如今的容貌有些不自在,可能之前的易容让她更舒服。
青葛想起之前他的话,好奇地问宁王:“你……怎么知道的,我过去的那些事?”
其实她问出这话后,便觉自己的幼稚。
他当然是查出来的,抽丝剥茧地查。
宁王:“想查,自然就知道了,缥妫这条线索,原本很清晰,只是被一些错误线索误导,当时知道你便是三三,其它的也就一目了然。”
青葛想想也是。
宁王:“你费尽心思,是为了重振家业,为了故国百姓,这我能懂,所以这几年——”
青葛想起那一日,他过来自己宅院,特意提起来自缥妫的调料。
其实西渊各部落都有自己口味特别的调料,缥妫路远,未必非要缥妫的。
宁王看她这样子,知道她明白自己的心思。
他略抿唇,神情便有些淡淡的:“顺手而已,也不是特意为之,和谁做买卖不是做,你也不必多想。”
青葛垂眼,轻笑了下:“也没多想。”
宁王轻叹:“倒仿佛我刻意找你请功一样。”
青葛越发笑起来:“无论是不是,都不要紧,关键是你做了。”
她的故国得到了好处,她便感激,倒是不必问什么缘由。
宁王看着她笑起来的样子,轻哼一声:“当时我特意问一个人,关于露甲草的果子,我问她我的王妃到底爱不爱吃,到底说的真话假话,结果——”
青葛想起昔日,心里多少有些淡淡的惭愧,她确实故意的。
不过如今摊开来讲,她又特别理直气壮:“就算以前不爱吃,我现在爱吃了,不行吗?”
宁王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之后哑然失笑。
他自案上拿起一个果子,剥开来,直接递到她口边:“可以,当然可以。”
他温声道:“三三爱吃,我都会给你弄来,什么都可以。”
青葛吃了那果子:“那其它的呢,你怎么知道的?”
宁王:“崔姑姑的事,是推测,找了那两个埋尸的小尼姑细查,其实当时是要查其它事,顺便查到的。”
青葛敏锐地感觉到了:“其它事?什么其它事?”
宁王:“稍后我和你细讲。”
青葛听此,便不再问了,其实她大概猜到了。
许多线索在她心里已经逐渐清晰,她只是需要一两个关键节点,将那些线索连接成网罢了。
宁王看着青葛,道:“至于救火——”
他想起昔日,眉眼间染上笑:“你怕是不知道,自那之后,皇都竟有一出戏文,便是蒙面女侠火中救人的戏文,我还得到一个物件。”
青葛惊讶:“什么?”
宁王看着她因为吃惊而晶亮的眼睛,便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檀木小盒,青葛接过来,打开,里面竟是半截红线绳,那截红线绳两端显然被烧过,这只是一小截残余。
她自是没想到:“这……是我当年在火中丢的。”
宁王:“是,你当年救的那个孩子,如今已经满地乱跑了,她的母亲一直感念你,便把这截红丝绳妥善保存着。”
青葛意外,意外之余也有些感动:“那个孩子,也就比世子殿下大一岁吧?”
宁王听此言,神情微妙地顿了下,之后颔首:“是。”
青葛:“这么说,也算是我的一桩福德了。”
这么说的时候,她感觉宁王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脸上,意味深长。
青葛困惑:“嗯?”
宁王试探着说:“以前的一些习惯,也许你可以改改?”
青葛:“什么?”
宁王:“比如,世子殿下,这个称呼是不是奇怪了?”
青葛:“……”
宁王再次提醒:“这个称呼,你难道不该改改?”
青葛沉默了一会,别过脸去。
她承认他是对的,这
于他来说听起来或许有些别扭,一时习惯了而已,以后自然可以改。
但现在她可能要先面对小世子。
她如今正和小世子要好,他也喜欢自己,可她不确定当他知道自己身份后,会如何?
也许反而心存埋怨?
她正想着间,突然视角范畴内感觉一丝异样。
她自画舫的轩窗往外,看向远处。
风已经吹走了朦胧雨雾,此时的夜空过于洁净清亮,而就在城外的郊野的上方,有一道明蓝色光芒,若隐若现。
出身于千影阁,青葛自然比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宁王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深深地看了一眼,之后才道:“要不要去看看?”
青葛:“现在?”
宁王:“是。”
青葛:“可是如今城门已——”
说到一半,她顿住了。
身为禹宁城的王,他自不会被一道城门拦住。
青葛略犹豫了下,道:“好。”
宁王手指搭在她的指尖上,缓慢而细致地拢住,握在手中,这才低声道:“今夜的大戏,你若不看,未免可惜,走吧,我们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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