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照雪一向是个贴心的娃娃,又给亲爹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玉露团放他碗里。
卢行溪啊呜一口一个吃掉。
看到玉露团,卢照雪不由想到了上次选拔赛因为玉露团导致的乌龙。徐先生自然早就好了,也得到了忠勤伯府的赔偿,也算得到了公道。
如今徐翡回了自己家,不再与外祖家有联系,想来这次考试前不会再有吃错东西的危险了。
思及此,卢照雪也笑得眯起了眼,一口啊呜一个玉露团。
这玉露团自然是极好吃的,坏的不是玉露团,只是某些人的心而已。
定远侯府。
徐翡起床后,发现阿爹居然还在家,没去上值,不由呆了呆。
徐子恺当然要在家,今日是他儿子参加长安幼学大赛初赛的日子,而且今日也不用上早朝,恰好轮着休沐了,岂不是双巧临门?
平日的休沐日他虽说也公务繁忙,常一大早就去枢密院干活了,但今日不同嘛。他昨晚特意熬到快子时才回府,处理了一些紧急的事务送入宫里,就是为了给今日腾时间。
还别说,这种难得不忙碌的日子,也是怪叫他不习惯的。
听下属说,英国公常常接送女儿上下学。他自然没空日日接送,只是今日休沐,又赶上阿翡大事,自然是要去送的。
“快用早食吧。”他指了指桌上的糕点,“晚点阿爹送你去比赛。”
徐翡又呆了呆。这还是他那个视公务为生命的阿爹么?怎么有空送他去比赛了?虽说他知道阿爹一向也待他好,但他一时半刻还怪不习惯的。
一边吃,一边问:“阿爹今日不用去枢密院?”
徐子恺完全不懂做好事岂能锦衣夜行的道理,听见儿子这么问,就撒了个谎:“没什么要事。”
一旁看着的小厮急得要命,侯爷啊侯爷,你怎么不告诉小少爷昨日熬到那么晚才回府,就是为了今日陪他啊。
侯爷长了嘴,真和没长一样呢。
见父亲都如此随意,徐翡就真的当枢密院最近比较清闲,也没细问了。
坐在马车上,父子二人都颇有些相对无言。一则是父子其实相处得也不多,徐翡之前更是被时常接去外祖家,二则是两人性格都有些内敛,徐子恺读书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同窗好友,是实打实的独臣,他儿子徐翡也因为各种原因比较懒散内敛,并不太爱说话。
如此一来,二人在马车上,反而无话可说。
徐子恺是当真想和儿子增进一下感情的,于是掏心挠肝地搜索话题。
“参加比赛的是不是还有英国公家的小姑娘?”他问起了这件他早就知道的事。
徐翡:“嗯。”
“这次比赛是你第一次参加,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徐翡点头:“嗯。”
徐子恺实在想不到说什么了,感觉前面几句都像是在无话找话说,一时间又深深怀念起了娉娘,娉娘是个话多的人,什么都关心,什么都笑闹,一定能和儿子打好交道的。
不多时,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道:“侯爷,小少爷,已经到明章书院了。”
于是父子二人一起下车。徐枢密使道:“好好考。”说完他就心里懊恼,这样会不会给阿翡压力太大了,让他以为自己必要他考个好名次?可是说“随便考”的话,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尊重他的聪明才智?
恰巧卢照雪也正被她阿爹送到了这里,父女两个也在说最后的加油打劲。
徐枢密使见状,就悄悄地竖起耳朵偷听。可怜他这么大岁数,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呢。
卢照雪再次与阿爹道别:“阿爹,此次我必能旗开得胜!”
卢行溪一点头,笑得和花开一样。他一向英俊,对上女儿的笑容却仿佛镀了一层暖暖的光:“阿爹相信你。”
卢照雪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去啦。”
徐子恺这才注意到,此时卢行溪是蹲着的,父女两个才显得差不多高,所以他女儿轻易就能够上他的肩膀。
卢照雪本要离开,却发现徐翡也来了。她上前一步,问徐翡:“我们一起进去吧?”
徐翡当然愿意,他和卢行溪行了礼,又与徐子恺说了声“阿爹我走了”,就跟上了卢照雪,二人一道排排走了。
卢照雪有些高兴:“你阿爹今日也来送你了耶。”
她是最喜欢这样的好阿爹的。她也希望不仅自己的阿爹爱自己,小伙伴们的阿爹最好都能自觉起来,多做点事。萤萤是一个懂得共享的好孩子。
徐翡微笑着点了点头:“嗯。他说今日没什么公务。”大概就是因为萤萤从来不以自己阿爹对她好而自傲,而是希望每个人都有好阿爹,她才能有这么多好朋友的吧。这小姑娘的心胸足够宽广。
“待会加油。”
“你也是!”
目送着两个孩子走远,卢行溪脸上挂着笑,准备与徐子恺说两句就走。
结果徐子恺居然先上前一步,与自己打招呼:“英国公。”
卢行溪也客气道:“徐枢密使。”
本以为就此结束,没曾想徐子恺还挂着笑意,客客气气道:“不知国公爷可还有事,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二。”
卢行溪心里:真是见了鬼了,一向清冷的徐枢密使居然也会带笑,而且居然是真心实意的笑,不是那种笑面虎的笑。
还当他是为了什么有关枢密院的公务寻自己,他当然应了下来。“我本就要在附近等一等小女,不若就在旁边的茶楼说吧。”
徐子恺是求人办事,自然更加客气,先是奉承一句:“国公爷真是爱女之人。”又说,“合该我请喝茶。”
二人都是爽快人,一道进了茶楼的雅间。
卢行溪正要问徐子恺到底要找自己什么事,就听见徐子恺道:“国公爷是爽快人,我便直言了吧。我虽痴长几岁,许多道理却还要向你请教。”
卢行溪:蛤?
他都有些蒙了。徐子恺这是在干嘛。
嘴上已经开始官场上习以为常的客套话:“徐大人说的哪里话,我还有很多要和你学习的。”
徐子恺摆摆手,一脸认真:“我是说真的,不怕你笑话,今日见了你与令爱相处,心里只觉得不是滋味。我也只得阿翡一个儿子,想必阿翡却从来没有得过这么好的父亲。”
不等卢行溪谦虚,他又接着道:“我家前阵子出的事,你也是知晓的。如今阿翡与我相处,我也是有心与他多亲近些。因此特来请教一下,如何才能与儿女关系这么好呢。”
好想要他们那么好的亲子关系呜呜呜。
卢行溪当然知道徐家和忠勤伯府之前出的事,说起来他闺女也掺和进去了呢。
如果徐子恺来请教自己旁的事情,他当然会谦虚一点,但是问的是父女关系,那卢行溪不可避免地就有些飘飘然了。哎,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过来呢,人家徐子恺还是这么个妙人!这个问题简直问到了他心坎上了!
他对于自己是卢照雪父亲的这个身份,是非常有认同感的。徐大人真是很有眼光呀,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一个好爹爹!
是以,他也非常认真地回答了他:“我与萤萤的情况与你和令公子的情况有所不同,因此不能将我们的经验套用。”他思忖了半晌,“徐大人现在最想解决的是什么问题?”
还是要对症下药才好啊。他到底只是外人,并不清楚他们父子之间又是如何相处的。
徐子恺立刻就明白卢行溪的意思了,而且颇有一种看病之人的感受:那病人不就最想遇到好大夫么,好大夫再神医也得对症下药,而不能浑说一气,纸上谈兵啊。看来是真的遇到高人了!徐子恺一脸佩服地看向卢行溪。
卢行溪:?
“我与阿翡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有时候相对无言,没有话题可说。这还如何能亲近起来?”为了举例,好让英国公也能深切地体会到他的意思,徐子恺将今日自己在马车上的尴尬对话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卢行溪也明显地感到了一丝尴尬。
交友能力极强、能说会道的英国公父女俩,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可恶!难道徐子恺第一个疑难,自己就解决不了了么?看看他那期盼的眼神,自己怎么忍心对他摇头?
卢行溪于是道:“还是要多多地加深对令公子的了解。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这些最基础的你可了解?”
徐子恺还当卢行溪在考他,于是就把答案说了出来:“阿翡喜欢吃牛肉、葡萄,最近还迷上了吃辣,不喜欢吃香芹,其他都不挑嘴的——”
他还没说完,卢行溪就点了头:“嗯嗯,可见你还是很了解儿子的。那么,令公子是否知道你是了解他的呢?你的付出,他可明白?”
徐子恺被问住了。阿翡知道么?不知道么?他挠了挠头:“阿翡是个聪明的孩子。”
“再聪明的孩子,到底也是孩子呀。你为什么要拿和大人的相处方式来和儿子相处呢。”卢行溪不解道,“既然你打心底疼爱他,那就应该让他知道呀。”
他剖心剖肺道:“徐大人,嘴巴长来就是为了说话的,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难不成还有什么话是你们父子之间不能提的?”
徐子恺被这么一点,果然有点顿悟的意思。是啊,娉娘已经不在了,他和阿翡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了,没个温柔爽朗的阿娘照拂着,阿翡本就有些内敛。若是将来长成了和自己一样的闷葫芦,可如何是好呀!
谁知道阿翡有没有自己那么幸运,遇得到一个娉娘!
要是娉娘还在,阿翡定然不是如今这般内敛。哎,性子内敛虽也有内敛的好处,但是小孩子就这样不活泼,一副看透了世事的样子,归根到底是他这个做阿爹的做得不够。
他现在知耻而后勇了,准备开始努力做一个好爹爹了!他可是听说了,人人都说英国公是长安一等一的好爹,他不求和英国公一样,但是起码要像好的学习经验嘛。
于是看着点出了他们父子症结的卢行溪,就是一个鞠躬礼:“还是国公爷说得对。我与阿翡,确实应该什么都说。”
“就是这样呢。”卢行溪见他如此也很是受用,“小孩子哪有不喜欢被夸奖的呢,哪有不喜欢被人放在心上的呢。我记得你往日素来事忙,今日却还来送孩子考试,这就做得很好。”
徐子恺:“我昨晚上将紧急公务都处理完了,这才得了闲。”
“是啊,你做了这事,和阿翡说了吗?”听着徐子恺说多了,卢行溪也懒得“令公子”“令公子”地叫了,而是也叫“阿翡”了。
徐子恺在“育儿导师”面前,一时也有些讪讪:“这也要说么。”这不是他这个当爹的应该做的么?
“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啊!”卢行溪怒其不争极了,怎么会有这么傻白甜的阿爹啊!再好的感情也得经营啊!
他循循善诱道:“说给阿翡听,让他知道你这个阿爹在乎他,爱他,疼他。”
徐子恺不由得被这个美好的想象牵引了心神。
嘿嘿,阿翡知道我在乎他,爱他,疼他。
虽然怪肉麻的,但是父子之间,又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他狠狠一点头:“今日甚是受教了,多谢国公爷。”
卢行溪当然也是敬佩徐子恺的品行为人,才会主动与他说这许多,甚至还有些掏心掏肺的意思。在他看来,徐子恺能够多年不续弦,应当是在为早逝的夫人守贞,这在当今的时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若要卢行溪代入一下,他当然也能够做到在妻子死后终身不娶,好好养大女儿也就是了,但他依然佩服这样的人。毕竟多的是男子在妻子死后不久就娶妻纳妾,好不风流姿态,更有甚者,在妻子病入膏肓之时,尚且谋算着再娶之事了。哎,不能代入不能代入,还不如他走在前头呢,一想到阿质有事,他就恨不得以身代之。
“不必客气,若徐大人还有什么疑难,尽可问我。”卢行溪笑道,“都是为人父亲的,萤萤与阿翡也是好友。”
这下让徐子恺更加感激了,英国公,大好人呐!从前怎么没看出他来!“贤弟若不嫌弃,那自然是好!”
卢行溪也顺驴下坡:“徐兄太客气了。咱们同为父亲,也算是互相学习。”
谦虚,太谦虚了!不管怎么样,徐子恺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和英国公府成为通家之好,英国公人品过硬,英国公夫人想必也不差,还有萤萤也一向善良聪明。
两位老父亲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对方是好人。
说话间,旁边正好路过一人,正是常平伯。这位伯爷没有正儿八经的官职,平日里最喜欢走街串巷,招猫逗狗的,这不,今日也到了这间酒楼来,正好看见英国公和徐枢密使二人在一块。
他虽然有些好奇这俩人怎么走到一块去了,但到底都是勋贵出身,英国公自不必说,徐枢密使实际上也是定远侯,他们常平伯祖上和他们祖上也是一道打天下的呀。遇上了,自然得说两句。
常平伯入内,先与二人打了招呼,又问道:“徐大人和国公爷今日怎么上这来了?”
徐子恺和卢行溪对视一眼。
“无他,小女来此参加考试罢了。”
“没什么,家中小儿有考试罢了。”
常平伯:……
虽然你二位极力装得淡定,但脸上的笑意真是遮都遮不住呀。
“二位真是慈父心肠啊。”常平伯夸赞道。
他自己的儿子都大了,孙子也才刚出生,哪里知道什么考试,就算是他儿子就读幼学期间,也是和他老子一样招猫逗狗、没个正行的。于是他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又问了出口:“什么考试啊?”
卢行溪摆摆手:“嗐,不过是长安幼学大赛而已。”
徐子恺紧随其上:“算不得什么的。”
常平伯:……
他刚刚就不应该进来的,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腿脚呢!管不住腿脚也就罢了,为什么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第40章
常平伯很后悔, 他明明知道的,他没有个出色的儿孙,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本来嘛, 大早上的出门寻开心, 现在却被人家的优秀儿子和优秀女儿秀了一脸。
他再是不知事,到底听过长安幼学大赛的大名,那可真是扬名的好机会。小孩子读完幼学之后, 十岁便可考学,正式为出仕做准备。本朝科举难考, 二十岁的进士便算得很年轻有为了, 多的是一堆三四十才中选的进士。
而能扬名自然是极好的事。错过了幼学大赛,除了正儿八经的科举, 便再难有其他机会了。
因此全长安都有一个共识,能够参加长安幼学大赛的人,至少也是自己幼学中数一数二的人。更别提英国公女儿和徐大人儿子都是在长安最好的第一幼学就读呢。
现在他常平伯面前, 就站着两个“数一数二”之人的父亲。
他咬了咬牙, 再次夸奖道:“二位的儿女真是人中龙凤啊。”
卢行溪微微一笑:“伯爷太抬举了。”
徐子恺这个冰山脸也唇角一掀:“不敢称龙凤。”
常平伯到底撑着脸, 说了声“告辞”, 就落荒而逃。也不招猫逗狗,也不走街串巷了, 常平伯直奔回家,捉了一岁的孙儿在手, 一脸慈爱道:“来, 跟着祖父念,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他的亲儿子见状,忍不住道:“阿爹, 他才那么小,哪里知道《诗经》啊!”
常平伯见他这么说,更觉得生气,将一脸无辜的孙儿递给儿媳妇,才指着儿子骂:“还不是你不中用!这么大个人了,都当爹的,考个举人都考不上!人家那么小,就参加长安幼学大赛了!你呢,你读幼学的时候回回垫底,至今我见着你先生都要掩面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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