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宜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像是跟着大人出来应酬的乖乖崽,何希月负责在前面八面玲珑,她只需要在后头保持笑容,以及向每个人问好。要说到会来事,盛嘉宜自问就算再来八个她,也比不上一个何老板。
贺若琳直到暮色霭霭时才现身。
贺若琳母亲是香江第一个嫁入顶级豪门的女星,生下一子一女都遗传了母亲的优点,贺若琳身穿身穿一袭希腊风白色长袍,身材丰润,五官舒展,是个端庄大气的美人,走在她左边的贺建廷不算大帅哥,但剩在身形挺拔,眉目端正,望过去如春风拂面,配合他六百亿财产继承人的身份,简直就是行走的暖光灯。
贺若琳右边也站了位男士,标准的公子哥,虽然站着,却挡不住那一身懒散的劲,灰色西装被他穿出潇洒不羁的感觉,梳着港式经典大背头,金丝边框眼镜后一双桃花眼眨了眨,直接越过人群看到了盛嘉宜。
“你心心念念的盛小姐来了。”他对贺建廷说,声音不小,在场都能听见。
目光齐刷刷转过来。
连心理素质一向极强的盛嘉宜都一窘,贺建廷脸上浮出一丝红晕。
贺若琳看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挂着浅笑上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盛嘉宜:“Andy,你怎么舍得把你的宝贝带出来?”
“她最近闲着无聊。”何希月说。
贺若琳的目光停在盛嘉宜眼睛上。
“嘉宜片约不断,我就是想找你拍戏也等不到档期,竟然也会闲下来?”
“她就是太忙了。”何希月指了指盛嘉宜,“过去几年拍戏没有停过,最多的时候一年能拍十部电影,再这么折腾下去身体要不行了,我让她休息一阵子。”
“当演员确实辛苦。”贺若琳认可她这个说法,“尤其是像嘉宜这样漂亮的女明星,难免麻烦不断,不是吗?”
不等何希月回答,她又问:“嘉宜的眼睛,是生出来就是这种颜色吗?”
盛嘉宜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是。”
“是因为混血的原因,还是基因的问题?”
“我也不确定。”
“夜色下看竟然像紫罗兰的颜色。”何希月轻声感慨:“今年香港佳士得春拍,压轴的是一颗来自印度南部戈尔康达钻矿的蓝色钻石未来之星,钻矿在海得拉巴西部一座古老的城市,那是库特卜·沙希王朝的首都,出土了无数颗顶级名钻,上一颗同矿蓝钻,是现存于史密森尼博物馆的希望之星。”
“起拍价一千万的天价钻石,被哄抢到八千万,最后还是被不知名的买家带走。”
“盛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和那颗钻石的颜色,一模一样?”
盛嘉宜一怔。
希望之星是一颗44.4克拉的蓝色钻石,现存于美国史密森尼博物院,它之所以著名,是因为它被称为厄运之钻,传闻拥有它的人都会离奇死亡,但实际上佩戴这颗钻石并不会霉运缠身,路易十六和玛丽·安东尼王后死前并未携带这颗钻石,霍普家族继承人也没有因为这颗钻石而暴毙。
它只是太美丽,世人都认为太过美丽珍惜的事物是锋利的。
总有人会将追逐稀罕之物看作攫取权势的象征。
盛嘉宜敏锐地意识到她在指代宋元那件事,或许还不止那些。
“别这么严肃。”贺若琳噗嗤一笑,打破沉默,她退后一步,让出身边的人,“这是我弟弟,贺建廷。”
“盛小姐。”贺建廷羞涩伸出手,他脸上的绯红已经蔓延至耳侧,“真高兴可以在这里见到你,你今天真好看,比电影里还要好看。”
他害羞的外表和直白的话语毫不相干。
盛嘉宜礼貌地与他交握。
“这是长河集团的沈少。”贺若琳又介绍右边男人。
“久仰大名,盛小姐。”沈家俊说,他已经站在那里看了许久的戏。
长河集团拥有港资企业中最全的金融牌照,囊括银行、保险、基金、信托、期货、证券,市值千亿。沈家从民国时期开始便是沪上名门,抗战有功,是响当当的红色家族。八十年代初期沈家俊父亲沈玮良前往香江创办长河证券,正值香江建立联合交易所,金融市场高歌猛进,沈家又背靠京城,很快便异军突起,挤入香江顶级富豪之流。
香江有个所谓的十大家族,十大家族里又学名著《红楼梦》排了一个四大家族,沈家就在这四家之列,而贺家单论资产,只能排到第八。不过钱多钱少不那么重要,说到影响力,贺家比沈家这样的外来人还是要强势许多,而说起家中等着分家产的子女,沈家又要少上许多。
沈家俊作为长河集团太子爷,只有一个弟弟,三个姐妹,弟弟还比他小十三岁,未来万贯家财大多还是落在他的头上,所以他基本不费什么力气,就进入长河集团总部任总助,就等着不久后接班CEO职务,比贺建廷这个还在为董事席位争抢的“富三代”要潇洒得多。
盛嘉宜也向他点点头:“沈先生好。”
她彬彬有礼,礼节挑不出错处,眼里也没有写满急迫,往两位公子哥身上贴。
本来就是如洋娃娃一般的长相,今天穿了一身白色收腰吊带连衣裙,外面又搭了一件米色西装外套,黑色长发及腰,更显得过分精致,简直像是陶土捏出来的美人。
贺若琳承认,即便是女人见了她这张脸也只会想多看两眼,美丽却没有攻击性,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温顺又矜持。她轻柔到似乎可以轻而易举折断,却又意外有着磅礴的生命力,仿佛她的生命里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她,当那团火燃尽时,这惊世骇俗的光彩就会瞬间熄灭。
有人欲使之毁灭,就有人想要她长明。
贺建廷需要一位有名气、讨人喜欢又无权无势的妻子,盛嘉宜很好,她是个女明星,但同时她有学历,有一个名声好且已经去世的继父,还有同警务处及财政司良好的关系。
如果是她的话,贺家不介意成全贺建廷的个人喜好。
“今晚氛围这样好,真适合跳舞,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跳舞,可惜现在年纪大了,早就没了当时的心情。”贺若琳掩唇轻笑,“沈少,不介意陪我上楼见一见几位内地来的老板吧?”
“我的荣幸。”沈家俊说。
悠扬的琴声响起,那是舞会开始的奏鸣。
贺建廷因为长姐刻意给自己创造的机会而激动不已。
“盛小姐,我能不能请你跳舞。”他急切道。
盛嘉宜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希月已经离她远去,她和中星娱乐老板范少伟站在一起,知趣地给她与贺建廷留下充足的空间。
盛嘉宜在心中暗叹一口气,今夜人员杂乱,即便没有狗仔混进来,明日八卦也会传遍香江。
但是她面上不显,微微一笑:“好啊。”
夕阳下的相拥看上去是那样美好,贺建廷近距离看着盛嘉宜,看她那张离开电影镜头后更加惊心动魄的面容,白瓷一样的皮肤,翘到不可思议的的睫毛,宝石般的瞳孔。
她其实很不像典型的香江人,没有微龅的嘴唇和高颧骨,也不像白人,除了瞳孔颜色和过分精致的骨骼之外,她身上很难看出混血的痕迹。
优越的家世、美丽的容颜、漂亮的学历、温和的性格……
盛嘉宜真是……完美。
贺建廷情难自禁握紧她的手:“盛小姐,我很爱看你的电影。”
“哪一部电影?”
“《霓虹》。”贺建廷说,盛嘉宜对此毫不意外。
“你在那部电影里饰演一位女学生银霞,我依然记得你穿过马路,在街角回头那一幕,阳光照在你的脸上,风吹起你的长发,我想全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在那一个瞬间为你动心!盛小姐最喜欢的角色应该也是银霞吧。”贺建廷笃定道,毕竟盛嘉宜因为银霞一夜红遍亚洲,还靠着这个角色成为最年轻的影后。
那是她的巅峰,这三年里盛嘉宜和何季韩拍了许多部刷新票房榜的商业片,却再也没有一部电影能如《霓虹》那样登峰造极。
可盛嘉宜摇头:“不是”她缓缓道,“我不喜欢银霞。”
“为什么?”贺建廷震惊到睁大眼睛,这下盛嘉宜相信他真的是自己的粉丝,当你知道自己深爱的角色并没有得到主演的认可,就像美梦骤然破碎,现实击碎梦幻,贺少猝不及防。
“因为我不喜欢拍戏。”盛嘉宜凑仔他耳边轻声说,她气息吹在贺建廷耳旁,让他浑身绷紧。
那个女学生,盛嘉宜想起来剧本——她苍白的像一张空白的纸,除了极致的美丽,银霞身上没有任何故事。
郑安荣说银霞就是流离的幻影,她的存在只是激发三名男性角色相互背叛的诱因,而她是美好这个抽象概念的缩影。
“抱歉。”盛嘉宜眨了眨眼睛,“贺少是不是觉得很失望?”
贺建廷被她这样认真注视着,下意识否认:“不。”
“你真好。”盛嘉宜甜甜道。
贺建廷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们两个跳了许久的舞,直到夜色渐深,有人走到贺建廷身边,附耳与他说了什么。
盛嘉宜听到那人说:“徐少到了。”
贺建廷面色陡变,他松开盛嘉宜,那张和煦的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
“我马上来。”他说,转头看向盛嘉宜,“盛小姐,抱歉,有些要事需要我现在去处理。”
“我没有关系。”盛嘉宜柔声道。
贺建廷被她温柔的模样看得心里一软。
他犹豫着开口:“嘉宜......晚一些我可以送你回家。”
盛嘉宜笑了起来,却并不说好还是不好。
贺建廷却把她的沉默当成是羞涩的默认。
“你在楼下等我。”他说,“我见完一位客人就来找你。”
他匆匆忙忙往别墅里走去。
草坪前灯火亮如白昼,盛嘉宜站在暗处看他,眼底神色却渐渐冷了下去。
“你可真是把他拿捏住了。”何希月站在她的身后,“我看他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是么?”盛嘉宜淡淡道。
“他有提出和你约会吗?”
“他说送我回家。”
“都这么说了还不够明显?”
“你是怕我借机离开橙禾吗?”盛嘉宜转头,冷冷看着她。
“你会吗?”何希月面色不变。
“你怎么笃定我不会?”
“如果想嫁豪门你早就嫁了,我依然保持我的想法,贺家过于复杂,贺建廷又太过温和,压不住这一大家子上蹿下跳的人,更谈不上帮你,如果你选他,我会觉得你眼光很差。一定要挑一个的话,我看沈家俊还不错,不过按照沈家的倾向,他家里不会愿意他找一个港女,而且他这个人据说也相当花心,靠不住。”
“这就是你的评价Andy姐?”盛嘉宜冷笑了一声,但很快她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这不是菜市场,容得我们两个挑来挑去。”
“嘉宜。”何希月却忽然拉住她,“你知道沈家俊今天为什么要过来?贺建廷上楼去做什么了吗?”
“不知道。”
“我刚刚见到汇港集团一位高层,从他口中听到一个传闻。”何希月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
“渣甸集团牵头内地,要拿出广东沿海两千亩土地要做核电开发。”
“就在刚刚,那块土地的主人,来了贺家。”
盛嘉宜又跟几位熟人跳了会舞,被晚来的李丽霞拉着聊了会天,才脱身而出。
她踩着八厘米高跟鞋,脚踝处已经接近麻木。
贺家真是大得过分,能在寸土寸金的香江有这样一座堪称庄园的半山豪宅,足见贺若琳当年与船王之子钟建鸣离婚时分到了多么丰厚的财产。
盛嘉宜找了许久,才在泳池侧边的篱笆后头找到一处安静的庭院。隔着婆娑的树影与密集的枝叶,扑腾的水声与絮絮杂杂的欢声笑语如在耳边,拉长的影子交织倒影在红白砖石地板上,有人在跳轻快的舞曲。
她背后是空寂无人的西班牙式长廊,庭院四周都是玻璃围墙。
站在这个地方,恰好能够眺望中环的夜色,高楼幕墙上装着霓虹灯管,灯火像碎金子一样洒在港湾两岸,那浓稠的金汁缓缓流淌,盘旋在山与海之间。
盛嘉宜靠着栏杆看了一会,有些乏味,便从她那件米色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淡红色纸盒,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等要点火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带火机。
她只能捻着那根烟,夹在指间,轻轻揉搓。
她去年拍了一部民国电影,剧情需要,难免要装一装样子抽一口,于是便学会了抽烟。
她其实很少碰这种东西,但今天出门时,正好从抽屉里翻出拍戏时剩下的那包烟,鬼使神差便放进口袋里。
风吹过山谷,树林像海浪一样起伏翻滚。
盛嘉宜手指冰凉,她重新找出烟盒,想把香烟放回原处。
“要火吗?”有人在她身后问。
盛嘉宜吓得心跳都漏停一拍,她慌忙转身,只见长廊柱子下站了一个身影。
她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男人早就站在长廊的某个角落里,看着她过来,却一直没有出声。
他一定看到了她所有的动作。
盛嘉宜已经来不及藏手中的烟,但是她这个人天生就不会暴露过大的情绪波动,即便被当场撞见,也看不出惊慌。她轻声问:“你是谁?”
那人上前一步,站在廊中暗淡的光下。
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
盛嘉宜跟香江最顶级的男星都合作过,评价用上十分一词,足见分量。
他的脸庞是陌生的,不是明星,也不是那几位常出现在媒体前的富家子弟,他就这么静静站着,在暗与光交汇的地方。
过了片刻,见盛嘉宜没有说话,他才慢吞吞走来,一直走到盛嘉宜跟前,盛嘉宜才发现这个男人比穿上高跟鞋的她还要高半个头,她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深色瞳孔,接近于纯粹的黑色。
“盛小姐?盛嘉宜?”那人却问,声音低沉。
盛嘉宜没有说话,她认真凝视他,她的脸被隐约闪过的灯光照亮,仿佛披上一层婆娑的薄纱。
过了许久,她开口“你认识我?”
“盛小姐很有名,很难不认识你。”
盛嘉宜这才发现他白话说的不好,有生硬的停顿,他一字一句讲得很慢,也很认真。
她笑起来:“那你呢?”
他想了想:“我姓徐,徐明砚。”
盛嘉宜怔住。
她想起不久前那个雨夜,气象台挂出八号风球,飞机摇摇晃晃在暴风雨中勉强降落,如注的雨中,电台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电流声。
“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盛嘉宜说,她紧绷的神经一松,重新靠在栏杆上。
“徐先生一直在这里?”
“刚到,就看到盛小姐过来。”徐明砚也跟她站到一起,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香烟,意有所指,“我以为盛小姐需要......”
盛嘉宜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手:“如果你愿意的话。”她微微一笑。
“我的荣幸。”徐明砚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都彭打火机,微微屈身,咔擦一声轻响,火苗跃动。
盛嘉宜巍然不动,任由他手拢着给自己点烟。
“徐先生是做什么的?没在媒体前见过。”
“做些投资生意,规模太小,还不到上新闻的地步。”
盛嘉宜淡淡扫了他一眼。
她那根烟也不抽,就这么夹在手上,练过钢琴的手指修长,指甲上戴了透明镶钻假片。微微火光明灭,青烟盘旋在骨节间。
骨子里那股冷淡与厌世再也不曾遮掩。
“徐先生哪里人?”
“香江人。”
“香江人?”盛嘉宜那双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不信。
白话讲得这样差,算什么香江人。
徐明砚失笑:“香江出生,美国长大。”
“现在呢?”
“目前在新加坡工作。”
“听起来您的人生挺精彩的。”
“四处漂泊,谈不上精彩。”
他们两个都安静了下来。
山下万间灯火因为夜深又更加璀璨了一些,明明离海有很长的距离,却仿佛总能听到海浪的声音,白日的炎热已经退却,留下尚未燃尽的燥动,跳跃在空气中。
“真好看。”盛嘉宜低声道。
“我以为香江人都看腻了这样的风景。”徐明砚说,“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当地学生一听说我是香江人,都来询问我太平山的夜景是否能比得上纽约曼哈顿。”
“他们怎么会关注这些?”盛嘉宜饶有兴趣地问他。
“因为他们认为香江不可能超越曼哈顿,因此需要得到我的口头证明。”徐明砚也学着盛嘉宜拿出一根烟,点燃夹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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