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巧的是,他也记得那本小学生的课外阅读书籍。
如傅润宜所说,那时的原惟从国外回来不久,还更习惯讲英文,在他自己家,原夫人还会温柔提醒他,但是他爷爷是非常见不得人忘本的,觉得他从小在国外读书,很多传统的好东西全不知晓,还带回一堆洋人的臭毛病。
那本《歇后语大全》其实类似于惩罚。
当时的原惟缺乏对中文意象和成语词组之间的联想,有一些看起来的确很吃力。
傅润宜听他点破过往,果然,她的预感没错,那句“应该的”不是什么完美演示。
“那天在酒店,我没想起来你是我妈以前的学生,不好意思啊。”原惟跟她解释。
“没关系。”傅润宜说。
“刚刚是我害你被罚酒的。”
所以他说应该的,替她喝了,傅润宜明白原惟想表达的意思,但她还是感谢他:“谢谢你帮我。”
勉强称作旧识的关系里实在也无多少旧可叙,原惟手里的手机屏幕又亮了,傅润宜无心看到,是一个她有印象的名字——曾凯,原惟跟她示意手机,他要去接电话,临走前叮嘱了她一句。
“你待会儿尽量不要再喝酒了。”
傅润宜答应了,她说“哦”,乖乖地点了点头。
所以等原惟接完电话,回到沙发位置,跟又加入酒局游戏的傅润宜四目相对,一时有些尴尬气氛只在两人之间蔓延开。
傅润宜咬住下唇,忍不住要先跟原惟解释:“明成杰没回来,有几个人去跳舞了,他们说人不够……”
声音越说越小。
而原惟居高临下又纹丝不动的眼神仿佛在告诉她,这不是理由。
原惟将在场人一眼扫过。
乐队那几个人都在,按座位看,还是那个脏辫鼓手在控场负责递酒。
这些人……还真是训练有素。
原惟一做出叹气的表情,傅润宜就立马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的不听劝引起了他的反感,心脏紧紧一缩,仿佛成了一块皱巴巴的苦瓜。
旁边有人问原惟要不要一起玩,甚至已经就近挪出了空位,但原惟没有坐下来的打算,说不用了。
又有人问起明成杰是不是也去舞池了,怎么到现在也没见回来。
游戏节奏隐隐打断了,主唱催促着继续:“别管明少爷了,别是泡上新妹子了,咱们不用操心,现在到谁了?骰子继续摇啊,还有这么多酒没喝呢?”
“到傅润宜了。”
傅润宜接过旁边推来的骰盅,太阳穴隐隐发胀,桌上又是除了一号杯,都是有不少酒的情况。
“别磨蹭了,该来的不都得来吗?快摇吧。”
“该喝的酒躲不掉,躲不掉就享受嘛,出来玩儿不就图个开心。”
原惟本来打算去找明成杰,步子已经动了,听到乐队那几个男人的催促,实在有点恶心,沉了一口气,他掉头回去,朝傅润宜伸手。
指节分明,近而又近,像种邀请。
傅润宜望向他。
原惟说:“骰盅给我,我帮你摇。”
傅润宜还没递出去,旁边立马有人说:“帮忙摇可以,该喝的酒还是要喝的,规矩就是规矩是吧。”
原惟没理那人,接过筛盅朝里看了两眼,确定没什么关窍问题,再将两粒方方正正的骰子丢进去,因是酒局道具,比寻常的骰子要稍大一点,分量也更沉一些。
凌空摇动的筛盅里,骰子失重,只听到快速而清脆的响。
原惟小臂极快地晃动,倾斜筛盅,带动骰子贴着骰盅边调整位置,靠声音和手感去分辨,又摇了几下,将骰盅既快又稳地一扣。
连悬念也懒得弄,直接开了。
旁边毫不延时地传来一片惊叹。
“哇——是1唉!”
“高手啊,骰子叠了。”
“哇——炫技炫技,两个骰子还能摇出1,长见识了。”
原惟把骰盅抛给旁边的人,冷眼瞧着那个鼓手都已经跟其他人眼神交换两个来回了,傅润宜还跟看魔术回不过来神的小孩子一样,迷迷瞪瞪望着他。
他没必要在她身上有情绪,但这时候真的有点不高兴了,也很快克制住,原惟朝她抬了抬下巴,“你——出来。”
“哦。”
傅润宜听话地起身,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听话,起猛了,脑袋里晕眩了两秒,她一时没站稳,原惟反应很快地握住她胳膊,待她站稳又松开。
他朝她脚下看,好像以为她走过来被什么东西绊倒,但环境暗,也看不清什么。
“磕到什么了?”
傅润宜不好意思说自己平地摔,只好将错就错应着:“……好像,好像磕到了,不知道是什么。”
原惟没再细究,再次叮嘱,比之前更严肃了一些:“不要再喝酒,也不要再玩这个喝酒游戏。”
如果再说“哦”,会不会像一个不真诚的复读机呢?傅润宜思考片刻,选择回答:“嗯!我知道了。”
“很晚了,”原惟看了手表上的时间,目光投向她,“你出来玩,一般都什么时候回去?太晚你一个女生回家也不安全吧?”
“还好,这边出租车很多。”
放平时,到这个点,她很可能已经找托辞回家了,但今晚因为有原惟在,傅润宜第一次希望一个聚会可以迟一点散场。
傅润宜能感觉到他对这种场合不热衷。
虽然他对各种酒都不陌生,游戏里调出来的酒水颜色漂亮,适口又好喝,摇到他调出来的酒都不算惩罚,还有摇骰子像变魔术,技巧娴熟又极具观赏性。
像玩腻这种游戏的高手,信手拈来,却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傅润宜问原惟:“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原惟环顾四周道:“我要先找我表弟,你自便吧。”说完补上一句,“最好是回家,时间不早了。”
傅润宜点点头:“好。”
等原惟领着明成杰回来,傅润宜已经听劝地离开了。
明成杰眼睛睁不开,脸通红,一副被火烧了的醉酒样子,这时候还有功夫管别人,用沙哑的嗓子问道:“傅润宜呢?傅润宜走了吗?”
“走了。”有个女生回答,“她好像也有点喝多了,说不太舒服,要回去了。”
“啊?”明成杰要死不活的,“一个人回?那多不安全。”
女生又答:“放心吧,老K送她回去了。”
老K就是乐队的鼓手。
听到这句“放心吧”,原惟气极反笑了,笑容很浅,透着荒谬。
第6章 06受害者
明成杰正扯着自己的衣领,浑身不舒服地挠着脖子,忽然被他哥从沙发上拖起来一截,“她家在哪儿?”
“谁?”
“傅润宜。”
明成杰之前分掉了两个女朋友打算追傅润宜的,准备工作到位,自然知道傅润宜的住址,只是他很疑惑,“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原惟连思考的时间都不需要,表情也自然,“刚刚去找你,手上不方便拿东西,暂时交给她保管了。她东西还没还给我。”
明成杰理解了,想到他哥对待女孩子可没有自己这份体贴柔情,他还替傅润宜说好起话。
“她喝多了,可能一下给忘了,傅润宜好像本来就有点健忘,肯定不是故意拿走的,哥,你别介意啊。”
翻手机发给他哥一个地址,明成杰还不忘狗腿一把,“哥,我叫人给你去取吧?”说完明成杰跟醒酒了、开悟了似的,直击重点道,“哥——你不用去啊,老K不是去送傅润宜了吗?我打电话让他给你捎回来。”
原惟直接夺走明成杰正准备拨号的手机,“不用,我自己去拿就行了,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被夺来的手机又被轻扔到一边,原惟指了指明成杰的脸,尽力掩饰住嫌弃,“你这个样子……歇歇吧,醒醒酒。”
“好,哥,你去吧。”
原惟对新湾不熟,跟出租车司机报出的每个地点名称,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
他催促师傅开快点。
途中,原惟想到自己有一处不严谨,走之前应该问明成杰要一个傅润宜的联系方式,现在给傅润宜打电话,可以确保她在回去的车上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原惟打电话给明成杰,没人接。
让他歇歇,他就歇到连手机也不看了?
原惟闭目,舒气,平息情绪。
关键时候永远掉链子,这种废物属性明成杰少沾两个,是会影响他在阿斗界名列前茅的地位吗?
原惟没兴趣当相父,如果可以他连明成杰表哥都不愿当,舅舅拜托他这趟过来,处理工作之余,也看看他表弟过的什么荒唐日子,试图让他拨乱反正,整治明成杰。
原惟看了,明成杰现阶段的社交圈子实在太烂,不仅如此,他还在烂人圈充当没头脑的角色,烂都烂不出名堂来。
深夜里,路况并不拥堵,司机开足马力,让原惟到时,还能赶上傅润宜人在楼下。
这地方一看就是老小区,樟树有了年头,枝繁叶茂,小区外没有建正规的商圈,周边的小商户零零散散,门面不一。
楼栋门正对马路,原惟付完钱下车,不用任何搜寻,就看见正在拉扯的两个人。
“MV本来有吻戏的,后来删掉了,因为团里都是事业上升期,有些女友粉你应该也知道的,很疯狂,后来知道是你来拍,说实话,我挺想要的。”
刚刚的车是傅润宜自己打的,这人非要挤进后座说她喝多了,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司机师傅看乘客僵持,问走不走。
她不好意思影响别人的工作只能硬着头皮默许。
但傅润宜清楚,这人外在奇装异服,内里也不怀好意,所以全程努力保持着清醒,也不和他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晕车的缘故,下车后她脚底似乎虚软了许多,她有些站不稳,身体也像被暴晒一样蒸腾发热。
此时胳膊被抓着,她的力气远不足以挣开这只纹了抽象图案的男人的手。
傅润宜只能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清明,不给对方一星半点会错意乱来的可能,面露嫌恶地冷声问:“你想要什么?”
“我对你有感觉,你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放——放开我!”
傅润再次试着抽回自己的胳膊,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的包包里,熟练盲点手机屏上的“紧急情况”,另几根手指握着一根比钢笔还小一些的金属圆柱,顶端有电,因为身边常带这个东西,她出行几乎没怎么坐过地铁。
对方因傅润宜的不识趣,皱眉不悦:“你不舒服,你感觉不到吗?”
“不用你管,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自己回家休息就可以了,我家不方便男人进来。”
对方有点恼了,更用力地把傅润宜往跟前拽:“这不是休息的事,你没感觉到……”
“喂——”
原惟走近,打断那人。
傅润宜循声转过头,紧攥着冰凉金属的手指,顿时卸了力,原惟没来的时候,她一心只想着保护自己,可当原惟一出现,心里却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许多酸酸涩涩的东西,叫她无法再专心与人冷眼相对。
“原惟。”
瞬刻间,傅润宜眼里雾气蒙蒙的,喊人的声音也很低。
“手松开——”
原惟还算客气地说,在说了但对方并不打算配合的情况下,他也不再客气,直接上手将那只刺青手腕从傅润宜胳膊上掰开,将傅润宜隔到身后。
再讲话,他还是很礼貌,只是音色泛着冷:“她都说了叫你放开她,尊重女孩子的意愿,有那么难吗?”
原惟穿的休闲衬衫是夏款,里头内搭的白T也很薄,后背忽然靠上什么,温度传递很快,也远高于常人的体温,按高度和柔软度猜测可能是傅润宜抵过来的额头。
如是一想,原惟的心脏莫名轻震了一下。
“你是她什么人?你们也是今天才刚认识的吧?”对方口气嚣张。
原惟并不动怒,反而笑了,“我是她什么人很重要吗?”他盯着对方的眼睛,“你不会以为我在跟你抢她吧?不是我的,就可以是你的?脑子退化成这样,不去动物世界里当狮子王真可惜了,你领地意识很强啊。”
对方恼羞成怒,也看清了形式,明成杰都要捧着,何况是明成杰巴巴奉承着的表哥,自然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可冲到顶的火气实在按不下来,他也气急败坏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打量着原惟说:“你又不喜欢她,坏了我的事儿,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这话令人发噱。
“别开玩笑了,”原惟轻咧嘴角,云淡风轻,“所谓男人团结,首先要认同对方也是个男人。至于你觉得自己被人坏了事儿,不爽——”
原惟顿了下,倏尔寒面,淡淡道,“你是谁啊?”
脏辫男被刺激得差点要喷出一口血,他是谁?他想他玩乐队好些年,虽然正经名气没捞多少,但红利算是吃到足了,哪怕是在夜场吹牛泡妞,他都比其他男人多带一层玩音乐的buff,有的是妞往他身上扑。
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质问的目光里,脏辫男憋不出半句话,他以前就在明成杰身上感受过,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们,就算再废物,他们与生俱来的富贵优渥,都会无形中给同性施压。
何况,这位远胜明成杰千百倍的表哥。
临走前,他还要挽尊一样朝原惟放话,点着头,一边退一边说:“行,你厉害,让给你了。”
待人走远,原惟转身观察傅润宜的情况,跟他最后在酒吧看见她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
“不是告诉你了,不要再喝酒。”
“我没有再喝。”傅润宜摇了摇头,声音低下来,“……可能是之前,你帮我摇骰子之前,我其实已经被罚过一轮。”说完,她又看向他,挤出一点笑,“谢谢你。”
她晃了一下,两腿虚软地并往一处,有要往下坠的趋势,原惟有力的掌心托住她,对她说:“回去休息吧。”
傅润宜本来犹豫着想说什么,但原惟手机先一步响起来,刚刚原惟打明成杰电话没打通,此时看到通话记录的明成杰回拨了过来。
亮屏的震动似一种催促,傅润宜的犹豫随着话欲一起没有了,她说:“今晚麻烦你了。”又再次跟原惟道了谢。
原惟走到路边招车,跟明成杰通话,那边上来就问:“哥,你打电话给我什么事啊?”
回头望一眼,傅润宜已经上楼了,恰好,二楼的阳台透出室内刚刚亮起的光,是暖调的浅黄。
原惟收回视线,回复说:“现在没事了。”
“我刚才太难受了,没注意看手机,”明成杰像是在蹭东西,又哼哼唧唧,传过来一些不雅的声音,他问原惟拿到东西没有,什么时候回来,他在酒吧等得好痛苦。
“哥,我好热……”
夜很静,路边没有一丝风。
原惟没有关心:“好热去死。”
“哥,我好像不对劲。”
“你也没正常过。”
“不是……哥,”明成杰说,“我感觉,我好像,我可能被人下药了,这种感觉很熟悉……”
“什么感觉?”
“好像……要发情了。”
原惟吸了一口气,保持稳定的情绪,平静提议:“你能直接死了吗?”
“哥,”明成杰不满道,“我是受害者,是别人给我下药的!”
原惟没心情说他,也不想管他死活,正要挂电话,明成杰在那边忽然高声骂道:“老K他们!我他妈服了啊,妈的,是要泡哪个妞啊,这玩意儿能下到我杯子里来!日了狗了。”
眼见一辆空车要开过来靠边停下,原惟在明成杰聒噪的声音里反应过来,放下了手臂。
怎么会下错药……
只有明成杰不按常理出牌,抢走了一杯属于傅润宜的酒。
而明成杰也是最早有这种不舒服的情况的。
脑子里的结论是顺理成章又不受控制的。
那傅润宜现在……
“发情的感觉好难受啊,哥,怎么办……”
司机停下问原惟要打车吗,得到否定答案后,又很快将车开走。
原惟一个人站在深夜路口,对着电话里问:“这个药会很严重吗?”
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又哗啦一声,明成杰的手机也不知道滑到什么地方去了,有许多人声和脚步声传来。
有人惊呼,“拿冰桶浇头?!疯了吧。”
“哥,我真的要死了,太难受了,像好多蚂蚁在咬,难受得人想自残,什么药怎么这么猛啊,哥,我不等你了,我要去酒店……”
“你去酒店干什么?”
明成杰此时倒有诚恳,说:“哥,我不会随便抓一个人就乱来的,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原惟很想骂一句,你是什么货色,你以为我心里没数?但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寻出关键所在,他对明成杰说:“你现在去问给你下药的人,准确的药名,具体的成分,怎么解掉,还有对身体有没有什么副作用,多问问,问清楚,跟我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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