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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她宠眷不衰(茸兔)


段殷凝摇头道:“还是和之前一样郁郁寡欢,只是陪着四公主的时候高兴些。”
“丹妃和四公主都在出行之列,宫中除了禁足和养病的嫔妃不宜出宫,太后身子虚未能前往,也就是韶德妃为了以防万一留在宫里养胎了。德妃不在眼前晃悠,丹妃又随陛下出宫巡游,等时间久了,有美丽风景和四公主相伴,想必心情开阔后自然会想开的。”
姜雪漪敛眸默了瞬:“但愿如此吧。”
虽说深宫之中说情谊太虚妄,丹妃也比姜雪漪大了好几岁,可平心而论,和丹妃相处却是让她最舒服的。
宫里那么多贵女,那么多架子,人人都有心眼儿,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唯有丹妃没有。
对姜雪漪,她不巴结,不厌恶,也不算计,甚至凭感觉就敢全身心的信任她。
即便她想法简单,喜好粗暴,多的是人瞧不上她的出身,可姜雪漪却觉得她比大多人都要难能可贵。
私心来说,她是有些害怕丹妃去报复德妃的。以如今的形势和丹妃的手腕来说,无疑是飞蛾扑火,是必死之局。
哪怕德妃已经足够得势,若是一朝生下皇子日后可能会和姜雪漪站在对立面,怂恿丹妃去害德妃对她反而有好处,她还是不愿意看见。
宫中时日这么长,难得有个能让她放松相处的人,若是因为一桩必死的局葬送了她自己,她觉得很可惜。
但同时,她又能理解她。
毕竟是丧子之痛,做出什么举措都不让人意外。
姜雪漪坐上步辇,微微摆了摆手,柔软华丽的绸缎垂落,露出腕上一截白玉手镯,她淡淡道:“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先帝在位时,曾出宫巡游过三次,平均每次都是半年之期,其中以最后一次的巡游规模最为宏大,也在民间流传的最荒谬难听。
但这也不怪百姓议论,实在是先帝晚年昏庸,许多事做的不恰当。最后一次大巡游,先帝为了彰显他的帝王龙威,为了让天下臣服,除去随行的文武官员,更是荒唐到带上了近百名嫔妃和皇子皇女,光是一路车马便不计其数,其场面盛大,奢靡到难以想象。
陛下为了避免出现像先帝在时那般铺张浪费的昏昧之举,除了随行的侍卫和禁军照旧,其余嫔妃的随侍和随行官员都裁剪了不少,只留下了骨干。
父亲为了督查百官,镇住局面留在了长安,姜家跟着陛下出行的是大哥哥和二哥哥。
有两位兄长跟在陛下身边,姜雪漪也算是有娘家人在撑着,除此之外,也能时不时看见他们。
步辇一路往皇宫正门走,穿过乾化门,就是太极殿前了。
太极殿再以南就是皇宫正门,如今朱红色大门敞开,文武百官皆穿着朝服稽首站在下首,自陛下跟前蜿蜒到门外宽阔的长街之上站满了严阵以待的侍卫和禁军,两侧的白玉栏杆和龙首在阳光下璨着金光,说不出的威仪。
姜雪漪抬步登楼,跟着皇后等人参见陛下,一道接受百官跪迎、大礼相送。待各自坐上马车之后,时辰已至,方有号角长鸣,游龙般的马车在护卫下缓缓驶动。
嫔妃们的车驾就在陛下銮驾后不远处,德妃留宫养胎,棠妃前头就是皇后,身后再跟着若干位份不如她的嫔妃,车驾也随之渐渐朴素起来。
姜雪漪的鸾驾是新打造的,宽敞华丽,十分舒适,她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只见御街上的百姓们乌压压跪成一片,她隐约记得,东边的点心铺子换成了珍玩铺子,西边的布庄也开成了酒楼。
短短四年,好像外头的一切都在变好。
陛下在意江山,这便是成效。
御驾之内,沈璋寒的御驾被禁军们紧紧簇拥在正中。
虽是这么好的日子,嫔妃们各个兴高采烈,可他却并未掀开帘子向外看。车窗紧闭,他只握着一卷古籍在车厢内垂眸淡淡的看,脸色并不是很好。
这场巡游是他身为一国之君该做的,但身为沈璋寒,没人比他更厌恶出宫巡游这件事本身。
时隔二十年余年再次踏上这条让他产生一辈子阴影的道路,心境早已截然不同,他也知道不可能会再发生一次一模一样的事。
可那次巡游给他带来的阴影却从来都没有消散过。
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些已经过去了,不该被提起,甚至不该被他这个骄傲不屈的帝王想起,可所谓天子,说到底也是肉骨凡胎而已。
那些拥戴他的黎明百姓在沈璋寒眼里,既是百姓,是天之子,同时也是令人心生厌恶的刁民。
他厌恶一切低微粗陋的存在,让他想起就觉得恶心。
仅仅是这般想着,沈璋寒就觉得有些窒息。
他冷冷撂开古籍,薄白透骨的手抓住窗辕片刻,将车窗硬生生打开了一条缝隙,刺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挤过缝隙,驱散昏暗,亮堂堂的照在了沈璋寒的手上、脸上。
他眯起眼,一字一句道:“林威,走到京郊后把棠妃接过来。”
沈璋寒已经被这场噩梦困住了二十多年,防备、冷漠、提防,他厌恶透顶,疲倦至极了。
他是九五之尊,该无惧无忧。
如今,他要亲自走过一遍来时路,将那些所谓的软肋统统碾碎在脚下。
她会陪他的。

车马队列冗长, 为保陛下安全,队伍行进的速度不会很快。
马车里只有姜雪漪和贴身侍女,下一次还要走到行宫才能停下休息, 想必也是半夜了。她脖子酸涩, 干脆将头上的钗环摘下来了一部分,乌黑柔顺的头发少了华丽的配饰, 只剩下几朵绢花,看着反而更显清丽了。
姜雪漪倚在窗沿,素指撩起窗帘静静地往外看, 从皇宫脚下一直到京郊, 由富及贫的差异格外有层次感。
出城以后,穿过一片繁茂的树林,队伍停到了溪边。
舟车劳顿, 每隔一定时辰将士们都要小憩片刻, 这会儿停下来修整,姜雪漪也接过水囊里准备喝水,谁知林威从前头匆匆过来, 请示道:“奴才给娘娘请安,陛下说让您这会儿就过去呢。”
姜雪漪怔了怔,显然没想到陛下会这会儿唤她。
这回出宫巡游带着政治目的,随身带了不少将领和大臣,不仅仅是皇家出宫游山玩水的, 更是为了让黎民百姓知道陛下的英明和心系天下, 通过这一场大胜来为百姓们增添士气和信心。
要是寻常去行宫避暑,那本就是皇家享受之行, 陛下唤谁都不打紧。
可如今皇后尚且在前头,陛下这样堂而皇之的让她过去, 落在臣子眼里恐怕不妥,皇后也要不高兴的。
她迟疑了瞬:“可是……”
林威躬身笑道:“娘娘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姜雪漪只好转头瞧了眼旎春等人,在宫人的侍奉下走下了马车。
陛下传得匆忙,她来不及将首饰都重新带上,好在即便没有那些簪钗,她的仪容也并不算不妥,只是素了些。
走到陛下的御驾旁后,林威尚未开始开口请示,陛下便听出是她来了。他没说话,只从窗户缝里伸出一手,食指沉沉敲了敲木沿:“进来。”
姜雪漪踩着木阶上去,掀开车帘入内,于宽敞的车厢内向陛下行礼:“给陛下请安。”
“陛下怎么这会儿叫臣妾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她问的温和而隐晦,陛下神色如常,只抬手将她往身前轻轻拉了拉,示意她过来:“并无要事,不过是闲来无事叫你来陪着,朕心里有数。”
闻言,姜雪漪索性也不再想了,径直往陛下身边坐过去。她稍稍垂眼,看见陛下手边放着一卷古籍,遂起来看书封,笑道:“倒不知陛下还喜欢看杂诗。”
她略略翻了几页,偏头呀了一声,语气温柔又娇俏:“说是杂诗,更像是话本子,陛下看到哪儿了?”
沈璋寒静静地看着她,抬手摸上她白皙动人的侧脸,懒笑:“路途遥远,朕还得殚精竭虑、事无巨细地让人不停送奏章过来不成?”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很亮,侧脸看过来的时候神情格外灵动,尤其今日未戴钗环,乌黑柔顺的头发格外惹眼,让他很想摸一摸。
沈璋寒不会委屈自己,说话的时候抬手便抚上了她的发髻,顺滑如锻的手感实在很好:“用的什么发油?将你头发养的这样亮。”
姜雪漪弯眸浅笑:“宫中最好的发油也就是桂花油了,只是臣妾喜欢用兌了玫瑰花瓣的水洗,有时还会放些何首,可见陛下觉得效果不错。”
“但宫中嫔妃都会养头发,陛下怎么偏偏问臣妾的?”
沈璋寒垂眸看着她,温声道:“头发是女子的第二张脸,身份尊贵的女子都会精心养护。但为了容色,嫔妃们往往珠翠满头,盛装打扮,美虽美矣,却看不到头发本身的美丽了。”
“少有人如潋潋一般,身居高位却仍然清丽动人,不为俗物折身的。”
这般说着,沈璋寒干脆将她发髻里固发的珠簪抽去,绢花也顺便摘了下来,任由她长发如瀑,散落肩头。
真正的美人无需首饰华服点缀,即便不施粉黛,不着罗裙,也一样能够美丽得令人挪不开眼。
他将手指放入姜雪漪的发间,把玩她的头发,顺滑如绸缎的手感从指缝缓缓溜过,像温柔的水在流淌,沈璋寒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的通发,恍惚间有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魔力。
姜雪漪窝在怀里小声反抗:“臣妾仪容有失,等会儿出去了恐怕要遭朝野非议,说陛下太过纵容臣妾了。”
沈璋寒并不在意,反而轻笑道:“朕为你挽发便是。”
“陛下九五之尊,还会给女子梳头发?”姜雪漪有些好奇,“梳头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会的,不知陛下给哪位姐妹梳过头?竟练了一手功底。”
她眸光潋滟,从怀中仰望陛下:“难道是丹妃吗?”
沈璋寒淡淡道:“是朕的生母。”
侍奉陛下四年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从陛下口中听到生母二字,实在是太稀罕了。
她没敢说话,连呼吸都不易察觉的放轻了,生怕触犯到陛下不愿提及的逆鳞。
谁知陛下只是十分冷淡的说:“朕的生母当时并不得宠,宫中嫔妃数目甚巨,每人伺候的宫人都不足数。那些奴才拜高踩低,各自寻得宠的嫔妃侍奉,人手不足,朕便自己学挽发。”
“并不很难。”
姜雪漪轻声夸奖,语气带着抚慰的意思:”陛下聪慧,区区挽发自然不难。”
沈璋寒抚摸她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意味不明的扯唇笑了笑:“不难吗?”
“潋潋方才还说不易。”
姜雪漪搂住他的脖子,并不害怕他这样的语气:“对潋潋而言是难,可陛下如此聪明,自然有心就能做好呀。”
沈璋寒淡笑不语。
他记得,给母亲挽发的那个时候,他才刚刚八岁。
蓬莱岛上本就来往不便,侍奉的宫人跑了多半,愿意留下的只有两个胆小不爱惹事的宫女,但区区两个小宫女,如何周全的了一个嫔妃和皇子?仅是为了照顾他们的衣食起居就已经很是吃力,更别提分出时间和精力来挽发梳妆了。
沈璋寒知道母亲郁郁寡欢,也知道她不爱说话,所以他从小就很懂事,没事就缠着宫女学习该怎么挽发,想让她漂漂亮亮的,让她开心。
他聪明,也从小爱钻研,女子的发髻翻来翻去就是那么回事,小小的一双手手忙脚乱的捯饬了半个月,他终于给母亲完美的梳好了一次头。
那个时候的母亲,也只是淡淡一笑,说他聪明,乖巧,是个好孩子而已。
沈璋寒隐约记得,他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寻如何让母亲开心的办法,可母亲没有一日有真心的笑脸。
除了大巡游暴乱那日,她牵上那个男人的手的瞬间,原来那才是母亲发自真心笑容的模样。
被母亲抛弃后,沈璋寒怨过,恨过,想念过,他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丢下他,为什么如此狠心。
但时过境迁,如今他已经成年,坐拥天下,有了自己的皇子皇女。偶尔午夜梦回,他似乎也能明白当初母亲的所作所为是为何。
对她而言,这座光鲜亮丽的后宫不过是困住她的囚笼。
她只是一个因为美色被强纳入宫的普通人,纵然父皇曾经无比的痴迷于她,宠爱于她,可母亲依旧厌恶着父皇,在内心深处,也厌恶着被迫出生的自己。
是父皇的一厢情愿,让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一切。
可就算沈璋寒什么都明白,他还是忍不住会恨。
分明厌恶又痛恨,但人就是卑劣,偏偏还会怀念那个时候风平浪静,表面看起来母慈子孝的日子。
所以即便蓬莱岛早已无人居住,被父皇封锁多年,登基后他还是选择了让人清扫蓬莱岛,维持着那里一切的原貌。
多矛盾的人。
沈璋寒想得出神,下手没个轻重,不小心扯到了她的头发,姜雪漪痛得轻嘶了声。他立刻回神,下意识便揉上了方才被他扯痛的地方:“是朕不好,弄疼你了。”
“这会儿好点了吗?”
出乎意料的在意和温柔的语气,不光是姜雪漪怔了一下,连沈璋寒自己都始料未及。
他知道自己宠爱姜雪漪,也知道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离不得她,也喜欢她给自己带来的一切。
可这种自发的行为和举动是演不出来的,他是真真切切的在意。
若是刚宠爱姜雪漪那阵,沈璋寒觉得自己应该会非常厌恶自己表现出的这种在意。
在意就是软肋,在意总会让人失望。
一旦失望,他就只想毁灭。
可如今踏上这条路,她就这么安安静静,温柔体贴的躺在自己怀里,沈璋寒突然觉得,就算在意一些也无妨。
她……不会让自己失望。
姜雪漪柔声道:“臣妾无碍,陛下无需挂心。”
沈璋寒没多说,只是乌黑的瞳仁更深邃了些许,而后将她轻柔的扶起来,缓声道:“朕为你挽发,马车稍后要启程了。”
为自己在意的女人挽发,心情和二十年前截然不同。
看着手中乌发在他手中一点点变成一个完整的,美丽的发髻,沈璋寒的脑中突然想起一个早已被他遗忘在记忆场合里的画面。
他记得,姜雪漪初蒙圣眷的时候,她曾在枕下留下一枚同心结。
是用他们二人的头发编就。
那时他觉得僭越,下令焚烧,往后就再也没见过她这般举措。
沈璋寒清楚自己性情恶劣。
但他还是第一次会想这样的问题。
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易怒无常,难以接近,她在温暖自己的时候可曾伤心过么?
沈璋寒不知道,也不会问。
珠簪绢花上头,她便行云流水的换了个进入马车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发髻。
沈璋寒轻抚她的额头,淡笑:“潋潋甚美。”

姜雪漪抬手摸上自己的发髻, 只觉得柔顺整齐,无一丝毛躁,就知道陛下的技艺娴熟。
可一想到方才陛下说是因为其生母才学会挽发, 心中不由得有些感慨。
陛下的出生虽为忌讳, 可私下里父亲早就说过些许,当初她只知道陛下不得先帝宠爱, 日子凄苦,但不想竟能到这样的地步。
皇子之身何其尊贵,若是寻常, 后宫哪儿有皇子去学这些下人才干的活儿的, 他那时才几岁?其余皇子还不是人人敬着,前呼后拥的招摇过市。
往前只知道感叹后宫女子人人不易,争权夺势互相算计迷失了自己, 却从未想过陛下也有他的不易。
身处皇家权力中心, 每一句话都掌握着一国兴衰,万人之上的地位,看似风光无限。
可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 他也只是这个世界的可怜人之一罢了。
姜雪漪垂睫轻笑,姣好的面容轻轻低下,只见下颌尖尖,娇羞无限:“臣妾蒲柳之姿,都是陛下发髻挽得好。”
沈璋寒静静地看着她, 须臾, 抬手摸上了她小巧的下巴:“此次巡游历经六州,风土人情各不相一。朕听闻梧州风光如绘, 庙会趣味横生,等到了地方, 朕带你去瞧瞧可好?”
话音一落,姜雪漪怔住了。
若只是寻常跟着巡游队列,自然去哪儿都不必特意拎出来说,可陛下此番所言,难道是想单独带着她出行吗?
她固然也想看看这大好河山,体会风土人情,可仅仅想着能沿途看看便足以,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有什么特殊。
陛下竟然想,带她出去走走。
伴君四载,陛下是什么性格她不是不知道,敏感多疑,帝王心术,凡事都有无数衡量。私自脱队微服巡游是完全没有必要之事,且风险不小,陛下竟然会想这么做,姜雪漪是真的觉得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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