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没有这么窝囊。
【可怕……为什么不能同意……】
不似人声的声音就在这时轻轻飘过耳畔,甚尔脚下一顿。
就见眼镜男还未远离的背影上,一只巴掌大的蜜蜂正藏于他的头发之间,散发出阵阵诅咒的气息。
甚尔无语地想翻白眼。
果然窝囊。
懒得管,他又不是田螺姑娘。
“希望他们顺利。”晓见小情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摇头叹息,随口祝福道。
甚尔刚抬起脚又放了下来,仰头深吸了口气。
“嗯?甚尔你要去哪?”
“你先进去吧,我很快回来。”
这种四级都摸不着边的小咒灵,动用天与暴君真是杀鸡用牛刀。
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贴满符文的小刀,甚尔低头快步靠近眼镜男的背后,抬手在他头上一划,再转身淡然离去。
两人甚至都没有察觉到甚尔的靠近,那弱小的咒灵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对不起,我会回去好好跟爸爸说的……”
“别在意,我知道叔叔也是为你好。嗯?怎么头……”
侧头见身后两人远去,甚尔漠然收回视线,心里想着这点事就引来咒灵真是没用,随手让小刀在手掌间转了一圈,刚打算将它收起来,一抬眼却被面前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连忙把手藏到身后,手指一顶把小刀弹回衣袖內,甚尔眼眸略有些慌乱,但表情冷静,“怎么不进屋子?”心中实则骇然。
身后有人,他刚刚竟然毫无察觉!
晓站在路中央,仰头静静地望着甚尔。
“突然想起来家里没有胡萝卜了,下午想要炖肉,我们去超市买吧。”
“哦,这样……”甚尔额头冒汗,“我去吧,一根萝卜就可以了,对吧?”
晓抬头看了一会儿甚尔,忽然叹了口气。
“还要土豆、蘑菇和辣椒。”晓抱怨道,“上次不是说了要给我留的嘛。”
“没注意。”甚尔若无其事地把空手从身后拿出来,“肉够吗?要不要买?不然我做吧。”
“那我给你打下手。”晓露出微笑,“算了,我跟你一起去超市吧,不然你肯定又把菜挑出去了。”
甚尔讪笑。
路线改变,晓上前亲密地挽住甚尔的手,一起往超市走去。
“甚尔。”晓忽然道,“你会一直给我做饭吗?”
见晓脸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看到他刚刚袱除咒灵的奇怪行为,甚尔暗自松了口气,“什么话。”
“现在不是一直在做?”
晓抬眼嗔怪地瞥了甚尔一眼,又移开目光,“真是迟钝的男人。”
恰在这时,两人走到路口的红绿灯旁,刚刚离开的两位小情侣也正好在前面等绿灯,似乎已经完全从方才尴尬的境遇中走了出来,正在互相甜蜜地说些什么。
甚尔听到晓的嘀咕,顿时一愣,一低头,见她目光定定地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便顺着她的视线朝前方看去,正好看到那两位情侣正低头手拉着手,摸索着对方手指上的戒指。
那戒指一看就是一对,造型精致,显然是花了功夫挑选的。
甚尔恍然大悟,心头立马有了紧迫感。
“别担心,会有的。”他连忙笃定道。
晓闻言一惊,回过神来,茫然地眨了眨眼。
“哦……哦。”
有,有什么?
“求婚吗?这确实是个令人苦恼的问题。”
夜晚的酒吧热闹非凡, 今天的格斗赛已经结束,但甚尔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离开,而是来到了吧台前, 要了一杯水。
今晚调酒的人名叫名仓, 姬奈和其他人一起去寻找幸男了, 他便暂时接替了这里的工作。
此时正好比较悠闲,名仓见甚尔一个人坐在那里,便一边擦着杯子, 一边跟他攀谈起来。
“不过在那之前, 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还是不要出手比较好哦。”名仓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女孩子不会喜欢被胁迫的。”
甚尔不明白, “这算哪门子胁迫?”
他又没逼她答应。
“会尴尬啊。”名仓无奈地摇头, “特别是越善良的,越会觉得难堪。”
甚尔低头想了一会儿,没说话。
名仓看了眼甚尔的脸色,“不然回去试探一下?说不定人家还没有这个意思呢。毕竟是婚姻, 女孩子要考虑的事情可多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问题, 肯定要慎重。
甚尔一口把杯子里的水饮尽。
本来甚尔并没有想那么多, 此时被名仓一说,心里也有些忐忑起来。
说实话,他在这之前根本没有思考过结婚这个问题。
倒也不是说他并不想对晓负责或者怎么样, 只是他早就已经认定了晓是自己唯一的家人和伴侣, 单纯地觉得这就已经足够了, 其他的都不过是身外之物, 并不重要。
而且他们已经同居了将近一年, 彼此之间早就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虽然平时也不是没有争吵的时候, 但大多都能平和地解决,他现在的日子可比他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安逸美满多了。
他对此已经别无所求,换而言之,知足了。
这都是因为晓。
如果没有晓,他现在大概还在哪个出租屋里虚度光阴吧,亦或者又是在赶往下一个战场的路上,循环往复,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冰冷又没意义。
但甚尔觉得,晓应该是有意的。
不只是昨天她看向戒指的眼神,甚尔记得之前晓就曾跟他提过不少次孩子的问题。
虽然每次他都搪塞拒绝了过去,但这是不是也意味着,晓其实从来都有意跟他组建家庭,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到罢了。
可既然如此,为何晓从未提到过婚姻呢?
提到孩子,但却不提婚姻?
难道只是单纯地想做妈妈了?甚尔莫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到底是孩子重要,还是我重要啊。
名仓见甚尔自己琢磨着脸色几番变化,笑了一下,正好这时来了单子,在转身回去忙碌前,他笑着又说了一句:“小心别试探着试探着,把求婚计划给暴露了哦,夏烧医生可是很聪明的。”
甚尔抬眼,“话说回来,你看上去真是一点都不着急。”
其他人都因为幸男的事情火烧眉毛,为此连送货的业务也停了,爱子更是整天在外马不停蹄地寻找,这种时候,他倒还能慢悠悠地调酒,笑眯眯地跟顾客开玩笑,看上去对此一点都不关心。
“嘛,人各有命嘛。”名仓弯腰从冰柜里拿出冰块,淡然道,“从这一点来说,我们能做的本来就很少,现在大家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差不多也应该放弃了吧。”
“只是一个孩子……”名仓垂眼,“我们还有很多孩子要照顾呢。”
现在他们大半的业务都停了,收益可比之前少了不少。
甚尔:“真是冷淡啊。”
名仓:“哈哈,世界总需要我们这样冷淡的人嘛。”
在围猎中,相比于最后的出手,前期的准备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观察、排演、计划、消磨敌方力量……然后果断出击,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甚尔坐在沙发上,举着报纸挡住脸,悄悄回头。
餐厅旁的院子里,晓正蹲在她的小花园边,一手举着小本本,一手拿着小铲子正对着泥土左右施工。
之前种的花失败了,因为是第一次,晓也不气馁,眼看着冬天快到了,就想着换个品种,探索一下新地图。
当然,所有的失败经验都已经记录在了小本本上,绝对不会犯第二次。
甚尔面色凝重。
对晓,一个计谋只能用一次,故技重施,绝对会被她看破。
所以,必须要谨慎行事才行。
幸运的是,他对这次的对手已经足够了解。
“晓。”甚尔放下报纸,出声喊道。
“什么?”晓蹲在地上抬头,“终于想要开口了吗?”
甚尔:“……”
晓:“你平常才不看报纸呢。”
甚尔:……糟糕,对手也了解他。
把手中的报纸扔到一边,甚尔朝晓招了招手。
晓拍拍衣服,从地上站起,施施然走在甚尔旁边坐下。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做的事情吗?”甚尔漫不经心地问道。
战术迂回。
直接问婚姻问题太直接了,先旁敲侧击问问未来的人生计划,总能抓住些细枝末节。
“你纠结了这么久就是想问这个?”晓无奈,“怎么了吗?突然的。”
甚尔:“有感而发而已。你是打算一辈子做医生吗?”
“差不多吧。”晓想了想,“这是我从小的梦想啊,要是七老八十了也能上手术台,那我真是人生无憾了。”
“没想过别的吗?”甚尔诱导,“比如除了事业……”
甚尔话还没说完,晓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打断道:“说起来我好像一直没有跟你说过。”
“其实我有一个更大的梦想!”晓眼睛一亮,忽然兴冲冲地转身面向甚尔道,“我想成为无国界医生!”
甚尔:“……那是什么?”
听完晓的解释后,甚尔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已经发送了申请邮件,结果应该明年春天就能下来了吧。”晓又期待又忐忑,“之前因为年龄原因我已经被打回来过一次了,希望这一次能够被顺利录取上。”
“怎么之前没有跟我说过?”甚尔脸色瞬间有点不好起来,“你要去战区?!”
就算是从不看报纸的甚尔,对于现代战争也有常识性的概念。
在战火纷飞的地方,子弹都是轻的,一颗从天而降的炮弹就能在顷刻间消灭数百条人命。
更别说是日常生活的各种不便了,没水、没食物、没药品……那种地方……都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甚尔伸手握住晓纤细的手,才刚想了一下,就觉得受不了了。
他怎么可能会让晓去!
“你先冷静一点。”晓对甚尔这个反应也不惊讶——之前结衣和谦和听说了她的理想,也同样震惊和抵触,“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即使是在战区里也是有默契的。战场不杀医生。”
“默契?!”一听到晓竟然把“杀”字跟自己联系到了一起,甚尔就先想要杀人了,“你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那种毫无律法、毫无惩戒力量介入的地方,有什么能够保障这种“默契”?莫不是全是“失误”?!
刀枪不长眼,子弹都打到自己身上了,难道还有什么意义吗?
正是因为曾经在混沌的世界生存过,在生死线上徘徊过,甚尔才更明白这其中的绝望。
一想到晓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死亡追捕,甚尔感觉自己心脏都要停了。
“不行!”甚尔厉声道,“我不允许!”
晓没想到甚尔会反应这么大——之前即使是有分歧,他们都能坐下好好聊聊,她以为这次也会如此,“你先冷静……”
“不行就是不行!”甚尔强硬道,从沙发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去,“这件事情不要再说了,你马上把你的什么申请取消了!”
晓一听,火气也来了,“你让我撤回申请?!”
“我为此已经努力了两年了!”晓撇过脸,“你休想让我前功尽弃!”
冷战了。
这还是两人相识以来的第一次,而且无人有退步的意愿。
对于晓来说,这是她成为医生以来的终极梦想,自从知道无国界医生的那一天起,她日日锤炼自己的技术,在忙碌的学业与工作间隙学习多门外语,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去到这个世界最需要她的地方,去到最需要她的人的身边,去到最靠近死亡的边界,阻止更多本不应该发生的悲剧。
她知道这有点理想主义,甚至是幼稚,但她拒绝不了这份诱惑。
——凭借自己的双手,能够让世界更美好的诱惑。
而对于甚尔来说,那里是地狱。
地狱就是肮脏的,混沌的,血腥的,就像是黝黑的沼泽,任何人落入其中,都会变得污浊,就算以后离开,那份经历也会如同附骨之疽,钻入一个人的血脉中,骨缝里,这辈子都无法逃脱。
这就是诅咒存在的根源。
他才刚刚从中逃脱,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爱人再次踏入同样的境地?
她那么弱小,那么纤细,轻轻碰一下好像就要碎了,平时他连使点力都不舍得,现在让他同意她前往危险的战区?门都没有!
无人说话的空气比北冰洋还要寒冷,两人从未有过的固执己见,连沟通的缝隙都没有。
但生活还要继续。
冬天的泥土硬得铲不动,晓刚想叫人又反应过来,硬是把话憋了回去,冷着张脸继续使劲,气喘吁吁半天没有进展,便把铲子搁到一边,回屋打算找个大点的工具帮忙,结果当她吭哧吭哧拿着铁铲回来时,发现泥土上的坑已经挖好了。
一个个排列整齐,跟她之前挖的一样。
够不到的罐头一个转身已经放在了桌面上,想要的东西抬头发现已经在手边……
到最后晓看着甚尔冷脸放在自己面前的饭,叹了口气,“一定要这样吗?”
“免谈。”甚尔盛好汤推到晓面前,怕她不够喝,又盛了一碗。
晓:那你就多洗一个碗吧!
夜晚,两人各自洗漱,在床上躺下。
晓背过身去,故意不理他。
甚尔偷偷瞅了一眼晓充满怨念的背影,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连书都不看了。
甚尔叹气,终究还是开口道:“为什么一定要去?”
“因为是我的梦想。”晓背对着他嘟囔道。
“那很重要吗?”甚尔皱眉,“不去又能怎样?这世界又不缺你一个医生。”
“但是万一就缺我一个呢。”晓猛地翻过身来,坐起身子,直视甚尔的眼睛,坚定道,“万一就差我这一个呢?万一我没去,就有人没有得救呢?”
甚尔不理解这份执着,“你想救人当医生,在这里不可以吗?在日本不可以吗?你离开了,你这里的病人又怎么办?”
“有更需要我的地方。”晓一听甚尔还是听不进去自己的话,生气地再次背过身躺下,“我还以为你会懂我的。”
他自己也不是会为了救人而罔顾性命吗?
晓一直觉得在这方面甚尔会是最懂她的人,结果到最后连他也不支持自己,晓深深觉得被背叛了。
甚尔:“那也没有必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要是……”
“要是我死了,你就把我葬回京都去。”晓赌气打断道。
甚尔闻言一愣,心头顿时一跳,“为什么是京都?”
“不知道。”晓气呼呼,“反正是京都。”
“就在妈妈那座山上,一个小山坡。”
甚尔一惊,弯腰伸手掰过晓的肩膀,“你说什么?”
晓莫名其妙地回头,不懂甚尔怎么又激动起来了,“干嘛。”
“……不,没什么。”看到晓赌气中又带着疑惑的表情,甚尔马上回过神来,惊疑不定地摇头。
“怎么了?”见甚尔脸色大变,晓吓了一跳,也没心思赌气了,连忙上前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胸,“京都有什么不对吗?”
甚尔只摇头,心中慌乱不已。
京都……怎么还有京都?
不是已经封印了吗?
“甚尔?甚尔?”晓真被甚尔的脸色吓坏了,“你怎么了?!”
突然就不说话了, 好像做了噩梦一样。
甚尔猛地回过神来, 低头见晓被自己影响, 连忙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件事忘了, 工作上的, 不是大问题。”
“真的?”晓顺着甚尔躺下的动作一起躺下, 面露担忧, 她觉得刚刚甚尔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简单, 简直像是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在悬崖边上一样恐怖。
“没事。”甚尔很快冷静了下来,心想也许是巧合,当即转移话题道,“不跟我生气了?”
一个人想要葬在亡母身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晓在跟他赌气, 大概只是顺口一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