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身型僵硬,迈步走了进来。佩斯利看到他的额头上都是冷汗, 头发湿漉漉的, 眼眶泛红。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快速交代,仿佛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在脑海中排练了许多遍:“我从论坛上看见了你们的广告, 你们能帮助我吗?——我是蝙蝠侠的信徒。”
“那个广告只存活了两分钟。”莉莉有些惊讶, “……两分钟也可以有曝光吗?”
与此同时, 随着这位年轻的信徒挪到众人面前, 他们都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一股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传了过来。
兔子嗅到了更多气息。他严肃地直起身体, 下一秒却被佩斯利捧起来塞进了口袋。
“你想要我做什么?”佩斯利在他面前蹲下, 注意到他露在袖口下的半截手指颜色通红,外面有一层泛白褶皱的死皮。结合他身上的味道,这个孩子大概在消毒水里面泡了很久。
“我刚才回家的时候看见家门口不对劲。”他继续说道,依旧用那种排练好的语调,很流畅, 但是也很紧张, “我的钥匙丢了, 家里没人给我开门。但是我妹妹在家, 她没有回应我……你能帮我去看看她吗?我很担心她。”
说完这一段后,他的脸颊泛起一层病态的红晕, 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他藏在臃肿外套下的身体迅速起伏着,喉咙里发出一阵窒息时会出现的哽咽声,想再说些什么,却似乎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佩斯利迅速抓住他的胳膊,让他慢慢靠在自己身上,同时看向莉莉:“去倒杯水,他出现应激障碍了。”
杰森立刻把新到的沙发搬了过来,将男孩放进乳胶和柔软皮革包裹着的座椅中。佩斯利站起来往里走,杰森则摁住男孩的胸口,好让他不会因为呼吸过度而陷入痉挛。
佩斯利在角落里找到了猫。康斯坦丁不知去哪里了,只剩下扎坦娜气鼓鼓地蹲在墙角。佩斯利抱起猫,把伟大的法师像个毛绒玩具一样塞进了男孩的怀里,黑猫不耐烦地翻滚着,但是没有跳走。男孩被猫吓了一跳,也随之找回了神志。他迟疑着把受伤褪皮的手掌放在猫的脊背上,然后茫然地抬起头——看上去依旧很脆弱,但是没有晕厥的风险了。
人类热爱温暖柔软的皮毛,甚至能以此慰藉心灵——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
莉莉把温热的水端了过来。佩斯利盯着他小口小口地喝水,慢悠悠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查理”
“查理,你多大了?”
“十一岁。”
“你确定你的答案准确无误吗?你真的是十一岁的查理?什么也没记错?”
“我是。”查理鼓起勇气点头,彻底冷静下来。见此情形,猫迅速从他膝盖上跳下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佩斯利,随后轻盈地跑开了。
佩斯利凑近查理,仔细观察对方的瞳孔:“好吧,告诉我你的住址。”
男孩说了一个地址,离这里不太远。他又出现了那种预先排练好的神情,故作轻松地眨眼睛,手却不自觉地握紧杯子。杰森·陶德站在一边,冷漠地盯着查理的发旋,莉莉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佩斯利。得到想要的信息后,佩斯利轻轻点头:“我会去看看的。留在这里,好吗?”
查理简直对此求之不得,但他继续着自己拙劣的表演,矜持地点了点头。
佩斯利盯着查理,将这个男孩的表情收进眼底。他比一般的十一岁的孩子要高一点,但很瘦,有一头红棕色的短卷发,鼻梁上盖着一层浅色的雀斑。尽管努力伪装自己,他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大有不同,之前那种精明却幼稚的神情尽数褪去,眼中全是惶恐,以及小孩子不会有的,“事已至此”的决绝。
佩斯利朝门口走去,杰森默默跟在她后面。等走到了说话的声音不会被屋内人听见的大街上,杰森拉住佩斯利的手腕:“你不会相信他说的鬼话了吧?”
佩斯利看了眼手表:“在名字、年龄和住址上,他没说谎话。”
“但剩下的全是谎话。”杰森皱着眉头,“犯罪巷的孩子学会的第一项本领就是撬锁——如果被关在家门外进不去,他有一万种方法解决问题,但这里面绝对没有找大人帮忙……他是冲着我们来的。”
“所以你得留在这里看着他。”佩斯利开始思索要不要把口袋里的兔子也留下来,“我没检查他身上的东西,如果他带了什么武器,你得替他保管一会儿——顺便让莉莉回去,免得遇上什么麻烦。”
“他是来干什么的?”红头罩的仇家太多,不管是谁来找麻烦都不意外,“最近我的确碰到几个刺头,派小孩子过来惹事也没有多稀奇……你留下来,我去他家里看看。”
佩斯利看着杰森,有些疲倦地摇了摇头:“情况比你想得更糟一点。”
杰森听出了言外之意:“所以,不是我的仇家,是你的仇家?”
“你能暂时从□□抢地盘的思维里走出来吗?”
“我从来就没有进去过!”
佩斯利突然压低声音:“——他杀了人。”
“……那个小孩?”
“我推测是尖锐物品割破大动脉,血溅了他一身。”佩斯利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冲动杀人,或者单纯是意外。他发现水没办法立刻洗干净皮肤上的血,情急之下选择了消毒剂。他还给自己洗了头发,但是没敢碰眼周。”佩斯利用冰凉的手指碰了碰眼角的一块皮肤:“所以这里留了一点没擦干净。”
“……你不能这么肯定。”杰森深吸一口气,“你不能……还有很多种可能。”
“杰森,我见过很多,很多杀人犯。”佩斯利平静地说道,“对我来说,他们有相同的气息——即使只有十一岁。”
“……”杰森迅速冷静下来,“等你回来再报警?”
“等我回来。”佩斯利感受到外套口袋里的兔子紧紧贴着腰侧,最后还是决定带上他。
“查理说的对。”她看向紧闭的酒吧大门,“如果他是蝙蝠侠的信徒,我就得帮助他。”
杰森神色复杂,最后叹了口气:“好吧……谁让他是第一个至尊蝙蝠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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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犯罪巷,居民的经济条件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一直往最深处走,走到犯罪巷的边缘,来到商店和公共交通都不愿意造访的地方,就会看到大部分犯罪巷的穷人的聚居处。
斑驳崎岖的马路,旁边支着一些破破烂烂的帐篷,四周长着几株没精打采的枯草。佩斯利跨过肮脏发臭的水渠,看见空地上立着一栋用铁皮包裹的双层公寓,墙壁上褐色的锈迹像野兽的长牙般倒垂下来,门口的走廊上散落着各种垃圾,最里面还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酒鬼——或者只是一堆人形的烂衣服。
这样的场景勾起了佩斯利一些惆怅的回忆。她对这种风格的住所很熟悉,瘾君子、妓-女、负债累累的赌徒和其他地方跑过来的逃犯都住在这里——包括他们那些年纪太小,无法逃离的孩子。佩斯利踩着摇摇欲坠的铁制楼梯爬上二楼,在查理的家门口站定。面前的门板上用蜡笔画着一些幼稚的涂鸦,窗户玻璃被报纸糊住,黄铜色的门把手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坏的,或许是被别的什么人砸坏了。
查理编造了一个拙劣的谎言,只是希望有人能回自己家里看看。如果他连回家的勇气都没有,也绝不会有能力处理尸体。他克服应激反应一路走到酒吧寻求目击者,是和自保的本能相矛盾的。现在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他的行为……
他的确有一个妹妹留在房子里。
佩斯利推开虚掩的房门。不算大的客厅里,那滩鲜红的血迹格外惹眼。粘稠的血仿佛还带着一点尸体的温度,一路蔓延到佩斯利脚下,并在墙上、天花板上留下溅射状的血渍,像被定格住的烟花。血、消毒水和冷掉的披萨的味道萦绕在屋子上空。
但是没有尸体,甚至没有拖拽尸体的痕迹。只有凌乱的血脚印,六神无主地在地板上乱窜。佩斯利小心绕过血迹,走进布满垃圾和脏衣服的屋内,看见朝向西边的那扇墙上有一个圆形的黑影,直径和她的身高差不多。佩斯利走近细看,发现那是用胶水、风干的大-麻叶子和某种黑色的碎屑画出来的,一个隐约的血手印印在其中。巨大的,空虚的圆挂在墙上,像一颗漆黑的瞳仁,见证着一场诡异离奇,没有尸体的凶杀案。
佩斯利闻到一股硫化物的味道,大概是火药。口袋里的兔子焦躁不安地探出脑袋,向佩斯利示意某个方向。
佩斯利暂时把奇怪的图案放到一边。她顺着兔子指引的方向走到一扇门前,推开门,看到狭窄的浴室。
一个女孩,大概四岁或五岁,浑身赤-裸着坐在一个小小的浴缸里,像一头僵硬的瘦骨嶙峋的小鹿。她的呼吸微不可闻,但眼睛亮晶晶的,眼珠随着佩斯利走近浴室而缓缓移动着。她的身上和查理一样,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等佩斯利走过了某个安全距离,女孩立刻发出一声虚弱的尖叫,龇牙咧嘴地朝佩斯利示威。佩斯利后退几步,她停止尖叫,眼中却仍燃烧着野狗似的兽性的火焰。
佩斯利站在那个小小的领地外面,与第二个应激的孩子对视。消毒水的味道像怨灵一般经久不散。佩斯利缓慢地蹲下身,兔子从她身边跳出来,一点一点地走向浴缸里的女孩。
这一次,她没有尖叫,而是好奇地盯着那只毛茸茸的黑色动物慢慢靠近自己。兔子跳上浴缸的边缘,踩在湿滑的瓷砖上,下面则是半缸冰冷的水。女孩盯着兔子,随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用苍白的手指碰了碰兔子的耳朵。
人类生来就赤身裸体,无所依仗。身体与灵魂没有御寒之物,只能去迷恋那些软和厚实的皮毛。
——没有人会拒绝一只温暖的小动物的。
有了兔子吸引注意力, 佩斯利成功把人从冷水里捞了出来。
这个女孩大概和那只叫康斯坦丁的猫差不多重,在暗淡的灯光下瑟瑟发抖。她青色的皮肤像冰块一样冷,膝盖和背上有大片的擦伤, 因为没能及时处理而形成了一块块紫红色的淤血。佩斯利没有找到干净的浴巾, 干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住她, 把她湿润细软的头发拨到脑后。在这个过程中, 查理的妹妹像个呆呆的木偶, 只知道盯着黑色的兔子看,任由佩斯利摆弄自己。佩斯利把她放在兔子身边, 然后环顾整个浴室, 在角落里看见了消毒水的空瓶。
她打开洗手台上方的镜柜,里面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药瓶, 还有可疑的注射器。几排黑色的火柴盒与许久没用凝结成块状的油画颜料一起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佩斯利拿起一个拆了封的盒子, 里面的火柴都变成了光秃秃的木棍, 上面的助燃剂都被用指甲之类的东西扣了下来。
佩斯利立刻联想到客厅墙上的那幅拼贴画, 以及其中硫磺的味道。
女孩突然伸出手, 攥住了兔子的一只耳朵——这就是把小动物和人类小孩放在一起的坏处, 对世界的初级认知让她对一切都充满了破坏性的探索欲望,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拆成零件。佩斯利迅速在兔子被拎着耳朵提起来之前解救了他,把兔子举到小孩够不到的高度:“不要乱碰,你会把他弄疼的。”
对方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掌。这种反应让佩斯利开始怀疑她对语言的理解能力。能有这样的怀疑是十分合理的, 毕竟这个房子里的违禁品比儿童用品多得多, 很难从中诞生懂得正常沟通的小孩。
就在这时, 脆弱的木头隔墙震颤起来, 整栋房子短暂地变成了风雨飘摇中的小船,在剧烈的轰鸣声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某个人像裹挟着暴风雨一样从门框里挤了进来, 一路上留下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大概是啤酒罐从怀里掉了出来,砸在地板上滚向远处。隔着墙壁,佩斯利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迟钝地咒骂着留在客厅里的血迹,但咒骂很快变成了轻盈而尖锐的小调,从浴室半掩着的门外挤进来,留下一串令人不快的回音。听到这个声音,湿漉漉的小孩立刻行动起来,蹒跚着准备爬回浴缸里。佩斯利再次把她捞起来,但实在无处可放,只能暂时寄存在门后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洗衣篮里。
女孩对这个环绕着自己的堡垒很满意,抱着膝盖缩进去不动了,同时用渴望的眼神盯着佩斯利手上的兔子。佩斯利把兔子放在她碰不到,但是能看到的地方,随后走向客厅。兔子在原地焦虑地转了个圈,但还是没有跟上去。
一开始,佩斯利并没有看到那位刚刚来访的神秘人物。客厅里的摆设和之前一样,一个老旧的暗红色沙发,半边塌陷下去,另外半边堆满了发出诡异气息的脏衣服。茶几上摆着颜料与溅上血的画布,血红的脚印散落在四周,散发着不详的气息,仿佛刚才的那一连串噪声只是死者留下的最后一点虚无的幻影。
黑色的巨大圆形依旧沉静地贴在墙上。这是一幅拙劣而敷衍的作品,边角参差不齐,内部也没有被认真填满。但这反而给它增添了动态的效果,仿佛水面被微风拂过,又好像没有信号的电视频幕留下的雪花屏。
更像一只微微震颤的眼睛。
很快,佩斯利看见沙发上的脏衣服里飘出一阵乳白色的烟雾。她走近沙发,终于看见了之前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个和整个房间的气质很相似的女人,脸颊凹陷,眼圈乌青,头发染成深红色,浓密的假睫毛在眼底留下两片神秘的阴影,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她的眼睛,将视觉的重心让给艳红的嘴唇。她穿着一条崭新的蓝色吊带裙,绸缎的布料像大海一样反射着流动的波纹,海面之下却是苍白而枯竭的盐碱地,萎缩的皮肉包裹着脆弱的骨骼。佩斯利可以看到她不断起伏的肋骨的形状,以及嶙峋的山岭一般凸起的骨盆。她的身体已经被毒品与糟糕的生活掏空了。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站在自己面前,或者她也看到了,但是不在乎。女人的手指夹着一根香烟,就是这根烟飘散出去的烟雾提醒着她的存在,否则佩斯利真的会把她当成脏衣服忽略掉。她的指甲缝里黑乎乎的,手臂上全是陈年的伤疤,像一根倒伏下去的枯枝。她正对着墙上的图形,安静地思索着,喉咙里时不时发出轻柔的气声。
佩斯利缓慢地开口:“我需要你回答一些问题。”
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耐烦地递过来一个眼神,但并未对她出现在这里产生什么惊讶的情绪——她不会对任何事情惊讶,真实的世界对于被药物浸泡的大脑来说只是麻木不仁的幻影。
但她还是梦游一般地回答道:“我没有钱。”
“你知道你的孩子去哪里了吗?”
她疑惑地放空双眼,过了两分钟才搞明白“孩子”是什么东西。随后她点头:“孩子送出去了。”
“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上个月?”
“在这之后他们没有回来过吗?”
“……”对方大概不记得“在这之后”的时间段里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现在有一种很大的可能性,这位母亲并不知道有个衣不蔽体的孩子躲在浴室里。
“女士,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严重的虐待儿童罪。我有义务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上报法庭与社区相关组织,并暂时施行保护性隔离。在此之前我希望你配合质询——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佩斯利的话语中那种冰冷的语调触动了她。女人缩起脖子,眼中露出憎恶的火焰,同时伴随着一阵习惯性的胆怯。这让她的五官扭曲起来,整个人像是在高温下皱缩的塑料片。随后她高声叫道:“我不!你没有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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