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着远大的计划,明灿面上表现得更加乖巧谦逊。今年的大年夜,大约是他们父女俩相处得最和谐的一次。
时间越晚,明铮的贺岁电话越多。
明灿忽然想试试能不能哄走他。
“爸,你忙你的去吧,不用陪我。”明灿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今年的节目也好没劲,想睡觉。”
明铮:“零点的烟花秀,你不看了吗?”
“不看了。”明灿说,“晚上那顿饭吃得有点累。”
晚宴上的交际确实挺累人,明灿表现得很好,说明费了心。
明铮点头,起身走向书房:“那我去书房打电话,你想吃什么就叫人去做,累了就上楼睡觉吧。”
明灿:“嗯嗯。爸爸辛苦。”
目送明铮走进书房,明灿立刻关掉电视,假意上楼睡觉。
十一点一刻了。
明灿回到房间,站在镜子前照了照。
宽松的毛衣和长裤,素面朝天,长发披散,会不会太随意了?
可是大半夜的化妆打扮,好像更奇怪。
明灿坐在化妆桌前,拿出卷发棒,将发尾稍微卷了下。
又涂了裸色唇膏,喷了点味道清淡的香水。
就这样吧。
老娘天生丽质,无需过分雕饰。
明灿穿上羽绒外套,悄悄溜出房间,关上门假装已经睡着了。
然后做贼似的下了楼,走出家门,来到明姝住的那幢别墅门前,输入密码,打开门。
远处的居民区传来鞭炮声,离跨年越来越近了。
偌大的别墅一楼安安静静,连个人影也没有。
明灿走进池潇和淼淼住的卧室,没找到人,低头给池潇打电话。
“喂,明灿?”
男人低磁的声音传来,明灿心脏不受控地一跳,深吸一口气,问:“我过来了,你们在哪呢?”
“你来了?”池潇诧异,“我和淼淼在顶楼,准备看烟花。”
顶楼有间阳光房,三面玻璃围绕,视野通透,正适合观看烟花秀。
“噢。”明灿走到客厅,正欲挂电话,余光瞥见斜前方的酒柜,脚步忽地一顿,漫不经心地问,“要喝点什么吗?”
池潇想了想:“威士忌?”
“行。”明灿耳朵热得厉害,匆忙挂了电话,走到酒柜前,取下看起来最贵的那瓶威士忌,又去餐厅拿了果汁和几个杯子,抱在怀里,搭电梯到顶楼。
玻璃房正中间摆了一张硕大的秋千沙发
坐三个人绰绰有余。
结实的锁链吊着沙发,幅度非常小地摇晃着。
明灿看到池潇的后脑勺,懒洋洋地搭着沙发靠背,听见她的脚步声,他转过来,目光与她在半空中不期而遇。
明灿咬了咬口腔内壁,平静地和他对视。
走到秋千沙发前方,预料中兴奋的呼唤并没有传来。
淼淼脑袋靠在池潇手臂上,眼皮半睁不睁的,直往下耷拉。
直到池潇推了推他,他才稍微清醒一点,抬眸看到明灿的身影,唇角牵起来:“妈妈来啦~”
“小瞌睡虫,你才看见我呀?”
话落,明灿把威士忌、果汁和玻璃杯放在旁边的圆桌上,垂着眼,慢吞吞地坐到淼淼旁边的位置。
池潇低声说:“他九点就睡了,让我零点的时候把他叫醒看烟花。”
明灿笑起来:“醒是醒了,困得像滩泥,真是难为他了。”
池潇也提了下唇角:“不是说不能来吗?”
房间里很安静,衬得他嗓音低沉微哑,像深林里燃烧的篝火。
明灿:“我说的是不确定,又不是不能来。”
她揉着淼淼的脑袋,余光看见池潇今晚穿得也很随意,蓝色圆领卫衣配灰色长裤,毫无纹饰,显得干净又慵懒。
他应该刚洗过澡,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皂香,还挺好闻的。
明灿吸了吸鼻子,照理说这间玻璃房应该比楼下冷,可她却觉得很闷热,刚落座不久就拔出了威士忌瓶塞,倒了薄薄一层金黄的酒液在杯子里,掺果汁喝。
十一点三刻。
轰的一声,一簇金红色的烟火蹿上高空,转瞬绽开成烟花,无数个花瓣闪烁着璀璨的银光,纷纷扬扬下落。
“烟花秀开始了!”明灿摇了摇淼淼,“宝宝快看!”
淼淼仰着头,嘴巴张得大大的,呆呆地说:“啊——好——大——的——烟——花——噢——”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干脆直接变成哈欠,打完哈欠就吧唧嘴,脑袋靠到明灿胳膊上,沉甸甸的。
一束束造型各异的烟花升上高空,将漆黑的夜幕点亮。
池潇拿起酒杯,里头装了三分之一的酒液,他轻晃了晃杯子,嗅到扑鼻酒香。
云顶单一麦芽威士忌,30年珍藏版。
度数不低呢。
池潇只浅尝了口,就将杯子放回桌上。
转眸,看见明灿的杯子已经喝空了。
噼里啪啦的烟花爆炸声响彻整个庄园,却一点也不影响某个小人人睡觉。
淼淼看见烟花之后,仿佛心满意足,不再强撑着眼皮,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明灿推了他好几下都不见回音,终于放弃,让他踏实睡。
淼淼脑袋滑下来,枕在明灿腿上。
没过多久,他两条腿也蜷了上来,贴着肚子,似乎有点冷。
顶楼的玻璃房,一窗之隔就是寒夜,淼淼虽穿了厚实的毛衣,但是睡着的时候体温下降,又没有被子盖,难免觉得冷。
池潇和明灿都没有带外套上来。
自然不能让他在这里长时间睡着,池潇干脆地站起来,弯腰将淼淼的胳膊搭到肩上,轻松抱起了他,要带他下楼回卧室。
明灿也跟着站了起来,顺手收拾桌上的酒杯。
池潇停下脚步,垂眸望着她,低声问:“你还看吗?”
烟花秀才刚开始没多久。
明灿怔住。
不等她回答,池潇便说:“我送他下去就行。”
烟花持续不断地在天空绽放,坠落一绺绺光与烟,如梦似幻。
明灿定在原地,望着池潇抱着淼淼信步走远,背影消失在转角。
他送淼淼下去,让她在这儿等着。
意思是……
接下来的烟花秀,就她和他两个人看吗?
隆隆的烟火声环绕着房间, 耳膜被敲击着,震感强烈。
明灿弯腰又倒了点威士忌到酒杯中,酒瓶倾倒的角度没掌握好, 一下子倒了太多, 她加半杯果汁进去, 尝了口, 太冲,于是果汁加满杯,慢慢都喝干。
他怎么还不上来?
时间越久, 越让人心焦。明灿把玩着空酒杯, 感觉头已经有点晕了。
这时才想起看一下那瓶威士忌的酒精度数。
46.7度。
明灿记得上次喝度数这么高的烈性酒, 用一口杯喝了三四杯,人就开始飘了。
她现的状态,差不多已经升到半空。
又过了好几分钟,池潇才姗姗来迟。
忽明忽暗的光亮从天空投落,他斜长的影子也在地上闪烁, 缓慢延伸过来。
明灿抬眸,看到他手里拿了条厚实的浅驼色毯子, 她下意识道:“我不冷。”
池潇:“你确定?”
明灿:“确定。”
不止不冷,甚至有点热。烟花爆竹声鼓噪不休,漫天的火光仿佛能传递热度,明灿从心口到手指末端都是暖的。
池潇默了默, 忽地一扬手, 不由分说地将毛毯丢到明灿腿上。
明灿:……
都说了不用还非要给人盖。
他是她女儿吗?管那么宽。
明灿轻轻“嘁”了声,倒也没把毯子给他丢回去, 随手摊平了盖住膝盖,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说话的时候, 池潇在她身边坐下。
没有坐在他原来坐的地方,而是坐在了淼淼刚才坐的位置,柔软的沙发垫微微陷下去,秋千随之轻晃了晃。
明灿也被带着晃,幅度很小,她却吓得抓住了旁边的沙发扶手。
“吓死我了。”明灿脱口而出,“你就不能轻一点?”
池潇转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明灿说完才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完了,她酒气上脑的时候就会这样口无遮拦,心里想什么都要说出去。
所幸喝得并不多,理智还占上风,能够抑制住冲动。
等会儿尽量少说话,沉默是金。
像是闲得无聊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明灿把腿上的毯子展平,发现一头被旁边的人坐进去了,她轻轻扯了两下,旁边那人站起来些,毯子扯出来,他又坐下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旁边那人好像坐得离她更近了些。
鼻息间忽然之间充斥了来自另一人的味道。明灿记得池潇不喷香水,他身上的香味多半来自衣柜熏香,清冽冷淡的薄荷味,今晚他可能用了明姝这儿的浴液,又多了一层清新的皂角香,像清晨敷着露珠的青草,露珠滑下草尖的一瞬间,朝阳升了起来,曙光穿过晶莹的水珠,散发出如日方升的锐气。
是的,明灿觉得池潇今晚的气味不像平常那么凉,反而有点烫。
她像只小仓鼠似的轻轻嗅着,烟花不断在高空炸响,细微的硝烟味道渗透进房间里,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热烈。
池潇垂眸看着她低着脑袋,先将毯子展平,再细致地折起来,抚平其上每一丝褶皱,乐此不疲的样子。
同时,长久地、刻意地沉默着。
仿佛把他当空气。
直到这时,池潇才开始回答她问的第一个问题,语气平淡:“刚在楼下给淼淼换了套衣服睡觉。”
“那也不会花那么久。”明灿下意识说,“淼淼那么乖,给他换个衣服需要十分钟吗?”
她为什么要说出十分钟这个确切的时间?
显得好像在数着时间等他。
明灿简直想找个胶带把嘴给封住。
从现在开始。
绝对,不能轻易张嘴。
池潇懒懒地往后仰,眼睛盯着天空,烟花绽开后坠落的银丝像密雨一般从他眸中掠过,明明灭灭。
“给淼淼换完衣服,接了通电话。”他平静地说,“我妈打来的。”
犹记得池潇说她妈妈住在美东,那边现在应该是正午。
明灿在心里过了一遍要说的话,一字一字慢吞吞的:“她和你说什么了?”
“新年快乐。”池潇说,“还让我和妹妹说话。”
“妹妹?”
“嗯。她再婚后生的孩子,比淼淼大一些。”
明灿的心情瞬间凝重了不少,控制不住地代入了自己。
她现在连听说父亲要相亲都觉得难以接受。
不敢想象,池潇在知道父母各自再婚、父母在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的时候,他是什么感受?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少年。
“你这是什么表情?”池潇扬眉睨了明灿一眼,肆无忌惮地揉她脑袋,“过年呢,开心点。”
他真的,很喜欢摸人脑袋。
毫无章法地揉乱了,再看似好心地帮她梳理下。
修长的手指勾住她发丝,慢悠悠地滑到底端,像在把玩一个长发娃娃。
明灿没有任何反应,只轻轻抿着唇,安静地坐着,任由他在她头上作乱。
斑驳的烟火映照在她脸上,美得不像凡间物。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乌黑明锐的眼睛才转过来,忍无可忍地瞪他。
池潇吊儿郎当地收回手,下一瞬,就听明灿似是斟酌了很久,开口问他:“你妈妈,为什么会这样?”
对待从自己肚子里降生的孩子那么生分疏离,就算看不惯丈夫,也不该连带着嫌弃孩子,当初离婚的时候,她就没有一丝想要带着孩子一起走的念头吗?
池潇手落在膝上,整个人又往后陷了些,冷淡地觑着虚空,说:“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没有感情。谁规定母亲一定要对生下来的孩子有感情。”
话落,他忽然偏过头,蜻蜓点水地看了明灿一眼。
各种杂糅的情绪中,似乎有一种,名为羡慕。
明灿才十九岁,从未经历过生育,却能对一个从天而降的小孩灌注无尽的爱意。
好几次看到她和淼淼相处,池潇觉得温暖的同时,也会感到羡慕。
羡慕淼淼能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明灿不算一个情感丰富的人,她很现实,大部分行为都以利益为导向。
但是,她拥有母爱的天性。
面对淼淼的时候,她会剥下身上坚硬的外壳,自然而然地变得柔软。
也许天底下的母亲本该如此,可惜池潇的母亲不是。
或者说,她在他面前,没有这种感情。
“我爸和我妈是联姻走到一起的。那时候,我爸还没有现在的成就,他们家世相当,结婚前约定好的商业合作,婚后我爸没有遵守,他找到了更好的商机,就暂缓了对我妈公司的投资和技术开发。”池潇的语气云淡风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这本来就是我爸的错,我妈事业心很强,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离开他是很正常的。”
“至于我,完全没有她的事业重要,甚至阻碍了她前进,她不喜欢我,我也能够理解。”
听他说着家里的事情,明灿的心跳忽然变得很重,一下又一下,沉沉地敲击在胸腔。
她不禁又弯腰凑到桌边,倒了一点点酒,只加小半杯果汁,缓慢地啜饮。
密集的烟花爆裂声衬托之下,房间里显得异常安静。
这一回,明灿不是故意沉默。
即便喝了酒,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池潇余光笼着她。
某种程度上而言,明灿和他的母亲有相似之处。
非常强势,永远以事业为上,以自我为中心,将他人视作工具。
不同点在于,明灿似乎更重感情。
她虽然也常常把身边的人当做工具,但是她又像太阳一样,照亮了身边所有人的人生。
高中很长一段时间,池潇只要远远地看见她一眼,就觉得阳光照耀到了身上,所有的阴暗和寒冷都无所遁形。
至于现在。
这颗滚烫的、耀眼的太阳,就坐在他身边。
隔着很近的距离,手臂几乎要贴上他的手臂。
直到这一刻。
池潇仍然觉得,自他生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她一直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傻了?”池潇忽然碰了下明灿的胳膊。
明灿回过神,手指搓了搓毯子,低声说:“在想你家里的事情。”
“别想了。”
“为什么?”明灿撇嘴,“我觉得很有借鉴价值。”
“哪儿来的借鉴价值?”池潇淡声说,“在你这儿,肯定不会发生。”
明灿眼睛睁大了些,茫然:“为什么?”
池潇转过来看着她,平静地、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只要我能拿得出来。”
他语气淡得像一缕风,却又含着无限的自负和坦然。
像在说一件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质疑的真理。
明灿被他这股狂妄劲儿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以为……你是谁啊?”
“暂时谁也不是。”池潇转开视线,瞭着遥远的天幕,四平八稳地说,“不过,我这个联姻对象确实还可以,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
明灿:“用得着你说。”
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池潇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她这儿还处在地狱模式,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她想要什么,他都给的话,那么这场联合,于她而言,显然是百利无一害的。
思及此,明灿突然意识到,这家伙追人又有新招术了。
利诱这一招,对她简直不要太有效。
今晚可千万不能再多话。
不然什么时候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
明灿抬手在嘴巴前面比划了一下,像给自己隔空封了口。
就在这时,隆隆的烟花爆炸声突然归于沉寂。
烟花秀结束了。
四周陷入极致的寂静,明灿有点耳鸣,边揉耳朵边低头看时间。
零点一刻。
半个小时的烟花秀,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绚烂的火光彻底寂灭,夜色像浓重的潮雾一般蔓延上来,紧紧包裹住了四周。
回去了吗?
明灿抱着毯子,身子往后靠在柔软的背垫里,好一阵没吱声。
刚才有烟花做掩护,一直没察觉,现在烟花停歇,她的心跳声一下子变得十分抓耳。
怎么会这么大声。
她屏住呼吸,都怕旁边的人能听见。
要不,赶紧回去吧……
“看电影吗?”池潇突然问,“你不着急回去的话。”
明灿张了张唇,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先回答了:“行啊。”
话落,身旁的男人起身,不过一分钟,下楼拿了笔电回来,打开视频软件递给她:“你挑一部。”
笔电放在膝上,明灿指尖在触控板上轻滑,因为不是熟悉的电脑,她操作得有点生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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