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潇:……
他缓步走到茶几旁边,弯腰捡起盒子里的发带,拿在手里轻轻摩挲布料。
明灿心平气和地问:“怎么样?”
“不错。”刚说完,池潇想到什么,扬了扬眉,改口道,“喜欢疯了。”
明灿:……
当着明灿的面,他漫不经心地捋了捋头发,将发带系到额间,蓝色那面朝上,和冷白的肤色对比明显。
“搞什么。”明灿撇撇嘴,“前面都扭在一起了。你不会用啊?”
“以前都用松紧式的。”池潇说,“套上就行,不用系。”
明灿毫不犹豫地捧一踩一:“那种没质感,这种开放式的才高级。”
“是是是。”池潇转过来,和她面对面,问,“哪儿扭在一块了?”
明灿指了指他太阳穴上方的位置。
池潇慢悠悠地调整了一会儿,叹气:“搞不定。”
明灿:“你去镜子前面弄呗,在这儿又看不见。”
“看见了也不会弄。”池潇说,“手残。”
您都手残,世上就没几个健全的人了。明灿腹诽。
“要不,淼淼妈,你好人做到底。”池潇看着她,语气稀松平常,“帮我系一下吧。”
明灿一怔,仰头望着他,下意识道:“你太高了,我弄不到。”
池潇点头。
仿佛在说,这是个问题。
下一瞬。
他后退了几步,坐到沙发上。
海拔一下子降低,到了触手可及的位置。
池潇抬起眼,望着愣站在茶几旁边的明灿,目光坦坦荡荡:“现在行了吧。”
明灿攥了攥袖口,不知怎的,竟然没有掉头就走。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看他系得那么丑,真是暴殄天物。
她出手帮个忙,是为了给自己的礼物找回场子。
于是硬着头皮朝前走,接过池潇递过来的发带,膝盖一弯,镇定地跪到了沙发上,靠近他。
熟悉的薄荷味道充斥鼻息间,有点凉。
明灿双手扯平发带,轻轻贴到男人额间,绕了一圈,到脑后。
目光不受控地下移,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大概是认识以来,除了雪山上仓促的一扑之外,离得最近的一次。
他皮肤很白,睫毛密而长,不太卷,直刷刷地盖在眼窝上。
鼻梁窄而高挺,鼻尖旁边,有一颗颜色很浅的痣。
明灿直身跪着,视线要比池潇高一些。
她两只手臂环过他的脑袋,这个动作,好像在抱他,让他的脸埋到她颈间。
明灿的思绪蓦地凝固了一瞬。
只听“嗒”的一声轻响,她脚上穿的拖鞋掉到地上,池潇不自觉低头,直刺刺的短发刮过明灿手腕,有点痒,她下意识说了句:“别乱动。”
池潇抬起眼,不紧不慢地道:“遵命。”
他声音很低,因为距离太近,几乎是通过骨传导来到她耳中。
明灿系发带的手非常不稳。
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因为刚才是从正面给淼淼系的,所以她习惯性地也这么给池潇系,其实完全可以绕到他身后去系,何至于这么暧昧地“抱”在一起。
明灿呼吸有点乱,指尖随便打了一个结,拉紧。
前面弄整齐了就行,反正他也看不见后面。
收回手,明灿坐下来,佯装淡定地觑着他,说:“好了。”
池潇点头,八风不动地坐着,似乎对她弄成什么样子并不在意。
“这上面的图案是你绣的?”他问。
“嗯。”
“什么含义?”
“冰山。”明灿说,“符合你高冷男神的身份。”
“是吗。”池潇抬手摸了下发带中央,指尖滑过白色的绣线,他短促地笑了下,“我怎么觉得,是火山。”
“什么火山?”明灿的心跳急促起来,直截了当地否认,“明明就是冰山,哪里像火山了?”
池潇:“我瞅着,好像有个火山口。”
“才没有。”明灿凑近看了眼,发现山巅上确实绣得有点秃,“反正,我绣的就是冰山,你要是觉得不像,就当我没绣好吧。”
池潇:“我就不能当它是火山?”
明灿:“不行。”
池潇:“淼淼发带上的是柯基,为什么?”
明灿:“因为他喜欢柯基。”
“哦,区别对待是吧。”池潇说,“我又不喜欢冰山。”
明灿被堵得说不出话。
她感觉脸颊烧了起来,跪坐在沙发上的腿也有点麻,全身好像都通了电。
“算了。”明灿说,“随便你,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她想要下地,费劲地抻直一条发麻的腿,往下一踩。
“嘶——”池潇装模作样倒抽了声,“你踩到我了。”
“踩的就是你。”明灿低头找鞋,穿着袜子的脚抬起来,十分精准地又踩到池潇脚背上,顺便碾了碾,仿佛泄愤,“哎呀,又踩到了呢。”
鞋子这种东西,似乎一离开脚,就注定会掉到沙发或者床底下这种看不见的地方。
明灿半天找不着拖鞋,一只脚干脆一直站在池潇脚背上,颐指气使:“我鞋没了,你去找给我。”
池潇:“行。”
顿了顿,见她还踩着不松脚,他抬眸,问:“踩得爽吗?”
明灿挑眉:“还行。”
池潇:“我也挺爽的,要不你再用点力。”
明灿:……
她立刻高抬贵脚,坐回沙发上。
池潇慢悠悠地起身,却没有如明灿预料的那样,蹲到地上去找她的拖鞋。
“你去哪?”明灿眼睛跟着他,“要拿新的拖鞋的话,也该去外面吧?”
池潇绕到沙发后面,淡声说:“不急。”
明灿:“我很急啊。”
“那你先别急。”对上她暴躁的视线,池潇抬了抬下巴颏儿,慢悠悠地说,“坐着等会儿,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听见他的话, 明灿先是仓促地收回视线,正儿八经坐在沙发上。
没过多久,她又悄悄扭过头, 视线跟着池潇, 看到他走到靠墙的柜子前面, 打开柜门, 取出一个硕大的物件。
这一刻,明灿迅速扭回头。
是琴盒。
不出预料的礼物,却让她没来由的, 有些紧张。
脚步声从身后慢慢绕到身前, 闲庭信步似的, 停在明灿面前。
白色的三角琴盒,侧边印有她的英文名,灯光下反射着莹润的色泽。
池潇将琴盒轻轻放在茶几上,打开,露出静卧在其中的一把深琥珀色小提琴。
木料应是陈年的波西米亚枫木, 生有自然的火焰纹,漆面细腻光滑, 轮廓优美流畅,琴弦与琴码严丝合缝,乍一看,竟不输大师之作。
明灿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明知故问:“这也是你亲手做的?”
“嗯。”池潇说, “很久以前就想送你一把亲手做的琴。”
只不过,那时候的你并不想要。
明灿翘了翘唇角:“手艺不错嘛。”
池潇很谦虚:“还行。”
明灿人还坐在沙发上, 双手把琴盒抱进怀里,指尖拂过提琴面板, 笑:“算你识相,还知道送我礼物。”
“我是傻子么?”池潇闲散地坐在沙发扶手上,低眸看着她怀里的琴,说,“那天在琴房,你突然提出要互送亲手做的礼物,然后又问我你的琴怎么样,还当场拉了一段,我想不会意都难。”
明灿怔住,差点忘记了,这人的智商非常够用。
根本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迟钝。
虽然她那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就是为了暗示他送她琴,但是被他明晃晃地搬到台面上,明灿脸上有些挂不住,不满地斜了他一眼:“要不是你撒谎在前,隐瞒之前想送我琴的事儿,我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池潇:“我那不是,怕你不喜欢。”
“我哪里不喜欢了?”明灿刚说一句好话,脸一热,转头又傲娇地骂,“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是,都是我的错。”池潇痛快地认下了,“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明灿:“什么?”
池潇:“你是怎么知道我做了小提琴要送你的?”
高中那场告白已经过去很久,后来她连他和她告白过都忘记了,怎么会对他要送她什么礼物还记得那么清晰?
事已至此,明灿也没必要隐瞒了:“我前阵子去看望乐汀老师了,是她和我说起你,还有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我就猜到,高中那会儿你应该打算送我小提琴的。”
池潇闻言,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印象里,乐汀老师记性很差,多年以前池潇曾向她打听明灿的名字,结果乐汀老师根本不记得明灿中文名叫什么。
思及此,池潇又问:“乐汀老师对我印象这么深,主动和你说起我做小提琴的事儿了?”
“……”明灿喉咙梗了一下。
不是很想告诉他,是她主动向乐汀老师打听的,乐汀老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问那么多干嘛。”明灿闪烁其词,“总之,你想送的礼物终于送出去了,你就偷着乐吧。”
何必偷着乐,池潇直接被她逗弯了唇角,笑意放肆地说:“我还有个问题。”
明灿:“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池潇:“你既然见了乐汀老师,咱俩小时候的事儿,你应该也想起来了吧?”
明灿:“嗯。然后呢?”
池潇目光落下去,扫了眼她怀里的琴,又抬起来看她,堂而皇之地道:“我兑现了我的约定,你呢?”
明灿:“……”
她差点忘了这一茬。
“你这琴虽好,但也不值八百万。”明灿骄矜地说,“不过,我明灿说到做到,等我什么时候有闲钱了,自然会付给你。”
池潇:“具体是什么时候?”
明灿:“你缺钱啊?”
“不缺。”池潇说,“这不是,怕你跑了。”
“跑不了。”明灿没好气地说,“学长,你当年和我表白的时候,也打算送出小提琴就问我要钱吗?”
池潇摇头:“那时候你又没想起来。”
没想起来小时候的约定,就可以白送她。
想起来了就要付钱是吧?
明灿又气又好笑,真想把琴往前一掼就不要了,可是又舍不得。
她低头,把琴盒合上,拉紧拉链,抓着背带挂到肩上,公事公办的样子:“东西我收了,钱先欠着,还是你没见到钱就要把东西拿回去?”
“你收着吧。”池潇一脸好说话,很快,话锋一转,“可是八百万不是个小数目,你欠着,我得拿点利息。”
真不愧顶级商业集团的大少爷,在商言商,一点亏也不能吃。
明灿语气凉凉地问:“你要什么利息?”
话音落下,她抬起眼,就见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到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顷刻,池潇抽回手,很轻地笑了下:“收到了。”
“新年快乐。”
说完,池潇走近几步,忽地半跪下来,弓身,从沙发底下轻轻捞出了明灿走失的那边拖鞋。
夜深人静时,明灿怀里抱着淼淼做的永生花,肩上背着琴,轻手轻脚走进另一幢别墅,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不由得想起池潇对她说的那句“新年快乐”。
还没到新年呢,说得也太早了吧。
转念又想到,真正过年的时候,也就是明天大年三十,她应该没时间和他们父子俩一起过。
早上起来要梳洗打扮,中午之前就要离开京御园去参加一场由明氏主办的慈善午宴,晚上再回到京御园,参加家族晚宴,远近亲朋齐聚一堂,着实抽不开身。
明灿叹了口气,走到靠墙的悬浮桌前,将今晚收到的两份礼物摆在一起,找角度拍了几张精致的照片,又挑出最好看的一张,考虑半天,决定就用一串烟花emoji配文,发朋友圈。
这个时间说晚不晚,许多人都抱着手机玩。刚发出去不久,就收到了十几个点赞。
明灿瞥了眼消息列表,不必说,自然没有某个远离社交平台的山顶洞人的头像。
放下手机,明灿忍不住拿出池潇送的那把小提琴。
手感比眼睛看起来更加温润细腻。
她将琴架到肩上,站在窗边,拉了几个简单的音。
琴声明亮清越,共振优越,尾音悠长,足以比拟乐汀老师做的琴。最重要的是,她从来没去池潇那儿试过音,这把琴的很多细节却做得完全符合她的用琴习惯。
这时候。
明灿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他不可能只做了这一把琴。
这把琴之前,还有多少把?成功的,失败的,总要一把一把慢慢磨练,日积月累,才能到达这把琴的高度。
明灿立在窗前,稍微调节了一下琴弦的音准,望着窗玻璃上倒映的自己的影子,轻柔地拉响提琴,连绵的音符流淌在空气中,明灿原本只想拉一两个小节,没想到一开始就停不下来,她侧过身,脸颊压紧了琴面,渐渐闭上眼睛,披散的长发随着动作摇曳,轻轻扫过脊背。她沉浸在乐声中,神思随着音符起伏荡漾,一如窗外飘舞的雪花。
直到半个多小时后,额角沁出汗水,她才放下弓弦,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拉了这么久。
进卧室洗漱,吹干头发出来,晚上十点多,夜阑人静。
打开微信,一眼看到闺蜜群聊里的鬼叫。
芮以晴:【哦莫哦莫哦莫,明大小姐晒礼物了,竟然不是我送的】
庄芙:【啊啊啊也不是我送的,伤心了】
芮以晴:【@日月火山,送你玫瑰的是男人吗?是我们猜到的那个吗?】
明灿眼皮跳了跳,打字回复:【玫瑰不是他送的】
是他儿子送的。
芮以晴:【那旁边那个小提琴是他送的咯?】
明灿刚洗完澡,身上还热着,边给自己扇风边回复:【可能是吧,忘了】
芮以晴:【呵呵】
芮以晴:【你就说开不开心吧,都在朋友圈放烟花了】
庄芙复制粘贴:【你就说开不开心吧,都在朋友圈放烟花了】
明灿不知道该回什么,抓着手机,一头栽到床上,抱紧被子。
确实,挺开心的。
非常开心。
她切到朋友圈界面,目光扫过一长串点赞的头像,忽然看到一抹眼熟的雪色。
白雪皑皑的雪场,连绵不绝的缆车延伸向远方。
点进主页,确认昵称是cx。
朋友圈都没开通的原始人给她点赞了。
明灿把手机丢到床头,拉起被子蒙住了脸。
厚实柔软的鹅绒被,结实地包裹住她。
明灿蜷在被窝里,任由氧气慢慢地被消耗,脸和胸口好像要燃烧起来。
一秒接着一秒,为这窒息感所着迷。
大年夜。
室外雨夹雪,天气阴冷,一墙之隔,京御园主楼内的宴会厅热闹纷呈,明灿跟着父亲见了一波又一波或熟悉或生分的亲戚,年夜饭丰盛,她却没什么胃口。
好不容易从无聊的交际中脱身,明灿掏出手机,点进“池潇今天学会做饭了吗”群里。
今晚,明姝带着骆晟赴宴,那幢别墅里只剩他们父子俩。
淼淼拿平板拍了一桌子菜,都是池潇做的,乍一眼看去,色香味俱全。
照片后边跟着一连串语音消息。
淼淼:“妈妈,爸爸今晚做了好多菜呀,味道都还可以呢。”
淼淼:“爸爸还说要给我做蛋糕,用电饭煲做。”
淼淼:“终于做好啦!我拍给你看!超级失败的!”
淼淼:“额……好邪恶的口感,呕……”
明灿耳朵贴着手机听语音,既心疼儿子,又笑得前仰后合。
距离淼淼发出最后一条消息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他们应该早就吃完年夜饭了。
走到更安静的地方,明灿在群里拍拍淼淼的头像,用语音说:“零点的时候,外面有烟花秀哦,宝宝想看吗?”
每逢农历跨年,京御园开发商都会为业主举办一场盛大的烟花秀,明家购置的庄园处于小区核心位置,观赏位置最佳。
淼淼回得很快:“我想看!妈妈会来和我一起看嘛?”
明灿无奈地说:“不确定呢,妈妈可能抽不出时间。让爸爸陪你看吧。”
淼淼声音蔫蔫的:“那好吧。”
晚宴结束时已经九点多了。
明灿和父亲一起回到别墅,洗漱换衣之后,很快又下楼。
之前每年的大年夜,去爷爷奶奶那儿吃完年夜饭回来,明铮都会叫明灿一起守夜。
今年亦如是,父女俩坐在客厅,电视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明铮有接不完的电话,明灿安静地待在一旁,边看电视边玩手机。
茶几上放着一串车钥匙,那是明铮今年送给明灿的过年礼物,一辆保时捷轿跑。
除了这个礼物,明灿还向明铮讨了一个公司职位,明氏金融集团里绿色金融事业部的一个小中层职位,明铮二话不说就许给她了。
两手准备,外部创业,内部也要培植力量,绿色金融就是明灿计划在集团内部发展的版块,这个事业部现在不受集团重视,以她的身份完全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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